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科學經驗:天坑專業的她們,做着“世界上最幸福的工作”,歡迎閲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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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羅曉蘭;編輯:陶若谷;視頻剪輯:沙子涵
野外朋克
海拔五千多米,風從耳邊刮過,兩只藏羚羊在群山之間追逐。到了黃昏,雪原被夕陽染成了紫紅色,你正喘着粗氣,快要走不動了,一回頭,一只尾巴很短的貓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你。是猞猁!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興奮過後,感受開始變得復雜,按照書上的描述,它會以每秒 16.7 米的速度撲上來,瞬間把獵物撕碎。
●青藏高原。講述者供圖。
乳草開出粉紅的花,人走過時,會驚起十幾只蝴蝶。藍黑黃相間的是虎鳳蝶,亮橙色翅面的是帝王斑蝶——在美國丹尼森大學的實驗田裏,要想見到同一只遷徙種群的帝王斑蝶幾乎是不可能的:它們秋天南遷,在墨西哥過完冬,春天時再飛回來,幾千公裏的路程裏,老一代蝴蝶死去,由子女們接替踏上歸途。
長江邊上,揚子鳄在東灘濕地的家有 " 三室兩廳 ",甚至有休息台和儲水室。夜晚打着手電去找,會看到一簇簇燭火,那是它們的眼睛反射出橘紅色的光。
產子需要額外搭巢,枯草掩映着白色的卵,媽媽将腦袋搭在上面護衞。如果在附近布設紅外相機,是需要拿着鐵鍬的,擔心被揚子鳄媽媽發現,被咬住大腿,用木棍撬不開。其實它們性子温順,一般不咬人,只是預防下。
相機布好就大功告成了。回到鋼筋混凝土遍布的城市,也可以看到小揚子鳄孵出來,趴在媽媽背上曬太陽;還能看到剛打完架的野生大熊貓,靠在樹幹上喘氣,用手蹭臉上的傷痕,圓滾滾的白色肚子一起一伏。還有黃喉貂,甩着長尾巴蹦跳,小小的身體,卻是熊貓的天敵。2014 年,唐家河保護區的一只熊貓倒在了它的嘴下,腸子被撕出,手術縫了 100 多針,還是搶救無效死亡。
這些,22 歲的廖書躍以前都不知道,直到她跟着老師、師姐一起走向了野外,為她們的經歷深深着迷。她今年大四,在昆山杜克大學讀環境科學。她聲音甜甜的,高中時是文科生,想學自然相關的專業,又擔心,自己在上海的居民區裏長大,體質一般,常頭疼,可能不适合在山裏跑。
而且來例假了怎麼辦呢?在秦嶺深處待了一個半月後,她知道了痛經第一、二天,出發前可以吃止疼藥。上廁所時躲在樹叢裏,用過的姨媽巾放進塑料袋,裹上三四層,放在書包的側面。
身體的确累,腿也沉,那就走慢點。日出前就出發,扒開竹子往山上爬,路繞個彎,坡上豁然開朗,對面的山湧到眼前,風送來樹木的清香。她仰起頭,拿出錄音筆,錄下鳥叫聲。方尾鹟的叫聲是脆亮的 " 啾啾 ",雌性紅嘴相思鳥是低沉的 " 吱吱 ",還有一種叫之前要吹一句口哨的,是強腳樹莺。
●廖書躍在聽鳥。講述者供圖。
下班時,一群川金絲猴擋在了路中央。廖書躍從車上跳下來,舉起望遠鏡掃,看到金絲猴也在直直地看她," 哇,猴子啊,哇 ",她不斷驚嘆,引得巡護員一陣笑。
