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社會經驗:95後農村婦女:百萬網紅的苦難生活,歡迎閱讀。
我們的社會依靠最基礎的齒輪帶動運轉。
滴滴司機、外賣騎手、快遞配送員、保潔員、小商小販——這些勞動者的面孔,是我們每天打交道最多的人。
淹沒在這些面孔之中的,是沉默的勞動女性。
她們是傳統的中國女人,一口吞下最大容量的苦難,在風霜雨雪之中維系千千萬個渺小的家庭。她們被賦予了太多的角色和沉重的标籤,但卻從未抱怨反抗,也從未懷疑質問。
這是"看不見的她:女性勞動者畫像"系列的第三篇報道,我們走進了農村女性的生活。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黃瓜汽水
編輯 | 渣渣郡
本文首發于虎嗅年輕内容公眾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裡,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有一種女性正在成為互聯網圍觀的對象。
她們大多來自農村,生育了一個以上的孩子,唯一的日常是照顧全家人的生活,有一個自動隐形的老公。
她們的年紀并不大,有人是99年的,最大的也不過是85後。她們來自不發達地區,比如大西北和雲貴高原。
在智能手機普及的當下,她們将自己的生活日常記錄下來,發在抖音快手上,被網友稱作"苦瓜大隊"。有人用她們的生活警示女孩不要戀愛腦,也有人勸她們離開有毒的婚姻和家庭。
一開始人們只是看樂子。但看到最後,你會發現,這些"樂子"都是由苦難拼湊而成。
在年輕人之間有這樣一句流行語:對一個人最惡毒的詛咒,就是讓他下輩子做小英家的牛。
小英是誰?
她可能是目前抖音上最火的農村女性,有201萬粉絲。
她的日常生活由固定的幾件事組成:打掃一個永遠打掃不幹淨的家,喂幾頭永遠骨瘦如柴的黃牛,拉扯兩個面黃肌瘦的女兒,以及照顧一個常年"坐月子"的廢物丈夫。
根據小英直播中的只言片語,可以得知她96年出生,雲南彝族人,17歲的時候戀愛腦,嫁給了現在的丈夫王拾富。她的丈夫有一個更著名的名字,叫做"上拉如",在雲南方言裡,這是美男子的意思。然而現實就像一個玩笑。丈夫上拉如不僅不是美男,還是一個成日酗酒、不修邊幅、面相不佳的普通男人。
小英500多個視頻作品,如果從頭刷完,你會發現她的生活就像是一部有配音的卓别林黑色喜劇。
她的動作帶着未經思考的原始,時而還會出現一些滑稽俏皮的彩蛋。
每個視頻的開頭,小英都會說一聲"麼噶(mei ga)",這是雲南方言裡是一種語氣助詞。接下來她會像念流水賬一樣,叙述視頻畫面裡的内容,無非就是今天又幹了什麼農活,做了什麼飯。
不知道是技術不熟練的原因,還是小英根本不在乎,她的每一個視頻的音畫都不同步。配音還在山裡摘土豆,畫面已經在鍋裡炒土豆絲了;配音還在解凍魚,畫面裡魚已經在鍋裡燒着了。
著名畫面:小英打碟
她的口音是純正的雲南普通話,每一個字的發音都出乎意料。比如把"去"念做"克",把"洋芋"念做"牙龈",把"梳頭"念做"疏通"。
點睛之筆就是畫外音的配樂。要麼是天氣預報的bgm,要麼是下課鈴的bgm《回家》,有一種詭異又别扭的黑色幽默。
但恰恰因為這種粗制濫造的觀感,讓她的評論區變成了大學生們的樂園。網友們一開始還會"勸逃",發現勸不動之後,便開始調侃她,把她制造成熱梗。
