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不想租房的年輕人,住進陌生人家裏,歡迎閲讀。
本文轉自看天下實驗室
作者 | 賈舟洲
黎菁菁在上海工作了兩年多,換了 4 次房子,換房原因不外乎位置偏僻、舍友不和、和房東扯皮 ……
2023 年 11 月,租房到期,房東以房屋磨損為由克扣了她 2000 多元定金,一道桌上的劃痕就收取了 1000 元的維修費。實際上,她在這裏住了不到 1 年,居住痕迹大多是上一個住了 3 年的女生留下的。
租房,是一個年輕人在城市生活的第一步。
《2023 中國城市長租市場發展藍皮書——城市業主房屋 " 新出租 "》顯示,中國租房人群已突破 2.6 億,一、二線城市年輕人可接受的租房時長近 10 年。以金錢搭建的租賃關系相對便捷,交錢住房,退租搬離,沿着這套規則租户就可以找到下一處 " 巢穴 "。
但規則并非共識,舍友、社區、房東都有可能成為規則之外的意外,租房并不是一勞永逸的交易。
厭倦了租賃和交易關系的黎菁菁決定開啓一項實驗:做 2 個月 " 沙發客 ",在每位願意收留她的上海陌生人家裏住 1 個星期左右,并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
" 我想要更多其他的關系構成我的生活,關于人和人之間的互惠、信賴與關懷的關系。" 黎菁菁在豆瓣招募帖裏寫道。把所有生活必需品塞進一個 20 寸的行李箱,她開始了這項實驗。
與租房 " 解綁 " 後,年輕人會過上怎樣的生活?以 " 家 " 為名的空間裏,兩個陌生人會建立起怎樣的關系?這種 " 沙發客 " 式的遊居是可持續的生活方式嗎?
解綁房子,解綁生活
黎菁菁自稱是一個 " 安全感很強 " 的人,但見到第一位房主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
在線上,房主介紹自己是一個 " 男生 ",因出差無法照顧家中的小貓,希望以提供住宿的方式來換取住客照顧寵物。黎菁菁見到他時才發現," 男生 " 實際是一個 60 多歲的老爺爺,在高校任職。
基于對豆瓣社區的信任和聊天見面的直覺,黎菁菁住進了這個房主提供的第一處 " 沙發 "。她從來沒有在上海住過這樣大的房子——兩室一廳,地處位置優越的徐匯區天鑰橋路,在租房軟體上,周邊同等面積的房子租金要近萬元。
黎菁菁的房主家有一只小貓。(受訪者 供圖)
之前,黎菁菁也在上海的中心街區租過房子,是一間 8 平方米大的卧室。除了休息,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咖啡館裏寫稿看書,室外空間構築了生活的基本樣貌。
日本作家吉井忍在《東京八平米》中描繪了一種 " 把城市作為流動家園 " 的生活方式。8 平方米的房間裏沒有冰箱和洗衣機,她省下昂貴的房租,可以換取一張電影票或藝術展門票。
如果説,黎菁菁之前是把房間延伸到城市街頭和公共空間,那麼現在便是延伸到不同陌生人的客廳。" 我覺得這個城市很大,總有其他方式能夠得到一個住所,只要有想象力。" 相比于固定的公共空間,住進陌生人的家或許是一種更加未知但充滿想象力的生活。
和抱着好奇心态的黎菁菁不同,林揚帆離開出租房的時候,正在經歷一場谷底期。觀念不合的男友、枯燥無味的工作,讓她覺得 " 必須從這種狀态中抽離出去 "。這時,她刷到了一篇名為 " 給裸辭的姐妹一個 gap 地方 " 的帖子。帖子中描述的房子幹淨、舒适,每一處角落都藏着主人的巧思," 幾乎接近一個家的模樣 "。
這條帖子好像是一種隐約的暗示。
又一次和領導吵架後,林揚帆裸辭了,離開了男友,從深圳飛到青島,住進了帖主蘇潔的家裏。" 越在那個環境下我就越難受,有時候可能就是需要一個機會。" 林揚帆抽離的第一步是離開固定的住所。在此之前,熱愛旅行的林揚帆擁有豐富的 " 沙發客 " 經驗,但以非遊客的身份入住房主家中,她還是第一次經歷。
沒有了旅遊的好奇心和興奮感,看不到平台軟體上對房主和房子的評價,僅憑寥寥幾張照片、幾句線上聊天,帶着沒有方向感的低落心情,她在陌生人的家中将建立起一種怎樣的生活?
