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娛樂經驗:國產之王,反復被禁,歡迎閲讀。
人的命運是歷史洪流中飄搖的舟。
紅塵破浪兩茫茫
1861年,鹹豐帝崩了。
野史稱他"以醇酒婦人自戕",作死了。
他死了自己倒清淨,全折騰别人去了。
皇帝駕崩,國喪三年(實為二十七個月),禁令頗多,比如禁婚止孕。
當時曾國藩未滿百天就納了個小妾,理由是身上有牛皮癬,晚上得有個人給自己撓,不然睡不着。
左宗棠聽聞罵得很髒。
罵兩句少不了肉,缺德的是砸人飯碗。
戲院禁止登台扮彩,各班角色帶有眷屬,糊口為艱,不免飢寒,這下就體現出靈活就業的重要性了。
當時有位窮秀才叫朱紹文。
屬于文科生轉藝術生,以前跟着戲班,逢上國喪大環境,便只身到北京天橋下單幹,行話叫"撂地"。
是相聲行當公認的祖師爺。
朱紹文像
天橋是底層人的萬達CBD。
吃逛一體,最熱鬧時聚集六百号藝人,擱現在拍選秀《創造101》能拍6季,打投出組合"天橋八大怪"。
八大怪之首就是朱紹文。
熱鬧的天橋
圖源:網絡
放當時,競争激烈,為留人駐足,拼嘴皮子難免沾腥帶臊,什麼黃調《十八摸》啊,什麼《口技》啊......
對,就是語文課本裏的《口技》。
正學着"婦人驚覺欠伸,搖其夫,語猥亵事。夫呓語,初不甚應",暫停,想聽未删減版?
諸位,掏錢吧。
朱紹文格調高,不以擦邊制勝。
他随身攜一袋白沙石粉,手捻着在地上寫字,筆鋒頓挫老辣,由字引入唱,如太平歌詞,漸漸圍上人。
低着頭撩一眼腿腳,多少人來了,心下有數。
這招叫"圓粘兒"。
朱紹文随身帶兩塊竹板,上刻"滿腹文章窮不怕,五車史書落地貧",得藝名"窮不怕"。
其實他的榜一大哥是恭親王奕䜣。
奕䜣每月給他打賞三兩銀子,四季各給三石零三鬥糧食,跟刷嘉年華似的,朱紹文還置辦了宅子。
郭家骥獻畫窮不怕
朱紹文之前有位張三祿。
是文字記載最早的相聲藝人,但師徒關系與行會觀念由朱紹文确立,因此朱被尊為祖師爺。
朱給張代拉了倆徒弟,與自己同輩分,其中有個叫阿彥濤的,收了個徒弟叫恩緒,因為避諱光緒,改名恩培。
恩培給慈禧表演過,獲賜竹板。
所以竹板又叫玉子,諧音御賜。
下面會提及很多人名
大家可以比照家譜看
1906年,距清朝滅亡還剩六年。
此時有位親王任九門提督,出場必讓人開道耍威風,有人寫了相聲諷刺他,叫《大人來了》:
"大人來了,駱駝抱起來!"
"大人來了,把孩子摔死!"
這親王曾是相聲迷,聽後直接破防,粉轉黑了。
要知道,黑粉回踩是很可怕的。
他提溜了個典型,打了四十鞭子,還讓其戴枷遊行三天,并通令全城,禁止相聲,許多藝人就都跑了。
恩緒的徒弟李德钖流落保定"撂地"。
等到親王卸任,眾人才陸續回京。
李德钖曾受袁世凱邀去表演《吃元宵》,因為"元宵"音同"袁消",被打了一頓趕到天津,染上賭瘾。
我就説諧音梗害人吧!
