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一個縣級化債樣本,歡迎閲讀。
經濟觀察報 記者 杜濤 "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這是鄭康(化名)2025 年回看他若幹年的化債經歷後感嘆。鄭康是北方某縣債務管理領導小組的成員之一。
這幾年,他周轉于金融機構之間,曾在會議室裏被讨債人 " 拍桌子 ",也在政府門口數次應對過前來讨債的個人投資人。數次流動性危機,也都在鄭康們的騰挪周轉中度過。但代價是:債務規模越滾越大,利息越騰挪越高。
2024 年 " 十萬億化債方案 " 出爐前,中國也曾經推動過幾輪隐性債務化解,但由于規模有限,分配到鄭康所在縣區的額度也較小。
鄭康表示,自己過去若幹年的經歷,也是大部分非東部省份縣區化債同行們的普遍經歷。
在鄭康看來,地方隐性債務始終存在的本質原因不是地方政府的主觀意願,而是一種結構性錯配:地方的财源不足以支撐其負擔的支出責任,因此地方政府和融資平台只能通過非标債務融資,來履行責任;但非标債務基本是短期借款,而地方政府投資的項目又多是公益或半公益的項目,投資時間長、投資量大,存在 " 短債長用 " 的情況。隐性債務也因此不斷累積。
第一次壓力高峰
2017 年 7 月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到," 要積極化解累積的地方政府債務風險,有效規範地方政府舉債融資,堅決遏制隐性債務增量 "。
從 2017 年開始,多地地方政府開始成立債務管理領導小組。彼時,财政部網站公布的《各地區深入貫徹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精神 強化地方政府性債務管理》一文中提到 "…… 很多地區黨政主要領導抓部署落實,建立政府性債務管理領導小組等工作機制,制定應急處置預案,着力加強風險事件應對能力 "。
在上述提法出現兩年後,鄭康所在的縣也成立了化債小組,當地的縣主要領導兼任該小組組長,而鄭康則是化債小組的副組長之一。
化債成為鄭康的主要工作内容之一。
作為欠發達地區,鄭康所在的縣區在借債和化債的步調上都比東部市縣慢。2017 年,中央加強地方債務監管時,鄭康轄區内很多平台甚至都還沒有進行過評級。
鄭康所在地區的隐性債務,主要是地方投融資平台在發展過程中形成的非标債務。當時,當地在公共基礎設施方面投入較多。鄭康説:" 地方政府要發展,完成 GDP 考核,但自身資金不足,就只能通過平台融資的方式去完成投資建設,帶動發展,從而形成新的财力。"
非标即非标準化債權,指未在銀行間市場及證券交易所市場交易的債權性資產,包括但不限于信貸資產、信托貸款、委托債權、承兑匯票、信用證、應收賬款、各類受(收)益權、帶回購條款的股權性融資等。
2014 年發布的《國務院關于加強地方政府性債務管理的意見》,該文限制地方政府新增舉借政府性債務,但是地方政府又缺乏資金,只能繞道城投公司來繼續舉債。而 2012 年資管牌照的擴容又為城投公司舉借非标提供了多樣的資金來源。非标的收益很高,普遍在 10% 以上,銀行等金融機構有動力借助非銀金融機構的通道,發放非标貸款,獲取超額收益。
自此,大部分縣區開始通過非标融資的方式,打開了隐性債務的 " 口子 "。
2018 年,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保監會(現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中國證監會、國家外匯管理局聯合出台《關于規範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這份被稱為 " 資管新規 " 的檔案對融資平台的融資渠道作出了限制,導致地方融資平台的融資成本不斷上升。
鄭康表示,資管新規出台後,政策并未對之前所借的存量債務進行平滑設計,這使得許多借款無法順利接續,不少地方财政壓力因此增大,這也是當時融資平台債務出現風險的原因之一。
資管新規出台後,鄭康所在地區的融資平台遇到金融機構擠兑,還款壓力陡增。
為了維持存續,該地區的融資平台通過信托、租賃等方式進行了接續,以解決存量債務問題,但這又導致利息成本再次上升。然而,随着債務監管政策的不斷收緊,鄭康所在地區的财政收支和平台還款支付壓力也越來越大。