" 你今天回家吃飯嗎?"
房主蘇潔有一個迎接住客的儀式:親自做一頓飯。林揚帆入住的第一餐,也是蘇潔做的。
餐廳是打開話匣子最好的場所,是 " 家 " 的起點。每次吃完飯,蘇潔和林揚帆都不會馬上收拾餐桌、各回各屋,而是開始漫無邊際的飯後閒聊,有時一場午飯後的聊天能夠持續到下午三四點。她們從女性主義聊到親密關系,互相交換做飯技能和淘寶選店的小妙招。
聊天構築了林揚帆大部分的生活場景,她形容和蘇潔的交往完全是 " 返璞歸真 "。" 以前交朋友要麼是同學,要麼是旅行認識的,我們會一起做很有意思的事情,比如爬火山,至于這個人是怎樣的沒有那麼重要,好像事情的有趣性蓋過了人本身。但和她幾乎沒有其他活動,就是聊天。"
蘇潔也在聊天中收獲了一種 " 不設防的坦誠 "。" 你不會想她在職場上有什麼 title(頭銜),有什麼身份,只是一個純粹的人在你面前。或許我們接下來的人生不會有太多交集,所以此時此刻的溝通就出乎意料的坦誠。" 這種坦誠對于蘇潔十分珍貴。
向陌生人開放客廳期間,蘇潔也正處于裸辭狀态。在此之前,她做了 10 年的廣告營銷,日常工作 " 就是在為銷量數字忙碌,把產品推薦給根本不需要消費它的人 "。她在最後一家公司的工作是營銷一款預制菜,把搗碎的人造大米宣傳成快速自熱的方便餐。
她決定辭去這份 " 意義感被架空的工作 ",而開放房子給陌生人居住是另一種确證自身價值的方式。" 我不太會對别人有預期,我其實更明白做這件事情給自己帶來的意義。"
餐廳也是黎菁菁和房主增進關系的空間。
有一位 " 收留 " 她的女生是植物學博士,會在學校的試驗田裏種菜,經常往家裏帶自己種的番茄。
" 一起生活過真的很不一樣,一些細節很容易讓彼此熟悉起來,會更加相信這個人吧。" 在飯桌上,黎菁菁經常和女生房東開玩笑,對方一笑,飯粒就從嘴角跑出來。很久之後她們再見面,黎菁菁一提到這個吃飯的細節,一起生活的親切感又全部湧回來了。
閒聊和共居讓雙方逐漸摸清彼此的輪廓,久而久之,有了相處的默契。
蘇潔和林揚帆默認卧室是獨處的空間。林揚帆有時會在房間裏和當時的男友打電話吵架,但蘇潔不會過多幹涉," 我承諾給她一個情緒發泄的空間,她就算是歇斯底裏也沒關系 "。
更多時候,生活的默契是流動的。蘇潔和林揚帆一開始都會早起,拘謹地一起吃早飯," 維持社會人作息健康的表象 ",到後來兩人會一起賴床到 10 點。有時林揚帆會順手買好做飯的食材,而蘇潔也總會問一句:" 你今天回來吃飯嗎?我要做兩個人的飯嗎?"
蘇潔和住客的下午茶時光。(受訪者 供圖)
" 沙發客 " 的麻煩
黎菁菁在帖子中寫道:" 租房快捷便利,是讓我活下去最理所當然的方式,但有沒有别的方式,或許麻煩一點,但不會犧牲一些東西?"
