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科技經驗:年輕導演要搞錢,先要“招搖過市”,歡迎閱讀。
出品|虎嗅商業消費組
作者|昭晰
編輯|苗正卿
題圖|FIRST 提供
虎嗅注:9 月 1 日,國家電影局宣布,剛剛過去的暑期檔創下了中國影史之最。206.19 億元票房,5.05 億觀影人次," 復蘇 " 呼嘯而來,新鮮的數字刺激着電影市場前幾年久經摧殘的神經。一個理想的電影市場很像電影節,它包容、多元、支持豐富的表達,兼具熱切的擁趸與無情的批判。當然,它會受到票房和資本的影響,但創作本身反過來也能影響市場。
本文為作者在西寧 FIRST 電影節的見聞,觀察當下的環境下," 復蘇 " 的開端,電影市場對年輕導演們全新的要求——要具體,要以小博大,要像孔雀一樣亮出自己漂亮的羽翼,主動擁抱市場。
" 導演兼編劇趙霄,身高 189,畢業于南加州大學電影學院,十年好萊塢視效制作經驗,國内一線影片視效總監…… . 預算僅 6000 萬,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節奏明快,铿锵有力,像晚間八點搞促銷的賣場大喇叭。
這是 FIRST 電影節創投會現場,聲音來源是制片人張郁如,她兜售的不是果蔬,而是新人導演趙霄的電影項目《大理荒原》。台下坐着一眾評委和電影投資公司,審視着一眾稚嫩的導演和項目。
七月末的西寧 FIRST 電影節是電影愛好者的天堂,正如今年暑期檔是國内電影市場久違的狂歡。
青海大劇院籠罩在西北遲遲的黃昏下,音樂廳裡放映着難得的《末代皇帝》4K 修復版,台下座無虛席,幾百人屏氣凝神,恍若朝聖。午間的創投會觀眾席,年輕的短片導演來接受市場的浸染,剛坐下,就驚覺坐在自己身邊的是仰慕已久的柏林國際電影節官方短片競賽策展人安娜 · 亨克爾 - 多納斯馬克。男孩急匆匆地用翻譯軟體介紹自己,并在對方遞過來的電影節日程表上,把自己的短片放映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安娜在小紙片上寫下了自己的郵箱,男孩如獲至寶。《我的名字》的導演黎靜從日常獨自看片子、寫本子、兀自散步的狀态,一下進入了身邊圍繞着導演、編劇、制片人的世界當中,同行們每天都激烈地聊着主題、畫面、視覺語言," 電影 " 作為一種藝術的存在感前所未有地膨脹着,她恍然間意識到:"原來電影還活着。" 強烈地活着。
西寧,20:03 的天空。圖片來源:作者拍攝
暑期檔電影市場仿佛是一場稀釋的,濃度沒有那麼高,但面積更為廣闊的電影節。太久沒有欲望進電影院的人們蘇醒了:《封神》劍指中國電影工業化進程;《孤注一擲》《消失的她》票房迅速突破 30 億,觀眾們一票一票構建出了暑期盛世;《芭比》《奧本海默》重振了塵封已久的進口片市場……國家電影局 9 月 1 日發布統計數據,中國電影暑期檔票房達 206.19 億元,觀影人次為 5.05 億,創影史新高。
海上飓風盤旋," 復蘇 " 席卷而來。巨額票房中,新導演的處女作電影只占據了冰山一角,但性價比之高還是令人振奮。其中,蘇亮導演的《學爸》票房已經超過 5.6 億元,秦海燕導演的家暴題材影片《我經過風暴》票房已超 1.64 億元。
一位深耕影視行業十餘年的制片人告訴我,表面上來看,今年獨立電影人的機會變多了:" 因為整個大盤的票房表現是好的,所以導致很多圈内人,尤其是一些腰部公司認為電影行業復蘇了,一片欣欣向榮。" 但他認為,電影產業的通病還沒有解決,即缺乏穩定的產出和發行模式。而新導演們與成熟導演不同,他們還沒有深入到行業中心,容易在表面繁榮下,對市場產生虛假的信心。
FIRST 電影節 CEO 李子為卻更有信心:" 我并不會覺得新導演是一個多麼令人傷感的詞匯。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很清醒且冷靜。近年來,有幾部票房比較高的片子都是新導演組合一位相對成熟的監制,也達到了比較好的結果。" 同時她也向虎嗅表示,雖然電影市場投資制作環境正在轉好,但投資藝術電影或作者電影呈現出更為謹慎的态勢。
潛伏在 FIRST 電影節的我,穿梭于西寧的街巷、放映廳、會議室,抓取導演、制片人、電影出品公司、FIRST 組委會的聲音,企圖尋找這樣一個答案:當前的電影市場,對青年電影人提出了什麼樣的新需求?