紅外相機裏還能看到一種生物,穿着登山鞋、迷彩褲、衝鋒衣,帽檐邊有時會墜下耳環。
其中一個手上纏着繃帶,掌心裏釘着鋼板,一直舉起右手走路,但步履飛快。那是她的老師,35 歲的李彬彬,在昆山杜克大學環境研究中心做助理教授。她在 8 個保護區做過長期項目,每年有三四個月出野外。讀博時,她就獨自跟着向導,每天走大約 30 公裏,研究放牧對大熊貓栖息地的影響。
去年夏季的一天,在四川王朗自然保護區,李彬彬走路出了一身汗,悶在雨衣裏,身體有些失温。過河灘時腳底一滑,摔了下去。她下意識用手撐," 咔嚓 ",拳頭大小的鵝卵石卡在了中指和無名指中間。右手又骨折了。不久前,她的一只眼睛剛被竹子劃傷,紅腫了,戴了繃帶鏡。
成都一家醫院的醫生認出了她。三年前她出野外,有事着急下車,被門夾斷了小拇指,也是這位醫生看的。了解完她的職業,醫生看了看她的小腿和手腕——蚊蟲咬的、螞蟥吸的、樹枝劃的,深色疤痕密布,她已經好久沒穿短褲短裙了—— " 你再多一道(疤)應該也沒事 "。
做完手術,李彬彬纏着繃帶,又去秦嶺保護區了。左手單手開車被家人勸阻,她的媽媽趕到山裏,幫她開了近 20 天的車。
●李彬彬和她的鳥撞團隊。講述者供圖。
" 在我們的城市裏,那些撞上玻璃而殒命的鳥,或許只是以為自己飛向了樹叢。鳥撞,成為城市裏另一道傷疤。" 近年來,她發起了防鳥撞項目,志願者在全國範圍内做系統性調查,以這種方式保護野生鳥類面臨的生存威脅。
廖書躍報名當了志願者,在遷徙季每周 5 天巡視校園,上傳記錄。她記得有只黑水雞倒在地上,爪子蜷縮,嘴角流血,地上散着紅色的血點。
漸漸的,她學會了怎麼将未死亡的鳥帶回實驗室,放進紙箱裏,喂糖水,養好傷再放飛。她開始與 NGO 合作洽談,跟國外專家對接,撰寫科研文章和調查報告,現在是鳥撞項目的核心成員。
她也走出校園做野外調查。在疫情中的上海南匯,在河南雪後的農村,在引起高反的四川巴朗山……廖書躍加了好多群,看到有實踐招募就投簡歷報名,甚至一個暑假做兩個項目。
女生是否适合野外的困惑還在,她不斷地問,不斷地看。她注意到,調研團隊裏大多是女生,有的組織者就是師姐。巴朗山的藏族人告訴她,同樣上山砍柴,男人走得快,但女人走得遠。她牢牢記下了這句話。
一封信
" 搞這個沒有前途的,跑野外跑不過男生,條件艱苦,工作又不好找,還是趕緊改行吧。"
" 早知道你有這樣的狀況(慢性病),我都不會和你提這個事情,肯定不行的。"
在電腦上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李彬彬剛剛走完七大洲,在美國讀完 4 年博士。即将在昆山杜克大學任教,她覺得自己擁有了世界上最幸福的職業。但最初師姐勸阻,老師拒絕,讓她差點放棄。這些回憶不用多想,就順着鍵盤的敲擊聲,出現在了電腦螢幕裏。
29 歲生日那天,她把文章發表在個人公号上,标題叫《寫給想要做自然保護女生的一封信》,原本是為了提醒大家祝她生日快樂。大量留言湧進後台,但沒人提生日,都在講自己面臨的類似問題。
遠在美國,丁致君被這封信 " 狠狠安慰到 "。她是江蘇昆山人,在丹尼森大學讀大三,生物和數據分析雙專業。父母反對她學生物,她只能同時修了另一門專業。但她體力不算好,從小被各種輔導班塞滿,運動只有做廣播體操。在高中時的遊泳隊,她和另一個中國同學永遠是隊裏最慢的。
