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科技經驗:用ChatGPT打工的年輕人,現在過得怎麼樣,歡迎閲讀。
AIGC 爆火一年後,我們的生活發生了什麼變化?
剛剛過去的二月,除了大面積調休,還有另外兩個值得注意的反烏托邦時刻:
2 月 2 日,蘋果 Vision Pro(頭戴式 VR 設備)發布,全球各個首都街頭,都開始湧現出第一批現實版 " 頭号玩家 ",旁若無人地沉浸在虛拟世界中。
2 月 15 日,Open AI 最新產品 Sora(影像生成式 AI)解禁,對專業藝術家、設計師、導演等影像職業人員開放測試,由 Sora 生成的視頻遍布全網。
距 ChatGPT 爆火已經過去一年多,由 AIGC 為先遣部隊的科技進步勢力仍在全世界高歌猛進。但凡有點硬體的公司都搶着開發自己的 LLM(大語言模型),先前的元宇宙概念股紛紛搖身一變換了頂帽子就打包入局 AI 概念股,聽上去越玄乎的職位薪資被炒得越高(AR 界面設計、自然語言處理)……
毋庸置疑,我們的生活處在技術更迭的動蕩之中。但這樣的改變,對普通人的工作和生活到底有多少切實的影響?像依賴手機一樣,我們是否已經在潛移默化中開始依賴 AIGC?
為了解答這些疑問,我們邀請了三位在工作或生活中頻繁使用 AIGC 的朋友,和我們談談這段時間以來的體驗。
01 " 用 ChatGPT,我同時運營 40 多個小紅書賬号 "
小兔子,26 歲,4A 廣告公司逆流跳槽到外企教 ChatGPT 寫文案(後再度跑路)
「Chatgpt 爆火之後,無數人都希望能從 GPT 中獲得一個答案:如何用 AIGC 賺到第一桶金。
社交網絡上有大量復制李一舟 "AI 賣課 " 的創業者,也有大量因為老板 " 不知道要做啥,但是得入局 AI" 的念頭,而硬着頭皮在工作中頻繁使用 Chatgpt 的 AI 打工人。在一切都混沌又模糊的 AI 過渡期,有一批 AI 打工人,身陷泥濘中。」
我上一份工作完全沒有技術含量:我們同時運營 40 多個小紅書賬号,并且給每個賬号立人設,完全從 0 到 1 去運營這 40 多個賬号。我的工作主要是根據每一個賬号的人設,為它們撰寫每天要發布的内容。我們一周有五天要發布内容,一個禮拜大概要寫三四十篇文案。所有的文案工作都是我一個人來完成。
純原創的話,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公司讓我自己原創撰寫的同時,把剩下寫不完的東西讓 GPT 去完成。一開始純原創,後來發現我原創的速度遠遠跟不上他們需要文案的數量,最後只能讓 GPT 幫我寫。
起初還會改得很仔細,會精簡,改措辭。後來發現一天要生產将近二十篇文案,根本趕不過來。領導和我説,我們這個賬号其實對文案質量的要求并不高,可以不用那麼費心思地去細究每一句話,直接讓 GPT 傻瓜式地生成就行了。所以後面我就簡單掃一眼,沒什麼大錯,就直接用了。
ChatGPT 生成的 " 網感探店筆記 "
慢慢我才意識到,我對原創的執着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我們這個項目賣的就是 AI:我們的文案是 AI 寫,我們的圖是 AI 生成,它就是一個以 AI 做噱頭的項目,這樣賣給客户的。就像是為了一碟醋包了一盤餃子,餃子好不好吃、甚至能不能吃,都是其次的。
他們雖然要賣這個風口產品,但他們其實也完全不懂。我們項目 GPT 使用的 SOP ( 标準作業程式 ) ,還是我自己寫的,根本沒有人教我怎麼去用它。我也是自己在網上搜,但我看到的很多教程,一般都是論文那種學術化的使用比較多,像寫小紅書這種 social 媒體的文案,專業的教程其實并不多。我根據項目要求寫了一個 SOP,但就算用 SOP 去喂,最後還得自己改。我覺得這個過程特别痛苦,不如完全是你自己寫來的快樂。
因為它的生成非常模式化,比如有時候,我想修改文案某一部分的細節,我就會輸入指令,但它并不能很準确地理解我的指令,生成的文案依舊是按照它之前的模式來。感覺它其實蠻笨的。我覺得它對那種比較有感情的東西、真正有創意的東西,都不太能理解。
