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電影經驗:8.9,王寶強最偉大的一部電影消失了,歡迎閲讀。
王寶強曾對郭德綱講過一段往事。
第一次主演電影,片酬兩千。
戲殺青後,王寶強離開之前打工的工地,拿錢回老家幫家裏人還完債,又出發北京闖蕩。
回京第一件事,為方便接戲,買了部二手手機。
然而沒幾天,街上遇見仨混混,掏出水果刀,拳打腳踢要搶手機。王寶強想都沒想,随手抄起一根棍,硬是打跑三人。
用王寶強的話來説:
手機,是我的命。
Sir提起這件事,并不是要歌頌什麼。
相比起名利圈内農民工逆襲影帝的神話,現實中那個折疊的世界,更沉默,也更觸目驚心。
短視頻裏。
《如何坐公交》《如何去醫院》這樣常識科普類的作品爆火,動辄幾十萬贊。
"中國還有窮人嗎?"有人在評論這麼問。
△ 這個系列的視頻點贊量巨大
新聞中。
天門山事件四個農村青年與這個世界告别前,留給我們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好世界,再見"。
"為什麼不努力?"許多人隔着螢幕疑惑。
還有電影。
仍在熱映的《不止不休》,将鏡頭輕輕掠過山西礦難,拍得很短,删得很多,卻依然引起那一代新聞人的長久震顫。
"比慘有什麼意義?"部分觀眾不解。
二十年前。
一部國產"禁片"曾對這些問題給出過答案。
二十年後,Sir仍不敢忘——
盲井
王寶強的兩千塊片酬,就是從《盲井》掙的,而他也因為元鳳鳴這一角色,從工地農民工一夜飛升成國際影帝。
電影本身卻沒那麼好運。
不但從未公映。
甚至豆瓣上,即便有着8.9高分,但如果你沒有登錄,根本找不到它。
電影過去20年,越來越少人提起。
而我們的視野中,那個看不見的角落,也已逐漸模糊。
Sir從前覺得電影之所以被"消失",是它拍出了人性的惡:
一個人到底多冷血,才可以如此輕易地殺人。
後來才慢慢懂了。
《盲井》真正的偉大,并不在于呈現單純的惡意。
而是它向人性深處發起的拷問——
一個惡人,為什麼選擇拯救。
01
不鋒利的刀
《盲井》的故事充滿烈度。
用當時的話來説,就是"殺豬仔",某偏遠地區礦場,三個礦工下到井中作業,中場休息聊天唠家常。
一人"關切"地問另一個:想不想回家?
廢話誰不想啊。
于是第三個号稱是他哥的人立馬接着問:今天就送你回家,你看咋樣?
廢話,咋回啊,工資都沒發呢。
話音未落,一榔頭砸了下來——
一錘。
兩錘。
三錘……畫面全黑。
15分鍾,三言兩語,幾下揮動。
一命嗚呼。
這就是《盲井》要講的故事。
礦工唐朝陽(王雙寶 飾)和宋金明(李易祥 飾)是一對搭檔,他們的賺錢方法是,騙外地農民工認他們當親戚,帶到井下将其殺死,偽造成礦難,拿走撫恤金。
手法取材于真實故事。
電影改編自劉慶邦的小説《神木》,而劉慶邦本人就在河南一個煤礦工作、生活過九年。後來,他調到《中國煤炭報》從事編輯和新聞工作時,煤礦上發生了殘忍的"殺豬仔"大案,劉慶邦大受震撼,便以此為素材,創作了《神木》。
唐朝陽、宋金明們,便是"殺豬匠"。
有沒發現導演呈現殺人的方式——
零渲染,零背景音,也完全不幹脆利落。
兇器的鈍感,亦代表着這個世界對死亡的麻木。
衡量一條命的價錢像在菜市場讨價還價。
礦長先給下馬威:就出兩萬,不要拉倒。
那可不行。
于是,一人表演痛哭:一百萬也買不回我弟的命!
一人從中周旋:他也不容易,起碼四萬吧?
