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别了,華清嘉園,歡迎閲讀。
互聯網和房地產是過去 20 年經濟的兩大範式,它們幾乎同時遇到了落幕時刻
位于北京五道口地鐵站附近的華清嘉園小區
文 | 戴老板 陳彬
編輯 | 李墨天
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正如中國互聯網的歷史不能沒有華清嘉園。
華清嘉園是一個位于北京海澱的居民小區,占地 190 畝,擁有 23 棟居民樓、97 個單元、1776 個停車位、2475 套房子——既有 37 平的開間,也有 177 平的四房,周邊更是配套有 19 家發廊、8 家咖啡館、5 家按摩和 3 家保定驢肉火燒。
這塊地最早的主人是京圈房企的老大哥——首創集團的劉曉光。首創于 1994 年拿地,但到了 96 年因為經營困難轉手給了另一家京圈樓企,樓面價 4000 元一平,在當時可謂獅子開口級的天價,圈内人都嘲諷:接盤者是傻子嗎?
新東家接手後馬上動工,項目前兩期叫「東升公寓」,第三期改叫洋氣的「華清嘉園」,跟斜對面的清華隔街呼應。小區 2000 年開盤,首批售價 5000 元 / 平,群眾直罵太貴,不過後來表明:有的事兒你以為是巅峰,其實只是開始。
開盤第二年,華清嘉園單價突破 7000 元 / 平方米,2005 年破萬,2006 年破 2 萬,2010 年破 4 萬,2012 年破 6 萬,2013 年小户型單價一度逼近 10 萬,震驚了整個樓市,14 年短暫回調到了 7 萬左右,之後又是一路飙漲,2020 單價已有報價突破 16 萬。
華清嘉園之所以兇猛,離不開其「上風上水」的位置:西臨中關村、東靠五道口、南連知春路、北接清華園,撒泡尿能濺到三個博士,扔塊磚能砸中五個碼農,更有宇宙名校中關村二小等作為學區配套,其 20 年漲 30 倍便不算離大譜。
但全國漲幾十倍的樓盤千千萬,憑什麼華清嘉園能在歷史上擁有姓名?
原因自然是那些這裏走出去的互聯網新貴們:王興的校内網曾租在 13 号樓 805,吳世春的酷訊曾經租在 11 号樓 1706,宿華和程一笑曾經租在 7 号樓 305…… 穿過小區的格子衫海洋,你還能找到張一鳴、徐易容、陳安妮等人的影子。
靠着「大佬們曾經戰鬥過的地方」這個标籤,華清嘉園成了互聯網人的革命老區,而沿着小區東門的 13 号線往北,穿過清華園便是上地、後廠村和西二旗,這些曾經是一片農田和墓地的地方現在則擠滿了互聯網公司,鱗次栉比,密集如麻。
在華清嘉園房價飙漲的日子裏,學生們背熟《程式員面試寶典》湧進大廠,美元基金拿着一疊疊 TS 撒胡椒面式投資,西二旗地鐵站人潮洶湧,沙丁魚罐頭車廂裏總有人一邊着吃韭菜盒子,一邊焦慮地思考未來上市主體到底是放開曼還是放維爾京。
那可是黃金時代啊,敲鍾此起彼伏,融資蜂擁而至,美元滾滾而來,未來的《互聯網詞典》上一定有一句:張華在後廠村當程式員,期權量足;李萍在 vc 投互聯網,carry 豐厚;我在五道口鏈家賣學區房,月傭十萬: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莎士比亞説:這些殘暴的歡愉,終将以殘暴結局。
蓋茨比的世界
2019 年短視頻大戰的時候,北京互聯網圈流傳着這樣的一個段子:
微博的一個初級算法工程師,先是被内推到了抖音,薪酬漲了一倍;3 個月後從抖音被挖到了百度,package 漲了 50%;半年後從百度跳到快手,又漲了 30%,還給了不少期權。等于一年裏繞後廠村兜了一圈,什麼也沒幹,但薪酬是之前的 3 倍。
這種荒誕情節,是發生在中國過去二十年裏諸多「互聯網大戰」的一個不常見的注腳,但毫無疑問,互聯網已經成為中國寒門子弟階層躍遷的黃金通道——改革開放後,高考、下海、炒房等都短暫地引領過這個通道,顯然,現在輪到互聯網了。
