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潮汕幫如此輝煌,為什麼潮汕無法成為下一個香港?,歡迎閲讀。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号:秦朔朋友圈,作者:巫珩,題圖來自:AI 生成
潮汕幫有多風光,可能潮汕就有多失落。
據説潮汕人口有 " 三個一千萬 ",意思是本地有一千萬潮汕人,遍布全國各省有一千萬,海外還有一千萬。
作為全國最盛產首富的商幫群體,潮汕人被譽為東方猶太人。國美創始人黃光裕,騰訊創始人馬化騰都是曾經的中國首富。
" 門口的野蠻人 " 姚振華,也曾拿下全國富豪榜的第三名,當年與萬科的股權之争,更是在中國商業史上留下了驚心動魄的一筆。
在香港,李嘉誠連續 20 年登頂亞洲首富。四大富豪之一的劉銮雄,以 " 股市狙擊手 " 和 " 銅鑼灣鋪王 " 著稱,成為香港商界的一大傳奇人物。
再遠眺海外,立邦漆創始人吳清亮 2021 年登上新加坡首富,被譽為 " 亞洲漆王 "。正大集團創始人謝氏兄弟,連續多年霸占泰國首富,業務小到作物種子和魚肉供應,大到信息通訊、銀行房產,幾乎可以説涵蓋了泰國人的一生。此外,加拿大、歐洲、澳洲等地的華人首富桂冠也曾由潮汕人拿下。
正是這些風雲人物,将潮汕幫推向了頂級商幫的地位。然而,當我們将目光轉回到潮汕老家,卻發現這片土地并沒有想象中那麼發達,甚至最常聽到一句評價,汕頭是最落後的經濟特區。
為什麼反差會如此之大?我先來給你分享一個故事。
2010 年秋天,在汕頭市一家五星級大酒店的會議廳裏,正在舉辦一場研讨會,參會人員有專家、學者,還有相關國企、政府部門負責人。研讨會的主題,是關于揭陽潮汕機場主題雕塑《鳳》的初稿優化。
會上,一位潮學研究者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這 " 鳳 " 的頭應該朝哪裏?尾又應該朝哪裏?
在注重風水的潮汕地區,這可不是一句玩笑話。如果被鳳頭朝向的城市,經濟或民事、政事不順,有可能會将原因歸咎于此。但倘若被鳳頭朝向的城市突然風生水起,那其他兩個城市也會有意見。
原以為,這個棘手的難題會讓三市陷入長久的争吵當中,沒想到最後卻輕易化解掉了——作品沒通過!
潮州别名 " 鳳城 ",汕頭的市花是金鳳花,也算沾點邊。不過揭陽跟 " 鳳 " 的關系就很難找到了。對于揭陽來説,機場是它拼盡全力争取來的城市名片,怎麼能夠容忍一個以潮州的别稱、汕頭的市花作為主題的雕塑擺在自家的 " 會客廳 " 呢?
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恰好隐藏着潮汕掉隊的伏筆。
一
你知道誰是廣東第二大城市嗎?
廣州還是深圳?這個要看是經濟體量,還是人口規模,不同角度會有不同答案。但如果将時間坐标移到 30 年前,答案可能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改革開放之前,汕頭市一直是廣東僅次于廣州的第二大城市,而且經濟體量在全國位列第九名。
當然,彼時的汕頭與今天的汕頭不一樣。當時的汕頭市,下轄安平、同平、公園、金砂、達濠、郊區 6 區,還有揭陽縣、饒平縣、澄海縣、南澳縣、潮陽縣、普寧縣、惠來縣、揭西縣、潮州市、汕頭經濟特區,一共 8 縣 1 市 1 特區。
直至 1990 年,汕頭相比其他沿海開放城市、經濟特區、計劃單列市,可謂毫不遜色。外貿出口總額全國第六,位居上海、深圳、天津、廣州、北京之後。工農業總產值全國第 19 名,雖然名次不是很靠前,但工業產值占到 GDP82%,單這一項就超過了廈門和珠海的工農業總產值,妥妥的 " 工業大市 "。
曾經如日中天的汕頭市,如今為什麼掉隊了呢?有一個很少人提及的關鍵原因,就是一分三市,這正是潮汕地區落伍的起點。
1991 年,國務院一紙公文下達,汕頭區劃調整的方案塵埃落定。原本的汕頭市拆分為汕頭、揭陽和潮州。
你可能會疑惑,這幾個城市文化同根同源,還説着一樣的方言,為什麼會被分割?
