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娛樂經驗:在王小波的筆下,浪漫不僅是性與愛,歡迎閲讀。
中國當代學者、作家 王小波,圖源:culture.ifeng.com
4 月 11 日,是王小波逝世 27 周年紀念日。1997 年凌晨,45 歲的王小波因心髒病突發于家中去世。
王小波在生前沒有得到文學界的強烈認可,代表作《黃金時代》甚至一度無法在大陸出版。但在去世後,他獲得了極高的文學史地位。
《黃金時代》是王小波根據自己的經歷創作的中篇小説,據説創作的周期長達十年,是作者生前耗費最多心血、也最為鍾愛的一部作品。
《黃金時代》書寫了王二和陳清揚的 " 偉大友誼 ",在很多人都對 " 愛情 " 存在的必要性有所懷疑的時候,我們有必要回看《黃金時代》這部閃爍着寶石般色澤的作品,重新感受那份深藏着勇敢與反抗的 " 浪漫 "。
講述 | 袁長庚,人類學學者
來源 | 看理想 App 節目《倒黴人生生活指南》
01.
《黃金時代》和 " 不可觸碰的禁忌 "
1997 年 4 月 11 日凌晨,北京市朝陽區一棟居民樓内,作家王小波因為急性心髒病,獨自倒在家中。
死亡總是在開着荒誕又殘酷的玩笑,對于王小波的讀者來説,每當想到那個明亮而浪漫的文字世界的締造者,以這樣痛苦而孤獨的方式過早離開這個世界,恐怕内心都會隐隐作痛。
在改革開放的時代,有兩個作家是不能輕易談論的,一個是張愛玲,另一個就是英年早逝的王小波。一方面,兩人都有數量相當龐大且有些狂熱的粉絲群體;另一方面,這兩人的影響力已然超出了文學的範疇,成為能夠折射二十世紀下半葉歷史風雲際會的象征符号。
人們愛讀張愛玲,甚至喜歡她表面上讀起來有些刻薄的聰慧,以她為鏡子,可以映射出我們的某種僵化和單薄。同樣地,王小波的讀者們追捧他,一方面是傾慕他創造的瑰麗的文學世界,另一方面也是為他追讨遲來的榮光。
王小波生前心心念念的小説,就是《黃金時代》。我們現在能夠讀到的《黃金時代》是一部小説集,其中同名的中篇小説篇幅大概只有五十頁左右。《黃金時代》的内容涉及大量性愛描寫,所以作品在完成以後,始終沒有機會在大陸正式出版,直到 1991 年才在對岸寶島台灣的《聯合報》上連載。
1992 年,這部作品在香港出版單行本,書名被書商改為《王二風流史》,而且據説被歸入一套 " 風月文學 " 的叢書當中。作品出版的消息傳回北京後,王小波自己極為沮喪,反復強調自己的小説 " 無關風月 "。
王小波和李銀河都曾在美國接受過社會學訓練,他們是中國大陸性社會學研究(尤其是性少數群體社會學研究)的開創者。他們曾在北京的性少數群體當中開展過嚴肅的調查,王小波本人還曾經跟著名導演張元合作,創作過描寫北京 " 同志 " 群體的電影劇本《東宮西宮》。也許正因如此,王小波和他的作品總是無法擺脱 " 性 " 這個标籤。
《東宮西宮》
從實際情況來看,在他開展文學創作的年代,性已經不是文學當中的禁忌,他的同齡人賈平凹、莫言以及年齡稍長的陳忠實都曾在各自的書寫中直面過與性相關的主題。那麼為什麼偏偏是王小波,偏偏是《黃金時代》,會接連碰壁?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在王小波最受追捧,以致于他的熱心讀者甚至自命為其 " 門下走狗 " 的年代,我并不能算作是他的讀者,總覺得那些平實中摻雜着火辣、那些時時處處贊美理性和思考的文字,填不滿當時讀書的胃口,甚至會幼稚而故作成熟地認定他用性愛鋪陳荒誕年月的手法有些過于刻意。
然而,閲讀總是會犯錯誤,不是認知錯誤,而是某種 " 錯位 "。唐諾曾在《求劍》一書中,以 " 年齡 " 這個透鏡重新審視讀者和作品之間的關系。那時我才意識到,原來當年的誤會,是缺了 " 時間 " 這個要素。因而直到三十多歲,我才漸漸體會到《黃金時代》的韻味和其中的驚天動地。
02.