有人在王者榮耀裡也要玩"小英"梗,有的大學校園裡,甚至還有印着小英表情包的傳單。
在小英身上,有一種"拼盡全力卻一切白費"的荒誕感。
垃圾就像每天會自動刷新的復活點。小英每天都在彎着腰打掃房間,但是到了第二天,新的髒房間自動出現。就像雞吃不完的米,狗舔不完的面,小英永遠困在打掃垃圾的絕望循環裡。
小英很愛幹淨,但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小英很勤快,每天把家裡收拾得亂七八糟的。
網友總結過,小英家裡最累的就是三件東西:洗衣機、油污淨和小英本人。
年邁的雙筒洗衣機永遠在吭哧吭哧地工作,家裡有洗不完的床單被罩,但洗來洗去,總是黑乎乎的洗不幹淨;一瓶油污淨能被小英拿來噴一切東西,但擦來擦去,家裡仍然是油膩膩的;屋子裡的水泥地上永遠是泥土和垃圾,用溼溼的拖把清理,結果變成了清水和稀泥。
第一次看,你會從她身上看到鄉村之苦;第二次看,你會被小英的笨拙和無厘頭逗笑;看得越來越多,你會發現小英的生活太抽象了,讓人笑過之後,又有苦從中來。
小英對兩個女兒很好,幾乎每天都要下廚做飯。
可惜,她的烹饪技術堪稱詭谲,經常做出常人無法理解的烹饪動作。
她用洗衣粉刷臘排骨,刷下來的污水直接喂給牛;活魚不刮鱗不去内髒直接下鍋;爆炒老鼠啃過的豬肝;每一次水煮生菜,裡面都要放好幾塊生姜;甚至眼尖的網友,在小英切臘肉的時候都看到了正在蠕動的蟲子。
小英的兩個孩子是世界上最不挑食的孩子。在小英的喂養下,常年面黃肌瘦,營養不良。
小英家的牛是最慘的。
小英每天都準時喂牛,甚至要喂好幾頓,但是老牛眼看着越喂越瘦,只剩一副骨架子,你能從牛的臉上看出生無可戀的面部表情。網友看不下去了,甚至想讓動物保護組織去解救小英家的牛。
餓又餓不死,吃又吃不飽——這才是真正的酷刑。已經瘦出直角肩的牛,每天一睜眼,估計想的都是"我怎麼還沒死"。
小英喂牛不喂新鮮的草料,只喂一些雜糠和玉米面做成的糊。急得來自五湖四海IP的網友紛紛支招:我家養牛,我教你用這個方法養,牛一定能肥起來。
最慘的是,牛圈裡的牛糞足足有半米高,小英還會把牛糞踩實。她這麼做,是因為她覺得有牛糞鋪在地上,牛睡覺更暖和。急得五湖四海的網友又教她:"牛糞必須每天都鏟幹淨,哪個動物願意睡在自己的排洩物上?"
不敢想象,這樣一個家,如果交到東北雨姐手裡,能被收拾得多立正。
在啼笑皆非的視頻背後,人們不忍心指責小英幹不好家務和農活。
在視頻裡,她很少有坐下來休息的時候。她能背起比自己身體大幾倍的秸稈和幹草,能鏟一整個牛圈的牛糞,能在山上摘土豆的時候,常年把孩子綁在背上。有一次她稱體重,秤上顯示的數字是36.8公斤,網友評價,這個數字只有體溫計上才有。
那麼她的丈夫去哪了?
上拉如有一件衣服,上面寫的是"高價回收妹子"這樣的低級黃色玩笑。
他整日都在"坐月子",還原了一個純正的中國懶漢形象,在家裡一根手指都不抬,抱着手機打遊戲,風雨不動安如山。哪怕偶爾出現在農田裡,也是看着小英背起背簍,自己兩手空空。
雲南當地的網友,經常在街上目擊上拉如在飯館裡大吃大喝,啤酒不離手。反觀小英母女三人,飯桌上的幾盤菜稀稀落落,整日面黃肌瘦。
人們希望小英掙錢,希望她能逃離這個家庭;人們也不希望小英掙錢,害怕上拉如搶走她的收入。但小英的回復讓人更哭笑不得:如果上拉如在外面養小三,那就叫回來,和她一起做家務。
圖左:兩手空空的上拉如
圖右:小英做農活受傷的手
人民群眾厭恨上拉如到什麼地步?
