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编分享的电影经验:这部豆瓣8.2,可惜了,欢迎阅读。
《狗神》是 2023 年国内院线上映的,少有的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电影。在同档期中豆瓣评分最高,排片却在 12 名开外,票房远远不及《海王 2》和《三大队》。国内主海报宣传语 " 年末罪爽,不疯不活 ",主打一个土味敷衍,让人尴尬得想以头抢地。
《狗神》不属于任何表面看起来的类型,它是畸零人的传奇,边缘人的哀歌,是越轨者的心灵史,是自掌正义者的辩护书。这是导演吕克 · 贝松最喜欢也最擅长刻画的主角:《地下铁》里的混小子,《碧海蓝天》里爱海洋胜过人间的潜水员,《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意大利杀手,《圣女贞德》里被皇室背刺的上帝信使,《女囚尼基塔》里渴望平凡生活而不得的死囚,《安娜》里在克格勃和中情局夹缝中求生的女间谍……
他不少电影的主角都游走在主流社会之外,有着常人难解的精神世界、独特的价值观和刻骨的孤独,不惜为自由或者理想付出高昂代价,收获悲情的结局,甚至幸福地死去。在石头和鸡蛋中间,吕克 · 贝松永远为鸡蛋做传。
01.
错过的社会化
在《狗神》中,吕克 · 贝松把主角的命运推到了更逼仄的角落。主角道格拉斯一生的故事由两场同精神科医生的谈话揭开。这个生于 1991 年的男孩,有着人类最不幸的那种家庭:极端暴力、残忍的父亲,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极强的毁灭欲;一个父权走狗、卑劣的告密者哥哥;抛下狗笼中儿子逃跑的软弱母亲。
这个只能从狗身上获得爱与温暖的男孩,因为偷偷喂狗,被父亲关进了狗笼长达数年之久。直到为了保护小狗崽,被父亲的猎枪崩掉了手指,子弹反弹回来嵌入了脊柱。他终于被警察解救,离开了狗笼,但终身被囚禁在了轮椅上。
道格拉斯和狗隐居的废弃建筑的墙体中,长出了一棵树,在钢筋混凝土的夹缝中长得奇形怪状。导演两次拍了那棵树,一次定格特写,一次作为背景。在道格拉斯做蛋糕突然获得神启的桥段中,那棵树出现在画面右上角,仿佛他的生命注脚。
少年时期是个体社会化极关键的一个阶段,道格拉斯在狗笼里的几年,没有家庭的滋养、没有学校教育、没有同辈群体,能接触到的唯一媒介是母亲偷藏在院子里的一些杂志。他只有狗。
狗是他的同伴,他的亲人,他的师长,他们彼此理解、彼此依靠、彼此守护。可以说,他错过了在人类社会中进行社会化的一个关键时期,但完成了和狗群的融合。这种融合对道格拉斯的影响很深刻,他不仅能和狗心意相通,也获得了以狗为参照系审视人类的独特视角。
可以说,道格拉斯掌握狗和人的两套价值观。他对人类社会的规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理解,而缺乏投入式的认同,他可以顺从人类社会的规则以应付生活,但内心真正接受并赞赏狗的道德。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反叛和越轨并非因为懵懂、野蛮或冲动,而是出于对人类社会规则的不以为然。
这是一种辨析、比较后的不认同,甚至带着一种蔑视,带着一个灵魂更高贵的物种的道德优越感。狗并不知道它们比人类在道德上的表现更卓越,但熟悉狗又审视人的道格拉斯知道。他认为狗有人类所有的美德,却没有人类的恶习,而它们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相信人类。一语成谶,他的死亡也正是由于相信人类,被相信的人出卖。
道格拉斯对于财产的态度也非常有意思。狗偷来了价值连城的珠宝,他并不变卖,不换钱租一个真正的居所,他只是按珠宝的功能使用它们——每次易装的时候挂在身上,闪闪亮亮地上台演出。
对于行窃,精神科医生伊芙琳和道格拉斯有一场并不激烈的争论。道格拉斯认为,法律是富人控制穷人的工具,行窃是对自己所受苦难的补偿,并说,珠宝戴在美丽女士的脖子上更有价值。前两个观点,一方面体现了西方极左思潮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一方面蕴含着道格拉斯对命运的愤怒,这些,是他作为人的理性,但不是他盗窃并如此处置珠宝的全部原因。
他这样做,还因为有狗的本能——动物对待物品的观点是极其朴素的,狗没有人类的 " 财产 " 观念,它们占有物品,是为了单纯地使用物品,它们需要就拿来,就像看到鸡腿就吃掉。所以,珠宝不应该变现,不考虑升值,就该亮闪闪地装饰美丽的女士。道格拉斯在这场争论中快速地妥协了,笑容优雅、语调温柔、姿态绅士,以一种居高临下又置身事外的方式认同了医生关于 " 自由意志 " 的理论。相比于投降,看起来更像谦让。
02.