一來一回,價格終于"友好商定"——三萬,最多三萬。
兩人拿到錢後,在旅館分好贓,将"弟弟"的骨灰随意丢棄在路邊,便開始物色下一個待宰的豬仔。
宛如一條流水線。
這也并非導演自己發揮。
現實裏的"殺豬仔"案,猖獗到幾乎成為一個"產業"。
他們分工明确:有的尋找受害人,有的聯系作案礦井,有的井口望風,有的動手殺人,有的則冒充被害人家屬談判索賠。——《南方周末》
而《盲井》的故事原型,潘申寶犯罪團夥,在1996年到1998年,光是交代的,一共作案就有27起,殺害了28名礦工,騙取錢财50多萬元。
平均一條人命,不足兩萬。
農民工的警惕性太低?
不如説,走投無路的人太多。
唐朝陽和宋金明只需簡單蹲守,下一個豬仔,便很快送上門來。
16歲的懵懂少年元鳳鳴(王寶強 飾)。
他在車站門口晃悠等活兒,唐朝陽率先過去向他抛出橄榄枝:我有個煤礦的工作,一個月能掙一千多塊,前提是你得假扮成我朋友的侄子。
你看王寶強的反應:
沒問具體要做什麼,危不危險,為什麼要裝親戚。
嘴角一笑,眼睛放光——
真能掙那麼多?
屠夫從不感到愧疚。
因為"豬仔"永遠在路上,源源不絕。
02
不窮的窮人
《盲井》通過展示唐朝陽和宋金明謀劃殺害元鳳鳴的整個過程,一點一點揭示了人性之惡。
并且追問——
到底是什麼導致了這一切?
表面上來看,是貧窮。
電影裏有一個情節,倆人殺害一條人命騙到了四萬塊錢,路過一家錄像廳,唐朝陽饒有興趣地走上前問:"多少錢?"
"五塊。"
宋金明立刻捅了捅唐朝陽的胳膊,"走走走,五塊錢呢。"
得到了四萬塊的不義之财,連五塊都舍不得花?
原來,他們把錢幾乎都寄回了老家。
現實的生存困難,和貧富差距帶來的刺激,于是激起了一部分心裏的人性之惡。
但貧窮一定會引發人性的惡嗎?
也不是。
伴随着貧窮,或多或少地,會有一定程度的社會失序。
比如為什麼不找警察調查呢?
電影給了一個答案。唐宋二人在騙錢時,一直聲稱要"找公家處理",但礦長卻擔心這麼做會導致礦場被整頓,那樣每天的損失額會更大。
"上面一查,我們都完蛋。"
"拉倒吧,這些貨一來,要吃要喝,沒十幾二十萬根本打發不了他們。"
第一句,所隐含的意思是,這個礦本身就是有問題的;而第二句,表面上説的是礦長的"人脈",但也解釋了為什麼這麼一個有問題的礦依然大搖大擺地存在的原因。
唐宋二人,正是利用上層的失序為自己牟利。
僅是如此嗎?
不,環境的糟糕,也使得他們自己喪失了一切"規矩"。
發現元鳳鳴後,唐朝陽毫不猶豫就把他作為下一個待宰的豬仔,宋金明用"規矩"反駁他,他便徹底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老唐,你别跟我急
咱們是大老爺們
做事得講規矩呀
-啥規矩
-耶,你弄個小孩兒
你在道上還混不混啦
-我管他大人小孩兒呢
能掙錢就中
對唐朝陽來説,只要能搞到錢,管他大人小孩,絕不絕後,吃沒吃送行飯,這些所謂的規矩、人性、道義全都不重要。
-你説,要是把他弄死了
他家就絕後了
-你操那球心幹啥
他家絕不絕後,跟咱倆有啥關系
當法律成為擺設,當不公成為尋常,當這個社會陷入失序的狀态,人的良心,也就慢慢被遮蔽了。
這一切產生的根源是什麼?
社會發展?
人性本惡?
似乎都沒説到點子上。
再看《盲井》,Sir注意到了一句振聾發聩的話。
那是三人去見工時,礦主所説的:
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
惡的根源,是将人命視為最底層的生產資源。
就不説富士康事件了。
單説每天被我們視而不見的農民工,何嘗大部分不被當做一個最基礎的生產資源?