于相聲而言,北京是出處,天津是聚處。
李德钖最火時,京津一帶幾乎婦孺皆知。
他有定場詩:"滑稽昔説東方朔,後世遺傳賈凫西,由清末迨及民國,稱王唯我萬人迷。"
狂。
上台不給笑臉,也從不鞠躬。
但觀眾捧他,稱他"萬人迷"。
在濟南,李德钖給軍閥張宗昌説過相聲,有次在賭桌上,張把賭注賭資打包,全賞給了李。
一時暴富,也沒逃得了一時赤貧。
李德钖逝于冬天,倒斃在沈陽一個河溝裏。
活在人間不過四十五載,只落得潦倒凄涼。
人這命喲。
臨事方知一死難
李德钖生前風光時,能一人養仨捧哏,其中包括馬德祿。
"德"字這一輩出了"相聲八德"。
李德钖一死,馬德祿薄了收入,正讀初中的小兒子只能辍學説起相聲,這人我們都認識,叫馬三立。
吃"開口飯"是屈辱,再紅也被當作下九流。
馬三立讀書時,體操課每逢下雨,學生困在教室,他便将耳濡目染學會的段子拿出來逗樂,聽得滿堂哄笑。
此時他尚不知道,年少的雨天只是短暫的美夢。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天津不斷戒嚴。
馬三立受了邀去奉天讨口飯,火車上遇到日本憲兵和偽軍,一個個接受盤查,當時問到他頭上。
"你是什麼人?"
"我是説相聲的。"
啪!揚手就是一巴掌。
"你是哪國人?"
"我是中國人。"
啪,又一巴掌。
"什麼中國人?"
忙改口"日本人"。
啪!這一巴掌更重,"這小子冒充日本人"。
"我是法國人",旁邊人教他説"滿洲國人"。
這才過去了,馬三立坐下時眼裏已經全是淚,肚子很餓,摸摸腰裏的半張餅子,卻吃不下。
當時走奉天賣藝的一對喬氏夫妻,丈夫為了保護妻子不受辱,被拖到偽警察所,活活整死。
世上亂,人如浮萍。
馬三立從奉天回天津,又由滄州到德州,再入濟南,路途凡是能撂地賣藝就停下,掙到錢趕緊往家寄,晚上睡候車室。
風餐露宿,形似乞丐、遊方和尚。
還要被人罵"不知亡國恨",可不賣藝吃什麼啊,吃張口飯,一日不張口一日無飯,一家子人等着養呢。
相聲是苦日子裏唯一一點樂呵。
天津淪陷
圖源:水印
當時與馬三立同輩的張壽臣,名氣更大,是第五代相聲掌門人。
日本人請他去灌錄唱片,不從,還用現挂諷刺,被憲兵隊抓了:
"小日本長不了。"
"為什麼?"
"日本天皇的年号就不是好兆。"
"昭和。"
"‘昭’字怎麼寫?左邊是個‘日’字,右邊,上邊兒是個‘刀’,下邊兒是個‘口’,小日本躺在刀口上了,他還能活幾天啊!"
單口相聲有首定場詩,我特喜歡,道盡歷史中那些無望的真相:
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
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
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
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説:我也沒轍!
相傳為張壽臣或侯寶林所作。
侯寶林是張壽臣與馬三立的小輩,傳到他這相聲已是六代。
馬三立與侯寶林
侯寶林家貧,自小便給了别人當養子。
其實就是當夥計,撿煤核、賣報紙、拉水車、打粥要飯,那時候要馊飯,擱點兒鹼蒸蒸,照吃不誤。
十一歲時,被養父送去學戲。
籤了賣身契,上寫"投河溺井,死走逃亡,與師傅無幹,如中途不學,要賠償損失(飯錢)。"
吃不飽,活兒重,老挨打。
好些學戲的娃就尋了死,《霸王别姬》裏拍了這段。
侯寶林受不了,逃跑過,又被送回去。
後來母親死了,父親遞了信去,師傅聽聞讓他給觀眾磕頭:"這孩子媽死了,諸位掏點錢行行好,幫忙埋了吧"。
這是何種滋味啊......
斂了五十多個銅板,給了侯寶林四個,付回去的車費都不夠,更不舍得花,走了半宿走回去,見到亡母。
《霸王别姬》
天津淪陷時,侯寶林整20歲。
青幫教父袁文會,仗日本人的勢為禍天津,組織暴亂,捕殺勞工,供敵情報,賣婦女,開賭場......