" 招搖過市更适合這個時代 "
" 你們要打動的是老板,不是評委。" 評委之一、執導過《風聲》《征服》的導演高群書提醒台上的年輕導演們,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吻," 你們都太文绉绉了。"
在我的筆記裡,第一天的創投會上,評委們類似的表達出現了五六次。他們一再告誡着年輕導演們,要說 " 人話 ",要表現出自己能力的不同之處,要給出最聰明、操作性最強的拍攝方案。
年輕導演們要打動的 " 老板 " 是台下的電影投資公司創始人、高管們。在所有項目陳述結束後,他們将和自己感興趣的電影項目的導演、制片人進行一對一洽談,最終可能給出資金或資源支持。因為還沒看到劇本,他們對一個電影項目的判斷,只能從台上幾分鍾的陳述中獲得。比起導演的藝術理想、心路歷程,他們更想看到主創團隊的成熟度、導演的調度能力以及電影的賣點。
一對一洽談預約實況
針對如何打動 " 老板 ",FIRST 在北京組織的公開周上,特意請了黃執中來教導演們做公開表達。文章開頭的快板兒 " 身高 189 ……南加大……好萊塢…… " 就是受演講課啟發後設計出的,果然在現場受到了 " 老板 " 的表揚,突出了導演的經驗優勢。
在 6000 人聚集的《封神》路演現場,山呼海嘯的喝彩聲中,我和《風波惡》的導演兼編劇方藤艱難會合了。這或許是導演們終其一生想要成為主角置身于其中的場景,但當晚的方藤,似乎對熱鬧提不起太多興趣。
方藤覺得自己下午在創投會上沒有表現好,他緊張到忘詞,只好搬出了那些有關電影與藝術的名家警句,填補時間,像一名背高分作文的好學生。這導致某些期待看到他棱角的資方,覺着他略顯拘謹與慌張。
《風波惡》是一部被謊言裹挾的市井喜劇,由七個故事組成,跌宕起伏,字裡行間有着《九号秘事》的荒誕與幽默。方藤講故事的能力很強,他曾經是《看電影雜志》的編輯,有一個專屬于自己的《燒腦》專欄,創作那些經典電影裡留白的支線劇情。陳宇評價,方藤有着少見的構建故事的能力。
方藤已經不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了,他和我開玩笑說,自己倚老賣老地說一句:" 特别心疼有才華但不會表達的年輕電影人。他們囿于性格或者口條,沒法讓别人產生共鳴,就容易縮進自己的小世界裡。"
木心說過,每個人在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精神上的同類,藝術上的近親,找不找得到未必,但一定有。在電影的世界裡,更具體地說,在電影投資的世界裡,尋找同類和近親是一切的起點。"你是把自己的作品打扮得很好,招搖過市,搖旗呐喊,讓更多人看到你,還是在原地等他們來找你?" 方藤說," 我覺得前者更适合這個時代。"
有評委說,《風波惡》的荒誕風格很像 BBC 暗黑喜劇《九号秘事》。圖片來源:《九号秘事》第一季
他也是這樣踐行的。和他聊了幾次,我驚訝于他願意為 " 被看見 " 作出的努力,犧牲掉了創作者特有的清高與自尊。那些影視劇裡才會出現的誇張場景,一再在他生活中發生着。
他包裡永遠背着自己的劇本。做電影記者的時候,他去報道上海電影資料館揭幕儀式,看到賈樟柯和徐克,眼睛都直了,心想一定要把本子遞給他們。他趴在一塊石碑上往劇本上寫自己的聯系方式,誰知道,大幕拉開,快門聲伴随着閃光燈頻繁響起,他趴的竟就是當天揭幕的雕塑。他一攬子抱上筆、本兒、包就往人群外跑,但已經來不及了——倉皇逃竄的他擁有了和徐克的第一張合照。
《風波惡》最終獲得由麥特影業贊助的十萬元現金。回到北京後,新的洽談與資源也不斷湧來。最近一次和方藤通話時,他的充實與快樂溢于言表,他同時在推進四個項目,但一點也不嫌累。" 越來越多原來摸不着的機會找到我,聊完之後發現大家相見恨晚。" 他覺得,不論最後風波惡裡的故事以何種面目示人,都印證了電影人們對優秀叙事的渴望與支持。