以原始的力量抗拒沉重的現實
《黃金時代》描寫了 " 文 | 革 " 時期發生在雲南的一段知青往事,故事的主線并不復雜,講述了王二和醫生陳清揚之間的情愛纏綿。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中國文學界," 知青文學 " 銜枚疾進,成為新時期文化復蘇的一道耀眼景觀。如果僅就題材而言,《黃金時代》似乎也應被歸入這個序列。但無論從文學技巧、美學基調還是書寫意境來看,《黃金時代》都和一般意義上的知青文學有着顯著的區别。
在整部作品當中,我們幾乎看不到當事人對歷史的控訴。書中雖然講述了很多荒誕和兇狠的故事,但是經過作者的處理,好像讀起來也都是些 " 不過如此 " 的瑣事。
雖然裹着動蕩年月的外殼,但好像人間的那點醜與惡,都敵不過亞熱帶旱季浩蕩的風和細碎如雲母片一樣的塵土。在這部小説裏," 政治 " 并沒有獲得豁免和原諒,但是卻被什麼更重要的東西輕易地跨越了。
熟悉王小波 " 作品宇宙 " 的朋友應該很熟悉主角 " 王二 "。這個身材高瘦、" 餓紋入口 "、面貌醜陋、始終保持着一種荒誕戲谑氣質的男人,他的身上毫無疑問有作者自己的投射。
這個在王小波小説裏多次出場的男人,無論身處什麼時代,總是以一幅不屑的神情 " 晃蕩 " 在世界的邊緣。作品中的王二不善言辭,也沒有激烈的反抗或者辯駁,遇到事情時的第一反應常常是躲或者逃。無論是面對革命的烈火還是改革的激情,王二總會選擇冷眼旁觀。但我們從他的内心活動中,又能理解他真正的赤誠。
《黃金時代》開篇,是陳清揚下山找到王二,傾吐自己被無端指認為 " 破鞋 " 的苦惱。面對這樣的傾訴,王二裝模作樣地用一種邏輯推演的方式加以應對。實際上,他越是貌似認真,越是揭開了事件本身的荒唐。
這個有些木讷、常常裝瘋賣傻的人之所以會被指認為 " 惡棍 ",大概也是因為周圍的人看穿了他一臉嚴肅地解構嘲諷的底色。荒誕和惡意有時候不害怕激烈的對抗,但卻會在理智的不動聲色之間慌了手腳,這就是王二本人的力量之源。
《最愛》
王二身上的第二重 " 蠻力 ",來自于身體深處噴湧而出的、近乎于原始的生命力。在《黃金時代》裏,尤其顯著地表現為 " 小和尚 " 一次又一次蠻橫的勃起。
《黃金時代》之所以被書商貼上 " 風月 " 的标籤,最直接的原因可能就是它對于性之力道的描寫。尤其是和同時代的作家相比,王小波對性的描寫非常特殊。以王二的生殖器作為載體,性在王小波的筆下有一種健康的張揚之力,猛烈而動人。
在很多作家的筆下," 性 " 是一種難以控制的、自帶毀滅傾向的陰鸷之力,是 " 文明 " 的暗面,是倫理的掘墓人。性的出場只能夠被窺視,我們無法與之四目相對。性燃起的色欲之火,只有焚身這一條出路。
但是在《黃金時代》裏,寄居于王二身體上的性獨立于世事的污穢渾濁,沒有沾染任何邪魅氣息,強硬、健康、陽光,不為征服,只圖舒展。
《黃金時代》曾經因為 " 性 " 而屢遭碰壁,或許是因為在當時一眾作家對性的描寫當中,只有王小波為性賦予了一種正面的、值得頌揚的美感,這種美感無法被編碼進入當時流行的 " 色欲 - 文明 " 的邏輯結構,也就是説,王小波并不用詭異泛濫的性去形容文明光芒背後的暗瘡。
從這個層面説,王二的 " 身體突圍 " 之所以能夠完成,是因為王小波為性的力量塗抹上了一層知性的色彩。在他看來,性之力的強悍、猛烈,像山峰、巨石和陽光一樣,完全可以超越人世間不堪的蠅營狗苟。除了始終冷眼、始終保持距離的社會判斷," 惡棍 " 王二能夠橫行世間的第二重保障就是身體的原始生命力。
