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科技經驗:十億流量打十萬鐵軍,抖音對壘美團這三年,歡迎閲讀。
抖音和美團在本地生活的戰場上相遇,是流量與鐵軍之争,天空與地面之争,也是一場從打仗走向算賬的别樣戰争。
冒着 6 月的大雨,200 多名温州商鋪老板趕到了温州國家科技大學,坐滿了一整間大教室。在這裏,他們第一次見到了 " 官方 " 人員——抖音生活服務的十來個商務拓展員(簡稱 BD)——雖然很多老板已經在抖音上做了兩年多生意。
這場遲來的商家培訓會激烈又隐秘:抖音一方的發言人有時不得不提高音量,因為現場人多;但可能擔心隔牆有耳,在講到一些重要的數據信息時,他們又壓低了聲音。
" 現在正是打城市戰的關鍵時刻!" 一家餐飲 MCN 公司創始人上台發言説。" 你要趁其他老板不願意配合(抖音)的時候,抓緊配合!因為所有資源肯定優先傾斜給早期願意配合的商家的!"
可惜,激情暴富的氣氛很快被一位不速之客戳破。培訓會半程,一道人影突然從門後閃入,來人正是抖音生活服務的主要競争對手,美團在温州的城市經理。
抖音 BD 趕緊迎上去,詢問對方有何貴幹,美團經理則故作輕松地笑笑:" 沒什麼,我也來聽聽課。"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不再説話,但目光瞟着觀眾席,似乎在告訴所有人,他會辨認在座的是否有 " 叛徒 "。
培訓會還在繼續,但現場氣氛變得尴尬。一些商家悄悄把身子坐得更低了一些。
這是中國互聯網眼下僅存戰場上的一個剪影。制與反制,抖音和美團,一家靠着大力出奇迹的流量與對人性的精通,一家靠着超強的管理手腕與地面鐵軍,打赢了各自領網域裏的一場場硬仗。
如今,兩位 " 必勝客 " 在本地生活的戰場上相遇,是這個态勢穩固的行業多年未見的新故事。它不是過去那種十萬 BD 鐵軍的街頭巷尾之争,而是兩家在經驗、能力、基因上差異巨大的巨頭之争——是流量與鐵軍之争。
是天空與地面之争。
當 36 氪研究這場特殊的戰争時,我們把顯微鏡設定在了距離字節跳動總部大樓一千多公裏之外的温州。
温州,是中國最富裕的省份之一裏 GDP 位居倒數的城市,既上流又下沉;温州,也是今年 3 月抖音生服劃分的 " 重點 46 城 " 之一,可卻在過去兩年半的時間裏都沒有直營辦公室,既重要又不重要。
為了打赢本地生活這場仗,雙方都下過血本。一位接近抖音的人告訴 36 氪,抖音内部開會時提過一個非正式説法:2023 年,本地生活業務虧掉了一百個億——雖然這個統計口徑相當模糊寬泛,包括人員工資、貨補支出,以及最重要的流量補貼折現。
數字聽起來有些吓人,但跟美團曾經的損失比起來還是太小了。在抖音入局本地生活的這三年,美團市值一度較高點跌沒了 2 萬億人民币。
但這場戰争不同于互聯網時代的任何一場 " 激情血戰 "。在字節整體 " 去肥增瘦 " 的大要求下,在美團減少虧損的核心目标下,在這個投資人普遍更在乎利潤的時代,兩家巨頭公司,罕見地展開了一場克制的戰争。
