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互聯網經驗:我在培訓機構,每天打1000個電話“騷擾”家長,歡迎閲讀。
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 | 顯微故事,作者 | 楚樵,編輯 | 卓然
如今每天給你打電話的還會有誰?
保險公司、銀行、電信詐騙,還有教培機構。
當各種社交網絡已能滿足人們和熟人的基礎社交後,電話則從最初的通信功能,退化成營銷手段。
當你在街邊無意接受了教培機構免費的玩具禮物,留下了自己的一串電話号碼後,你所有的隐私信息就被機構打包成 " 公海數據 "。
即便這些機構知道你未必成為他們的最終客户,他們也可以将你的信息打包售賣給其他機構,個人隐私就這樣在暗處被肆意兜售、公開。
這些電話的另一端,是一個又一個戴着耳機坐在電腦前的電話外呼專員,他們像機器人一樣跟外界對話,尋找有補課意向的家長。
不堪騷擾的家長們也有意見,甚至怒發衝冠,但都無濟于事。
因為電腦裏存儲的數據,教育機構 " 舍不得 " 删除。
以下是關于這場拉鋸戰的真實故事:
01 無論對方罵的多難聽,你都不能回嘴
北京,中關村。
王茜用了将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才從東五環橫跨大半北京城趕到這裏。
今天是她重返職場後第一次上班,職位是一個教育機構的電話外呼專員。
九點上班,她八點五十已經到崗,參加新人培訓。
培訓的内容是電話外呼話術,沒有什麼特别的技巧,就是接通後自報家門,直接向家長推銷中小學的學科培訓課程。
但有一點,培訓老師特别強調,給家長打電話的時候,絕對不能罵人,否則公司會被投訴。
王茜當時不太懂。在她看來,不罵人是電話客服最最基本的素養,何必還要特别強調一下呢?
不過,一天工作下來,她終于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王茜以前從沒做過電話外呼的工作,之所以來這裏上班,是因為小時候看到海報上戴着耳麥的話務員覺得特别好看,一直想嘗試一下。
所以,當她告别全職生活重新找工作的時候,特意找了電話客服的崗位。
這個崗位沒啥技術含量,普通話流利,聲音順耳,能坐得住板凳,耐得住寂寞就行。
培訓的時候,主管明确告訴他們,工作時間不能玩手機,喝水可以,上廁所也可以,但時間不能太長,辦公室每個角落都有攝像頭,偷懶是會被監控到的。
主管跟王茜交待了一下怎麼使用外呼電話。那是一個叫 OK-CC 的呼叫系統,電腦自動撥号,只要點擊上面的 " 置閒 " 菜單,電話就會一個接一個呼叫出去,需要離開的時候,點下 " 休息 " 即可連線。
電腦撥号速度之快讓王茜始料不及,經常是一個電話剛挂,還沒咽口唾沫,另一個電話就已經瞬時間接通了。
以至于每半個小時,王茜就得喝一次水,否則嗓子受不了。
有時,她也想靠在椅子上呆一會兒,或是站起來直直腰,活動活動筋骨,但看看頭頂上明晃晃的攝像頭,只好保持工作狀态。
在這個沒有窗户的辦公室裏,有幾十個格子間,每個人都和王茜一樣埋頭打電話,除非必要的工作溝通,彼此之間沒有交談沒有互動。
上廁所成了王茜最喜歡做的事,因為可以短暫地離開那把椅子,到走廊裏活動一下。
除此之外,她唯一的 " 休息 " 就是在等待電話接通時,雙眼注視對面的白色牆壁,上面畫着一個西裝革履提着公文包奔跑的男子,旁邊還有一行字:加油,市場人!