"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槌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槌不了我。"
從某種意義上説,《黃金時代》違背了 " 解凍年代 " 的政治正确。多年以後,導演姜文推出了自己的首部長片作品《陽光燦爛的日子》,他同樣給那個很多人眼中的黑暗歲月打上了明亮的标籤。
《陽光燦爛的日子》
王小波和姜文都沒有為時代翻案的意思,他們只是強調了一個常識而已,那就是權力的紀年并非歷史的全部,我們身體抽枝茁壯的節奏從來不會被外力完全控制。
因此," 黃金時代 " 既是對歷史的否定,也是對歷史的超越,在荒誕歲月的殘酷磨練中,真理既存在于頭頂的星空,也存在于兩腿之間不受控制的生長。權力當真厲害,一根小指都可以改變萬千人的命運,但權力也真是無用,它管不住 " 小和尚 "。
03.
愛情在堅硬和柔軟間流轉
在《黃金時代》這部字裏行間處處暗藏機鋒、常常于無聲處将世界稍加扭曲的作品中,主角王二反而看起來很真實,貼近我們對世界的常識。
王二距離我們很遠,他被命運捉弄,在一生中的黃金時代,只能在亞熱帶的山上種水稻。但是王二距離我們又很近,他的旺盛的性力量的另一面,是一種無聲的堅硬,只有這種堅硬,可以讓他把殘酷轉化為狡黠一笑,把赤裸的荒唐改寫為一道邏輯練習題。
王二好好喂豬,好好地在曠野中呼吸天地靈氣,他以一種近乎原始的力,抗拒着現實的沉重,自動地發育出某種人生的鈍感。直到他遇到了陳清揚。
小説裏的陳清揚在很多方面都構成對王二的消解和平衡。如果説王二是能量的蠻力對世界的抵抗,那麼,陳清揚無疑要更柔軟。但微妙之處就在于,随着情勢的變化,堅硬和柔弱常常在兩人之間流動遊移,這種動态關系的誘因看似是現實局勢,實際是愛情本身。
換言之,《黃金時代》中的愛情故事,更帶有現代人特有的暧昧和拉扯,而不是 " 兩個金子般的人 " 的彼此成就。在他們彼此糾纏的那段人生裏,确認往往意味着錯過,熱烈往往掩蓋着孤獨。
在澎湃的性愛的背後,是兩個生命漸漸向對方的敞開,但是這敞開後的生命,又找不到被這個世界理解的語言。于是王二繼續是王二,餓紋入口,眼下烏青,是一個被命運槌打過的惡棍。
《雙城故事》
小説的開頭描述的是一件怪事,十五隊的醫生陳清揚下山與王二探讨自己為什麼被認定是破鞋。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可以發現陳王兩位主角身上一組奇妙的映射關系。如果説王二身上有一種莫名的、不受控制的生命原力,表現為性欲望的噴薄,那麼陳清揚則同樣有一種情感和認知意義上的純淨。
一般説來,面對 " 破鞋 " 的污蔑,當事人的态度或是憤而反擊,或是默默隐忍。但陳清揚的反應卻是,要把這個説法 " 搞清楚 "。這和王二把問題轉化為邏輯推論有同樣的效果。
人人皆知的荒唐,經過近乎裝憨賣傻式的 " 分析 ",就會顯得更加可笑。這樣處理的高明之處在于,表面上是當事人顯得瘋傻,但他們借助一套雖然不合時宜但卻在形式上充滿 " 理性 " 的語法,一方面拆穿了攻擊者的惡毒,另一方面也沒有讓自己被迫卷入與惡毒的肉搏。
陳清揚并不是一個處處高呼要直面人生的人。她只是近乎執拗地發問,以此避免那些需要直面的問題被王二或者幹部們的語言所掩蓋。或許可以這樣説,王二雖然有生命力的加持,但是他也常常回避對于荒誕命運的凝視,假如實在躲不開,那麼就用一套半是混賬、半是瘋傻的話搪塞過去。
但是陳清揚不是這樣,丈夫在監獄裏,自己沒有偷過漢子,為什麼就成了破鞋呢?這件事難道不值得好好讨論一下嗎?