當 " 克制 "、" 算賬 " 成為一場戰争的特質時,抖音與美團的本地生活之戰,呈現出一種别樣面貌。而温州的商家、服務商、BD 們,見證了這一切。
一場奇襲:天空對地面的戰争
"2022 年,我一個人就在抖音上幹了 1000 萬 GMV。" 張堪説。
這個 20 歲的年輕人此刻正在温州讀大專,同時,他也是一名抖音服務商。和我們見面時,張堪梳着精致的油頭,左手常搓着串珠,右手常掐着煙,一天一包是常态。除了笑起來時臉上偶爾閃過一絲少年人的神色,他很少對外顯露他的真實年齡。
他的客户大多是 30-60 歲之間的人,他稱呼他們為 " 我的老板 "。這些老板多來自餐飲、足浴、美容美發、汽修等各種行業。
每個温州老板的辦公室裏都有一張茶桌,跟張堪聊生意的時候,他們的手不停地煮水、添茶、倒茶,可以從對話開始一直忙活到結束。
被一肚子茶水撐得難受的張堪,一邊抽煙,一邊為老板們計算,怎麼在抖音做營銷、投流,ROI 可以做到多少,以及怎麼規避抖音現階段的紅線。
對面的人大多深谙自己行業的門道,但對抖音的玩法卻不甚了解。但每個人都很确定,那裏有大把的流量蛋糕等着他們去吃,只是需要這個 20 歲的小朋友領着自己坐到餐桌旁。現在,生意不大的温州老板們若想見這位大紅人一面,可難得很。
但張堪也不是一直這麼受歡迎,至少在 2021 年還不是——那一年,抖音剛剛成立了專門拓展本地生活業務的 " 本地直營中心 ",并在同城頁頂部上線了 " 吃喝玩樂 " 頻道。
一個流量和傳統地推發生碰撞的萌芽時期開始了,但温州最初的抖音辦公室也是這麼 " 碰撞 " 沒的。
" 兩年半以前,抖音其實是有過温州辦公室的,團隊最大的時候有 300 人。後來因為 BD(客户經理)集體貪污,辦公室被抖音一鍋端了。" 一位温州當地服務商説,然後就一直維持着這種空缺狀态。
温州辦公室被取消的 2021 年,也是張堪入學、入行的第一年。
那是一個市場還未被教育過的年代。抖音 BD 貪腐的方式,正是利用官方人員的身份撬動商户上架抖音,再将他們轉手 " 賣 " 給服務商,從服務商那裏收取 " 感謝費 "。
率先看到流量商機的商户急于上抖音,被 BD 中飽私囊。" 當時一個 BD 每月的工資,只是他們貪腐收益的零頭。" 這位温州服務商説。
大一新生張堪也嗅到了賺錢的機會。他打開美團,把學校後門商業街所有只上架了美團的店名寫下來,一家家去做地推。
他打開抖音,指着上面流量還不錯的店鋪給老板們看," 只要 2 萬塊,我可以幫你做到這種效果 "。
" 不過當時很多商家對抖音團購還比較陌生,會直接擺擺手叫我出去。" 張堪回憶説。
但緊接着的 2022 年,張堪的工作一下就好做了起來。倒不是他的銷售水平有多大提升,而是因為抖音在生活服務行業開啓了猛烈進攻。
2022 年初,字節給本地生活業務定下的 GMV 目标,是 500 億元。而實際上,最終達成的成績是 770 億元。
也是這一年,抖音流量的魔力開始顯現。以往美團碾壓市場時,是靠十萬地推鐵軍流着汗吃下一家店、一條街、一座城的。字節靠流量,就能代替 BD 軍團完成他們的工作嗎?
