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撤鎮設市,準備開閘了嗎?,歡迎閲讀。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巫珩(香港科技大學碩士、區網域經濟觀察者),題圖來自:AI 生成
文章摘要
推進撤鎮設市,賦予特大鎮更多權力。
• 強鎮經濟實力超越縣級,需調整行政地位。
• 改革面臨既得利益和制度轉換成本挑戰。
• 鎮級市試點探索,為撤鎮設市鋪路。
今年 7 月,《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和《深入實施以人為本的新型城鎮化戰略五年行動計劃》兩份頂層檔案不約而同地提出," 深化賦予特大鎮同人口和經濟規模相适應的經濟社會管理權改革 "。
近期《中國社會報》刊發了一篇由民政部區劃地名司有關負責人文章,提出 " 研究特大鎮設市的新路徑、新模式,打造縣網域經濟增長點 "。
這似乎都在暗示着,部分強鎮将實現擴權,甚至還有可能實現 " 撤鎮設市 " 的蜕變。
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
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中國一共有 333 個地級市,2844 個區縣,38739 個鄉鎮。
你别看都是叫鄉鎮,但它們的實力可謂是天差地别。
比如説,在我生活的廣東有兩個鎮叫長安和大布,前者位于東莞市,2023 年 GDP 為 965 億元,距離千億俱樂部僅一步之遙,常住人口超過了 80 萬人;後者位于韶關市,2022 年 GDP 為 2 億左右,相當于長安經濟體量的 0.21%,常住人口 7000 人左右,相當于長安鎮的 0.88%。
其實,類似于長安這樣的特大鎮并不罕見。
在 2023 年鎮網域經濟中,排在首位的是貴州仁懷的 " 中國第一酒鎮 " 茅台鎮,2023 年 GDP 達到了 1500 億元,比省内的地級行政區——黔東南州、安順市還要高。
第二名是江蘇昆山的玉山鎮,經濟體量高達 1445 億元,力壓隔壁安徽省的幾個地級市淮北、銅陵、池州。
第三、第四名則分别是廣東佛山北滘鎮和獅山鎮,GDP 總量為 1370 億元和 1214 億元,高于省内的汕尾、梅州、河源、雲浮這幾個地級市。
放眼全國,有 100 多個鎮 GDP 總量超過百億,有 5 個鎮的 GDP 更是邁入了千億級别。這些經濟強鎮,已經構成中國縣網域經濟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反觀縣級區劃,全國範圍内只有不到 60 個縣的經濟體量突破千億級别,超過了 500 億的,更是不及 100 個。
不少鎮的常住人口,也已經超過了縣。
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廣東有 21 個超級鎮人口超過 30 萬人,其中有 9 個鎮超過 50 萬人。這中間,獅山鎮超過 90 萬人,虎門和長安超過 80 萬人,大瀝和小榄超過 70 萬人。而同省韶關、梅州、清遠、汕頭等地一些縣的常住人口,甚至都不夠 20 萬。
這也就意味着,有相當一部分的鎮,其經濟實力和人口規模早已經遠遠超過了縣區,然而在行政體系裏,它仍舊不過是縣區下面的 " 小弟 "。
斯坦福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周雪光指出,中國的行政體系包含三個層級:
第一層級是 " 委托方 " 中央政府,它擁有政策制定和組織設計的最終權威,包括激勵設定、績效評估等;
第二層級是 " 管理方 " 中間政府,包括省政府、市政府、縣政府、上級職能部門,它發揮的是監管職責,督促管理下屬的基層政府有效執行中央政策;
第三層級是 " 代理方 " 基層政府,包括鄉鎮政府、街道、職能部門,負責執行和落實自上而下的指令和政策。
因此,在這種行政發包制的關系中,經濟強鎮的實力雖然超過了母縣,但卻方方面面都受制于縣級政府的管理。在中國政治結構中,縣的地位很有意思,一方面它是上級政府的政策推動者,是鄉鎮的督導、檢查、考核方;另一方面它又是政策的執行者,與鄉鎮存在共同利益,是被檢查方、被考核方。
然而,随着近年部門角色督查化加劇,縣級的政策執行者角色越來越弱,其推動者、督查者的角色加強,這就意味着它與上級政府的利益趨于一致,而與鄉村的利益對立性加劇。
簡單來説,就是縣級政府更親近上級政府,卻将更多的事責下放到鄉鎮一級,而且上級政府往往會憑借自己手中的行政權力,不斷汲取下級政府的資源,導致鄉鎮政府的施展空間大大受限,這對于經濟強鎮來説,并不是什麼好的信号。