△ 圖源:中國新聞網
殺人的礦工和賣身的妓女是電影裏最重要的兩個群體。
兩者有多次交集。
其中的一次,是兩人和妓女閒聊,老板娘問:咋不找小姐呢?
宋金明感嘆:
你們這些女的掙錢太容易
把腿一岔開就好幾百
我有這一百塊錢弄點啥不中
太容易嗎?不。
他們殺人,喪失的是自己的良心,她們賣身,丢失的是自己的尊嚴。
而他們都曾本能地想過把丢失的找回來。
影片留了兩束光。
一束,是宋金明的良心殘存。
宋金明很在意自己的孩子,尤其重視讀書學習,拿到錢寄回家打電話也是囑咐孩子要好好讀書。
俺兒的學習怎麼樣
他考得好不好,你跟他説
他要是考得不好,我回去揍他
所以,當他得知元鳳鳴是因為沒錢讀書才不得已出來打工時,殺人的決心不再堅定。
所以,他也像元鳳鳴一樣,給路邊考上了高中卻沒錢交學費的學生施舍了一點錢。
另一束光,則留給了叫小紅的妓女。
當元鳳鳴在郵局寄錢回家時,遇到了讓他成人的妓女小紅。
分别時,小紅用手輕輕拍了他的肩膀。
兩個同樣為了生存掙扎的人,在那一刻,卻仿佛有一股力量,讓他們都找回了一點尊嚴。
然而,這點良心和尊嚴的微光并不足以照亮深邃黢黑的礦井。
動手的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層層積累的惡意,在時間流逝中變本加厲。
唐朝陽的心狠手辣全面釋放。
他先殺了一個過來好心提醒他們小心冒頂的礦工——
誰擋我财路,我就收拾誰
再把錘子敲到了同伴的頭上——
就像主角三人名字的巧思,唐朝陽、宋金明、元鳳鳴——唐宋元,再加上片中元鳳鳴手中不斷出現的歷史課本。
暗示:
無論窮的年代,富的年代。
那口吃人的"井",從來就沒有被封上過。
△ 元鳳鳴在看歷史課本
03
不現實的"現實主義"
這口井裏,只是惡嗎?
不。
片名就説了,《盲井》。
韓非子説,目不辨黑白之色謂之盲。
這裏的黑白,表面上當然是指顏色,但更重要的是指人性道德上的兩極選擇。
這種"盲",表面上看來源于貧窮。
但真正誘發病因的根本是,在公共語境裏窮人的命,他們的生存價值是不是跌破到泥淖裏,被掩埋、被污染,以至于喪失了與主流人群對等的權利與尊嚴。
另一方面。
導演也闡釋過"盲"的含義:"視而不見謂之盲"。
李楊看來,"盲"是現實主義電影必須存在的原因——你不是看不見,山在、井在、道在,你只是視而不見。
既然如此。
那麼,就用電影,把這些盲點拍出來,讓大家不得不正視它們。
即使為此深陷危險:
為拍攝該片,我走訪了幾乎半個中國的許多煤礦。有一次我剛拍了幾張照片,就被煤礦主和幾個保安圍住。當時我很緊張,因為他們都佩了槍,想把我帶走。
……
或許,正是因為我自己的生命都遭到了威脅,我才決定一定要拍完這部電影,把真實告訴大家。雖然這可能會使我面臨更大的危險,但我的良心令我堅持了下來。
——柏林電影節參賽影片官方資料,翻譯李如一
可結果呢?
這麼做并沒有得到大力支持,反而出現了很多反對和謾罵。
很多人説你是反動導演
你心理陰暗
你專撿我們不好的地方看
事實是這樣嗎?
事實恰恰相反。
李楊導演坦陳,決定拍《盲井》,是因為被小説的情節震驚了,一開始是抱着獵奇的心态。
結果等他真正親身來到煤礦采訪時,才發現現實生活更令人震驚。
他遇到一個父親,為了掙錢,一年只從井下上去兩次,半年都生活在300米下的井底。
為什麼?