事實證明可以——至少在温州這個 90 年代盛產商業傳奇的城市,是的。
精明、務實、能接受新事物,温州人從不吝用這樣的名片自居。就像當年在工廠裏量產熱賣款女裝和皮鞋一樣,温州人保持着復制速度。
一開始,只是温州五馬街 " 酸奶大麻花 " 門前排長龍的視頻上了抖音同城熱門,很快,願意交 2 萬元加盟費的人就攻陷了老板的抖音私信。三個月之後,它的 100 多家加盟店就開遍了全温州市的縣城鄉鎮。
這時候,張堪再去店裏,就能喝上老板主動提供的茶水了。在接下來的兩年裏,通過幫這些老板們上架抖音商鋪、拍視頻、做直播、搞團購,張堪每年都能經手上千萬 GMV。
温州小市場,也是全國大市場的縮影。這是一場看似實力懸殊的戰争——美團在温州好像有着不可動搖的基礎,就像它在中國的任何一個地級市一樣,養着一支上百人的駐地團隊,覆蓋幾乎所有的餐廳、美甲店、足浴店和理發廳。而抖音在今年 4 月之前,連温州辦公室都沒有。
但是與大都市不同,下沉市場的情況要復雜得多。在温州周邊縣城裏,多的是從沒用過美團的中老年人,但卻很難找到一部沒裝抖音的手機。
攻打下沉市場,對字節來説簡直是開卷考試。一位字節員工稱,今年春節,她曾擔心已經 70 多歲的母親患上 " 網瘾 " ——母親每天要刷抖音近十個小時,其中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上面某保健品的官方店裏聽直播、答題,然後領取兩三塊錢的現金紅包。
最近,張堪在小飯館裏吃飯的時候,不止一次地被鄰桌的阿姨叔叔遞過手機來,請他教自己買團購券。他們在同一家飯店裏吃飯幾年,還是第一次發現買團購能省下三四塊錢。
當然,要拿下温州老板,只靠流量還不夠,還要有真金白銀。從抽傭的第一天起,抖音就向老板們提出了遠低于美團的傭金抽點——以餐飲為例,美團抽傭 5-10%,抖音則只抽 2.5%。
平台的紅利,也是個人的紅利。温州沒有辦公室的時間裏,這也是杭州、寧波甚至安徽的字節 BD 們的 " 共有資產 "。每當完成 KPI 有壓力了,周邊城市的 BD 們就坐高鐵來温州,收割一批新店再回去。
在這裏,幾乎沒費一兵一卒,抖音完成了對美團本地生活的一場奇襲。一位扎根温州多年的服務商告訴 36 氪,抖音入局本地生活的這五年,在温州及其下沉縣市,至少有 1/3 以上的門店已經加入了抖音——而且是在字節連一名温州 BD 都沒有的前提下。
不領工資的 " 外部人 ",對上美團正規軍
但只靠流量,沒有官方 BD 的弊端終會顯現——當商家為惡意退單發愁時、為調整價格煩躁時、為扯不清楚的差評光火時,他們去找誰呢?
他們只能去找像張堪這樣的人。" 為什麼抖音願意幹本地生活?因為下面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願意幫它去幹。" 張堪説,他就像 " 不領工資的字節員工 "。
但在美團的生态裏,即使在温州這樣的小城,美團也通常有一支上百人的穩定團隊——每個片區責任到人。負責萬達廣場的美團 BD,每天就像保安一樣在萬達裏轉。商家要調整套餐、上架服務,所有事情都能立刻找到人。
如果一家店鋪的玻璃門上貼出了轉讓廣告,美團 BD 立刻會把消息錄入到系統中。等新店接手,開始裝修時,美團所有部門經理基本都來過店裏了。
外賣部、團購部、進貨部、美團收銀甚至美團充電寶,所有事都有專人安排清楚。等老板電話通知裝修完畢,這家店就會立刻在美團上出現。
在這樣密不透風的網格之下,服務商的生存空間被壓縮了。但抖音不一樣,正因為它的松散,才給了其他人上桌吃飯的機會。
去年年中,張堪發現温州很多美團商家密集地在抖音上架,一通打聽後發現,原來是一個美團服務商用自己老婆的身份證重新搞了張營業執照,在辦公室隔壁又租了一間屋,同時做起了抖音的生意。
