今天小編分享的科技經驗:對話“跑外賣的大學教授”:科技向惡,人被系統馴化接單成瘾,歡迎閱讀。
作者 | 趙呦呦
編輯 | 覃拓
9 月的第一天,電話接踵而來," 教授邢斌 " 成為 " 知識分子圈 " 頂流。
他曾經的學生遠在武漢求學,告訴他,學校老師都在讨論他的文章《2022 年冬,我在臨沂城送外賣》。
他言語赤裸,自嘲知識分子有 " 莫名其妙的自負 ",困在 " 知識分子的信息繭房 ",與底層人并不相通。
緊接着,就有媒體趕到臨沂對他進行專訪,他再次破圈。
當天 " 大學老師體驗眾包外賣員 " 話題在抖音登上熱搜,超過 62 萬人觀看。
标題中的 " 算法之下,騎手拼命奔跑 "" 科技發展,沒有給騎手增加福利,反而讓他們生活變得更差 " 引發無數騎手共鳴。
邢斌的手滿是老繭(受訪者提供)
" 教授邢斌 " 成為 " 最懂底層的知識分子 ",全網的流量都在向他集中。
事實上,早就有人第一時間前來告誡他 " 對外不要亂講話 "。
在廣泛的議論中," 教授邢斌 " 被稱作 " 當代魯迅 "" 真正的知識分子 "。
鮮有人知,年過半百的邢斌并不是 " 教授 ",只是一所三線城市二本學校裡的普通講師。
1972 年 3 月,法國 " 五月風暴 " 後,著名學者福柯與學者德勒茲一起讨論知識分子問題。
福柯指出,知識分子本身是權力制度的一部分,但他們不再為大眾道出 " 沉默的真理 ",反而把大眾當作控制對象與工具。
和福柯對話的德勒茲則強調," 現實就是在工廠、學校、兵營、監獄、警察局裡實際發生的事。"
邢斌看到的現實,則在外賣平台的系統中。
沉默即沉沒
底層在受難,我在看托爾斯泰
《橡果商業評論》:為什麼會關注到外賣員?
邢斌:得益于父親的生意,我家境殷實,從青年求學到中年任教順風順水。
我厭倦虛與委蛇,從不争搶職稱;即便我在大學講現代文學,但至今都沒有加入作家協會。
做文學的人,都很自戀,我很讨厭。
直到去年 12 月,一位老家親戚來家中拜訪我,他說農活不賺錢,他在鄉鎮打零工,正值疫情期間,他生活難以為繼。
他走後的一天,我正在家中看托爾斯泰,有一個問題突然冒出來:底層真有這麼難嗎?
我不懂民間疾苦,可能沒有切膚之痛?
于是我決定 " 像底層一樣生活 ",選擇外賣員的職業,只是離家近,時間自由,沒有門檻。
我同時注冊美團、餓了麼、閃送,由于美團市場份額大 " 壟斷性 ",我主要送美團。
科技向惡
被系統馴化接單成瘾,像打怪更新
《橡果商業評論》:一個月掙 7000 元,很多職業騎手看了你的跑單 " 流水賬 ",都覺得你很專業;從老師到騎手,你用多久時間适應、切換?并且熟練跑單?
邢斌:三天。
我熟悉臨沂城區,我會規劃線路,取餐、送餐過程并不難,半天就能上手。
系統也會對我多加 " 照顧 ",讓我更容易上手。
新騎手有六天 " 新秀優惠 ",給的單子都是門面房取單,電梯小區送單。
不僅取餐、送餐輕松,一公裡還多給 5 毛錢,讓我覺得不并不難。
身份切換也不難,搶單、送單都很快,很容易沉浸其中,沒有時間想七想八,很快就麻木了。
《橡果商業評論》:你認為系統在馴化人嗎?
邢斌:就像是玩遊戲打怪更新。
除過 " 新秀優惠 ",還有城市排行榜,進入前三名,有現金獎勵。
而且 " 新秀優惠 " 結束後,就很派一些很難送的單子。
如果你跑單很多,系統就會派容易一些的單子;反之,跑單越少,單子越難。
《橡果商業評論》:你接受過高等教育,也能被馴化?
邢斌:甚至在我不打算做騎手後,每天也會下意識盯着騎手 APP,有時它也會彈窗、語音播報 " 來新單來了 "。
有一次我在陽台閒坐,看到一個 20 元大單,距離不遠很容易送,我心癢癢,就像是遊戲上瘾,想立刻接單、下樓,還是我對象(妻子)攔住我,不讓我去。
《橡果商業評論》:成為騎手對你個人而言,還有什麼其他影響嗎?