中國高校最早開設計算機專業的年份是 1956 年,學生們需要學習枯燥的程式語言,跟塞滿電路板的冰冷主機打交道。90 年代互聯網和帶圖形界面的 PC 機逐漸普及,計算機專業熱度開始提升,而 2000 年後國内 web1.0 公司崛起,待遇開始明顯拉開跟其他專業間的距離。
2010 年移動互聯網爆發,大廠薪資更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北大青鳥的 Java 培訓超越了藍翔的挖掘機和新東方的湘菜專修,清華姚班和交大 ACM 則在知乎和微博封神,甚至連幾歲的小孩子,都在各種少兒編程班裏寫下人生的第一行 "hello world "。
早高峰的西二旗地鐵站
程式員成了少數幾個能入丈母娘法眼的職業。在深圳,相親市場上的姑娘們優選鵝廠男,次選華為男;在杭州,小康家庭的美女要托人才能在阿裏内網上發征婚帖;而在江西上饒,有家長打出 " 恭喜 xxx 月薪 18000 入職京東 " 的紅色橫幅,場面堪比喜提高考狀元。
一首民謠這樣傳唱:50 年代嫁英雄,60 年代嫁貧農,70 年代嫁軍營,80 年代嫁文憑,90 年代嫁富翁,2000 年代嫁碼農。
互聯網大廠的 HR 顯然比媒婆和紅娘們更焦慮,2015 年雅虎北京全球研發中心關閉,其辦公地點清華同方大廈門口便上演了搶人的「名場面」:
上百名 HR 和獵頭聚在一起,試圖拉攏那 350 名剛拿到 N+4 的雅虎員工,不少美女高舉着廣告牌,有的寫着 " 入職就送 iPhone",有的寫着 "B 輪獨角獸急尋 CTO",有的則寫着 " 雅虎的哥哥,我們幫你繼續牛逼 "。
各行各業的人都湧向互聯網,搞地產的,開會所的,賣情趣用品的,甚至有山西煤老板也在華清嘉園租個房子做起了 App。他們躊躇滿志,擁有張一鳴的野心和 100 遍《社交網絡》觀影經驗,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則是:萬事俱備,就 TM 差一個程式員了。
熱潮似乎也映射進了國產影視劇中:早年 IT 技術男是《蝸居》裏的小貝——一個女朋友因為房子而跟領導偷情的苦主。而現在,國產劇中的程式員形象雖然還沒能像《黑客帝國》裏的那樣酷,但起碼能在《我的經濟适用男》裏跟佟麗亞搭 CP 了。
高管們則更是财源滾滾。2005 年百度上市造就了 8 位億萬富翁,9 年後阿裏上市把這個數字幾乎加了兩個零,甚至連千萬富翁都有 1000 多名,而京東、拼多多、美團、小米、映客、虎牙、貝殼、快手等公司的上市都讓一大批人獲得了财務自由。
當然,這些滾燙的錢最終還是會像洄遊的大馬哈魚一樣精準找到它們的故鄉:房子。
一個精通時事的海澱房產中介這樣跟筆者回憶:字節、快手和騰訊的人偏愛 200 平米左右的大户型,年終獎前出手比較多;百度和網易的員工買兩房三房占多數,不過動不動就全款;小户型主要是新浪和小米的人在買;似乎沒怎麼見過搜狐的人。
海澱學區房只是内卷打工人門的選項,互聯網資本家顯然有更高追求。在上海,套現成功的創始人們喜歡收藏一套翠湖天地;在深圳,毗鄰口岸的深圳灣一号成為南山新貴們的标配;在北京,華清嘉園只是剛需入門款,new money 們扎堆的順義别墅區,才是納斯達克敲完鍾後的下一站。
互聯網富豪們的畫風或許跟煤老板們完全不同:他們通常穿着樸素,帶蘋果手表而非百達翡麗,坐商業班機而非私人飛機,加班熬夜 996,不會搞 36 輛悍馬的娶親車隊,也不會在晚飯前去望京買下兩個單元,但他們的财富積累速度和在輿論場中的号召力,在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大。
因此,當順義媽媽們聚在一起讨論自家老公的跟投項目時,當烏鎮的飯局觥籌交錯暢談下個萬億風口時,當杭州的保時捷銷售在朋友圈預祝螞蟻順利上市、開曼和新加坡的新注冊 Family Office 如雨後春筍湧現時,氣氛一下子就變得蓋茨比起來了。
多少年後,人們會怎樣回憶這些浮華和躁動?