還是因為當時的汕頭實在太大了。設立經濟特區的初期,深圳、廈門、珠海都只是新興小城市,劃出一塊地就搞起實驗了。但汕頭可是擁有近萬平方公裏左右的 " 大城市 ",高峰期帶了十多個縣、縣級市,汕頭經濟特區只不過是市區中的一個小點而已。
随着一分三市,汕頭的 GDP 排名在 1991 年一下子跌落到全國 50 名左右(如今跌出了 100 名之外)。
但這還不是最大的痛楚。排名的機械下滑,可以通過後期不懈努力再爬回去。關鍵的地方在于,一分三市不僅是造成排名下滑那麼簡單,而是在體制機制上造成了一系列難以跨越的障礙,讓潮汕三地即便再努力,也很難再重回榮光了。
二
第一個次生問題是土地問題,這直接導致了潮汕的工業一直難有起色。
要知道,潮汕工業化的 " 主角 ",并不只在汕頭主城區,還有大量的制造業專業鎮和產業集群,分布在汕頭主城區周邊 40 公裏左右的半徑範圍内。比如(汕頭)澄海的玩具產業、(汕頭)潮南潮陽的紡織產業、(潮州)潮安的陶瓷產業、(揭陽)榕城的制鞋產業等等。
這些專業鎮占據了粵東地區 50% 到 70% 的經濟總量,但由于地網域空間受限,這些產業的規模難以進一步擴大。
空間小到什麼程度?
提及潮汕,很多人第一反應可能是潮汕人特别崇尚 " 多子多福 "。然而,這只是事實的第一層。多子多福的背後,其實還隐藏着第二層含義——人雖多,地卻少。
汕頭市陸網域面積 2205 平方千米,在全國兩百多個地級市當中,位列倒數第 10,潮州市陸網域面積 3160 平方千米,位列全國倒數第 18,兩者可謂難兄難弟。
相比較之下,揭陽的面積還算闊綽些,是汕頭的 2.4 倍,但也位列全國倒數第 47 位。總體而言,整個潮汕地區的土地資源捉襟見肘。
根據第一财經的報道,2022 年,全國有 21 個城市的市網域人口密度超過了 1000 人 / 平方公裏,汕頭和揭陽赫然在列。前者人口密度 2463 人 / 平方公裏,居然比肩廣州、佛山這類外地人口瘋狂湧入的超大特大城市,位列全國第 8。後者人口密度 1072 人 / 平方公裏,位居天津之後。潮汕的人口擁擠程度顯而易見。
一個地區要想發展起具備競争優勢的工業,規模效應必不可少。而規模效應的前提,就是必須要有連片的土地,可以進行集中性開發,以此實現要素資源的高度集聚,降低產業内部交易成本。這樣才能源源不斷地吸引上下遊企業入駐,開啓正向循環通道,加速產業的發展壯大。
然而," 一分三市 " 導致潮汕土地資源緊張,先天條件不足,硬生生阻斷了這種加速器效應。
説到這,可能你會問了,每個城市的面積确實都狹小,但也不用局限在一個城市裏頭啊,難道潮汕的產業集群就不能像廣佛汽車制造業、深莞電子信息產業一樣,跨越行政邊界在更大一點的半徑内實現嗎?只要運輸距離适中,響應時間短,依舊是有產業規模效應的啊?