不是好人呐。
此時天津之亂,道德之崩壞,《師父》裏再現。
《師父》
袁文會把手伸到曲藝上,凡撂地演出都得"孝敬"他。
又開戲院招攬藝人,凡不聽話、有異議者一律打。
張壽臣、馬三立、侯寶林都被他脅迫過。
相聲奇才戴少甫是張壽臣的徒弟,因與袁的場子唱對台,遭了打,加上有抽白面的惡習,32歲就撒手人去。
戴少甫演出告示
曲木為直終必彎
1949年,新中國成立。
1950年,袁文會被法院判了死刑,于年底槍決,圍觀者無不拍手稱快:"大混混死到臨頭也尿海了"。
袁死後,其爪牙親友為其辦了個盛大葬禮,花費300萬之巨。
袁文會嚣張時與被押送行刑時
相聲人有了安穩地方演出。
某日下起小雨,戲院貼了張紅紙,寫着:馬三立因病告假,今晚不能演出,特此通知,尚祈諒解!
馬三立生了病,本該在家躺着,卻孤身去了戲院門口,瞧着這張紅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的父親、哥哥都是説相聲的,卻都沒熬過盛年。
1951年,半個天津城的百姓上街送葬,隊伍綿延。
去世的是位相聲演員,名叫常寶堃。
朝鮮戰争爆發後,常寶堃報名參加赴朝慰問團,遭到敵機掃射,犧牲時年僅29歲,不足而立。
同時犧牲的還有位單弦演員程樹棠。
常寶堃死後,馬三立自願再赴朝鮮。
常寶堃在朝鮮演出
不幾年後,馬三立被劃為右派。
當時都以為是他説的《買猴兒》惹了禍,平反時才發現竟是因指标從4個增加到11個,他被拉去湊數。
在農場時,馬三立曾被調到廣播站播音,轉播天氣預報、中央新聞、以及農事消息,有人央他講相聲,他也開口。
侯寶林被批時,讓他自己認罪。
侯寶林挺了挺腰説:"我坦白交代,準備一個人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台下哄堂大笑。
心酸便不説了。
蹉跎十多年,許多資料錄音都沒了,相聲一度斷絕,多少師徒反目,馬三立再登台,年齡已奔古稀。
1983年,首屆春晚。
侯寶林、馬季、姜昆,師、徒、孫三代同台,當晚僅相聲作品就有8個,實在是大家夥愛聽。
上:侯寶林
下:王景愚、劉曉慶、姜昆、馬季
結束後,台裏組織吃宵夜,找了半天沒找到馬季。
當時春晚接收電話點播,首鋼的一個工人打來,説晚會進行的時候沒停工,錯過了相聲。
馬季正好經過接了電話,于是單口給工人説了四十多分鍾,導演找到他時就在旁等着沒出聲。
這樣的時刻真是動人。
當時春晚的點播電話号碼
第二屆春晚。
馬季的《宇宙牌香煙》轟動全國,成為其創作生涯的亮點,内容是諷刺不法廠家坑騙消費者。
話題敏感,提心吊膽。
畢竟在此之前,馬季創作《北京之最》,就因諷刺地鐵工程太慢,挨了批評,還寫了檢查。
看來郝景芳不知道這事兒(bushi。
最後是導演放了話:"要不然把我拿下去,不把我拿下去,這個節目就上。"
姜昆有個作品叫《如此照相》,諷刺意味濃厚,政治詞匯頗多,是我不敢貼原話的程度,大家可以找來看。
在春晚舞台,他的松弛與節奏都屬一流。
如《虎口遐想》,如《電梯奇遇》,後者一口氣陰陽了四類幹部,調笑了機關部門的形式主義。
姜昆還為春晚創作了《大船》,講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把國家想象成大船,借此展開新中國史。
可惜被斃,臨了換成《樓道曲》,反應樓道物品亂放。
漸漸地,相聲便不如小品風頭盛了。
其實有姜昆之勞。
當年,是姜昆騎着自行車找來陳佩斯與朱時茂,陳朱人僅憑作品《吃面條》就一夜爆紅。
隔天朱時茂上公廁,聽到倆小孩在隔壁模仿,"你就吃吧","再吃一碗吧",朱時茂提了褲子去逗他們:
"在廁所呢,吃什麼吃?"