左手倒右手,把美團客户籤到抖音,又賺一遍錢。" 温州人會站在真金白銀這一邊。" 一位從美團轉型抖音服務商的本地人説。
鑽空子也要吃上這口紅利的人不在少數。在抖音的放任下,服務商一度呈現泛濫成災的局面。
一位離職了的抖音杭州 BD 記得,抖音開放第一批服務商時,規則卡得很嚴,先選拔,再幾輪面試,還要看資源。但從 2022 年 5 月起,抖音大幅放松标準," 只要能繳納 10 萬保證金,基本就能獲得一個資格 "。
去年 4 月,抖音官方公布數據顯示,服務商正以月環比超過 20% 的增速快速發展,承接的交易規模每月增速超過 30%。
服務商已如此之多,更别提每個服務商下面可能還挂着一連串的 " 二級代理 "。
他們指的是沒有資質,只能 " 挂靠 " 在服務商之下,向商家提供服務的小公司。在温州,這些 " 二代 " 通常以當地的探店達人為主。
最繁榮的時候,一家服務商下面能挂七八家 " 二代 "。
" 其實我很不支持達人去做服務商的,他們雖然有流量,但不了解運營。但商家并不懂這些,他們以為只要找一個達人,就能把店扶起來。" 郭特迪説。
郭特迪是千千惠温州城市站點負責人,也是公司在温州的第一名員工。千千惠是首批入駐抖音的本地生活服務商之一,在全國合作過數十萬商家,打造過超千個 GMV 過百萬的案例。
但現實是,在温州周邊村鎮,普遍都是 " 二代 " 在教商家做抖音。" 很多開小店的老板不懂什麼是二代,也不懂 ROI,他們是憑經驗在做生意 ",張堪説。
" 二代 " 的產生和泛濫,某種程度上説,也是抖音 " 放任 " 的結果。即使他們帶來的,并不一定都是增長和蜜糖。
張堪接收過一個案子,一位眼鏡店老板娘找他幫忙做營銷。他發現,老板娘的上一個 " 二代 " 服務商跟她籤了高達 35% 的傭金協定。理由是,眼鏡屬于暴利行業,所以理應收得如此高。
等老板娘發現賬不對勁時,又做出了本能但致命的反應——引導消費者集體退貨退款。最終,因為退費率太高,引發平台關注,在抖音的系統中被降權。當張堪接手時,這家眼鏡店已經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态。
服務商和 " 二代 ",還差點毀了抖音的公信力——有服務商拿到抖音發的牌照之後,堂而皇之地去開 " 二代 " 招商會,一場入賬 100 多萬,然後卷款跑路。二代們損失了錢,抖音選拔服務商的能力也被質疑。
真實的傷害出現時,差不多也到了秋風掃落葉的時候。抖音這才伸出平衡之手,撥弄起服務商的生存與死亡。
去年 5 月,抖音開始打擊 " 二代 "。平台發布公告,服務商招募二級代理商屬于違規行為,平台有權扣除保證金,并永不再合作。
一個月後,抖音又将服務商自主入駐模式,改成了定向邀約入駐模式。并開始大面積清退服務商,以及對剩餘服務商進行更加嚴格的管控。
但在互聯網公司光輝熠熠的大樓之外,現實世界也有自己的運行規則。36 氪發現,在温州的下沉縣城之中,二代服務商仍然大量存在。這也是市場選擇的結果。
温州共轄 4 個區、5 個縣,代管 3 個縣級市。在信息依舊不對等的小縣城裏,老板們非常需要有人跟自己手把手地解決問題。大到上架店鋪、運營賬号,小到找達人、剪視頻、開直播,每一個都是新問題。
美團的做法是,直接招募當地員工。他們平常不需要來主城區的辦公室,只需解決好縣城的問題就可以了。而抖音員工,顯然還沒下沉到那個程度。
下沉市場的小氣候,也在尋求與抖音大生态的微妙和諧——做抖音,要用自己人,用出現問題十分鍾内就能上門的人。
本地保護思維,亘古有之,這是抖音也沒辦法解決的難題。在抖音建立像美團那樣的高密度團隊布控之前,二代就不可能消失。