理論上可以。但這種説法忽視了一個事實,就是潮汕的城市結構與廣佛、深莞不同。後兩個都市圈都有絕對的龍頭城市,而當年的大汕頭在一分三市後,即便汕頭貴為特區,三個區網域的實力其實相差不多,可謂勢均力敵。
這注定潮汕很難像珠三角那樣,可以比較順暢地走上 " 輻射—承接 " 的產業發展路徑:一開始,廣州,深圳會吸納各種資源率先崛起某種產業,繼而外溢出來,輻射到下級的佛山、東莞,從而在更大的範圍内實現產業集群。
而潮汕三市是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起步,由于一分三市,每個城市都擁有獨立權限,有各自的利益訴求,這種行政壁壘的存在,讓當地很難跨越行政邊界進行整體性的統籌規劃和產業布局,去犧牲這個放大那個,更多的是同質化競争。
所以,各自為政的最後,就是大家單打獨鬥,不同區網域之間的產業協同效應差,沒辦法優勢互補。
這些因素使得潮汕地區沒有形成產業分工,產業梯隊并不明顯,轉型更新也比較滞緩,工業發展一直停留在中低端階段。
就拿潮汕的紡織服飾產業來説,數據顯示,汕頭的紡織服裝規模以上工業總產值達到 1093 億,生產的内衣、家居服產量約占全國 70%、全球 40%。
揭陽代管的普寧市共有紡織服裝上下遊企業 6000 餘家,服裝產業總產值也突破千億元,潮州則被評為國内唯一的 " 中國婚紗禮服名城 ",每年大約生產婚紗禮服超 2000 萬件(套),是世界上最大的婚紗禮服生產出口基地之一。
潮汕的服裝生產制造實力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你問本地人,潮汕有什麼知名的龍頭服飾品牌,恐怕他們答不上來。目前,三市的服裝生產企業基本上都是為國内外品牌代工,在產業鏈條上以中低端的生產、制造為主,并沒有哪個城市在附加值較高的自主研發、品牌建設上有更突出的表現。
這個故事如果是發生在廣佛、深莞,可能會是這樣的版本——廣州深圳先發展起來,吃飽之後,由于人力成本上升和土地瓶頸問題,越發不适應都市型產業形态,就将生產環節外遷給佛山、東莞,本土則發展總部經濟形态,雙方同漲同落。
可惜,潮汕不是珠三角。
2013 年,一位汕頭的官員向《21 世紀經濟報道》透露,過去有一家央企來談合作,希望可以進一步開發港口,但對方提出需要 1200 畝的土地資源,汕頭無法滿足這個條件,最終合作只能作罷。
這也逼得後來汕頭花費巨大力氣來人工造地。近些年汕頭正在建設的海灣新區,規劃的 480 平方公裏面積很大部分需要填海而來。
相較之下,揭陽手頭的土地寬裕一些,在產業布局上反而獲得了後發優勢。2010 年廣東決定在粵東地區布局重大項目時,揭陽就獲得了機會,接連拿下占地 170 畝的揭陽潮汕機場,以及占地 13800 畝的中委廣東石化煉油兩大項目。
機場的落地,使得揭陽從邊緣城市變成了粵東地區重要的交通樞紐。而石油煉化項目是中國石油歷史上一次性投資最大的煉化一體化項目,總投資高達 654 億元,為揭陽的產業發展創造了新契機。
有了這個 " 超級鏈主 ",揭陽能夠聚集起上下遊的化工產業,将石油產業打造成為城市經濟發展的新增長極。
2005 年,揭陽的 GDP 占汕頭比重為 64%。在石化產業落地之後,2012 年到 2014 年,揭陽的經濟體量占汕頭的比重一度超過了 90%。2013 年,揭陽甚至對外宣布,GDP 初核數據超過了汕頭,躍居粵東首位。不過根據最終核實,汕頭仍舊以 100 億的微弱優勢保住了粵東一哥的地位。揭陽的發展速度之所以如此搶眼,與其地網域面積相對較大是分不開的。
可能有人會説了,深圳、東莞、廈門的面積也很有限啊,深圳、廈門甚至比汕頭還小,為什麼人家的 GDP 就能達到 3 萬多億、1 萬多億、8000 多億,潮汕就不行呢?