流動性的故事
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财富,都來自貨币噴射和流動性泛濫而帶來的幻覺。
互聯網 VC 圈教父級大佬約翰 · 多爾(John Doerr)在評價《硅谷之火》裏的 new money 時,給出了這樣一句評語:本世紀惟一而數額最大的合法積累的财富。很顯然,在壟斷的标籤被貼上前,中國互聯網的滾滾财富也被認為是「最幹淨的一代」。
但互聯網的崛起太快了,速度令人瞠目結舌。沃爾瑪雇傭了 220 萬人花了 50 年,而美團騎手數量超過 500 萬只用了 10 年不到;華為花了 23 年,才構建出一個 10 萬人的全球高科技人才隊伍,而字節跳動做到同樣數字的時間是 8 年。它們為什麼?
技術紅利和模式創新是教科書裏的答案,但支撐這些技術和創新的錢來自何方?
是靠本土的創投機構嗎?翻開深創投等人民币基金的 portfolio,明星互聯網公司寥寥無幾。是靠财政補貼政府扶持嗎?這些年聽説過補貼光伏、風電、芯片,但從來沒聽説過補貼互聯網;是靠房地產土豪們的錢嗎?做到這一點的似乎只有賈躍亭。
是靠自己造血嗎?翻開财報,阿裏成立以來大概賺了 6300 億人民币,騰訊同期賺了 5500 億人民币,百度賺了 1700 億,網易賺了 1000 億,除此之外其他的互聯網公司,還在追求現金流轉正和盈虧平衡,盈利總和還不如上面四家的零頭的零頭。
直接融資才是最大的水龍頭,形式無非兩種,一種是一級市場融資,一種是二級市場 IPO。在這兩種場景裏,互聯網公司們可以不用在乎利潤,直接把 PV、UV、DAU、MAU、GMV、ARPU 等字母和數字,神奇地轉化成源源不斷的 Dollar。
什麼是 Dollar?《讓子彈飛》師爺給出定義:美元,US 刀樂。
把大洋彼岸的綠紙從這頭運到那頭,互聯網公司的直接融資本質上是一根持續運轉了 20 年的粗大管道,一頭是汪 / 洋恣肆的全球最大貨币水庫,一頭是壁壘森嚴的中國大陸金融市場,在過去的 20 年累計搬運 3000 億美元。
這才是真正的大錢。
管道的閥門,是站在時代風口上的美元基金,而閥門旁的管道工,則是一眾 VC/PE 投資人們。跟二級市場基金經理略顯不同的是,VC/PE 投資人是一份天然需要曝光的職業,一是為了募資,二是為了在所投賽道上營造聲勢。因此,在媒體和自身塑造下,相當一部分投資人成了「時代英雄」式的明星。
在傳播場中,熊曉鴿是戴着眼鏡的教父,沈南鵬是穿着西裝的鲨魚,張穎是最酷的資本家,林欣禾是帶 8 倍鏡的狙擊手,而徐小平則是藤校精英的伯樂,像一架擺在首都機場 T3 航站樓的機關槍,每一個乘坐班機歸國的名校青年都會被他掃射到。
投資人們八仙過海,各種流派百花齊放,選手派、捕鲸派、賽道派、垂直派、研究派、趨勢派、撒胡椒面派、會所搖人派、局子撈人派、骨面相人派 …… 山頭比國民黨反動派還多。不過大家除了搶 case 時會互生龃龉,平時基本井水不犯河水。
美元基金的成功,一方面有踏準歷史進程的幸運,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大洋兩岸監管對灰色地帶的默許,比如其「兩頭在外」的模式——募資在外,LP 都是美元;退出也在海外,大多數公司都搭 VIE 架構赴海外上市,套現美元。這種模式避開了大量的税收。
美元直接融資,跟輕資產、模式新、風險高的互聯網行業是絕配,它可以讓後者獨立于抵押文化盛行的本土金融市場,讓它們不懼銀根緊張,不怕宏觀調控,更能讓那些程式員出身的創始人免于在酒桌和高爾夫球場上笨拙地應付當地銀行行長。