但在激烈的競争下,這些服務商和 " 二代 " 像無數把尖刀,插入美團的網眼之中。在他們 " 一張嘴,兩條腿 " 的地推下,2023 年 3 月,久謙中台數據顯示,抖音商家與美團的重合度已達到 87%。
不過,免費的員工,也會領隐形的工資。一位抖音温州員工最近發現,他們偶爾會被老板們拒之門外,原因是很多 " 二代 " 服務商一直自稱 " 抖音官方 BD" 來與老板談生意——先來後到之下,正經的官方人員反而成了 " 騙子 "。
直到今天,抖音仍在償還這些 " 不領工資的員工 " 的人情債。這種令人哭笑不得的局面,也是巨頭與蝼蟻之間恩怨交織的因果。
美團的反擊:傭金、訂單和鐵軍
反擊來得很快。
在美團去年 Q4 電話會議上,美團高管表示,從 2023 年四季度開始,公司在全國範圍内擴展了直營模式,取代了低線城市之前的代理運營。美團在下沉市場擺出了陣勢。
" 直營模式最重要的優勢,在于高效,和精準的成本控制。" 雨火説。因為在加盟模式中,幾乎每一個環節,中間商和服務商都有貪腐的空間——抖音所遇到的問題,也證實了這一點。
雨火是一位在美團工作多年的老員工,他見證了美團與餓了麼、百度外賣等對手的戰争。
在低線城市擴展直營,美團加強了排兵布陣。同時,主将也換上了 " 能征善戰 " 的王莆中。今年 4 月,王莆中出任核心本地商業 CEO。雨火説,美團内部共識是,王莆中 " 特别能打仗 "。
主将的棋子挪動一格,兵卒的世界就迎來一場狂風驟雨。
在美團,有一個專門設定員工 KPI 的核心團隊,每個月的最後一周,他們會設定員工下個月的 KPI。也就是説,BD 們的工作重心每月調整,競争最激烈的時候,甚至一周調整一次。
每個美團 BD 手裏都有一份名單,包括沒在任何平台上線的商家、只在抖音店獨家上線的商家,以及既有美團店也有抖音店的商家。
BD 們的工作,就是 " 讓未上線的上線、讓抖音獨家的店也開上美團、讓既有抖音又有美團的店成為美團獨家 "。每個月,都有一定數量的店鋪必須完成轉化,否則收入就受影響。
在美團不斷升高的标準下,BD 們的壓力非常大。" 比如説,你這個月完成 50% 的上線率,下個月就要完成 60% 甚至更高。" 雨火説。leader 們不會管你是去軟磨硬泡,還是想盡一切辦法去争取商家,總之你要麼達标,要麼走人。
給商家送禮物、去店裏幹活、幫店鋪刷好評,都是不足為奇的操作。對待特别難搞的店家,美團 BD 們偶爾也會有一些非常規的手段。
有的 BD 會給商家傳遞假消息," 有内部消息,抖音下個月就不補貼了,現在上線美團還能得到扶持,但僅限于這個月 "。有時候,甚至還會搞搞 " 無間道 ",比如買通一兩個抖音的人,真的去給老板确認謠言,甚至一起給老板制造麻煩。
小兵在前線拼刺刀,主将在帳房撥銀兩。不喜歡打補貼的美團,也曾花出真金白銀。
美團的士兵在去年冬季曾發起集中反攻。在洗浴行業迎來一年一度旺季的時期,美團 BD 挨家挨户敲門,向足浴店的老板們提出了略顯誇張的傭金減免優惠。
郭特迪的客户心動了,希望關掉抖音店,即使這意味着違約——對郭特迪來説,這意味着前期所做的努力全部要打水漂了。
" 我只能尊重商家的意思。" 郭特迪説。也有老板在上線美團之後,發現客流量達不到預期,回頭再來找抖音服務商的。郭特迪也會重新再接待他們。
幾乎所有受訪的服務商都向 36 氪表示,他們被美團搶走過不少客户。
傭金減免只是最基礎的商戰手段,張堪還見過更復雜的技巧。
張堪一個開足浴店的小客户,此前只上架了美團,單月營業額也就 2 萬元而已。張堪接手的第一個月,這家店在抖音做了 12 萬 GMV。