還真不一樣。深圳雖然小,但人家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地理位置,就是毗鄰香港。直至 1997 年,香港這片彈丸之地的 GDP 還占到全國 18% 以上,有了這個超級聯系人的輻射," 小漁村 " 成為了全球奇迹。
東莞的區位優勢也非常明顯,它是全世界極為罕見的,同時被兩座全球一線城市緊緊夾在一起的城市,不誇張地説,整個中國唯此一例。站在廣深巨人的肩膀上,想不起飛都難。
而潮汕地處國角省尾,交通不便,身邊也沒有超大特大城市來提攜,雖然與台灣省隔海相望,但實際上在利用台資方面遠不及廈門有優勢。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三
三市分治的第二個副作用,是資源分散。
在三市還沒有分家之前,曾經存在着一個重要民間組織——汕頭特區顧問委員會,全國僅此一家。裏頭的顧問基本都是各界知名人士,非富即貴,香港組、澳門組大多都是商界大亨、愛國僑領;北京組大部分都是曾經就職于中央和北京的黨政軍各部門的負責幹部。
在汕頭經濟特區的建設上,這個智囊團群策群力,大大提升了汕頭的知名度,成為當時其他城市豔羨的珍貴财富,可謂汕頭最大的 " 隐形資本 "。
然而,遺憾的是,在三市分治之後,這個委員會基本上就名存實亡了。根據首任委員會主任劉峰老人家的説法:" 三市分拆後,個人籍貫不同,自然也沒有活動了。"
一分為三,不僅讓存量資源失之交臂,也打散了增量資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潮汕 " 散裝 " 的交通格局。
潮汕的機場在哪?揭陽。第一個高鐵站在哪?潮州。沿海的港口在哪?汕頭。這種交通布局本意是 " 人人都有份 ",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卻頗為雞肋。
在潮汕三市中,最先擁有機場的是汕頭,1974 年汕頭外砂機場落成。請注意,這裏的前綴還是汕頭。外砂機場屬于軍民合用機場,產權屬空軍所有,民航對該機場僅有使用權,沒有調度權,飛行起降架次受到制約,很多國際、國内班機無法開通,嚴重制約了潮汕地區的經濟發展。建一個新機場擺上了議程。
不過,選址需要多方面的考量。首先占地面積得夠大,其次服務範圍需要擴大,不僅要服務揭陽、潮州,還要将梅州、汕尾等大粵東片區的城市都考慮進來。綜合考慮之下,機場選在了土地資源較多的揭陽市,距離三市市區的路程均在 20 公裏上下。從高空俯瞰,新機場差不多就位于三市的中間點。機場的名字也入鄉随俗,改成了揭陽潮汕機場。
但這也成為了汕頭人心中永遠的痛。很多外地人想到汕頭旅遊或者投資,都會有一個疑惑,我明明要去的是汕頭,怎麼到的是揭陽。這種體驗,我想大概只有蘇州人深有感觸。
對于潮汕三市而言,機場的選址是合理的,但汕頭的區網域中心地位卻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2005 年,廈深鐵路開始申報方案,計劃用高鐵将廈門、汕頭、深圳三個經濟特區連接起來,這對潮汕地區來説無疑是重大利好。在那個高鐵剛剛起步的年代,高鐵一開,黃金萬兩,每個城市都想拿下這個香饽饽。然而,最後這個果子卻被潮州摘了,粵東第一個高鐵站——潮汕站,落子潮州境内。汕頭對此憤憤不平。