當 " 沙發客 " 讓她讨回了那些被交易犧牲的東西——一種人與人之間的信賴與互惠。她會去女生房東的實驗室看标本,和對方一起去學校食堂吃飯,直到今天,她仍舊會坐兩個小時的車去找對方玩。那位老爺爺房東家裏的小貓漸漸與她親近,從剛開始縮在角落,到後來會和她睡在一個枕頭上。
但是另一面,當 " 沙發客 " 的麻煩不可避免。
第一個麻煩就是要重新熟悉生活的細節。黎菁菁住進一個新家裏,要先熟悉電源插座在哪裏,給自己的書包、電腦、行李箱找好位置,等到一周後搬離住進下一個新家裏,再重復一遍上面的步驟。這些不起眼的小麻煩觸發了一種微妙的心态,每一次尋找 " 都像在進行一次新環境下的心理調适 "。
更令黎菁菁感到疲憊的是人際社交,她形容當 " 沙發客 " 是一種 " 情緒付出 "。在每次前往新家的地鐵上,她都要告訴自己 " 支棱起來 ",把狀态調整成輕松愉快、易于親近的社交模式。有的房主會多煮一份馄饨給她當早餐,即便她并不需要,也會出于友好而吃下。
對于黎菁菁而言,這種生活或許不具有可持續性,她為自己設定了兩個月的 " 沙發客 " 體驗時長。
遊居半年後,林揚帆也回歸了有着固定住所的上班生活。" 我覺得這就像一個經濟周期,起起伏伏。如果你在一個狀态中待得時間久了,慢慢也會對這種狀态失去最初的感受。"
日常和旅遊中的 " 沙發客 " 面臨着不同的心境。旅行本身就帶有未知冒險的意味,熟悉一個陌生人的客廳和熟悉一間異地的旅館無異。旅行中," 沙發客 " 與房東、同行遊客的社交更像 " 搭子 " ——一同體驗新鮮事物,分離之後再返回各自的日常軌迹。但當遊動的住所成為生活的底盤,身處其中的人需要重新适應原本熟悉的日常小事。
更為現實的是,日常當 " 沙發客 " 本身也有門檻。
" 雖然我是 homeless(流浪漢)的狀态,但是是 decent homeless(得體的流浪漢)。" 黎菁菁有一份社會意義上的得體工作,并且可以靈活辦公,每當有人來詢問她為什麼想要當 " 沙發客 ",她一般不會給出便宜一類的理由。" 現實就是只有依靠社會屬性的信任,比如有一份工作,彼此才能更放心。" 她 説。
黎菁菁不想留在原地,但依舊想要一個家。
" 我想要一個居住時長一兩年左右的穩定住所,其中有三四個月可以去不同地方,然後和周邊鄰居有交往走動。"" 沙發客 " 的生活結束後,黎菁菁重新回到了租房的日子,但她始終向往有一個 " 穩定而流動 " 的居所。
蘇潔家客廳的陽台。(受訪者 供圖)
在大城市裏尋找聯結
事實上,大部分年輕人對于城市住所的選擇相對有限,工作變動、房東賣房、舍友不合,變換住所的原因層出不窮,但都較為被動。而房子延伸出的虛拟價值,比如社區空間、" 附近 " 社交,都是實用因素外的次要價值,更多時候在頻繁變動中被壓縮 了。
騰訊房產發布的《2017 租賃時代白皮書》顯示,全國範圍内 27.5% 的年輕人都表示經歷過 5 次搬家。上海、北京、深圳等一線城市年輕人的搬家比例更高。
黎菁菁的朋友關系大多是學生時代發展起來的,但是現在大家工作忙碌,交集逐漸變少,加上頻繁的空間變化,年輕人在大城市建立一段非交易的友誼變得十分困難。根據社交平台 Soul 發布的《2024 年社交趨勢洞察報告》,"24% 的年輕人表示自己沒有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而北上廣深的年輕人和朋友的相處時間最少,每周平均約 7.94 個小 時 "。
學者劉航在《現代性視網域下當代青年的碎片化社交行動研究——以 " 找搭子 " 為例》一文中提到,時間性和空間性的壓縮導致當代青年的社交行動變得碎片化,而 " 與傳統的親密關系相比,傳統的有機社會網絡為人們提供的生存價值感在根本上無法被當代個體化社會中的消費邏輯所取代和覆 蓋 "。
對于黎菁菁和林揚帆來説,成為 " 沙發客 " 更像是衝破原有生活的一種嘗試。她們并非将此作為生活的長久之計,而是希望打破以交易為核心的城市關系,與房子、社區以及人建立一種能動的聯結,即使時間短暫。
蘇潔家中來來往往過 5 個 " 沙發客 ",她與她們更像是構建了一種臨時的家庭關系。
令蘇潔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寧靜的午後,一個住客女孩穿着白色絲綢連衣裙,倚在客廳窗台上看晚霞,風輕輕吹動幻影紗簾,帶動鈴铛脆脆響起。
" 我只是感受到平靜,這個家承托起了一個女孩安靜的下午。" 蘇潔在客廳另一頭默默注視。此時,這間房子也具有了超出金錢标準的價值。
(文中受訪對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