上拉如終日喝酒,終于把自己喝成了胰腺炎,躺在病床上疼痛難忍,大夥兒看了喜笑顏開,小嘴像抹了蜜一樣——
"這個病有痊愈的風險嗎?""希望胰腺炎能早日戰勝上拉如"。
有人勸廣告商家這兩個月别給小英寄東西,讓她沒錢給上拉如治病。甚至有人想轉賬給雲南本地的網友,讓人幫自己去醫院扇上拉如一個大逼鬥。上拉如的病床,變成了雲南網友們的打卡點。
當然,惡意不是無緣無故產生的。曾經小英做農活手臂受傷,一個人去醫院治病,只有一只胳膊能用,還得看着孩子;現在上拉如住院,小英又要帶孩子,又要"照顧孫子"。不到80斤的小英,只剩輕飄飄的一把骨頭。
或許只有上拉如不在了,小英的生活才會有新的可能。
如果說愛人如澆花,那麼上拉如就是一瓶絕命百草枯。
小英嫁給上拉如之前,其實是一個很漂亮的彝族女孩。17歲的時候戀愛腦,她選擇了嫁給上拉如;如今28歲了,她在直播間裡說,兩個孩子困住了她,她已經沒辦法離開這個家了。
她甚至自編自唱了一段民謠:
"當初上拉如把我追,說過不讓我幹活,說這輩子要養我,現在天天幹也幹不完。"
苦難的生活沒有改變小英,她本質上仍然是善良的。
有粉絲找到農村去幫她幹活,她都會做一桌子飯菜招待。雖然不好吃,但這是她能拿出來的一片心意。還有網友想讓最近很火的"爆改化妝師兔子"去給小英"爆改",她也拒絕了,因為她覺得這一趟路途遙遠,也不能給對方帶來什麼實際的好處。
網友勸她的話,其實她都聽進去了。
她拆掉了老房子的石棉瓦。學着鏟牛糞,重新給牛拌飼料,給牛喂紅糖水喝。給大女兒收拾的房間,是整個家裡最幹淨的地方。她總是給兩個女兒買新裙子和新頭花,甚至還給孩子們買了一套全新的上床下桌,這是多少小孩夢寐以求的禮物。
當她坐在課桌上的時候,忍不住讓人恍惚:如果當時坐在課桌上的人是小英自己,或許她現在就不會過這樣的日子了。
她沒上過什麼學,也沒去過外面的世界。她在沒有經歷任何人生指導的情況下進入了一段婚姻。甚至在輔導大女兒做作業的時候,所有的拼音她幾乎都讀錯了。
網友們恨鐵不成鋼,勸她離開大山,勸她帶着兩個女兒去縣城讀書。
但是有些境況并非是大城市的你我想象得那麼簡單。除了拍視頻,小英或許連一個謀生的技能都沒有。
她樂觀,同時還有些清醒的瘋癫。
有一次,網友在直播間裡問她結婚的好處是什麼。她笑得苦澀,回答:"結婚的好處只有幸福的人才知道。"
還有一次,她喝多了甜米酒,直接四腳朝天睡倒在田地裡。這一幕也成為小英的名場面,許多人甚至拿這張圖做了表情包。
在逃不出去的深山裡,這個年輕女孩只能繼續拍視頻,至少這是最快改善生活的方法。
現在的小英仍然保持着愛美的習慣,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她在貧苦中的樂觀有一種殘酷的觀感。
在地裡搬莊稼的時候,她會特地停下來對着鏡頭比耶;家裡安裝了全新的鏡子,她會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笑着轉圈圈。
除了流水賬的vlog,小英也會拍一些自己化上妝、穿着裙子、捧着鮮花跳舞的視頻。身後是雲南的高山和陽光,這裡是城市中產最向往的地方,也是困住小英28年的地方。
雖然高原的紫外線曬黑了她,臉上也因為幹農活長滿了皺紋,但是依然能看出來小英是一個五官很漂亮的女孩。
這個時候大家才反應過來,小英不過20多歲。
另一個97年的女孩叫做大如,在甘肅的某一個鄉村生活,網友戲稱她過的是"辛者庫人生" (辛者庫:清宮劇裡有罪奴才服苦役的地方)。
她的生活vlog和小英相似,生了三個孩子,是全職主婦。但和小英不同的是,她所在的家庭裡,有嚴格的規矩和教條,需要伺候公公婆婆。
每天早上四點,西北的天空還是一片蕭殺漆黑的時候,大如已經起床了。
"只要一睜開眼睛,就有看不見數不清的事情等着我"——這是她其中一期視頻的開場白。
她先給爐子裡加上新的炭塊,然後戴好頭巾,穿好羽絨服,在夜色中打掃院子裡的落葉,再把落葉填到炕洞裡燃燒。
回到屋内,大如開始為全家人做早飯。公公婆婆要求吃每天現烙的馍馍和餅,所以她每天早起就要開始和面、烙餅、熬粥、炒菜,一步都不能出岔子——如果早飯吃遲了,"公公就會生氣"。如果早飯的馍馍不變花樣,婆家一樣會不高興。