去年做暑期科研,她第一次到實驗田,第一天就中暑了。頭暈,惡心想吐,撐了半個小時,才跟老師説。她很不好意思,覺得拖慢了進度。她想起李彬彬在《一封信》裏説,她也小時候身體不好,但後來翻山越嶺,走遍全球都不是問題。
●丁致君(右二)在實驗田裏。講述者供圖。
丁致君開始每周遊泳,做幾次瑜伽或普拉提。現在,她是李彬彬實驗室的遠程志願者,參與整理大熊貓栖息地的相機捕獲數據。
對 24 歲的方意欣來説,阻力來得更大。這個安徽女孩從小就喜歡蛇,翠翠青青的,或有善于偽裝的花紋," 多可愛啊。" 蛇和蜥蜴她都養過,小時候最愛看蛇的紀錄片。高中畢業時,所有大學的第一志願她都填了生物,但媽媽強烈反對," 你這麼瘦怎麼能跑野外呢?" 她身高 1.6 米,體重 90 斤,以前體力确實不行,爬山特别喘。
但相比體力,母親才是最大的阻礙——好好學習就夠了,考個好大學,學熱門的金融、計算機,或者讀師範,以後當中小學老師,找個離家近的工作,不用幹什麼 " 大事 " ——類似的話她聽了快 10 年。
高考填志願,在給媽媽看的紙質表格上,她将生物專業放在最後一個,真正填報時,又填回到第一志願。最終她被調劑到園藝學,媽媽起初不滿意,得知她還要轉到生物專業,又覺得," 園藝好,畢業了可以開個花店 "。看到李彬彬寫的《一封信》,方意欣很感動。生病,被告知不适合,賺不到錢,這些都讓她產生了共鳴。
李彬彬告訴我,她從小就有一型糖尿病,出野外需要随身帶着胰島素泵和甜的食物。低血糖了補充糖分,高血糖了注射胰島素,每天都要給自己打針," 其實還好,我都習慣了。"
有時也累,身體會發出警報。2019 年冬天,她在西藏羌塘做盤羊的調查,收集雪豹的紅外相機數據,出現了較嚴重的高反。
腿腫,氣喘。例假來了一天,突然停了,耳朵也莫名失聰。清晨和傍晚時,眼前只有黑白花兒,她有時不敢睜開眼睛,怕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了。在陡峭的流石灘,向上爬一步溜半步下來,下坡更費力,只能坐着滑。李彬彬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命就要擱在這兒了。她不斷想:什麼樣子是極限?要不要去醫院?
但接下來要調研無人區了。機會難得,就醫的話得帶走一輛車,只剩下一輛不安全。耳聾時,她吸了會兒氧。眼睛光線充足時可以看見,沒有發生器質性病變,她覺得可以堅持。但咳嗽難忍,大家一起擠在帳篷裏,一有動靜就會吵醒别人。半個月沒洗澡了,靠凍成冰渣的濕紙巾洗臉,帽子裏氣味難聞,頭發下雪般掉皮。
●李彬彬野外考察時遇到的猞猁。講述者供圖。
" 要追随自己的激情。" 她一直被植物學家 Peter Raven 鼓勵,做大學生論文時,鼓起勇氣争取到去陝西長青保護區的機會,從此走上生态保護這條路。在那封信的最後,李彬彬寫道,自己黑了,健壯了。
爸爸怕她被朋友笑話,偷偷給她買美白產品。做指甲的人寧可不賺錢也不給她做,因為 " 做了也不好看 "。但世俗的标籤在酷炫的工作面前,紛紛掉落。她走進了牧民居住區,人去樓空,各家各户忙着裝大卡車搬遷," 看着時代的洪流從身邊呼嘯而過 "。
方意欣現在已經是李彬彬的碩士研究生。進入大學後,她退了園藝專業的課,選了生物,還申請參加暑期實習。轉專業面試時,她将所有材料擺在老師面前説," 我園藝的課也退了,生物的課也上了,我實習也去了 ",當場通過。