hero dogs
狗对于影片的重要性无以复加,但《狗神》绝不是观众习惯的那种宠物片。
狗和道格拉斯一起完成了许多 " 壮举 ",人和狗群之间只有配合,没有奴役,没有隶属关系。道格拉斯反复强调,狗是自己的 " 孩子们 ",暗含了对 " 狗是人类的所有物 " 的否定。认为道格拉斯把狗当作工具的批评,既无视了影片中角色的价值立场和反复的表达,也不了解吕克 · 贝松一以贯之的价值取向。
吕克 · 贝松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自然的崇拜者,从《碧海蓝天》里灵性的海豚,到《超体》里剪辑穿插的动物世界画面,到《千星之城》对美丽缪星的温情刻画……如果不是一个发自内心热爱自然造物的人,不会有这样的表达。更不用说他亲自下水拍摄海洋纪录片《亚特兰蒂斯》,甚至拍电影本身,都是他因事故不得已告别潜水理想后的职业选择。
童年时一条叫苏格拉底的小狗,让吕克 · 贝松学会辨析人的爱与狗的爱。他说:" 人的爱是有条件和前提的,你必须别来烦我,或者很有钱、很年轻等等。但狗对人的爱是无条件的。" 这位从吕克 · 贝松 4 岁起和他无话不谈、一起游到海岛上偷西瓜的好朋友苏格拉底,在他心中种下对狗的爱与敬意。和一则 " 男孩被父亲囚禁于狗棚 " 的社会新闻相遇,在导演 64 岁这年长出了电影《狗神》。
和《忠犬八公》等我们观影经验中绝大多数的狗狗电影不同,《狗神》里的狗没有丝毫宠物的成分,他们不是人类社会的附庸,只是生活在城市空间的动物。他们不讨好,不卖萌,他们不被训练,有充分的自我决断和完整的尊严。他们选择道格拉斯作为同伴,而非将他作为主人。导演还着重刻画了狗的野性,几次从闯入者视角呈现了狗带来的神秘又强大的压迫感。正视狗身上的杀戮本能和野性残存,是角色道格拉斯和导演吕克 · 贝松对狗的尊重。
英文片名 "DogMan" 的来源,电影中有明确的解释。年幼的道格拉斯被父亲扔进狗笼,哥哥在狗笼外挂了一张横幅,写着 "IN THE NAME OF GOD"(以上帝的名义)。狗笼的栏杆遮挡了部分字母,道格拉斯从狗笼里看到了横幅反面的一部分,正好是 "DOG MAN",那一刻,可怜的男孩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他完成了自我认同,这个被亲人囚禁在狗棚里、仅从狗那里获得过爱的男孩开始确信自己就是 DOG MAN。
比之于 " 狗侠 " 或者 " 狗神 " 这样具有光环的称谓,此刻主角的自我认同要朴素得多,类似中国人说的 " 狼孩 ",虽然在生物学意义上是人,但是在狗的族群里成长,他更属于狗的而不是人的社会。而 DOG 恰恰是 GOD 的镜像,是它的反写,这也呼应了影片开头法国诗人拉马丁的诗句" 哪里有不幸,哪里就有上帝派来的狗 "。
03.