但緊接着第二個月,美團的 BD 找到老板,希望他轉為美團 " 官方直營 ",并承諾更高的流量扶持。
美團的熱情出乎張堪意料。在他的經驗中,這種規模的小店,美團應該是不太能看得上的。但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他們就這樣搶走了他的一個客户。
第二個月,一模一樣的套餐,這家店在美團的銷售額從 2 萬漲到了 20 萬。
所謂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許多既有美團店,又有抖音店的小商家,第一次獲得了跟美團談條件的資格。
温州的老板們也聽説,美團今年搞架構調整,把到店與到家(外賣)業務整合到了一起——如果説到店業務靠的是十萬地推鐵軍,那到家業務的底子則是 700 萬外賣員,壁壘更高。老板們也讨論過,這種綁定未來會不會讓美團更有談判籌碼?但一時半會兒間,他們還沒感覺到強烈的變化。
在這場 " 尖刀對鐵網 " 的戰争之中,商户成為了掌握話語權的一方,而抖音和美團就像兩個費盡心機的求愛者,一方稍有差池,就會讓愛人落入對方的懷抱。
一場克制的戰争,從打仗到算賬
今年 4 月 1 日,張堪忙着見人和數錢的生活又迎來了新鮮事。
這天,温州鹿城區最繁華的車站大道上開了一間新辦公室,十來個口音相近的外地人擠了進來。他們來自江浙滬皖其他城市的抖音本地生活團隊,新身份是 " 抖音駐温州 BD"。
但屋裏陳設還沒布置完,新員工們就得到兩個消息:
一是薪資由績效改為提成,BD 們要想賺錢,就要創造 GMV 的增量;二是架構調整被落實下來,BD 們不能跨區找業績了,要在被圈定的區網域裏,盡可能創造價值。
震蕩一路傳導下來,原本在杭州擔任餐飲行業商圈城市負責人的曹恒明即刻走馬上任,接手抖音温州市場。作為被浦燕子重點畫圈的 46 城之一,温州終于又有了自己的直營辦公室。
浦燕子對這 46 座城期望極高——去年 11 月,接替朱時雨執掌字節生活服務部門之後,她将 2024 年的 GMV 目标從 5000 億提高到了 6000 億。
張堪愣愣地站在温州字節辦公室的門前,那裏連一塊門牌也沒有,簡直像一家 " 皮包公司 " ——所有人都忙着跑來跑去,打電話,整理資料,沒人顧得上操心這點事。
在這間不大的辦公室裏,電話聲此起彼伏,電話那一頭,老板們因為在抖音上的無端差評正向一名員工大發牢騷,也有老板因為懷疑店鋪被 " 限流 " 而來興師問罪。
最近,張堪偶爾也會接到 BD 主動打來的電話,邀請他去辦公室 " 玩 " ——但那通常是温州 BD 團隊與其他城市限時比拼 GMV 業績的 "PK 賽 " 舉辦的時候。
張堪明白,BD 們希望他動員商户擴大投入,買買流量,把 GMV 做得更高。每回 PK 賽,都是 BD 們衝業績、拿獎金的關鍵時刻,大家通常忙到晚上十一二點鍾方休。誰有能力為温州帶來更高的 GMV,誰就是温州 BD 最想見的人。
但到目前為止,大部分的温州本地老板們從不投流。就算投,最多也就 200 塊。正因如此,去年,張堪幾乎所有餐飲客户老板的投流 ROI 都在 1:50 以上。
在抖音,這個數據足以令電商老板們嘆息落淚。要知道,如今抖音電商行業的共識是,如果沒有千萬元投流預算,就幹脆不要入局。
本地生活與電商行業有着完全不同的投流邏輯——一家餐廳的承載能力是有限的,而一家服裝廠的生產能力是無限的,所以餐廳老板無需大量投流獲取更多訂單,他只要讓附近三公裏的人看到視頻,來把今天的二十張桌子坐滿就可以了。
生活服務,正以一種看起來非常 " 不字節 " 的模式在内部運行——重人員投入,多流量傾斜,但利潤率又低。