因為他們的工資是按量計算的,在井下待得越久,就能掙更多的錢。
我覺得就為了這樣的父親
我一定要把這個電影拍出來
同樣出自李楊導演的《盲山》。
國内公映版的結局甚至是一個充滿希望的結局。
可我們都知道,原版結局中,就算是警察來了,也無法解救出白雪梅。
一次又一次地出逃失敗後,她只好舉起了刀……
但即便如此,很多人還是會提出質疑:
所謂現實主義,不就是展示幽暗處的黴點、腐肉?所謂"揭露黑暗面"的電影不是越少越好?
甚至于有人會提出質疑:會引發不良影響。
且不談優秀的現實主義并不在于"展示"與"揭露",而更應該敬畏生命、尊重人性。
光是一點:禁止電影會減少黑暗面的存在嗎?
拿《盲井》為例。
這部電影從未上映,但這些年"殺豬仔"的案件有多少?
2016年,河北警方發現多個礦井出現了殺人騙保案,在08至13年間共有8名礦工被殘忍殺害,31名涉案人員詐騙保險,額度超過300萬;
2019年,山西省臨汾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14年的案件,6名犯罪嫌疑人通過詐騙等方式讓受害者進入煤礦工作,再通過機緣巧合殺人,詐騙賠償金上百萬;
2021年,陝西省榆林市中級法院審判案件,嫌疑人陳立軍等人在05至15年安排多人假冒他人身份下井作業,并伺機殺害12人,共計詐騙301萬元人民币。
……
我們總不至于去歸咎于一部從未上映過的電影吧。
不過,現實"如你所願"。
或者是因為商業考量。
或者是因為其他因素。
20年後再回頭看,肉眼可見的是,現實主義電影的确越來越少了。
就拿剛剛過去的第一季度的國產院線片來説。
61部國產片,收獲了134.9億的票房,其中的現實主義題材有幾部呢?
△ 圖源:《藝恩》2023年第一季度中國電影市場報告
然而這還不是最危險的。
比起現實主義的"消失",更值得我們警惕的。
是以現實為名,消費現實。
以現實為工具,成全"主義"。
像某些現實國劇那樣,讓實習生租下市中心大平層,讓打工人輕而易舉地實現霸總夢。
這或許才是今天回望《盲井》的價值所在。
盲,不僅針對超出常人理解的悲劇。
即使面對庸碌的日常,這種盲如果不被揭示,它也會快速地蔓延為一種長久、廣泛的麻木。
比如對現實主義最常見的一種"批評"——
你説的現實,不是我經歷的現實。
當然有一定道理。
但苦難并非現實主義的目的。
怎樣活着是每個人的選擇。
現實主義的作用,往往是穿透現實與苦難本身,讓我們面對落差時,面對有人因貧窮而跳崖,因落後而不會坐公交,甚至因賺不到錢而打死同鄉時。
不至于冷冷丢下一句:
你怎麼不能努力,不能克制,不能善良?
你怎麼不能像我一樣活着?
是他們不想嗎。
還是從電影裏找答案吧。
一個可能大部分觀眾都沒注意到的細節。
宋金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殺死王寶強產生猶豫的?
一張海報。
那天幹完活,王寶強扒開宿舍牆上的報紙,露出一張金發美女的海報,他看得出神。
雖然隔壁宋金明馬上來阻止,但看到這一幕,他還是產生了恻隐之心。
于是開始拖延"殺豬"計劃。
因為同情,他走向了同伴的背面。
也因為同情,他走向了死亡。
這次死亡也與之前不同——
導演并沒有給出具體的畫面。
而是将兩個惡人的"死亡",放在成功逃學生的王寶強身後。
井外工作人員還在大聲喊着:還有人嗎,還有人嗎?
"轟隆"。
井炸塌了。
兩條人命被留在井裏。
此時畫面裏照射出來的光,似乎代表着人性善意的希望。
但在Sir看。
更像是向銀幕外的我們發出的拷問——
知道嗎?
為了保留光明下的欲望、善良、純淨,甚至無知。
你的身後。
又曾炸掉過多少座黑黑的"井"。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哆啦k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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