大如和孩子們住在一間單獨的屋子裡,這裡同時也是廚房。凌晨四點,她在炕頭上和面擀面,然後就着炭爐子炒菜。而她的公公婆婆,睡在另一間條件好很多、寬敞明亮的主屋裡。每日三餐,大如都要在自己的屋子裡做好,端到公婆的屋子裡去,然後再回到廚房裡和孩子們吃飯。
左:公婆的房間
右:大如和孩子的房間
除了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大如還要去山坡上用背簍裝落葉回來填炕洞,然後趕在公公做完禮拜回家之前做好午飯。視頻被她倍速加快,只顯示了短短的幾秒鍾,實際上她幹了幾個小時才把落葉掃到一起。
和小英家的洗衣機一樣,大如家也用的是吭哧吭哧的雙筒洗衣機。一撥一撥的衣服泡水、洗滌、甩幹、晾曬——不斷重復這些動作,大如從中午一直洗到了天黑,中間還要抽空給公公做一頓午飯。
西北的日頭和天空都是蒼白的,周圍是幹枯的枯黃,女孩站在其中,也毫無生機。
回娘家的時候,大如通常都是笑着的,她是最小的女兒,上面有哥哥嫂子姐姐照顧她,還能和爸媽撒嬌。但到了婆家,大如只有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候是笑着的,其他的時候她只是在幹活。結婚之前,她也不會做飯,學做飯的過程中沒少挨婆家人的罵。
網友一開始也在評論區為她鳴不平,還有人勸她逃出去靠烙餅的手藝生活。後來大家看倦了,便開始留言這叫做"嫁XX男人,享辛者庫人生""你嫁進來之前,難道他們家人都不吃飯嗎?"
但她自己卻很少抱怨,因為在這裡,所有的兒媳婦都過着相似的生活。
她在視頻裡說"其實幸福與不幸福,取決于你遇見的誰,只要你找的那個人足夠愛你,他的心中有你,就會給你足夠的偏愛和例外。"
很明顯,大如沒有享受到這份偏愛和例外。
她在視頻裡講述,自己和丈夫只見過一面就結婚了,雙方完全不了解。如今結婚幾年了,他們對對方的喜惡仍然一片空白,像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因為根本沒有時間坐在一起相互了解。"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生了兩個孩子。
評論區的甘肅網友現身說法,在一些規矩嚴格的地區,年輕人都是在父母的要求下如此結合。
最恐怖的不是大如的生活,而是她的兩個女兒或許會重蹈她的覆轍,一代一代重復下去,看不到早上的太陽。
在兩個月前,我嘗試聯系大如,希望能去她的家裡看看,但她連續兩次都拒絕了我。
第一次她害怕公公婆婆知道了會生氣。她說:"我拍視頻沒讓公婆知道,我公公脾氣很暴躁,說翻臉就翻臉,他認為拍視頻是件很丢臉的事,很反對。"
第二次,她害怕自己的身份會引起争議:"我怕我的故事會被别人利用,用來攻擊我們。我就怕我這樣的生活不多見,很多人都不理解,認為可能就是一種特定的束縛。"
不少網友發現,和語無倫次的小英比起來,大如的普通話更流利,文字水平更好,甚至視頻的分鏡剪得也不錯。很快,她就接到了一些國產護膚品和小家電的商單合作。
或許是因為帶貨掙了錢的原因,大如的家庭地位也出現了些許好轉,她獲得了在這方院子裡的微小自由。在最近兩個月的視頻裡,甚至能看到大如隐身的丈夫出現了,他偶爾也會幫大如幹一些繁重的農活。
在她最火的一條視頻下面,她寫的文案是這樣的:
"書包很重,但和你的未來相比輕如鴻毛,學習和生活的苦總要吃一樣。"
短視頻時代,讓這些原本一輩子困在深山和窯洞裡的女性,終于撕破了一個微小的口子。
她們得以看到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得以看見她們。
然而,城市裡的幸存者們,卻用輕飄飄的一句"你的認知配得上你的苦難"蓋在了她們的頭頂。
你為什麼不反抗?
你為什麼不離婚?
你為什麼不逃跑?
你為什麼不好好念書?
......
魯迅已經給出過答案了。娜拉出走之後,不是堕落,就是回來。因為她們需要錢,需要能負擔得起供養2-3個孩子的經濟條件。在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情況下,她們能在當下社會找到一份供養孩子的工作嗎?