小説第二部分的結尾處,陳清揚深夜去後山赴約,跟王二初試雲雨。剛剛還讓王二自豪的 " 小和尚 ",在這裏卻和所有欠缺經驗的男性一樣,不一會兒就垂頭喪氣。王二一直引以為傲的生命力,在這裏第一次遭遇挫敗。
在這樁不算享受的性事前後,王二處處顯示自己的玩世不恭,處處想把此刻的相逢處理為一次色欲誘發的越軌。但這一切算計,終究在陳清揚冷冷的發問面前敗下陣來。她説:" 喂!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美劇《權力的遊戲》裏,紅發的耶格蕊特有一句名言,"You know nothing, John Snow"。在整部作品中,潇灑到甚至無法被殺死的英雄雪諾,只有一個真正的對手,就是他的野人女友耶格蕊特説的這句話。
《花樣年華》
《黃金時代》裏有這樣一段故事,因為被村民打傷,王二跑到山上躲了起來,而山下的很多人也不希望此事暴露。所以一時間," 王二 " 這個人是不是存在居然都成了一個問題。在簡短的描述之後,王二説 " 我對自己存不存在的事不太關心 "。
一個不算離譜的猜測是,如果按照王二的本性,他和陳清揚之間的糾葛,最好應該高速駛向欲望翻湧的那片水網域。換言之,他們應該停留在欲望本身帶來的釋放和快樂當中,就像在旱季裏享受風的吹拂一樣。
但是王二的策略卻很奇怪,他并沒有刻意強化關系中的色情成分,而是反其道行之,把自己活成了透明人。
就像在面對軍代表的逼問時,王二以沉默回應,最終徹底破壞了這種變态權力所一手打造的 " 指控 - 認罪 " 遊戲。在和陳清揚的關系中,王二的理想狀态,或許是最終成為 " 不存在的王二 ",是最終剝離所有的社會屬性、歷史牽絆,只化作一具充滿蠻力的肉身。
所以在小説的中段會存在這樣一種略顯奇怪的關系:随着陳清揚下定決心成為名副其實的 " 破鞋 ",他們事實上已經結成了某種盟友關系,一起躲避權力,一起享受身體和自然融為一體的快樂。
但在章風山上掙脱了道德束縛的性愛當中,陳清揚确認了生命的孤獨。顯然,這種孤獨只能被理解為她的不斷貼近和王二的緩慢後撤之間形成的錯位。
《黃金時代》布置了一種障眼法,小説的演進完全依賴于叙述者王二對于往昔故事的再現,甚至在細節上也給人一種由王二主導關系的錯覺。但是王小波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會在一些關鍵節點上釋放出事實的真正面向。
04.