實際性的内容它就更能理解一些。你讓它生成一個故事,有具體情節,比如你從大廠跳槽來做銷售之類的,它就會生成得稍微好一點。但是特别抽象、特别難以理解的東西就不太行,比如説你讓它寫的這篇文案要高逼格、符合這種豪華品牌的調性,他就會不理解什麼叫高逼格,什麼叫豪華調性,然後它就會生成一堆看不懂的東西。小紅書的标題不是在 20 字以内嗎,我就説能不能生成一個 15 字以内、上下對仗或者押韻的句子,結果它生成了一個我根本看不懂的打油詩。
當時這份工作給我的感覺就是,我是一個完全沒有感情的生產機器。我產出的文案——其實是那些 GPT 產出的文案,在我這裏是完全不達标的。那樣的文案非常沒有創造性、沒有人味,完全是機器生產、随機抓取的,一看就是非常套路化的。在這樣流水線式的文案生產中,我一點個人價值都獲得不了。我覺得在這份工作中,我的個人能力完全沒有什麼成長,也對我之後的工作沒有什麼幫助,把它寫到我簡歷上,好像也并不會為我的簡歷增分。整個項目前期籌備就一個多月的時間,最後幹了這一個月我就跳槽了。到底這樣的項目到底能不能掙錢,我級别還不夠,真的完全不知道。
現在已經回來給品牌寫常規文案了,感覺自己不适合這種風口項目。但前兩天聽領導説,這邊好像也要開始做一些 AI 相關的項目了 ……
02 " 這些真人主播其實和 AI 也沒有什麼區别,他們可能就是比 AI 多了一個真人的身份 "
小風子,27 歲,在斷續失業中開始給 AI 主播兼職寫稿
「在人們努力用技術讓 AI 變得更像人的同時,市場上也有許多人,做着 " 把人拆解成 AI" 的工作。這些人的工作内容,是把人,具體地説,把帶貨主播們的行為模式,拆抽成固定的 SOP,翻譯成 ChatGPT 能看懂的話,替人工智能當翻譯。還有一部分人,做着 " 為虛拟主播寫人話 " 的工作。
在 AI 能替職場人減負前,市場上也增加了許多替 AI 打工的工作量。」
我之前給 MCN 機構做過外包,有兩部分工作,一部分是給虛拟數字人用 ChatGPT 寫稿件,另一部分工作是給人類博主用 ChatGPT 寫種草視頻的文案。
給博主寫文案,是去給 ChatGPT 做訓練。首先我們會扒一批比較知名的目标博主,下載 100- 300 支視頻,把他們的原始文本扒下來。我們要做的工作就是先把文本改成 GPT 可以理解的形式。
具體要怎麼修改這個原始文本呢?首先要修改錯别字、标點符号、英文大小寫、角标。因為 ChatGPT 真的很笨,它必須要非常标準的文案,才可以理解是什麼意思,不然就會產生一些錯誤。所以對數字、英文字母大小寫都有要求。
其次一般會按照幾個分類進行文本修改:比如説這個博主的種草視頻裏,出現了哪些品牌、哪些商品、對應的目标客户群是怎麼樣的?以及這個視頻博主采用的是什麼樣的人設風格?他在安利這個產品的時候用了哪些正面的詞匯?用了哪些負面的詞匯?他是用什麼樣的方式去給目标客户種草的?痛點在哪裏?一般第一段大概就是痛點描述,後面就是痛點説明,然後解決方案和產品效果,最後寫一個總結性的文案。
假設我染發了,頭發遭受到了很明顯的損壞,那讓 ChatGPT 給我生成這個種草視頻文案的話,就會説請以 " 染發、燙發後發質受損,我感到特别焦慮 " 為話題導入,介紹某一個產品使用的過程和感受,最後為產品使用後的效果做總結。就把這樣一個描述性的文本發給 ChatGPT,讓它給我們生成一篇新的文本。如果我們有目标要求的品牌或者是產品,我們就會把這些關鍵詞給換掉。另外要注意的一個是,因為真人還是需要有一些語氣詞的,就比如説什麼啊、呀這種結尾,要人工加上去。
但説實話我只是一個項目中非常小的一環,我們生產完文稿後交上去,其實也看不到成品。我不知道具體哪個博主會用我的稿,也不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按照這個稿去拍視頻。
淘寶直播間的數智人主播
我的另一部分工作,就是給數字人的帶貨直播寫稿。一個明星或者網紅帶貨直播的強度很大,直播四五個小時,文本的字數就很多,必須分工去做。一場直播比如説賣 50 個貨品,我們每個人分到幾個貨品,一個個按貨品去核對。和之前一樣,我們要根據這個文本的内容,把它整理成 ChatGPT 可以看懂的形式,修改原始文本,把原始的文本分類,打标。
比如賣貨的時候,主播可能會説,這個東西看起來賣相不是很好但是特别好吃,我們就要标注給 GPT,強調 " 賣相不是很好 " 是一個負面的表達。我們要把這些東西做區分,讓機器完全可以理解,這段話裏面它到底是表述這個產品好還是不好?到底是在安利這個用户去購買這個東西,還是在勸退?