比起我接觸的很多創作者,他對于新機會的态度更開放,像一只飢渴的獸。同時,他對自己的需求也很明确,只選擇能自己主導的項目。方藤印證的,是在這個時代裡,招搖過市的重要性。
蟄伏已久的方藤對市場抱着理想主義的野心:" 在今年萬物復蘇的時候,大家越來越跟市場不對立了。是不是可以建立一個生态,這個生态是反向的,可以去影響一些市場的口味,甚至資方的口味,讓我們的題材和深度更廣袤一點。"
金錢的方向
面對《失荊州》導演陸曉朦想用 35mm 膠片拍電影的想法,評委吳君如發出了大笑。她對身邊的人說:" 他太年輕了,沒接受過現實。" 又轉向陸曉朦:" 到時候幫你洗膠片的人都沒有。" 一語未畢,她又忍不住發出了爆笑,惹得現場笑聲連連。
在現在的電影工業流程中,膠片幾乎已被淘汰。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價格高昂(根據論文《數字時代膠片電影的退卻與堅守——基于 2008 — 2016 年電影介質的數據分析》統計,膠片拷貝是數字拷貝成本的 5 倍)以及無法及時掌控成片效果。膠片無法在現場回放,必須送到洗印廠進行處理後才能看到成片效果。現在,只有諾蘭、昆汀、是枝裕和這樣的大導還可以 " 任性 " 地選擇用膠片拍片。
《失荊州》的預計制作金額是 1500 萬元,是前一個項目《殺死一匹蒙古馬》的将近七倍。評委麥家勸說陸曉朦:" 年輕導演不要動不動就(要)幾千萬預算,要學會另辟蹊徑。"
河南許昌,關帝廟壁畫。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降低成本,以小博大,這是年輕導演的持久命題。尤其在近三年的市場環境下,市場情緒已經蔓延到主流電影人身上,新導演更是難以逃脫。
《大理荒原》是本屆創投會預計制作金額最高的片子,成本 6000 萬,這對一部科幻片來說其實并不高。從北京公開周到西寧創投會現場,多位評委都曾提醒過導演趙霄,要考慮清楚,6000 萬能不能完成影片拍攝。
幾年前,趙霄剛開始創作劇本時,市場遠沒有現在這麼冷,獲得相應的預算沒有這麼難,"現在看還是太樂觀了"。
于是,趙霄盡量控制成本。他把故事背景定在沙漠,以相對可控的成本實現廢土科幻設定;主角之一機器人的設定,不是一個非常靈活、敏捷的機器人,而是一個小小的、些微笨拙的機器人,這樣就可以以人力操控的木偶拍攝,能省下很多資金;有評委建議趙霄把人類主角的年齡從十三四歲提高到十八歲,因為過低的年齡段沒有能扛起票房的演員,成本回收風險過大,而長相十八歲的演員能帶來的回收預期就好很多。
《閒雲野鶴》是一部将在新疆拍攝、導演拍過好幾部成熟短片的電影,只需要 250 萬成本,并且拿到了拍攝許可,同時在申請政府針對少數民族題材電影的扶持。很多評委都建議導演艾麥提 " 趕緊放心去拍吧 ",有出品方在來西寧之前就表達了自己的投資意向。
艾麥提告訴我,他覺得 250 萬足夠他拍這部電影了:" 如果錢太多了,問題也多,壓力也大 "。
艾麥提短片《手風琴》劇照。圖片來源:《手風琴》
除了降低成本,明确類型也是一種增加收益确定性的手段。
李子為告訴我,這幾年趨勢較為明顯的是,市場對于青年導演類型電影創作的需求量逐年提升。在很早期的階段,出品公司就會再三明确項目是喜劇題材、犯罪題材、奇幻題材,還是復合題材。
在創投會現場,經常會聽到出品公司提問導演:" 這到底是類型片還是文藝片?你必須想好。" 比如說,一部刑偵片中的人文關懷很到位,但會拖慢劇本節奏,就被建議進行取舍。
依此,出品公司就可以根據自己擅長的類型片邏輯,以職業化的路徑去預估閱聽人,配置市場端推廣,反推演員和預算規模,進行開發。