我和你的關系,這個世界無權插手
在王陳二人的這段關系當中,王二所扮演的一直是那個供應原始生命力的角色,但這段關系之所以沒有流于聲色的淺表,而且逐漸顯露出反抗和凸顯生命意志的色彩,全在于陳清揚的擔當。
表面看,陳清揚有一股憨氣,連男人們看她的身體時有生理反應,她也要表現出困惑。但是正是這個看似不通人情世故的陳清揚,卻以自己的行動不斷定義着她和王二的關系的性質。
" 敦偉大友誼 ",是王二和陳清揚之間關于性交的暗語。這個説法是王二對古文裏 " 敦倫 " 一説的挪用,但重心在于 " 偉大友誼 " 的定性。
在小説的後半段,王二暗示説,兩人結交初期,自己大談 " 偉大的友誼 ",用意在于以 " 友誼 " 為路障,防止關系向前進展。
友誼,再往前是什麼?是愛情。
多年後兩人重逢,在旅館裏再續前緣。陳清揚説,王二在河邊小屋裏談到偉大友誼,那她一輩子可以説只交了這麼一個朋友,以後就不再和任何人有交情。" 同樣的事做多了沒意思 "。在後文當中,陳清揚進一步解釋説,偉大的友誼意味着承諾,而信守承諾肯定不是一種罪孽。
如果愛情一定意味着排他性的忠誠,那麼這種忠誠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劃界,更不是我們彼此宣稱對對方擁有身體和精神的控制權。在陳清揚這裏,忠誠可以被理解為,我順着你的説法看去,發現了仍未被言明的事實,以及我和你的關系就是我和你,這個世界無權插手。
《蘇州河》
在這個沉溺于和權力進行貓鼠遊戲的王二的身上,很難説我們看到的是精明還是懦弱。化身為 " 作家 " 的王二用自己的筆刺激着窺視者的涎水,并且對經由自己塗脂抹粉而扭曲走形的故事很是得意。但是王二自己也承認,真正終結了 " 寫材料 " 這件事的人,是陳清揚。
陳清揚到底寫了什麼,整篇小説一直欲言又止,直到末尾才最終揭開謎底。
陳清揚的交代材料裏寫的是她的 " 真實罪孽 "。什麼是 " 真實罪孽 " 呢?就是她穿着傣族筒裙和王二一起走山路,雨後泥濘,過河時王二把自己扛在肩上,險些失足。惱羞成怒的王二在自己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兩下。" 那一刻她覺得如春藤繞樹,小鳥依人。她再也不想理會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間把一切都遺忘。在那一瞬間她愛上了我,而且這件事永遠不能改變 "。
原來如此。最終讓團長面紅耳赤,讓所有人面紅耳赤,并且據説 " 一個字都不能改 " 的材料,原來説的是愛情。是愛情最終擊碎了荒誕而下流的窺探,是愛情讓污濁的人自知理虧。
從打屁股到 " 愛上我 ",關鍵之處是 " 再也不想理會别的事 "、" 那一瞬間把一切都遺忘 "。愛情被确立的那一刻,就是面向世界的大門落鎖的那一刻,而且關門的人心裏清楚,這種拒絕的姿态換回來的,可能是更大的羞辱、更惡的報復、更毒的詛咒。
時隔多年,二人再次重逢的時候,陳清揚回憶説," 那也是她的黃金時代。雖然被人稱作破鞋,但是她清白無辜。……就算是罪孽,她也不知罪在何處。更主要的是,她對這罪惡一無所知 "。
陳清揚還説,王二頗有些欣賞且自豪的 " 小和尚 ",在她眼裏像是醜惡的刑具,醜到不應該出現在夢幻裏。她走向那刑具的時刻,已然下定決心接受這東西的摧殘。
《重慶森林》
因為陳清揚的回憶," 黃金時代 " 的定義有了兩種不同的理解。無論是王二對自己原始生命力的贊美,還是陳清揚自覺無愧于世界的坦然,各花入各眼,怎麼講都對。
對于陳清揚而言," 偉大友誼 " 從來沒有一刻是欲望的狂歡,而是用身體的慶典瓦解宏大叙事中的暴力。接受偉大友誼,就是接受醜陋刑具,就是坦然感受山風鑽進白大褂,就是在雲南的山坡上愛上一個醜陋但卻認真幫自己分析 " 破鞋 " 指控邏輯漏洞何在的惡棍。
無論是身體的欲望,還是登高遠望時感到人生難免孤獨的悲怆,都像山和河一樣,只是事實,無關罪與罰。但是陳清揚也明白,只有愛是真正的罪孽,是真正的越界,因為愛的力量遠勝于荒誕和暴力,可以終結罪惡,可以燃盡羞辱。這樣終極的武器,一旦被盜取,就是凡塵的普羅米修斯,就該被鎖在山崖,任餓鷹傷害。
愛王小波的人昵稱他是 " 浪漫騎士 "。人們難免會覺得浪漫就是他那些略顯天真但十足甜膩的文字。
然而,真正的浪漫裏總藏着用血肉反抗命運的勇敢,總是注定要湮滅于歷史塵埃的脆弱個體勇敢地向某些永恒美好的憤然一躍。沒有這些,哪來白馬長槍的命運突圍,哪裏有什麼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