邢斌:我對錢看的越來越重。
有一次,我跑單一整天沒吃飯很餓,路過一家蘭州拉面想吃牛肉炒面,看到一碗 18 元,我就轉身走了。
18 元,我要送很多單才能賺到。
但做騎手前,我出門吃飯,每頓都在 400 元,沒有覺得心疼過。
《橡果商業評論》:你覺得這是窮病嗎?有後遺症嗎?
邢斌:在我不做騎手後,有一段時間還是不敢花錢,畏手畏腳。
但我詩人、作家朋友,大家都喜歡聚餐,和我的社會關系重新、多次產生聯系後," 窮病 " 就慢慢好了。
平台是獨立王國
被處罰申訴無門,被恥笑 " 軸 "
《橡果商業評論》:一個月騎手生涯,你被罰幾次?
邢斌:天天挨罰。
最不合理的處罰是,我把外賣送給客戶,忘記點送達,去取其他單。
過程中突然 APP 突然提醒沒有送達,再點擊送達就成為 " 異地送達 ",處罰 50 元至 100 元不等。
這種情況起碼超過兩次。
《橡果商業評論》:你申訴過嗎?
邢斌:首先是線上申訴,需要寫情況說明,附上各種證據、截圖,很繁瑣,但還是被駁回。
然後我電話申訴,前兩次申訴,都是機器人客服,全部被駁回。
只有第三次才是真人客服,也被駁回。
我第四次,再向人工申訴,最後到上海總部市場部總經理,他明确表示,這是最終處理結果:駁回。
我告訴他,這不是錢的事,問他有沒有看過《秋菊打官司》。
他還說我 " 軸 ",私下發了 15 塊 " 人道主義 " 紅包。
平台就像是個 " 獨立王國 ",專斷,我是大學老師時,幾乎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橡果商業評論》:知識分子的背景,會讓你堅持 " 軸 "?
邢斌:人會麻木,我也不例外,這之後我就沒怎麼申訴過。
有一次我把這事給另外一名外賣員說,他看起來像 90 後。
他質問我,你一整天沒跑單,時間浪費在投訴上,多跑兩單錢不就回來了?
《橡果商業評論》:他有沒有覺得你傻?
邢斌:有,他不斷的說,你搞錢就好好搞錢,弄這個幹嘛?
他不理解。
暴力與歧視
在小學家屬樓送餐,被推搡到牆上
《橡果商業評論》:最難的一單是什麼?
邢斌:有一次我在一個小學家屬樓送餐,一名高中生模樣的小孩,嫌我送的慢,一開門就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摁在牆上。
我速度掙脫,告誡他别動手,我會報警,且現在全程錄音。
随後他的父母,兩個老師模樣的人走出門,對我各種侮辱,話語非常難聽、惡心,持續了十分鍾,他們還不讓我走。
直到領居聽到動靜打開門,他們才覺得不好意思,我才得以脫身。
《橡果商業評論》:過去有遇到這種情況嗎?
邢斌:我的人生連校園暴力都沒有遇到過,成為老師之後,更沒有遇到過暴力與侮辱。
對我來講,難以想象。
甚至痛恨另一個人,我都很陌生。
《橡果商業評論》:" 不會痛恨 " 也成為一種特權,你會想報復嗎?
邢斌:如果我真是一個農村出身自卑小孩,來大城市讨生活,生存壓力如此之大,還被這樣羞辱,有可能會報復他。
《橡果商業評論》:還有遇到其他被歧視的情況嗎?
邢斌:我家小區,是臨沂市區最好的小區之一,開車進門,年輕保安會給我敬禮;外賣從不讓進小區。
我第一次外賣員裝扮刷臉進小區,兩個保安迅速從保安室竄出來把我攔下,他們很疑惑我怎麼進來,問我 " 幹啥的?"
我說我是業主,他們還讓我報門牌号。
但這沒有打消他們的疑慮,我們倆騎着電動車一前一後 " 押運 " 我回家,甚至跟着我上樓,看我開門,才悻悻離去。
第二天再進門,其中一個年輕保安問我 " 送外賣能住的起這裡?"
我說 " 能。"
他說 " 你是個人物。"
拒絕沉默
需要工會制衡平台,重新思考 " 科技向善 "
《橡果商業評論》:怎麼樣能夠保障騎手權益?
邢斌:需要工會的參與,因為勞動者面對的是很大的機構,需要工會來制衡,個人太難。
整個社會也需要重新思考 " 科技向善 ",科技的發展沒有讓底層過的很好,反而生活境況更差。
我的一個學生和我讨論這個問題,他給的答案我很失望。
他說,有美團這種外賣平台,這些人還能維生,沒有平台,這些人只能在家坐着。
我覺得利益分配上,各方一定要平等,靠道德讓平台放棄一部分利益是不可能的。
《橡果商業評論》:接下來還打算體驗什麼?
邢斌:想做分揀,或者木工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