最困難的時期
2020 年,鄭康遭遇了困難時刻。
2020 年 11 月 10 日,永煤控股旗下債券 "20 永煤 SCP003" 到期未能兑付,發生實質性違約。
這一事件引發了市場的廣泛關注和強烈震動,打破了國企剛兑的信仰,進而使得 " 城投債 " 信仰動搖,多個地方融資平台遭遇 " 流動性危機 "。
當時,鄭康所在縣的融資平台因支付欠款遇到困難,觸發交叉違約條款,需要立刻償還金融機構數十億元的借款。受此影響,當時他們正在談判的幾十億元續貸款也沒了下文。
鄭康用 " 驚心動魄 " 來形容當時的情景," 縣裏所有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全部出動,尋找一切資金償還債務 "。
但是鄭康發現,當地的财政部門對此并不積極,這是因為借錢後還需财政部門統籌還款事項,而且借款中有相當比例會形成新的隐性債務,借得越多,财政部門背負的責任就越多。當時,已有多地财政部門負責人因違規舉債,面臨警告或記過的處分。
四處籌資後,鄭康所在縣勉強渡過了這次危機。但此時該地區面臨的融資環境已經非常不友好,金融機構幾乎不給當地融資平台釋放新增融資額度。缺乏新增資金,也讓當地的存量債務成本居高不下。
此後,新上任的主要領導主動向上級黨委、政府溝通,上級審計對當地的地方債務進行了摸底。鄭康又與多家專業化解債務風險的機構對接,但最終都沒有成功。
直到近年來,鄭康所在縣才拿出了一個新方案,主動對接金融機構:降息、打折。
降息打折本質上是加總債務本息後,對部分本金和利息進行減免,最終數額保證投資人不會虧損,還略有盈餘。例如,原來購買債券 100 元,利息是每年 10 元。在第五年的時候發生風險,地方政府在統計時,會将前面五年已付出的利息也統計在内,在已支付 50 元利息的基礎上,再支付 55 元,以 105 元清償債務。
在與金融機構的談判過程中,大部分金融機構起初都無法接受打折兑付。對此,鄭康采取了各個擊破、由易到難的策略。他一天需要輾轉幾家金融機構,逐一進行溝通解釋。其談判策略是向金融機構説明當前有多少存量資金,并強調如果金融機構能早點接受方案,就能早點拿到錢,而且目前資金是不足以對所有金融機構進行全額兑付的。
在那段時間裏,鄭康幾乎把所有能談的金融機構都談了,對那些實在談不攏的,都做了 5 年以上的展期,而且利息也都降低了。
甚至,後來當地政府還做了一個巧妙的設計,用四分之一的資金,回購存量債券,将短期高息債務全部置換成了長期低息債務。
化債心得
最忙的一天,鄭康 24 小時跑了三個省的多個城市。當時,他趕到北方某城市時已是晚上,随後便一直與金融機構就當地存量債務的化解進行談判。談完并修改好檔案後,時間已到下半夜兩點多。他只睡到凌晨四點,便起床趕頭班飛機前往第二個城市繼續會見金融機構。之後,他又乘坐高鐵趕到其他城市繼續會談。最後一站是南方的某省會城市,當他抵達酒店辦理入住時,時間恰好是凌晨 2 點,正好過去了 24 小時。
鄭康這些年來的化債經歷,是他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來要債的人會提出各種要求,在政府會議室裏跟縣裏領導拍桌子、摔杯子。不過,鄭康懷疑有些讨債人并非真正的個人投資者,而是個别金融機構雇傭讨債公司的人。
鄭康認為,地方政府與金融機構長期博弈,使金融機構接受各種還款條件,這對政府信用造成了一定損害。但過了若幹年後,金融機構人員換了一批,政府領導也換了人,可能又會開始新一輪的博弈。" 違約、打折兑付或其他方式,從價值觀角度看,不一定是正确的,但從務實的角度來説,對地方政府而言,也未嘗不是一種選擇。"
與鄭康打交道的金融機構追債人士已經換了好幾輪人。後來他了解到,一些金融機構人士因追債不力,也被免職了。
在化債過程中,鄭康獲得了許多外出交流學習的機會。他認為,無論東部、西部或南部、北部,都曾經歷過借債發展的階段,不過東部的債務風險比中西部要小,南方的債務風險又比北方小。
随着債務的不斷累積,運作這台龐大復雜的财政機器,對當地主要領導提出了更高要求。鄭康説,當前許多縣區債務壓力巨大,產業基礎薄弱,就像一台破舊的大卡車,需要非常專業的 " 司機 " 來保證駕駛安全。如果此時遇到一個只有 C1(小客車)駕駛證的領導,上來就想讓這台已經破舊的卡車靠邊停,卻忽視了其慣性問題,就很容易帶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