另一种命运的可能性
影片整体呈现出一种均衡的对称结构,不仅因为画面,更主要是因为精神科医生伊芙琳的設定。伊芙琳不是发问的工具人,她是探寻者,是倾听者,也是反驳者,是作为主流价值观代表的对照组,是维护现行规则的对方辩友,是平行时空中另一种命运的可能性。
他们都曾是父权制暴政下的不幸儿童,都有着聪明的头腦和坚强的意志。不同的是,伊芙琳有个坚强的母亲,带她逃离了家庭,让她得以读书,又在她成年后成为她的坚强后盾。伊芙琳选择了最主流的职业,成为了为警方工作的精神科医生,虽然工作繁重并不时被暴力前夫骚扰,但在正常的社会轨道里生活安稳。
道格拉斯的母亲不敢阻止暴行,也无力解救儿子,她怀胎七月逃离了恐怖的丈夫,从此渺无音信。道格拉斯被警察解救时已残疾,他靠自学拿到学位,鼓起勇气向女神表白,才知唯一挚爱已嫁与他人。他经营 5 年的狗类收养所被州长关停,因为残疾,求职屡屡受挫。好不容易在一家变装酒吧找到表演机会,替孤苦老妪出头,被黑帮老大报复,反杀了黑帮老大,最终入狱。
他们有着相似的起点,但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也许道格拉斯的母亲勇敢一点,他就能逃离恐怖的父兄,能和伊芙琳一样,靠学业成绩获得中产阶级的入场券,成为主流社会的一员;也许子弹射偏一点,他就有双腿享受自由,能在更大的舞台上表演戏剧和音乐。命运把幸运给了伊芙琳,把接连的不幸给了他,他则用 32 岁的生命诠释了罗曼 · 罗兰式的英雄主义。
影片结尾,导演用交叉剪辑交代了道格拉斯和伊芙琳的两种结局。
晨光将现,杜宾犬在警察局外仰天狼嚎,道格拉斯换上蓝紫色的丝绒套装,卸掉夹板,推开轮椅,从容越狱。他站立起来,一步一步走进教堂十字架的影子里,一步一步走向死亡。高空俯拍道格拉斯和狗群的镜头,与他仰望十字架的镜头交替,形成天国与尘世的对望。道格拉斯举臂仰头高喊 "I am standing for you!",微仰角的特写镜头,是拍英雄的方式。伊芙琳则回到家,从母亲身边抱起襁褓中的女儿,轻声哄弄。
一边是死亡,一边是新生。道格拉斯必须死亡,和《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杀手里昂一样,这是影片的道德前提,无论其情多么可悯,在现行的社会系统中,他是没有活路的。但他不会接受法庭的审判,只有他自己能决定自己生命的终点,这是作为强者的尊严。从这个角度说,这是幸福的死亡,他完成了一生和命运的抗争,仰望十字架和上帝对峙,是抗争的最后一个乐章。
天渐渐亮了,伊芙琳透过窗户,看到送走了道格拉斯的杜宾犬卧在楼下,头颈高昂,前爪交叠,威武优雅。守护暴力阴影的这一家 3 代女人,也许是道格拉斯的遗愿,也许是杜宾犬自己的选择,影片在此处没有提示。可以肯定的是,这场因共通的痛苦而达成的交流,囚犯、易装者、残疾人道格拉斯,抚慰了治疗者、警方医生伊芙琳。
04.