而且,由于激勵機制的存在,上級政府的官員也會優先考慮如何完成自己的發展目标,将經濟發展的壓力給到下級政府,使得經濟強鎮承擔了更多縣網域經濟發展的重擔,最終造成權責不平衡的局面。
一位長期在温州某強鎮擔任一把手的幹部曾這樣對媒體説," 鎮級的體制、縣級的工作量、市級的工作要求,就像是‘大人穿小孩的衣服’,已經穿不下了。" 這句話,其實就折射出了經濟強鎮在行政體制上的局限性。
首先是财權。當前,我國的鎮級政府财政體制為 " 鄉财縣管 ",也就是説鄉鎮收入上交到縣裏,由縣政府按照地方預算下撥資金。所以,你别看經濟強鎮光鮮亮麗,但級别低也意味着他們每年要上繳不少财政。
而縣級政府拿到鎮級财税後,并不會完全把這些錢投入到這個鎮去使用,反而是在市縣級統籌安排,這對于強鎮而言并不是什麼好消息,它在無形中就肩負起幫扶窮鎮的責任。
但經濟發展需要強大的财力支撐,去進行基礎設施建設和發展社會事業,資金有限就難以推動可持續性的發展。
如果 " 撤鎮設市 ",當地就可以建立縣級市财政體制,設立一級金庫,自由支配财權。
拿蘇州來説,它實際上 50% 的财政都是來自于下轄的鎮,但這些鎮 90% 的财政都上交給了縣級市政府和地級市政府,大量的公共服務的開支投入到高等級城市去了,最終鎮只能撿漏。
其次是人事權。一個鎮的公務員編制實際上只有幾十個行政編制名額,但強鎮聚集了大量的人口,要負責相當于一個地級市人口的公共服務,在治安、交通等方面的公共管理人員嚴重不足。這就需要大量外聘人員來填補缺口,而這些費用開支都落在鎮本級财政身上。如果行政級别提升之後,人員編制可以比鎮一級的行政編制增加一倍之多,各職能部門也可以随着建制得到更新。
另外還有土地資源。土地指标由國土資源部向各省分配,到了各省之後約 30% 會先留在省會城市,剩下的 70% 在全省十幾個地級市分配,然後再到上百個縣級市,鎮幾乎是排不上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各項事業都會受到掣肘。
鎮也缺乏獨立的規劃審批權、房產事務管理權等。一個鎮要想設立一個新的開發區,或者想增加一點商業用地,必須走完上級政府的流程審批,這個過程耗時不説,好不容易争取過來的企業和項目還有可能随時變卦。
就拿福建的石獅鎮來説,在還沒有 " 撤鎮設市 " 之前,鎮工商行政管理部門連處理一個 100 元以上的案件,都需要報縣工商局審批,耗時之多,常常導致結案不及時引發次生問題。
對于經濟強鎮來講,動辄幾百億上千億的經濟體量,數十萬甚至近百萬的人口體量,早已經不能視作簡單的鄉鎮體系。這種 " 小馬拉大車 " 的局面,無法适應發展的需要,區劃改革箭在弦上。
二
實際上,中國一直在進行行政區劃改革的探索。
1978 年至 1996 年,是縣級市的高速發展期,從 92 個增長到巅峰期的 445 個,年均設立 20 個。
但到了 1997 年," 撤縣設市 " 被中央緊急叫停。此後縣級市數量不升反降,一度萎縮到 387 個。直到 2019 年,浙江 " 中國農民第一城 " 龍港鎮 " 撤鎮設市 ",才打破了近 20 年的空白期。
在設市之前,龍港鎮位列全國百強鎮第 17 名,GDP 超過 300 億,常住人口近 40 萬人,相當于一個中等城市的體量。2019 年,龍港獲批直接升格為縣級市,而且是全國唯一一個不設鄉鎮、街道的縣級行政區網域。2024 年,龍港的 GDP 漲到 410 億元,經濟增速領跑于浙江各大縣網域,常住人口增長 21.3%,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到了 98.2%。
然而,在龍港之後," 特大鎮改市 " 已經多年沒有擴容了。但這不意味着特大鎮的改革就此停滞,實際上它早已形成了三個路徑,分别是強鎮擴權、設立鎮級市、撤鎮設市,改革程度由淺及深。
第一種手段是現在采取最多的,叫做" 強鎮擴權 ",也就是在不觸及行政區劃層級改革的前提下,縣級政府将部分經濟社會管理的權限下放到鎮政府,從而破解權責不對稱的問題,給予 " 明星鎮 " 發展所需的體制空間。
但是,随着改革的深入,還是出現了很多實際操作上的弊端。比如沒有考慮實際情況,一下子下放的權力過多,鎮政府難以承接,反而變成了一種甜蜜的 " 負擔 "。有些權力則是 " 明放暗不放 ",實際上還是按着原來的老路子在走,鎮政府處在一種尴尬的地位,本質上還是難以擁有真正的發展自主權。而且下放的權力,在缺乏有效監督的情況下,也很容易被濫用和私用,滋生腐敗。
第二種手段是設立鎮級市。2023 年,河南省南陽市選定了 13 個縣市中的 11 個鎮,作為 " 鎮級小城市 " 試點的探索場所。
其實,在中國的行政體制設計中,并沒有 " 鎮級市 " 的設定。這些鎮級市并不涉及行政級别的提升,仍然是縣轄的鎮級部門。所以這裏有一個尴尬的地方,細究起來,到底算是鎮還是算是市呢?