從 2008 年金融危機後,QE 放水此起彼伏,美元利率一路走低,流動性的泛濫直接讓全球一級市場水漲船高。顯然,在擺爛的世界裏,中美兩國的高科技行業屬于廢墟中的應許之地。管道這頭的中國互聯網,自然能第一時間獲得噴湧而出的水流。
天量的美元帶來的結果,是一場持續二十年的、耗費資金無數、中國商業史上前所未有的割據戰争。
代理人的戰争
一個從互聯網的屍山血海裏趟出來的企業家,大概率會在回顧自己經歷時引用曾國荃的那句話:揮金如土,殺人如麻。
曾國荃擅長結硬寨,打呆仗,但互聯網企業家們信奉的是第三帝國的閃電戰。Reid Hoffman 在《閃電式擴張》一書中寫道:Speed(速度)是關鍵,Efficiency(效率)以後再説——如果你赢了,效率就不重要了,如果你輸了,效率就更不重要了。
從 2010 年的「千團大戰」開始,閃電戰的硝煙就從來沒有熄滅過。電商大戰、外賣大戰、直播大戰、網約車大戰、短視頻大戰、共享單車大戰、社區團購大戰、在線教育大戰 …… 據説美國建國 244 年只有 18 年沒打仗,互聯網的這個比例只會更低。
這裏面有一部分是巨頭相互攻伐,但結果通常都不怎麼友好。比如騰訊下場做電商,赢得了劉強東那句著名的評價—— " 底下一幫兄弟你都打不過 ";再比如阿裏下場做社交,催着全體員工上陣推廣「來往」,豆瓣上甚至出現了下載來往拯救阿裏員工的帖子,結果仍然铩羽而歸。
實際上,在騰訊轉變理念、阿裏折戟來往、百度賣掉外賣之後,坐在金山上的老一代互聯網公司們就很難調動年薪幾百萬的總監們去下場肉搏了,它們更喜歡用投資(給錢)和生态(給流量)的方式來打 proxy war,也就是「代理人戰争」。
所謂代理人戰争,是指互聯網巨頭放棄過去自己做 " 全家桶 " 的老路,轉向用流量和投資來形成各種「牢不可破的聯盟」。
巨頭們拿着流量扶持要求站隊,美元基金則在其中左右逢源,前者擁有似乎用不完的現金流,後者則有厚厚的支票簿,兩者相互配合,共同給戰場輸送軍火,至于創業者,十年前他們擔心 " 狗 / 日的 BAT 會不會抄我 ",十年後他們關心 " 尊敬的 BAT 會不會投我 "。
美元基金由于投資協定中「競對限制」的存在,也經常要主動選邊站。典型如在線教育,新巨頭猿輔導和作業幫在 K12 領網域短兵相接,兩者的股東名單基本囊括了一多半的一線美元基金,前者背後是高瓴、IDG 和經緯,後者背後則是紅杉和軟銀。
一個垂直細分的互聯網領網域,本來競争烈度相對一般,吃着火鍋唱着歌,突然就被美元砸中了。摸到雙色球的玩家們要靠快速增長來證明自己,拿到錢之後第一時間搶人搶流量搶資源,這就是為什麼會有人繞着後廠村跳槽一周然後薪酬漲 2 倍的原因。
有投資人露骨地指出:歷史會懲罰那些不敢燒錢的人。典型如最早做網約車的易到和它的老板周航。2014 年,周航手上的 Termsheet 至少有 6 份,意向資金有 3 億美金,他卻出于謹慎只拿了 1 億美金的 C 輪,但不出幾個月,他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2014 年年底,背後是騰訊的滴滴拿到了 7 億美元融資;2015 年 1 月,背後是軟銀和阿裏的快的拿到了 6 億美元。雙方彈藥充足,開始對着戰場中心傾瀉彈藥:" 熱戰 " 打了 5 個月,光補貼就投入了 20 億元,滴滴憑此得到了 7800 萬新用户。