拒绝与接纳
《狗神》里探讨的 " 拒绝与接纳 " 的命题,也许来自导演的生命体验。18 岁的吕克 · 贝松入学面试时,说自己喜欢好莱坞导演史蒂文 · 斯皮尔伯格和马丁 · 斯科塞斯。法国国立电影学院不喜欢这个答案,没有录取他。40 年前,他的长片处女作很被影评人喜欢。但从《碧海蓝天》开始,直白易懂的电影语言,就让影评人就很难从他的影片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感。他 2000 年就当过戛纳电影节的评审团主席,但直到 23 年后才凭《狗神》第一次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他抗拒标签,避免被类型框定,但拍高概念的商业片得心应手;他不喜欢学术派曲高和寡的腔调,但也不拍纯粹的爆米花电影;他拒绝被好莱坞绑定,在好莱坞眼中他是不驯服的抵抗者,但在欧洲电影圈看来,他的作品风格又太好莱坞。当然,他绝不是好莱坞彻底的反对者。比如,他时常跳出类型框架,但永远拥抱明星制,也擅长使用连贯性剪辑系统让影片如牛奶巧克力般丝滑。好莱坞三大法宝,他用两个半。
《狗神》的道格拉斯被人类主流社会拒绝,被狗的群体接纳;被真实世界的拒绝,被音乐、戏剧的艺术世界的接纳;被 " 体面 " 的工作拒绝,被易装表演者接纳。也许,吕克 · 贝松选择被影评届拒绝,但希望被普通观众接纳,而方式就是绝不使用晦涩的电影语言,给观众舒适丝滑的观影体验。
吕克 · 贝松从第三部作品之后,就是个商业性比较强的导演,不过商业性不全等于类型片,至少不全等于好莱坞类型片。吕克 · 贝松会在每一次创作中做一些超越类型范式的个人表达,对于这种创作自觉,他曾通过电影《超体》的台词阐述过:
" 我们把我们的存在套进人类的框架体系中,使它变得便于理解,我们创造了一个体系用来忘却原来难以理解的体系。"老吕克总试图创作属于那个 " 难以理解的体系 " 的电影,来提醒人们 " 便于理解的框架 " 不是电影的全貌。
吕克 · 贝松和他创立的欧罗巴影业缺乏的利器,是好莱坞类型片强势的全球发行系统。它不仅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票房收益、绞杀了许多国家和地区的电影产业,也形成了全球电影观众对于类型片的默契,这种默契是观众期待和片方供给之间的精准匹配。
影片一旦让观众期待落空,就会带来观影不适。失望的观众会回馈给影片潮水般的口碑反噬。最 " 好 " 的好莱坞类型片导演要精准地在观众的舒适区内,给出适当剂量的惊喜,绝对避免惊吓。近些年又新添一个要求,要努力彰显政治正确。跳出类型框架的作品越来越难以获得商业成功,好莱坞的大商业片创作者越来越畏首畏尾,整个电影体系愈发暮气沉沉。
英文片名 "DogMan" 看似和 "Batman""Spider-Man""Iron Man" 取名逻辑相同,其实和超英系列电影完全不同。中文翻译可能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没有沿用 " 某某侠 " 的翻译惯例,而是译作了 " 狗神 "。不妨把这个翻译当作观影提示:如果走进影院前,能抛弃好莱坞超级英雄片的类型期待和观影惯性,确实能更好地享受这部影片,虽然这相当难。
近些年,全世界范围内难以归类、不能靠一句话说清的影片票房多数惨淡,这种状况在短视频营销时代越发成为规律,无法唤起大众情绪的片子是没有 " 钱途 " 的。在选择跳出类型、讲一个难以简化的故事的同时,吕克 · 贝松也就选择了这种收益风险。
无论把《狗神》放在超级英雄片或者酷儿电影中,都是削足适履。导演在影片开头以近乎直白的方式两次 " 暗示 ",这部影片和角色都难以归类。精神科医生伊芙琳半夜两点被电话叫醒,因为案子难于归类。
妆容精致完整、穿着玫红色裙装、满身污泥和血痕的道格拉斯,在监所见到伊芙琳。伊芙琳坦言,同事们不知道该把案子归到哪一类,道格拉斯露出标志性的笑容,绅士、平和、似乎一切在意料之中,带着一点超然,又透出一点诡异,他说 "I don't blame them(我不责怪他们)"。也许这也是导演想说的,如果观众因为角色和电影不符合类型预期而不满,那他也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