那麼,字節對不賺錢的忍耐度有多低?一位内部人士告訴 36 氪,生活服務部門各層級的 leader,也越來越操心 " 賺錢 " 這件事。在會議上,leader 們越來越多地強調 "GMV"、" 新開 "、" 吃苦 " 這些詞匯,穿插着 " 能幹就幹,不能幹就自己提離職 " 的威脅。
焦慮源于一個很現實的原因——同樣的流量,如果分給電商部門,就能為公司帶來更多的收入。但現在生活服務業務拿着流量,卻在賠錢。
2024 年,擅長商業化的浦燕子上台,标志着抖音要逐漸收回它的慷慨——至少對大部分店家來説是這樣。雖然自然流量的扶持還在繼續,但抖音更加傾向于把流量分配給頭部的商家——連鎖大店家,才有投大額廣告費的預算。
群狼們也逐漸被戴上嘴套。4 月,杭州與温州的 BD 們,被要求每人最多掌握 250 家商户,這證明推高 GMV 成為了比拓新優先級更高的工作。
最近,温州這個剛組建的小團隊 PK 賽的成績還不錯。他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去攻克美特斯邦威在温州的分店,請他們上架抖音團購,并成功在 2 天内幹出了 1000 萬 GMV。
近場零售是抖音開辟的 " 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 的新戰場。服裝店、箱包皮具店、鍾表店、汽車配件店 …… 這些美團的非核心品類,目前是抖音温州團隊重點攻克的對象。
4 月中旬,温州 BD 和服務商們在朋友圈中大量發帖,招募這些類目的商户開通抖音店鋪。以往被美團排在 " 其他 " 類目裏的商家,終于也等到了被重視的一天。
美團不是一家喜歡打補貼的公司,雨火説," 但是美團更不喜歡輸 "。所以,當抖音向商家開出更低傭金時,美團會跟随降傭金;而當抖音強調利潤時,美團也會抓住機會,立刻縮減補貼。今年一季度,美團 138.9 億的營銷開支,盡管仍同比大漲 33.6%,但環比卻下降了 16.8%,遠低于市場預期的 160 億元。
拉鋸接替了奇襲,低價戰争逐漸消停,兩家各有攻守。據《晚點 LatePost》消息,2024 年一季度,抖音生活服務銷售額超 1000 億,但未縮小與美團到店業務的差距。半年來,雙方的市場份額保持着 1:2 的态勢——在温州和全國都是如此。
抖音撿走了一些美團力有不逮的市場,美團也以讓利為代價收復了一些失地。
反映在股價上,雖然美團一度在抖音入局後跌走了兩萬億市值,但今年春節以來,美團股價漲幅已經達到了 95%。不少人認為," 投資人判斷美團守住了陣地,最難的時候已經結束了 "。
但商家們還是很懷念那短暫的、硝煙彌漫的日子,那是他們過去五年來最好的日子。一家曾經被美團 " 策反 ",下架了抖音外賣的商户,非常期待字節買下餓了麼的那一天。雖然這個傳言多次傳出,又多次被官方否認。
" 如果抖音的到店團購業務,能重現它當年在電商領網域的成功,那字節有什麼理由不去買下餓了麼,把到家(外賣)業務也吃下來呢?" 商户老板相信,對決還遠未到終局。
當然,這只是一個漫無邊際的遐想——在苛求投入產出比的今天,巨頭們也很難再去放任無序的并購和補貼。
十年前那種不死不休的補貼大戰很難再發生,漫長的較勁、算賬和克制近在眼前。
高潮與低潮交替,商業社會有自己的運行周期。當我們離開温州時,一些老板正興致勃勃地研究小紅書和微信視頻号。因為他們聽説,這兩家平台也有意加入本地生活的戰局。小紅書的 BD3 月還在温州開了第一次宣講會,吸引來了許多想做女性市場的休娛、理發、醫美店老板。
戰役有始有終,但鬥争永不結束,新的風暴就藏在雲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