随着 Uber 中國的入場," 火拼 " 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緯度。2016 年,沙特公共投資基金給 Uber 帶來了 35 億美元,明确表明将用于中國市場。而在此之前,Uber 的 CEO 卡蘭尼克就當着全球投資人的面,宣布要在中國至少送出 10 億美金的打車補貼。
至于手握 1 億美金的易到,只能瑟瑟發抖——馬上要輸滴滴了,滴滴輸完輸快的,輸完快的輸 Uber,接下來就沒人輸了。
網約車戰火最激烈的 2014-2016 年,滴滴公開披露的各種融資共有 13 筆,總金額加起來超過了 100 億美元,而對手方也至少手握 50 億美金。在這種背景下,勢單力薄的易到只能被迫委身樂視,但蜜月期沒多久就被樂視掏空,最終黯然退下牌桌。
網約車的故事最終以滴滴和快的合并告終,這是一個各方皆大歡喜的結局,快的管理層則套現 6 億美元,離場相當體面(尤其對比現在的滴滴,不勝唏噓)。與之類似,大眾點評、摩拜、餓了麼等創始團隊都實現了并購退出,逃離了這個修羅場。
當 " 億 " 成為一個稀松平常、觸手可及的數字,代理人難免會有一種身為棋手的錯覺。事實上,被互聯網巨頭抛棄的風險一直如影随形:即便走對了 99 步,1 步壞棋就會前功盡棄,遠的例子有飛凡電商,近的例子是十荟團,不遠不近的有 ofo。
2010 年至 2020 年這 10 年裏,來自互聯網巨頭與海外 VC 的資金以 " 億 " 為基本部門湧入各個戰場,造就了移動互聯網時代的空前繁榮。
這些戰争的結局通常有兩種:
一是滴滴式結局。合并快的後滴滴長期以來保持着近乎壟斷的市場份額,并借此由棋子變成了棋手。二是 ofo 式結局。美團、滴滴及阿裏推出各自的 " 代理人 ",彼此無法消滅對方又合并無望,只能鳴金罷兵,從棋子變成了棄子。
從表面上看,ofo 犯的是「閃電式擴張」裏的經典錯誤——為了追求增長而忽略了内部管理。但實際上,ofo 大敗局的負外部性非常高,共享單車大戰給社會輿論層面造成的衝擊,遠不止一家公司的興衰這麼簡單。
在共享單車大戰白熱化的 2018 年,55 歲的攝影師吳國勇跑遍了 20 多個省,尋訪 45 處共享單車廢棄點,拍攝了一組名為《無處安放》的攝影作品:廢棄單車如五顏六色的螞蟻一般密布在空地的每一個角落,宛如墳場。這組照片在歷來提倡勤儉節約的中國人心裏投下了一枚震撼的炸彈。
《無處安放》之一,上海浦東的 " 共享單車墳場 "
在巨大的浪費被展現在國人的面前時,互聯網高薪的虹吸效應則在隐秘的角落裏進行着。在芯片公司,HR 發現微電子畢業生都轉行計算機了;在航天口,人事處大姐眼睜睜地看着小年輕們拿到户口後第一時間辭職去當社區運營;在老牌媒體,骨幹記者們私下裏讨論要不要去大廠做 PR,蓦然回首發現自己領導已經先跳了。
事實上,互聯網對社會資源的虹吸效應,跟單車墳場的照片、外灘金融大會上的講話、滴滴的闖關式 IPO、在線教育公司的春晚廣告、困在系統裏的騎手、社區團購 " 跟小商販奪利 " 一樣,都成了時代轉折的标志性事件——沒人能搞清每一件事情的具體影響是什麼,但它們疊加起來的 lollapalooza 效應,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上世紀 30 年代的「代理人戰争」——西班牙内戰時期,海明威寫了《喪鍾為誰而鳴》。結尾是這麼一句話:别問喪鍾為誰而鳴,喪鍾就為你而鳴。
尾聲
