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一家明星AI公司的非正常“死亡”,歡迎閲讀。
一家昔日高潛 AI 公司所陷入的 " 危險沼澤 ",正在給所有奔向 AGI 夢想之路的 AI Agent 公司敲響警鍾。
虎嗅獨家獲悉,曾獲得 Atom Capital 和 IDG 投資的 AI Agent 平台公司瀾碼科技,其 " 薪資償付計劃 " 出現 " 實質性違約 "。據多個獨立信源向虎嗅提供的信息顯示,根據 2025 年初的協定,瀾碼科技本應于 2025 年 2 月 28 日前完成首期款項支付,但經多位前雇員賬户流水驗證,截至發稿日未有履約迹象。據上述信源向虎嗅透露,瀾碼方面表示,公司會将欠薪償付節點延遲到 2025 年 6 月。
另有内部人士告訴虎嗅,2024 年 11 月 29 日,瀾碼科技在公司上海總部組織了最後一場全員會,當時在會上瀾碼科技創始人周健信誓旦旦地表示:" 最晚 12 月底,我們會把公積金的問題解決,也會盡量保證 12 月一切恢復正常。"
劇情并未如周健所期許。多位前瀾碼員工向虎嗅表示,截至 2025 年 3 月中旬,目前公司還剩下不到 20 人,包括工程、算法、產品、HR 和财務,不過這些人也只是維持公司現有的客户支持。
針對瀾碼當前的經營狀态以及對于公司過去一兩年發展所遇到的情況,虎嗅第一時間聯系了周健,但截至發稿他本人并未予以回應。
如果時光穿梭回 24 個月前,彼時的周健正如今天眾多懷揣星辰大海夢想的 AGI 尋夢人一樣,充滿自信:他剛剛辭去一家 RPA 獨家獸 CTO 職位,帶領一眾從 Google、IBM、騰訊、字節、阿裏、依圖等頭部互聯網和 AI 公司出來的核心成員,投身于 AGI 之路。2022 年 11 月,在嗅到了 ChatGPT 所散發出的機遇後,周健毅然決然辭職,并在三個月(2023 年 2 月)後于上海徐匯注冊成立瀾碼科技(以下簡稱 " 瀾碼 "),這比百度首場文心一言發布會還要早 47 天。
而他的另一個 " 江湖身份 " 還是李開復關門弟子。2023 年 4 月,周健創業之初對媒體多次談到了他的身份——李開復門徒和 ACM 世界冠軍。在周健眼中,後者更具含金量。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位 ACM 世界冠軍是第四範式創始人戴文淵。(虎嗅注:ACM 是國際大學生程式設計競賽)
但這些光環與身份,并未能阻止瀾碼遭遇資金鏈斷裂、欠薪、核心成員陸續離職一系列 " 暴擊 "。
虎嗅了解到,瀾碼的 " 危機 " 初見端倪的時間點是 2024 年 10 月。當時瀾碼資金鏈斷裂,周健也嘗試過繼續找融資,但最終無人買單。從公開資料查到,公司成立兩年間拿到過一筆融資,發生在 2023 年 8 月,投資方還包括知名投資機構 Atom Capital 和 IDG。
在資金危機背後,瀾碼所遇到的是更深層的問題:管理、組織、盲目押注了錯誤目标 …… 以及一系列 AI 初創公司都可能遇到的先天隐疾。
有接近瀾碼方面人士告訴虎嗅," 瀾碼能走到今天這步,最大的問題就是管理問題。組織一直都很混亂,兩年時間公司都沒把銷售的提成方案定下來 "。張宇(化名)是最後一波被瀾碼裁員的員工,他告訴虎嗅,他所經歷的 " 裁員 " 發生在今年 1 月,也是最大規模的一批。在他眼中,瀾碼的願景是好的,也有明星資本為其夢想買單。" 周健本人也的确懂技術,但後來,決策的屢次失誤、對問題的視而不見,最終将瀾碼推向深淵。" 張宇表示。
圍繞瀾碼所遭遇的危機,我們近期溝通了包括算法工程師、產品團隊成員在内的瀾碼前員工、中高層,以及多位與瀾碼合作過的行業人士、投資界人士,試圖找到導致這場風暴發生的 " 元兇 "。
瀾碼故事更本質的價值是:給 2025 年正在興起的 Agent 狂熱,打一針冷靜劑。這家曾踩中技術代際躍遷節點的明星企業,如今卻淪為資本退潮後的 " 裸泳者 "。在瀾碼墜落的軌迹中,暴露出的致命誘因是技術理想主義與商業落地之間的斷層。更關鍵的是,當阿裏、騰訊、字節跳動等大廠攜生态優勢碾壓進場時,瀾碼早期構築的 " 時間視窗 " 優勢,反而成為限制其轉身的沉沒成本桎梏。