02 電腦撥出的騷擾電話,你是沒辦法拒接的
在王茜的想象裏,電話客服是一個很美好的工作,戴上耳機,用温柔甜美的聲音和客户聊天。
但這樣的想法,很快就被現實粉碎了。
像王茜這樣的新人,分配到的數據都是 " 公海數據 "。所謂 " 公海數據 ",就是已經被其他人篩選掉的無意向的客户電話。
雖然已經被視為無效信息,但教育機構并不想放棄它們,會讓外呼人員翻來覆去反復撥打,以期大海撈針,能撈到一條願意上鈎的魚。
在主管發給王茜的培訓資料上,外呼話術寫了滿滿一頁紙,但除了第一句 " 開場白 ",其餘的基本都用不到。
因為是 " 公海數據 ",幾乎百分之百的外呼都是無效通話。有耐心的家長會説一句 " 不需要 ",但 90% 以上聽説是推銷學科課程就立即挂掉電話,剩下的要麼接通之後不説話,要麼説話态度極差。
" 説過多少遍不要再打電話了,你們怎麼還是沒完沒了地打?" 雖然帶着怨氣,但這已經是比較客氣的反應了。
" 再打電話我就報警了!" 一位女客户這樣講的時候,王茜也沒覺得有什麼。
直到電話那邊一個粗魯的男人大叫説 " 再打電話我就強奸你 " 時,王茜是真的有被冒犯到,感覺自己被侮辱了,但她也無法説什麼,只能趕緊挂電話。
現在她總算明白,主管在培訓的時候為什麼一再強調不許罵客户了。遇到這樣的極端情況,不反罵回去真的會被憋出内傷。
雖然有被冒犯到,王茜對家長們的過激反應其實是能夠理解的。
反復被騷擾換誰都煩,更何況,即使有些電話是百分之百的無效電話。即使客户強烈要求删除個人信息,某些教育機構還是無動于衷,繼續無限次地頻繁騷擾。
對于普通的電話号碼,頻繁被騷擾你可以把它标記或者拉黑,但電腦撥号,每次來電号碼都不一樣,标記、拉黑都沒有用。
若不是做了電話外呼專員,王茜都不知道個人隐私是可以這樣被侵犯,甚至被販賣的。
每當一個新的号碼呼叫出去,電腦顯示屏上就會出現這個号碼所有者的名字,還有數據來源。
這些數據來源大多标有明确的部門名稱,基本都是教培行業的。王茜甚至還看到一家特别有名的教育機構的名字,曾經充斥大街小巷的廣告牌。
雖然對數據泄密早有耳聞,但親眼看到個人隐私這樣被轉來轉去,王茜還是心頭一驚。
而這些數據的時效性并不那麼好。有些孩子都已經大學畢業了,學生和家長的信息仍然存留在教培機構的電腦裏。
與這樣的客户溝通後,王茜會特意問一下主管,要不要把這樣的信息備注一下,但主管搖頭説:" 不用管它!"
也有客户自己明确要求删除個人信息的,説家裏已經沒有需要輔導的适齡孩子了,但當王茜向主管請示時,得到的永遠是那句:" 不用删!"
于是,家長們的私人信息在教培機構的外呼屏上滾來滾去,新的、舊的、有用的、沒用的,交織混雜在一起,想要脱離茫茫 " 公海 ",是比登天。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沒有上課需求,家長們仍會頻繁接到騷擾電話的重要原因。
對于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王茜很有意見。
但她是新人沒有話語權,也不熟悉系統,不知道怎麼删除數據。
更何況,頭上還有一個攝像頭,她連點開電腦螢幕上的其它菜單都不敢,怕一不小心點錯把系統整崩,一天的工資就沒有了。
03 和 " 服刑 " 一樣的日結工作,永遠不愁新人加入
電話外呼的崗位工資普遍不高。不過,因為帶有銷售的性質,正式員工是可以拿到籤單提成的。
只是這樣高強度、高密度的工作一般人是難以承受的。
上午打電話的時候,王茜還在語音裏投入了大量情感,充滿感情地與人互動。
但到下午的時候,她已經麻木了,説話也像她旁邊的同事一樣,機械呆板,千篇一律,以至于有一位家長在電話裏問她:" 你是機器人嗎?"
王茜開始時不時看電腦和電話機上的時間,從半小時看一次,到十分鍾看一次,到後來,她幹脆把視線固定在時間數字上,倒計着下班的分秒。
王茜第一次有了服刑一般的感覺,身陷囹圄,度秒如年。
可是,監獄裏還有個鐵窗呢,這裏連窗户都沒有,除了中午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可以看看外面的天空,平時只能像螺絲釘一樣固定在座位上。
也因此,電話外呼這個崗位的流動性非常大,沒有幾個能長久堅持下來的。
于是,公司幹脆直接招日結兼職,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幹一天的活給一天的錢。
這樣一來,工作效率反倒提高了,因為兼職的都是新人,不會劃水也不敢摸魚,產出反倒比專職的還高。
一天下來,王茜打了一千多個電話,聊了五個有意向的客户,其中有一個客户當時就約了時間定了試聽課。
對這樣的結果,主管很滿意,畢竟王茜是新人,有些 " 老人 " 也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但王茜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幾天。
格子間座位上不斷更新的面孔,似乎是每一個人的命運。
應本人要求,文中王茜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