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電影經驗:拿獎拿到手軟的電影,怎麼沒人看?,歡迎閲讀。
港片《白日之下》,最近迎來了戲劇性的時刻。它在香港電影金像獎上斬獲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男配角三項大獎的同時,在内地票房慘敗。
無論從哪個維度來看,《白日之下》都是市面上獨樹一幟的存在。它比慣常的現實題材電影勇敢,直接挑破現實的不堪,拷問制度存在的問題;它比拿話題做噱頭的電影純粹,不會刻意挑動觀眾的獵奇心理,消費角色的苦難和困境。
即便存在缺陷,這部電影也值得一看。
01.
即時的現實回聲
《白日之下》具備當下電影少有的現實主義觀照,把目光投向了被迫寄身養護院舍的群體。因為 " 無用 ",他們被當成包袱擠壓到社會邊緣,連擁有一方卡座大小的床鋪都是奢侈。即便遭受非人的對待,他們也無法為自己發聲,更無力保全自己的尊嚴。
直到 2015 年,記者披露某院舍将老人脱光露天衝涼的事件,震驚全港。這條新聞成了《白日之下》的創作起點,也決定了這部電影的社會寫實定位。導演簡君晉随後納入了某院舍長期捆綁院友、院長涉嫌性侵智障女童、自閉症男童墜樓等多篇新聞報道,用影像一一還原呈現。
由此,《白日之下》被部分觀眾稱為港版《熔爐》。相比許多現實題材電影只敢改編久遠的往事,或者刻意拉開與現實原型的相似度,這兩者的難能可貴之處在于即時回應現實,并且傳達出了一種絕不疏離的态度。
《白日之下》中涉嫌性侵智障女童的院長名為章劍華(林保怡 飾),與原型人物張建華諧音,指涉意圖呼之欲出。除此之外,章劍華的殘疾人身份、職業經歷、脱罪口徑,都分毫不差。這些設定吸引了社會關注,創造出推動現實進步的可能性。
《白日之下》雖不及《熔爐》一步到位地促進了法律體系的完善,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成功介入了現實。《白日之下》在香港上映期間,正值張建華民事賠償案件審訊階段。時隔近半年,香港區網域法院終于裁定張建華負主要責任,與涉事院舍共賠償受害人約 119 萬港元。
這是張建華自十年前首次被指涉嫌性侵院舍智障女童以來,為數不多的法律處罰。但對導演簡君晉來説,并不完全值得高興——張建華總是因為庭審證據不足,以及受害人精神狀況不佳無法出庭作供,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過刑事處罰。白日之下,黑暗一直都在張牙舞爪。
簡君晉義憤難填,所以堅決在電影中直面現實的不堪。比如,他沒有用任何喜劇元素,讓觀眾在輕松的氛圍裏消化現實問題。所有的苦難和困境都是直給的,像電影裏訂書機的釘子嵌入皮肉裏那樣切膚。
他也沒有塑造青天大老爺,讓觀眾在揪心之後獲得情緒撫慰,從苦難和困境中快速抽離。與之相反,他勇敢地拷問了司法制度本身:" 我們一直以來建立了這麼多的制度,卻連一個小女孩都保護不了。"
《白日之下》充斥着與片名不相匹配的無力感,結尾處還下了一場滂沱的陰雨,它是記者曉琪(餘香凝 飾)内心世界的寫照。曉琪報道了章劍華院舍種種虐待院友的真相,促成了社會福利署裁撤院舍的決定。但由于全港床位資源短缺,院友們無家可歸,只能被暫時安置。更無力的是,不管他們最終被分流去哪間院舍,也許并沒有太多不同。
這不是曉琪想要的結局,卻正是現實的吊詭之處。做錯事的人逍遙法外,做對事的人内疚不已。德國作家燕妮 · 埃彭貝克説," 你能承受的東西只是你承受不了的東西的表面 "。簡君晉不斷挑戰觀眾的承受極限,拒絕為觀眾提供柔光濾鏡。
02.
虛空的現實打靶
不過,萬事都有兩面性。《白日之下》偏重還原現實,在表達上則稍顯乏力。換句話説,它有時候因為一比一照搬了真實事件,而更接近以影像為表達形态的新聞報道,缺少從其中溢出來的部分。創作者對現實議題具備足夠敏鋭的嗅覺,但似乎不習慣對議題進行提純和化歸。
《白日之下》鋪陳了過多的并列事件,導致叙事重點搖擺模糊。正如 " 現代編劇聖經 "《故事》中所述,電影所能展現的内容受時長所限。想要巨細無遺,挖掘的深度就會大打折扣,顧此必定失彼。
與此同時,這也會使得電影的部分藝術化處理變得突兀。電影中場那段老人露天衝涼的慢鏡頭,逼迫觀眾長時間地觀看院舍施加給他們的暴力。但由于電影在叙事上不夠連貫,而淪為一種純粹的視覺奇觀,與電影整體的社會寫實風格割裂。
也許創作者的初心,就是為院友群體的 " 尊嚴 " 疾與呼,因此有意無意地強化了該事件的呈現。但其中的關鍵問題在叙事上被忽略了,那就是他們為什麼失去了尊嚴?生存和尊嚴,哪個對他們來説更迫切?