2000 年,互聯網泡沫破滅,納斯達克寒風呼嘯,國内互聯網公司也一片蕭索。在當年的 12 月 12 日,一場名為「資本市場發育十周年」的會議在上海舉行,國家信息中心一名姓劉的副主任,發表了題為「新經濟與資本市場和風險投資」的演講。
在演講中,他明确指出盡管近期納斯達克市場出現了一些波動,但 " 以互聯網為依托的新經濟仍然不斷地滲透,不斷地擴張,成為影響經濟增長、收入分配、國際分工和國家競争力核心的因素。"
他分析了美國、日本、英國等國家的數字經濟政策,然後又總結了中國政府 " 十五 " 信息化規劃的框架,最後旗幟鮮明的給出了結論:" 大的趨勢十分明确,我不認為周期性的因素會幹擾結構性的變化,因此對大的方向不應該產生困惑。"
20 年後重讀這篇演講稿,依然覺得内中觀點極具前瞻性,令人醍醐灌頂。
一年之後,他又發表了一篇名為「把發展新經濟與改革目标統一起來」的論文。論文指出了美國互聯網崛起的條件在中國有所欠缺,但中國同樣有美國所不具備的潛力:比如龐大的潛在市場、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的中小企業、幾千年的教育傳統和雄厚的人才儲備,以及在政府和基層企業的推動下,有利于互聯網經濟發展的體制正在逐步形成。
論文指出中國很有可能走出一條不同于美國的全新道路:" 以龐大的國内市場規模來帶動產業規模的形成,再通過產業規模的擴大和廣泛的國際合作,促進形成标準,中國在新經濟發展的定制化能力可能是通過内需拉動的。"
20 年過去了,一切幾乎正如論文所預言那般。
互聯網經濟引領了本世紀頭 20 年,在創造了無數财富神話的同時,給中國帶來了切切實實的效率提升——超過 1000 萬的直接從業、幾千萬的間接從業、全球靠前排的數字化能力 …… 在疫情的每時每刻裏,誰又能否認互聯網對社會巨大的正面作用?
但狂飙了 20 年,這個行業也越來越步履沉重,證據之一便是接近見頂的互聯網滲透率,截止到 2021 年 6 月,我國已有 71.6% 的互聯網普及率和 10.11 億網民,五環内外的用户們都實現了 " 抖音自由 ",該下沉的地方幾乎都已經下沉了。
證據之二,是創新模式正在枯竭。過去 20 年大多數的互聯網創新本質是下遊模式創新,但如今,包括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在内的幾乎所有領網域,巨頭們都用劍和犁翻了無數次,在上遊技術創新停滞的當下,留給大廠想象力的僅剩下個别戰場。
一個時代到了告别的時候,它不會簡單地跟你説一句再見,而是會充滿儀式感地跟你傾訴 100 句蜜語甜言,拼命地暗示「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而那些仍然執着于舊範式的人們,只有在經歷過無數次受傷後,才會最終迎來自己的夢醒時分。
接棒華清嘉園的,會是浦東張江的中芯花園小區嗎?這個問題正如 " 硬科技會接棒互聯網嗎 " 一樣,誰也猜不準。但用一個樓盤來表征一個行業,其實暗含了一層隐喻:互聯網和房地產是過去 20 年經濟的兩大範式,它們幾乎同時遇到了落幕時刻。
過去四十年裏,我們目睹和親身經歷了無數黃金時代的結束:鄉鎮企業黃金時代的結束,三來一補黃金時代的結束,煤老板們黃金時代的結束,基建工程黃金時代的結束,房地產黃金時代的結束 …… 很多時候體面的告别,就是最好的告别。
時代一路走來,時代一路遠去,沉浸在舊時光影的人們,到了需要翻到下一頁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