如果從國家層面來考量,那幾年汕頭在粵東的經濟地位,并沒有突出到能夠讓人忽視其他兩市的存在。在廈深鐵路申報到确定方案的兩年時間裏,揭陽和潮州的經濟快速飛漲,反觀汕頭的領先地位卻在被不斷挑戰。
而且汕頭的地理位置也不夠黃金,如果将站點設定在汕頭,距離揭陽和潮州的核心區都超過了 50 多公裏。反觀潮汕站,距離三市核心區的距離都只有 20 公裏左右,而且距離機場的距離也只有 10 公裏。建設一個高鐵站,動辄幾個億,勢必要将其經濟效益最大程度地發揮出來。
從大局上看,第一個高鐵站的選址并沒有問題。只不過對于那個一直号稱粵東老大哥、廣東省網域副中心的汕頭來説,就甚為遺憾了。
至此,汕頭成為唯一一個沒有機場、沒有高鐵站的經濟特區,這也成為了汕頭發展史上難以抹去的尴尬。直到 2018 年,廈深鐵路的汕頭聯絡線開通,汕頭才終于邁入了高鐵時代。
今年,粵東規模最大的綜合高鐵樞紐汕頭站正式啓用,但它已改變不了汕頭 " 失去的二十年 " 的過往歷史了。
三市分治之後,資源平均用力,潮汕地區長期缺乏一個區網域龍頭城市,來帶動和輻射其他城市的發展。
經濟學家弗朗索瓦提出過 " 增長極 " 理論,他認為一個快速發展的經濟體勢必有一個增長極,這個增長極自身高速發展的同時,也能像乘數效應一樣,作用于周圍的經濟體并帶動其發展。
放眼中國,這樣的案例比比皆是。像東莞、惠州之所以能夠起飛,正是因為有深圳這個中心城市的帶動。蘇州能成為全國數一數二的工業重鎮,也是因為旁邊有上海的存在。
潮汕三市的尴尬就在于,汕頭想做中心城市,但其他城市并不認可。在省級層面,汕頭确實被官方定位為粵東中心城市,希望它成為省網域副中心城市,來支持粵東地區加速崛起。
但對于潮汕内部來説,中心城市并不是一紙檔案説了算的。在產業發展方面,汕頭沒有特别顯著的優勢,在各市的產業協作上也未能發揮引領作用,反而是同樣陷入了惡性競争、重復建設的尴尬之地。而在公共服務、金融服務層面上,汕頭與其他兩市的差距也不大。潮汕難以復制 " 增長極 " 模式,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歷史遺憾。
你去看看與汕潮揭相鄰的廈漳泉,兩個城市群基礎條件明明都很相似,為什麼今時今日的實力天差地别呢?
從血緣關系上來説,潮汕人的祖先很多都是沿着中原—閩南—潮汕的路線遷移至此,兩個族群同宗同源,所説的方言都屬于閩南語系。
從性格上來説,這兩個靠海的族群過去都是以海為生,極富冒險精神和創造性,這種性格底色,也是今天我們能夠看到那麼多潮汕籍和閩南籍富豪縱橫四海的原因。
從地圖上看,兩個都市圈都呈現三角分布形态,廈漳泉幾個城市之間的距離大概在 45~110 公裏,而汕潮揭彼此間的距離還要更近一些,大概 30 多公裏左右。
回首 1980 年,粵東金三角和閩南金三角都誕生了一個經濟特區。初期,汕頭的經濟發展優于廈門。即使是一分三市之後的 1999 年,汕頭的 GDP 也與廈門基本持平。
然而經過了 20 多年的發展,如今汕頭的 GDP 卻連廈門的一半都不到。2023 年,汕頭 GDP 為 3158 億,潮州 1357 億,揭陽 2445 億,反觀廈漳泉,廈門 8066 億,漳州 5728 億,泉州 11304 億。換句話説,汕潮揭三市僅占廈漳泉的四分之一,甚至只相當于泉州單個城市的一半。
為什麼會這樣呢?