學校有 2+2 項目,後兩年可以到美國留學。媽媽讓她選名校康奈爾大學,她再次拒絕——去馬裏蘭大學,因為有她心儀的專業方向:野生動物生态和管理。課程的宣傳圖片是一頭狼,站在一個石頭上。她瞬間心動了。
" 我們非常需要這麼一封信。" 留言區除了生物專業,也有很多來自化學、計算機等男性主導的領網域,有人説起被導師拒絕的理由:不招女生。
沒寫在信裏的
●方意欣在四川王朗自然保護區。講述者供圖。
方意欣去年暑假去了三個地方。王朗的山比較陡,40 度左右的坡,手腳并用才能爬上去。秦嶺常沒有路,她已經摔了好幾次,腿上常有淤青。而且螞蟥多,鑽進膠鞋裏,咬得血一直流。
原本計劃在秦嶺只待兩星期,卻被李彬彬——她的老師告知,要再待一周。她一下子崩潰了,去保護區所在的鎮上瘋狂買奶茶、可樂和冰激凌。她盼着趕緊結束,去上海調查揚子鳄的種群和栖息地。
沒想到更累。常要鑽蘆葦叢,三四十度的高温,她穿着長袖長褲和靴子,蹚過渾濁的水。防曬服不透氣,悶出一身的汗。到了晚上,有時要夜拍揚子鳄或處理數據,凌晨一點才睡,第二天早上 6 點多又要起床。她很懊惱,我為什麼要選這個課題啊?!
●方意欣夜拍的揚子鳄。講述者供圖。
●揚子鳄的卵。講述者供圖。
最近,因為找工作的事,方意欣和媽媽又吵了幾次。她馬上要畢業了,媽媽常問,你找到工作了嗎?在群裏給她推其它工作,比如公務員。為了避免吵架,方意欣全都不回復。每次出野外,她只跟家裏報個平安,具體細節不講,苦和累更是要隐瞞的。
她想去科研機構或 NGO,即使沒有發布招聘,也主動在網上問,托人打聽,看有沒有崗位。她要給媽媽證明,自己幹這行能賺到錢。即使她認識的同行裏,有人薪水只有四五千。她要求不高,能養活自己就行。
在那封信外,還有很多女孩們無法避開的現實困境。廖書躍提到了膽怯。即使出了幾次野外,選專業前,她還是拿不定主意。網上都説 " 生化環材 " 是四大天坑,她怕畢業後找不到工作,一直伸手向父母要錢。第一次參加濕地觀鳥活動前,她也會猶豫一會兒,那時不能确定自己對鳥是否真的喜愛,天氣又太熱了," 就像對待春遊一樣,還考慮朋友們想不想一起去 "。
還有一些困難隐隐的,不能擺在桌面上。即便是被圈内封神的 " 彬爺 ",也解決不了。有次去四川,李彬彬提前到确定好的地方勘查,對接的向導一看,大多是年輕女性,笑着説,你們走不到的。她解釋之前的工作,努力表達意願,對方都不説什麼。第二天,向導早飯都沒吃——這樣的隊伍,走到半山腰就得折返,到時再吃午飯。
女生們在深山裏走了整整一天,直到終點。李彬彬説,她們沒想到要花一天的時間來證明自己,而很多時候,連證明的機會都沒有。
●李彬彬某天的路程。講述者供圖。
新項目最難談。她曾到某個保護區談合作,發現來接待的人級别低,只是随便應付一下。交流中,她得知核心人物都去接待另外一組資歷更深的男性科研團隊了。她想提前看看實地情況,也不被帶到重點區網域,用各種理由推脱。
對方下了班,她依舊抓住機會,主動攀談,展示自己的專業性,但講話被不耐煩地打斷," 我們今天只談生活,不談工作 "。第二天還是不談工作。有時和别的團隊遇上,她也插不上話,光聽男人在讨論。
這讓李彬彬情緒低落。她一遍遍反思自己,是不是我性格有問題?是我的處理方式有問題嗎?換另一個人會不會就一拍即合了?