電影的前段交代了養護市場供不應求的現實狀況,其實恰恰是問題的一個面向。入住有政府津貼的正規院舍,需要等待 15 年。于是社會福利署對不達标甚至違規的私營院舍,選擇睜只眼閉只眼。這條叙事線很快斷掉了,在後來對制度的拷問中也沒有出現。
實際上,電影對制度的拷問僅停留在口号式的表面。沒有對運作機制的剖析、對失效因素的追溯、對權責歸屬的界定,那麼一切都是虛空打靶。更何況,令人感到無力的不止有制度,還應該有人性。
電影評論家安德烈 · 巴贊認為,現實主義首先是一種人道主義,其次才是一種導演風格。也就是説,對具體的人的了解和關懷,是現實題材電影的核心。可惜的是,《白日之下》中的人物大多是扁平的功能性人物,缺乏血肉和靈韻。
電影中眾多的群像人物,與記者曉琪之間都是弱連接的關系。他們的身份标籤,決定了他們在電影中説着什麼樣的話,有着什麼樣的經歷。配合曉琪做卧底的院友通伯(姜大衞 飾),算是電影着筆較多的人物。但他卻被設定成了一個裝傻的人,作用是肯定曉琪的正義與善良。
扁平的功能性人物不具備真正的人性,無法折射真實的現實。舉例來説,殘疾人家屬和院舍護工的角色值得展開,因為他們面臨着共同的 " 照護地獄 ",照護工作是對人性的考驗。《不情願的照護》一書指出,照護是間接帶走照護者體面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照護者會被自己的厭煩和惡毒折磨。
可以説,人性的弱點參與制造了院友群體的悲劇。《白日之下》幾乎反其道而行,塑造出未經掙扎的臉譜化的人,比如那個像容嬷嬷一樣冷酷兇狠的院舍護工。這種角色掩蓋了電影在表達上的不足,同時疏導觀眾積壓的負面情緒。
《白日之下》的創作闡述,是 " 電影未必可以解決問題,但至少可以向世界提出問題 "。但創作者卻有些沉溺于無力的情緒,從而回避了真正的問題。有議題,無表達;重情緒,輕叙事;金句多,刻畫少。
03.
" 我 " 的尴尬與迷失
某種程度上,這些缺點反映了創作者的迷茫。電影主角曉琪的人物塑造,也是例證。曉琪的動機常常是錯亂的,一方面,她需要做出有爆點的新聞,以免被報社裁員。另一方面,她又無法從新聞報道中置身事外,對當事人麻木旁觀。掏出一根煙來抽的習慣性動作,就是她錯亂而不自知的心理外化。
這從側面體現了如今新聞記者的尴尬處境。電影《不止不休》中那個傳統媒體的黃金時代已經翻篇,越來越多的自媒體像電影《熱搜》那樣參與公共事件。願意追求真相和理解現實復雜性的人群在縮小,記者的形象也一再被矮化和污名化。
《白日之下》有些失真地強化了曉琪理想主義的一面,她會像憤青一樣發表正義宣言,甚至願意為了所謂的正義犧牲新聞專業主義。結尾她辭職離開報社,口口聲聲説要換個方式做記者,但其實自己也不敢确定能去向何處。
曉琪作為新聞記者的處境,和簡君晉作為香港新導演的處境是相似的。《白日之下》是現實題材而非職業題材,叙事也在曉琪個人視角和全知視角之間轉換。就是因為在電影中,曉琪是簡君晉的化身。
一切要從 90 年代後香港電影的衰落開始。經受亞洲金融風暴和 " 非典 " 危機的接連打擊,香港電影市場急劇萎縮,人才也流失到内地與國際。為了重回 " 新浪潮 " 的盛況,香港電影人以扶植新導演的方式開展自救。
然而,電影創作能否拉到投資,依然是個骨感的現實問題。特别是現實題材的電影,市場風險會更高。簡君晉當時憑着《白日之下》的劇本,順利地找到爾冬升做電影監制,卻遲遲找不到投資人。直到香港電影發展基金和古天樂慷慨解囊,電影才得以開拍。
對簡君晉來説,也許不得不在意電影的市場回報。特别是在當下,電影變成了消費品,或者如哲學家讓 · 鮑德裏亞所説的文化編碼。如何在娛樂性話題和嚴肅性表達之間、在視覺奇觀和扎實文本之間、在商業屬性和藝術本位之間取得平衡,是一門艱難的功課。
簡君晉最終交上了答卷,他的妥協與取舍,誠實地體現在電影的優缺點上。《白日之下》在香港本土市場表現強勁,延續了新冠疫情後的票房 " 小陽春 "。在香港電影金像獎上,也斬獲了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男配角三項大獎。
而在進軍内地市場方面,《白日之下》顯得有些水土不服。據統計,電影上映一周後的票房為 837 萬。内地觀眾不習慣消費較為純粹的現實題材電影,對電影中探讨的社會議題也缺乏共鳴。這是香港新導演必須面對的主體性問題。
簡君晉站在了和主角曉琪相似的岔路口,他們身份尴尬,迷失方向。但是他們的内心,湧動着強烈的做出點什麼的欲望。就像電影中曉琪説的," 如果有人記得的話,兩天也好。"敢于在一潭死水中翻動波瀾的人,一定能找到一條生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