在廈漳泉裏,廈門是絕對的區網域龍頭角色。它是全國僅有的五個計劃單列市之一,行政地位比作為普通地級市的省會福州還要高,以至于按慣例都是福建省委常委來兼任廈門市委書記。加之近代最早的五個通商口岸之一,中國四大國際航運中心之一,獨特的海上花園自然風光這些因素,無論名氣還是地位,漳州、泉州均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這使得廈門更具行政資源上的優勢,會優先得到國家戰略支持,從而更進一步穩固了它在廈漳泉都市圈裏的絕對龍頭地位。這種格局,決定了閩南金三角不至于像粵東金三角一般陷入無序競争。
早在 2005 年,廈門就提出了港口風景旅遊城市的戰略定位,将產業發展的重心放在金融、貿易、旅遊、高科技產業和總部經濟上,騰出的空間讓漳州、泉州得以大力發展起工業。
廈門的 GDP 僅僅只有泉州的一半,但創税能力居然是泉州的 2.5 倍,這背後的巨大差距,來源于總部經濟。泉州龍頭服飾企業安踏、九牧王等,紛紛将部分總部功能遷至廈門,形成前店後廠的協同關系。
作為四大國際航運中心之一,廈門的港口成為了漳州、泉州融入全球化的關鍵跳板。漳州外貿出口 80% 要通過廈門口岸。泉州外貿航線網絡覆蓋率較低,貨物要想出口,也只能 " 舍近求遠 " 依賴廈門。據統計,2020 年廈門港進出口的貨物,有一半來自于泉州。
此外,廈門還是全國唯一冠以 " 兩岸 " 的區網域金融中心,其金融業和各類生產性服務業快速崛起,在工業時代轉向後工業時代的過程中,持續帶動着周邊的發展。
換句話説,廈漳泉内部有龍頭,有梯隊,有層級,有分工,這是汕潮揭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四
其實,拆分大市不僅是潮汕地區的痛點,也是制衡整個廣東省發展的瓶頸。
都説中國最富的地方在廣東,最窮的地方也在廣東。珠三角早已進入發達國家水準,粵東西北還停留在 " 第三世界 "。很多人在談及廣東的區網域發展不協調時,常常會提及一個問題,就是廣東的地級市太多了。
有一次,我跟廣東一家省級國企老總聊天,他就吐槽説,其它省份一般 13、14 個地級市,福建省才 8 個地級市,而廣東下轄 21 個地級市,每個市體量又小,土地資源有限,產業規劃各行其是,不利于資源集中和合理配置。
2013 年,時任廣東省的人大常委會主任指出:" 廣東設立了 21 個地級市,一個地級市管兩三個縣,整個經濟基礎支撐不了上層建築,導致行政成本很高。本來廣東的财政收入不少,但是都用到養人吃飯上去了,搞得捉襟見肘。有必要在行政區網域方面做适當調整,合并一些地級市,減少行政成本。"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 三市合一 " 的呼聲和建議從來沒有斷過。但是三市之間的競合關系盤根復雜,真的要重新合并為一個市難如登天。它涉及到城市行政等級的問題,如果三市都不願意降級,那麼這個大市就必須升格為計劃單列市才有可能。
放在今時今日,區劃調整已經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城市擴容、撤鎮設市、撤縣設市等都得經過層層審批。
既然三市合一有點虛無缥缈,那麼,潮汕的出路到底在哪裏呢?我覺得與其追求做一個大城市,還不如形成自己的特色。