她其實并不是書呆子。讀博期間在王朗調查,她跟巡護員混熟了,開心時便一起喝喝酒,只身一人不敢喝醉,慢慢練出了酒量。去年再去王朗時,有學生就記得她背了很多啤酒上山。入户做社區調查,村民説," 你喝了這個酒,我就回答你這個問題 ",也不得不喝。
●李彬彬(左三)和巡護員在一起。講述者供圖。
曾經有位老師告訴她,幹這行要能吃苦、能吃肉、能喝酒。她現在教育學生,不管喝不喝酒,至少和巡護員坐下來,平等地交流。她知道,這可以加深了解,獲得更多信任。
廖書躍是 00 後,不喜歡酒桌文化,他們還在抽煙,她感覺很不舒服。按當地風俗,要圍着桌子走一圈,敬每人三杯。因為有李彬彬在,學生們意思一下就行了,但廖書躍還是後悔,自己應該假裝不會喝酒。
還有别的困難——做了很長時間的研究,沒有產出預期效果。研究很清楚了,不能實施。李彬彬時常懷疑,做的事情有沒有意義,科學價值在哪裏?漸漸的,她學會了降低期待,拉長時間線等待。
這些都沒有出現在《一封信》裏。面對申請加入團隊的學生,李彬彬每次都會先潑冷水,幹這行薪水不高,出野外強度大,有人直接被勸退了。
從教 6 年,她帶過三四十個學生,大部分人畢業後從事相關的工作,但也有人原本要進 NGO,因為父母的期待轉而進企業做 ESG(社會環境治理分析師),還有人徹底轉行,當了公務員。
李彬彬的研究生胡敏,有近 10 年相關工作經驗,據她觀察,在大部分的環境類 NGO,女性占絕大多數。她認為,因為行業普遍收入不高,男性離開,或因為面臨更大的社會壓力,或是對經濟地位有追求。世俗壓力下,熱愛不是第一選擇,穩定、賺錢才是。
" 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挺幸運的 "
聊起為何要做這一行,女孩們給出的理由都是喜歡。喜歡沒有具體的來處。
大二寒假,廖書躍申請了校外項目,去河南信陽做鳥類環志。雪後,農村的冬天沒有供暖,睡覺時打開獨生子,還得穿羽絨服,戴帽子。工作有些重復,抓住鳥,在腳上綁鳥環,再放飛。
但她感覺每天都很快樂。布下霧網後,在五六米遠的地方蹲在樹後偷偷看,長尾山雀落了網,她抓起來,放在胸口給它取暖。半年後的暑假,她又去四川阿壩的巴朗山,給鳥類綁定位器。學業、升學,一切繁瑣日常都被隔絕在山外,她喜歡這樣單純的生活。
●廖書躍在秦嶺。講述者供圖。
深圳大學的黃韻菲也愛鳥。她是鳥撞項目的城市負責人,今年大三,同學在卷績點、保研,她外出觀鳥,做鳥類文創產品,繪制小鳥表情包,比如斑鸠叫起床。因為做着喜歡的事,她形容自己的 20 歲 " 像是輕盈的鳥飛越山川 "。
對李彬彬而言,做這行很多時候無關性别。做喜歡的事,理應付出更多。在學生的印象裏,她自律,執行力強,永遠精力充沛,出野外時學生才起床,她已經吃完早飯了。
跟着向導出去,怕被丢下,李彬彬始終緊跟在他屁股後面,向導不得已又加快步伐,如此循環。向導有時連走幾天累了,想歇會兒,但早上一打開房門就看到了她,只能繼續。大家都在傳:李彬彬出野外,可以爬過最好的男巡護員。她現在是圈内知名的生物學家,曾被國際專業組織評為 " 改變世界的 50 位探索者 "。
" 有些事情,你喜歡,累,卻不會覺得辛苦。" 度蜜月時,她和先生一起去新西蘭徒步,四天三夜,走了 54 公裏。翻越垭口時,新婚夫婦遭遇了暴風雪,風大雪急,前路被雪覆蓋,人被吹得睜不開眼睛,手腳幾乎沒有知覺。脱險後,她笑着説,活着真好啊,這是共生死的感覺。