人生最苦痛的是夢醒了無路可以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
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夢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後,有時卻也免不掉堕落或回來。否則,就得問:她除了覺醒的心以外,還帶了什麼去?倘只有一條像諸君一樣的紫紅的絨繩的圍巾,那可是無論寬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是不中用。她還須更富有,提包裡有準備,直白地說,就是要有錢。
夢是好的;否則,錢是要緊的。
錢這個字很難聽,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們所非笑,但我總覺得人們的議論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飯前和飯後,也往往有些差别。凡承認飯需錢買,而以說錢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裡面怕總還有魚肉沒有消化完,須得餓他一天之後,再來聽他發議論。
人是環境的產物。
基層女性的苦難并非是"認知"決定的,而是在巨大的結構性不公和歷史傳承的歧視陰影下,難以改變的客觀現實。
她們根本沒有機會形成所謂的女性主義視角的"認知"。她們的經濟條件,不足以讓她們形成所謂的"女性個體的主體性"。
被戲稱為"苦瓜大隊"和"辛者庫大軍"的小英和大如們,共享着相似的一套人生——
她們從一出生便"不被期待"。由于土地分配的傳統,女性是"沒有土地"的人,本能驅使一代代人去拼一個男性後代。再加上宗廟制度,女性是被排除在族譜與祠堂之外的性别。她們從小就在消化這套代際傳承的女性歧視。
她們在匮乏的教育系統下,只具備基礎通識教育水平。她們很難繼續接受教育,因為受教育的機會大概率會轉讓給家裡的男性兄弟。她們在價值觀還未建立的年紀,就由父母做主,被推入婚姻的漩渦之中,以換取彩禮等資金。她們過早生育,困于育兒與家務勞動的繭房之間。
在繁重的勞動之間的偶然一次抬頭,讓她們抓住了短視頻時代的最後一根稻草,通過拍攝自己的生活日常,換取一些帶貨和直播的機會,改善家庭的經濟情況——而經濟行為是唯一改善她們處境的方式。
肉眼可見的,這些農村女性在網絡上擁有粉絲之後,丈夫和婆家的态度有了明顯的好轉,她們在某種程度上通過網絡進行了自我賦權。
就像大如曾經神秘的丈夫和婆家人,最近幾期視頻中,也會幫她主動分擔家務了。小英家的上拉如也收斂了許多,會回家幫小英幹點活。
這些年來,女性主義成為城市中產時髦的奢侈品。
然而,談論女性主義的門檻,是走出了二三線城市,受過高等教育,接受過邏輯思維訓練,閱讀《第二性》以及更多文獻,參與女性主義話題的讨論。
一部分女性會套用理論和大詞去批判這些留守在山村的婦女,批判她們缺乏改變人生的勇氣。
然而對于困在山村裡的當事人來說,理論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還不如晚飯的二兩菜籽油重要。
她們只能從自己的生活中去提煉個體經驗的女性主義。或許對于她們而言,賺更多錢,給孩子更好的生活,送孩子出門讀更多的書,就是她們的女性主義。
在那部著名的紀錄片《出路》裡,導演用六年時間記錄三個階層的孩子。
北京孩子袁晗寒可以随時休學,學藝術、談論哲學、在歐洲留學遊歷四方、去上海頂尖的美術館實習、然後創辦自己的藝術投資公司。
而來自甘肅的馬百娟,學校裡的老師都不會說普通話,12歲時最大的夢想是"長大後去北京上大學,然後打工,每個月掙1000元,給家裡買面"。
15歲她便辍學了,因為家裡人覺得女孩子讀書沒用。16歲她便嫁給了遠方表哥,和其他姐妹們比較孕肚的大小。
在關于她的鏡頭結尾,家裡的長輩威脅攝制組,如果不給兩萬塊錢,就不許再跟拍了。
生了女兒,就是嫁出去靠女婿,就是這麼個出路——這仍然是這片廣袤土地上,大多數基層女性面對的結局。
城鄉折疊得太快,人們一味指責她們的狹隘、愚昧和軟弱。割裂的世界讓太多人忘記了,還有千千萬困在落後地區,沒有性别意識,缺乏性教育,對生育一知半解的女性。
在山村裡,和女兒一起跳着舞的小英,她的人生只有洗衣機、幾頭牛和無盡的荒草與秸稈。但在夜晚的路燈下,她也在創造屬于自己的微小自由。
在她的視頻評論區下面,有一位網友的話,夾在幾千條玩梗的玩笑之間——
"我不敢笑小英,因為我媽媽就是這麼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