今天的中國,幾乎每一個城市都在比拼經濟體量、工業產值、人口規模,建工業園、招商引資、蓋摩天高樓、修高鐵 …… 這樣的 " 經濟型 " 大城市,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反而是那些 " 小而美 " 的靈魂栖息地,更為稀缺,更為寶貴。畢竟,适合生存的城市千篇一律,适宜生活的城市才是萬裏挑一。
對汕頭乃至整個潮汕來説,地處省尾國角,沒有國家戰略層面的政策傾斜,又不處在航海貿易的主幹道上,想要發展成為蘇州、佛山這樣的特大城市,本身是先天條件不足的。
但是,潮汕如果要成為 " 小而美 " 的靈魂栖息地,卻又有着許多過人之處。
《舌尖上的中國》總導演陳曉卿曾説,汕頭,是中國美食一個特别寶貴的孤島。這裏有 " 中國最高端菜系 "" 最好的中華料理 "。生腌被稱為 " 潮汕毒藥 " 的,腸粉面皮薄如蟬翼,新鮮魚飯各色各樣,粿文化糜文化源遠流長 …… 沒有一個胃不向往潮汕。無論是高端會所裏的精致潮菜,還是隐秘在大街小巷的平民美食,只有汕頭人能将兩者做到極致。
在後現代社會,潮汕的工夫茶文化也是難能可貴。随着城鎮化的大步邁進,我們每個人都脱離了原有的氏族、宗族網絡,從熟人社會一下子被推入大城市的 " 蜂巢結構 ",老死不相往來。為什麼孤獨的人更容易自殺?因為他脱離了跟社會的 " 臍帶 ",成為了原子化的個體。而潮汕的功夫茶,不僅是本土市場經濟中的粘合劑,也是鄉親、鄰裏、親戚之間天然的交際媒介。在你一杯我一杯的閒聊之餘,城市生活也開始變得有温情,有鏈接。
有人説," 潮汕 " 這兩個字,有種與生俱來與古老神明對話的浪漫色彩,與繁華盛世更新迭代的新世界似乎存在着若隐若現的結界。
為什麼呢?這裏有成熟的城市形态,看起來似乎跟其他城市無二,但走在市民公園,甲級寫字樓,高層住宅的縫隙之間,你很容易就撞見,那些從千百年前遺留下來的 " 中華文明活化石 " ——
潮汕方言保留了不少古漢語的詞匯和語法,比如吃叫食、筷子叫箸、眼睛叫目,走叫行 …… 還有許多中原已消失的習俗,比如中秋燒塔,新年燒龍,潮汕中秋習俗等。潮汕經濟雖然不是最出色的,但其文化卻别具一格、自成一體,如英歌舞," 營老爺 "、大鑼鼓、賽大豬、四點金、下山虎民居等等具有鮮明本地特色的符号。在由鋼筋水泥和龐大機器鑄就的工業文明面前,潮汕文化成了一種糅合古老與現代、打破理性秩序的存在。
在忙碌追趕經濟、被外界一次次扼腕嘆息的時候,潮汕人可能都快忘了自己有很多值得 " 凡爾賽 " 的特質。與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味追求成為千篇一律的經濟型大城市,還不如打造成大理、麗江,甚至北歐、盧森堡那樣的文化型小城市,讓幸福感、松弛感更飽滿一些。
如果是選擇這條路徑,那麼潮汕三市未來關注的重點,就不是 GDP,而是人均 GDP/ 人均收入了。
政治經濟學裏有一個 " 激勵扭曲 " 的理論,由于地方官員的晉升考核中,GDP、财政增速的考核權重高,導致很多地方會傾向于将資源投入大基建大投資,甚至做一些面子工程。而教育、醫療,保障房等民生項目,雖然有利于民眾幸福指數的提升,但是這個指标很難量化評價,往往會被忽視,投入不足。
潮汕三市若能反其道而行,放棄一時之利,聚焦在如何提升居民的幸福指數上,或許,她就能在這個強調效率和功利主義的時代中,成為那個萬裏挑一的桃源之地,另一種城市的 " 天花板 "。
祝福潮汕,祝福我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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