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鎮級小城市還是能夠按照城市進行對待,不僅獲得大量的縣級管理權限,而且還有可能按照城市規模來調整人口及土地規劃,進而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
這種實驗缺乏必要的法律依據,終究是一種過渡的手段,并非長久之計。但目前我國的現實情況很復雜,設立 " 鎮級市 ",之後再慢慢拓展到更深層的 " 撤鎮設市 ",似乎也未嘗不可。
10 多年前,就有專家曾説,鎮級市将會成為第五種市級行政級别,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卻沒有落入現實。其難點在于,中國城市的行政級别本來就已經很繁瑣了,再多加一個層級,無異于會提高行政管理的成本,降低管理效率,與當下減少行政層級、實現政府組織結構的扁平化管理的趨勢并不相符。
從以上種種分析可得," 撤鎮設市 " 似乎才是較為徹底的改革方式。然而,近十幾年,強鎮一個個高手林立,但真正提升段位的卻只有一個龍港鎮。而且,這一步也非常不易。
在最終實現 " 撤鎮設市 " 之前長達三十多年的時間裏,龍港鎮前前後後共進行了四輪擴權,但始終沒能捅破 " 設市 " 的窗户紙。如果不是頂層在 2014 年啓動新型城鎮化試點工程,龍港鎮想要憑自身的力量完成 " 撤鎮設市 ",實際上也是非常困難的。
三
為什麼 " 擴權 " 易,而 " 撤鎮設市 " 難呢?
第一個障礙,是原有的既得利益模式。如果説 " 擴權 " 只是削弱了縣級政府的權力,那 " 撤鎮設市 " 就相當于直接剝奪了縣級政府的部分權力,勢必會造成利益博弈。
原有的既得利益集團面臨損失風險的情況下,博弈的結果很有可能是重走老路,選擇原有的 " 強鎮擴權 "。這樣一來,行政區劃的穩定性得到強化,同時卻增加了 " 撤鎮設市 " 的難度。
協調鎮與縣之間的關系,成為減少改革阻力的一大關鍵點。畢竟,經濟強鎮一直都是母縣的重要财税來源,如果該縣屬于單中心結構,經濟發達鎮一旦單獨設市,将會對其經濟形成重創。
相較之下,選擇雙中心或者多中心結構的非縣政府駐地的經濟強鎮先進行改革,阻力可能會小一些。
第二個障礙,是巨大的制度轉換成本。" 撤鎮設市 " 不僅涉及鎮級人事、組織機構部門的設定和調整,同時還有縣級、市級乃至省級政府的調整。
" 強鎮擴權 " 已經投入了大量的成本,重新再進行新一輪的改革,而且是更大範圍的改革,其成本将會更高。
以上種種原因成為了特大鎮一躍龍門的攔路虎。
但很明顯的是,今時今日,強鎮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預期,未來要如何讓這些強者更強,需要真槍實刀的改革了。
過去十年,廣東、江蘇等地就一直在探索強鎮擴權,如不設任何區縣、以 " 直筒子市 " 著稱的東莞,20 多個鎮網域基本都享有縣級管理權限,相關領導也多是縣處級。
城市行政區劃從來都沒有一個固定的範式,是随着區網域經濟的發展不斷調整的。過去我們将很多精力放在城市端,讓更多的人有機會入城,在大城市裏找到一份工作,謀求收入增長。而随着城鎮經濟的興起,過去被視為落後地區的 " 小地方 " 也已相當繁榮,過去的行政區劃如果不能适應這種轉向,就應該及時做出調整,以免最終反拖了經濟後腿。
如今,超大特大城市正在加速打破户籍堅冰,消融城鄉二元化結構。特大鎮身上的堅硬枷鎖何時解除?
諾大的中國,每天都有不同的故事在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