随着 DeepSeek、宇樹接連爆火出圈,正在有無數心懷夢想的人試圖成為下一個 DeepSeek、下一個宇樹,沒有人會希望成為下一個瀾碼,但創業這件事的吊詭之處是:從不輕易許諾任何人心想事成。在 AI 創業的路上,向來有一條殘酷的叢林法則:踩準風口只是入場券,還要兼具技術、商業與組織力,才能殺出重圍。
" 暴雷 " 的 180 天
在 2024 年 10 月瀾碼遭遇資金危機之前,一個暗雷已經埋在它身旁。
在 2024 年 3 月,瀾碼產品一号位離職。在 2024 年 3 月之前,瀾碼的業務主要以企業級 Agent 平台 AskBot 為主。
虎嗅獨家獲悉,在瀾碼内部,產研部門與商業化部門被并列為一級部門,由于創始人周健此前并未有過做 " 產品一号位的經歷 ",所以在瀾碼 2024 年 3 月以前,產品一号位對公司很重要。而 " 復雜的人際 " 讓產品一号位的權重進一步加強:瀾碼在創立之初,就構建了某種 " 二元體系 " 公司内部 CEO 周健和合夥人程文淵扮演着兩大靈魂人物。
從分工上,周健負責產研和市場,程文淵負責商業化。但二者的配合難言絲滑:二人各自分管的部門存在巨大的鴻溝。產研團隊認為商業化團隊缺少對產品認知,不懂如何售賣產品,還缺乏客户的及時反饋;而商業化團隊則會将項目阻塞、停滞等問題歸咎于產品做得不夠好。
值得注意的是,在 2024 年 3 月前,由于周健并不直接負責產品,產品一号位經常需要和有另一靈魂人物撐腰的商業化部門艱難博弈,商業化部門所獲得的市場情報與反饋也很少傳遞給產品團隊。
一位在瀾碼產品團隊供職過的人士王浩(化名)對虎嗅回憶道," 我們其實有很好的想法,但權限不夠,想法很少被聽見、被采納,更聽不到來自客户的意見。"
而另有相關人士給虎嗅舉了一個例子,與很多初創型科技公司不同,瀾碼内部長期把交付和工程兩個環節分割開。" 一般中大型公司,會将交付和工程團隊分開,一方面是經驗可以被復用,另一方面還能攤薄研發成本。但大部分初創期公司将會交付和工程合并,目的是保證客户需求能被及時捕捉,組織内能夠敏捷響應。" 上述人士直言,瀾碼屬于在初創期就提早患上大公司病。
一個隐患是,瀾碼内部,產品團隊長期和市場真實需求脱節。而人才難招,正在進一步蠶食瀾碼的求生視窗期:在 " 小道消息 " 傳播速度極快的 AI 圈,瀾碼產品一号位的經歷不胫而走,以至于在產品一号位離職後的 6 個月時間裏,瀾碼遲遲尋不到合适備選者。而這 6 個月,瀾碼的產品戰略幾乎空白。
無奈之下,2024 年 11 月 14 日,周健在第一次全員會上宣布,親自上場擔任產品一号位。" 我自己的确沒有做過產品一号位,但自從 3 月這個位置空缺到現在,我最近也在思考該怎麼做。" 第一次全員會上,周健先是向全體員工坦承了過去的一些決策失誤,後又宣布了戰略調整和組織架構調整。
周健已經意識到了公司内產品團隊和商業化團隊之間存在的割裂,以及產研與市場的脱節,他試圖扭轉這個致命問題:在這次會上,周健宣布合并交付團隊和工程團隊,并要求技術團隊去最前線傾聽客户的聲音,及時做出回應。但時機已過,此時瀾碼的資金鏈已經出現嚴重問題。
就在這次會議前不久,同樣是產品部門,一位曾經跟随周健從弘玑到瀾碼的核心員工選擇辭職,而在 8 月和 9 月,公司已經連續未繳納公積金。
10 月,公司資金鏈斷裂,周健幾次努力融資的動作宣告失敗。值得注意的是,2024 年 AI 融資正在風口,據 IT 桔子,年内 AI 領網域融資金額高達 6619 億元人民币,同比增長 101.9%,其中在 AI 應用層的融資事件中,有近 50% 企業都為初創公司。有知情人士告訴虎嗅,當時瀾碼在投資圈遇到的情況是 " 投資人失去信心,他們的項目停滞,甚至遭遇了撕單,幾乎被資本放棄。"
周健親自扮演產品一号位,并沒有讓公司起死回生。就在 11 月會議後半個月左右,瀾碼又迎來第二次全員會,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周健只是告知大家融資失敗的消息,最後以 " 下個月會恢復正常 " 的承諾潦草收尾。
" 賭徒式 " 押注賽道,并不可取
如果説管理問題是 " 基礎病 ",那麼引發瀾碼基礎病大爆發的本質問題是:他們以豪賭的态勢,押注在單一的金融賽道。
" 當初為了做金融這條賽道,公司放棄了好幾個投資人推薦過來的項目 ",一位前員工在回憶起公司發展歷程時説道。
虎嗅了解到,在瀾碼成立的兩年時間裏,公司有一年半的時間 all in 金融賽道,而值得玩味的是公司上下并無金融背景的從業人員。