1987年,姜昆随隊去鐵嶺演出,結果碰了釘子,鐵嶺人民嘴不留情"跟俺們那旮的趙本山比起來差老遠了"。
姜昆倒要看看這姓趙的是何方神聖。
結果看了出他的《瞎子觀燈》就被逗得前仰後合,服了,親自把趙本山的演出錄像帶給央視。
《瞎子觀燈》,潘長江與趙本山
黃宏和侯耀文有個小品叫《打撲克》。
兩人用名片當撲克,打出個人情世故,道出真言:
"看這張,電影明星。"
"壓上,電視明星,現在哪有時間看電影,都在家看電視,不管演技多差,先混個臉熟。"
"管上你,相聲演員不僅臉熟,還喜聞樂見。"
"壓上,小品演員,現在相聲明顯幹不過小品。"
黃宏和侯耀文都是相聲人,侯耀文後來收了個徒弟,叫郭德綱。
九十年代,郭德綱三次進京。
第三次,手裏攥着借的四千塊,住八平米的房子,喝面糊,沒錢拿消炎藥,賣了BB機去換,他形容自己:
"我就是條來北京掙飯的瘋狗。"
2003年,郭德綱參加真人秀,挑戰在合肥鬧市的透明櫥窗裏度過48小時,猴一樣給人看。
他師傅侯耀文懂他:
"一路走來,步步血淚,無人扶持,勢必嫉惡如仇。"
在北京郁悶時,他曾和一個藏族小夥喝白酒,都沒什麼錢。
小夥有次為了買酒問他借了八元,欠條郭德綱一直都存着。
一切像是早埋下伏筆。
這個藏族小夥叫洛桑。
他是難得一見的相聲天才,與博林的《洛桑學藝》紅極一時,可惜年少成名,少年隕落,因酒駕出車禍去世。
年僅27歲。
沒來由此去經年,總把新人換舊顏。
1993年,侯寶林去世。
2003年,馬三立去世。
馬三立的告别演出是在天津市體院館辦的,八十七歲的老頭兒站台上,幽默不減:"我簡直是受寵若驚,小題大做了,我值嗎?"
台下爆滿,齊聲回道:"值!"
2006年,馬季去世。
2007年,侯耀文去世。
再聊相聲,我們聊什麼呢?
聊姜昆與郭德綱的恩怨。
媒體讓姜昆對德雲社表态,姜昆説:"這個問題我都説了好幾遍了,你又問我同樣的問題,我現在頭都大了。"
報道标題《一提德雲社,姜昆説他頭就大》。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德雲社内部恩怨又一籮筐。
聊馮鞏和牛群。
牛群不再露面,春晚就等一句馮鞏的"我想死你們了",聽到這句才有點舊時滋味。
恐怕新一代都不知道了。
——説這種俗話真顯得人老。
前幾日見新聞,寫的大山。
看時都愣了一下。
是他啊,曾在春晚講相聲的加拿大友人,因為幼時聽了祖父在中國抗戰時期行醫的故事,便跑到中國。
歷史與命運糾纏至此。
十年一瞬,百年一嘆。
回首相聲史,見一身名為中國的傷痕,聽一曲名為命運的悲歌,多少榮辱,幾多禍福,也下作也高貴,也受追捧,也承糟踐,千種心酸,萬種滋味,寫不盡,便也不寫盡。
侯耀文去世一十四載,郭德綱發文字悼念恩師,後半段寫:
哪有什麼英雄豎子?
也無非風雨前後,
搖搖擺擺,搖搖擺擺。
去世十五周年,郭德綱寫的是:
不求烈火烹油鮮花繁盛,但願花看半開彎月清平。
心香一瓣,素酒三盅。
徒兒頓首,天下事盡在不言中。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
郭德綱:"我不是什麼相聲大師、藝術家,我就是一看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