●李彬彬在新西蘭 " 度蜜月 "。講述者供圖。
懷疑工作的意義時,她想,可能光有證據不行,還得行動。鳥撞項目中,她和學生在鳥撞易發生的地方,給玻璃貼上了防撞貼紙,直接影響了昆山杜克大學的二期校園工程建設。
心情低落的時候,廖書躍會把李彬彬寫的《一封信》翻出來,讀一讀。轉為理科生後,她學化學、物理吃力,上課聽不懂。學文科時,港澳台聯考近 7700 人裏,她排第 25,現在 GPA 只有 3.5。本科馬上畢業了,申研申博,因為 GPA 競争力不強,生态領網域又偏小眾,她始終拿不到滿意的 offer。
但廖書躍不後悔轉到理科。知識面被打開了,即使鳥撞項目案頭工作繁瑣,她也覺得自己被鍛煉到了。" 李老師身邊的人都勸退,但她通過努力,争取到了去野外的機會。" 這種堅持,廖書躍覺得和自己相似。
本科畢設,她跟着李彬彬做,到秦嶺研究人工林種植對鳥類多樣性的影響。既然需要數據,那就得出野外,錄鳥叫聲,不管累不累。為了減少重復性的工作,大四時她主動報了多門數據科學的課,想掌握統計、機器學習等知識,訓練 AI 來分析鳥鳴,用裝置自動在野外錄音。
只是想到未來的薪資問題,廖書躍又有些猶豫。她想,先嘗試追一個夢吧,畢業後如果實在生活困難,再做别的工作。她咨詢過李彬彬,老師很坦誠告訴她,這個專業的确就業面不廣,但也可以去 NGO、事業部門和做學術," 是符合愛好的一個專業 "。她記下了,挨個找就業者聊,最後覺得自己社恐,還是最喜歡跑野外,做科研。
" 我想遵從自己内心,做符合自己熱情的工作,與價值觀相同的人共事。" 廖書躍現在決定留校一年,做科研助理,多做項目,積攢些經驗。工資不算高,租房、吃飯之外還能有點結餘。她想,從小父母教育要做好事,幫助人,保護動物也是做好事。
同樣畢業在即,研二的方意欣還在美國杜克大學交流學習。遠在國外,來自媽媽的幹預似乎少了,但還是會見縫插針,跨洋而來。媽媽有次説,你一個女孩子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去打工賺錢了。時代不同了,方意欣只能這樣説,但説不通。媽媽也開始催婚,讓她去相親,被拒絕後,還是常忍不住問她,有沒有男生一起出去,關系怎麼樣。
方意欣一心搞事業。她的朋友圈都是動物,微信頭像是一條白色的大蛇環繞着一個小女孩," 我就喜歡這個東西。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挺幸運的 "。
●方意欣在抓鳥。講述者供圖。
最近她去海島做鳥類環志,拍下了鸬鹚、海豚、貓頭鷹,還見到了期盼已久的蛇。在佛羅裏達州的大沼澤地國家公園,一個晚上,她坐在車裏,遠遠看見前方有團東西。是蛇!她心裏驚呼,車沒停穩,就拿上相機衝了下去。
棕褐色,是棉口蛇,有劇毒。她不害怕,不顧蚊子在臉上咬了 3 個包,她拍下它怎麼昂起頭,張開嘴,心裏感嘆:它好肥,看起來夥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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