獲得電影市場首獎的《我的名字》講述的是一位名為 " 念娣 " 的女孩改名的故事,吳君如表示,這是她今年創投會最喜歡的劇本。導演黎靜告訴我,今年,不少資方在和她的團隊洽談時,都傾向于尋求一部近年來票房成功的對标電影,有時甚至會細化到特定元素、情節的參考。
市場環境會影響到創作者能夠多大程度地深刻與自我。李子為提到,市場對類型電影的明确需求會導致原先就比較邊緣化的藝術電影在生產占比上越來越小,"這還挺令人焦慮的"。
寫在最後
電影節有着現實世界的種種映射。
黎靜在上台之前的幾天,還住在昏暗的青旅,來西寧的火車上,她和小夥伴們一起吃着泡面接活、趕片子到凌晨三點多。但一到西寧,她就站在了聚光燈下。因此,她會永遠感激那些在暗處已經站在她身邊支持她的人。
一位合作過許多新導演的制片人和我聊了他對電影節的感受:電影節上,年輕導演們享受到的是明星的待遇,很多人會找他們聊天、合影。有些導演感受到了浮華世界的紛繁快樂、燈紅酒綠後,就變得不那麼純粹了。往後,他們的創作就不再基于自我表達,而是基于虛榮。因此,那些還能堅持初心的導演非常可貴。
" 電影節不是一個真實世界,它是一個理想國度,讓我們依然可以擁有人文關懷的夢想。" 院線電影《野蠻人入侵》的導演陳翠梅來自馬來西亞,從 2004 年開始,她的作品就在世界各地的電影節歷練,蛻變,成長," 恐怕只有在電影節,我們才會去關注一個新導演,去了解一個不太有人知道的國家。"
一個理想的電影市場,或許就像電影節一樣,包容、多元、支持豐富的表達。當然它會受到票房和資本的影響,但創作本身反過來也能影響市場。
引起吳君如放聲大笑的《失荊州》,在 FIRST 的層層評審中,都曾經因為實現難度過高被考慮淘汰過。一部由新導演用膠片拍攝的、講述關羽的古裝電影,在當前的電影市場,顯得不占天時地利。但每次探讨中,這部片子的藝術審美、創作的獨特性和高度都讓評委會沒法放棄它。
圍繞三國進行創作的歷史題材電影相對少見,導演選擇了三國大 IP 下相對不常受到關注的關羽視角,突出描寫了圍繞 " 失荊州 " 這一事件發生前後的内心表達。報名時,導演闡述中,有一段描述給項目評審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人來人往的時代廣場地鐵站台,關羽身着铠甲綠袍站在人群中等車。他較為輕松地背着手望向車行駛而來的方向,好奇而又克制。忙碌的行人陸陸續續地往來奔波,沒有特别注意到關羽。他看了看其他的人,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長髯。
這組畫面本身承載着一種與時代相融卻又格格不入的突兀性,凸顯出了一種歷史與當代的美學碰撞。堅持使用膠片拍攝,雖然被說異想天開,但是導演本人對影像風格統一性追求的體現,美學追求自成一派。
創投負責人四娘告訴我,他們想讓市場看到這樣一個作品的存在,同時也很好奇市場會有什麼樣的反饋。最終,《失荊州》獲得了北京精彩頒發的獎項,項目已經在推進中。
張頌文給《風波惡》頒完獎後,開玩笑說,今天拿到錢的所有導演,這個錢就是你們自己的了,可以交房租,可以請客吃飯,幹什麼都可以,千萬别覺得是欠資方的。
一位行業前輩語重心長地告訴我,所有做電影的人,本質上都是有電影理想的,但物質條件不允許的時候,誰也沒辦法真金白銀地支持藝術。電影行業日漸復蘇,市場錢袋子松了,資源就會慢慢流向真正值得的創作者,其中,就包括這些堅定而活躍的年輕導演。
聽過張頌文的玩笑後,方藤熱血地說,他要用這筆錢探索中國電影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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