有熟悉内情的人告訴虎嗅,當時瀾碼看重金融的邏輯是:對于 AI Agent 公司而言,金融行業天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金融客户有着遠高于其他行業的付費能力和付費意願,金融行業對于大模型應用方面也有着極高的匹配度,比如智能客服場景就十分符合瀾碼 AskBot 的叙事。"
但上述人士也指出了這個美夢背後的命脈問題:金融行業一直有高監管和低容錯率兩大特點。" 通常在金融行業部署 Agent,單單是數據合規成本就占研發投入的大頭。而在容錯率方面,由于過去一年大模型幻覺現象仍未解決,因此生成的準确率無法保證;而金融行業又是一個要求專業知識和復雜流程的賽道。總體上,目前的 Agent 想滿足金融客户并不容易。"
另有熟悉金融圈科技產品的人士告訴虎嗅,國内大部分做金融類項目成功的科技公司,拼的往往不是產品或者技術有多牛。" 而是有強大的金融人脈、金融圈實戰經驗,并且有過硬的 GR 資源;或者有極強的產品交付能力,并在行業内有廣泛聲譽,諸如很多互聯網大廠、華為這樣的頭部公司。"
沒有任何金融經驗,也并無深厚資源背景的瀾碼,卻選擇了在金融這條路 " 走到黑 "。虎嗅獲悉,當時投資方發現瀾碼 all in 金融後,主動推薦了多個其他賽道的項目,希望瀾碼可以承擔,但瀾碼主動選擇放棄。
在幾位資深瀾碼前員工看來,瀾碼之所以選中金融行業,不僅是因為付費能力強,更是因為金融行業容易講出動人的故事,容易產生标杆案例。
All in 金融,帶給瀾碼的另一個危機也在發酵:在初創階段,瀾碼選擇了成本極高的重度客制化。" 商業化部門幾乎毫無底線地滿足客户需求,產品部門執行難度極大。" 一位知情人士如此説道。
在前内部人士柳明(化名)的描述中,當時金融機構的基本做一個虧一個。雖然金融項目訂單金額大,但瀾碼根本不賺錢。由于商業化團隊和產研團隊脱節,瀾碼每一次做出來的產品都會被客户否定,然後團隊只能重做,在客制化這件事上,瀾碼越陷越深,浪費了大量的研發和人工成本。
這一惡果,進一步導致瀾碼内部出現了資源擠兑。據另一位前員工描述,一個經常出現的情況是,在給 A 客户補窟窿的時候,B 客户的要求也要滿足,等輪到 B 客户,A 客户、C 客户又有了新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金融圈習慣的 " 決策和回款模式 " 也正在拖垮瀾碼,但瀾碼内部雖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也只是 " 開會説説 "。在 2024 年 11 月 14 日的第一次内部會議中,周健提到,現在一些金融機構的決策周期依然是一年一次,但這種速度已經遠跟不上如今 AI 的發展了。
實際上,擺在瀾碼面前的 " 前車之鑑 " 并非空白。竹間智能也曾押注金融賽道,直到 2024 年 2 月,嚴重的現金流壓力,讓公司被迫宣布部分崗位停工停產六個月。但這些警鍾,并未敲醒沉浸在金融大夢之中的瀾碼。
一位業内人士站在瀾碼的角度給出了另一個視角:" 瀾碼和竹間更深的困局在于,在 AI 創業的路上,初創公司正在大廠和六小虎中間夾縫求生。無論是大廠的價格戰、交付周期、團隊規模等等,都讓初創公司望塵莫及。看似投入回報率極大的金融賽道,于是充滿誘惑力。"
寫在最後
資本從來不是在你喊救命時給你輸血。借用縱目科技投資人的話," 因為資本從來都是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曾幾何時,也有 IDG 等明星資本花 4000 萬元買瀾碼一個夢想。或許,在當時,資本們投的并非是 AGI 或 Agent,而是 " 李開復門徒 +ACM 冠軍 + 依圖 10 号員工 " 的叙事組合。
但當這個故事在 2024 年失去續集價值,估值便立馬煙消雲散。最終,那些被資本捧上雲端的企業終歸要學會在泥濘中匍匐前行。
像瀾碼科技、竹間智能、縱目科技、圖森未來等等,這些明星 AI 企業也都僅僅是在如今 AI 大浪潮下的無數個縮影。
兩年前,我首次和周健對話,當時的他還帶着 "ACM 世界冠軍 " 的光環,是一名十足的 AGI 理想主義者。
但光環同時也會給人帶來落差。當夢想回歸于現實,一切都在暗得標好了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