我們也需要給數字人立不同的人設,比如説她是一個活潑型的主播,那文案也得打上活潑的标記,有人是慷慨激昂式的,那文案打标就會變化。GPT 寫出來的文案也能做這種區分,但是很拗口,很多時候不像是人講出來的話。比如一個句子,我們要它改得再活潑一點,它可能就沒辦法進一步理解再活潑一點是什麼意思。比如我説能不能寫得像童話故事一些,它就會在标題加上童話兩個字。讓它的文風更生動一些,他會用一大堆比喻句,比喻得又非常像小學生作文。
所以實際上使用 AI 的感覺是工作效率降低了很多。因為工作裏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做決策的時間,但是這些工具把做決策的時間拉長了。它寫了一個文案,但你不确定這個文案是不是能用的,如果是你自己寫的,你肯定自己有一個基礎的判斷,但是這個東西是機器生成的,你只能在它的基礎上修改,把這個東西提交上去,讓上面的人再次審核,來來回 回的執行反而更耗時。因為人是能讀懂老板沒説出來的意思的,還有老板平時喜歡什麼風格和感覺,但 GPT 就必須所有東西都説清楚,而有些東西是説不清楚的。
不過有時候又覺得,有些人甚至還不如 ChatGPT 聰明,就是真的你説什麼他們都不理解。ChatGPT 也不是很聰明,但是 ChatGPT 至少能執行你的指令。但有些人就是完全你説 a 他説 b,你説天,他説地。而且你跟 GPT 交流也不會有任何的情感損耗,因為一開始已經預設了,它不太懂人類的表達。就算它不能給你提供情緒價值,至少不會讓你感到很煩,也不會讓你很痛苦。
我剛接觸這種工作的時候會覺得,一切好像一個笑話,有一種又神奇又惡心的體驗。但是幹多了之後,因為你需要去拆解真人主播的腳本,拆解多了之後,你會覺得這些真人主播其實和 AI 也沒有什麼區别,他們可能就是比 AI 多了一個真人的身份,但是其實輸出的内容都是固定化的,也是有套路的。所以會有一種處在真實和虛幻之間的感覺,但是你又不知道那條線到底在哪裏。
03 " 我感恩 AIGC。但這就像我感恩外賣、24 小時便利店,和全球電商一樣。不是什麼讓我感到驕傲的事。"
菜幫子,28 歲,(在發布免責聲明後)把妙鴨相機安利給了整個領英 network 的德國留學生
「哈貝馬斯把人類的社會抽成兩部分:生活世界(life world)和系統(system)。生活世界是我們通過自然語言交流形成的、沒被制度化和市場化的生活場子,系統就是制度化、結構化、工具理性主導的產物。人們在生活世界裏交流,系統寄生在生活世界裏頭,是生活世界的附屬品。基于這個分類,哈貝馬斯還提出了 " 生活世界殖民化 " 的概念:社會的發展,會讓系統逐漸侵蝕生活世界,打破原有的社會網絡。因為系統存在着固有的危險性:系統不依賴交往行為,而是以工具性行為當支撐,這就讓系統架構天然阻礙人和人之間的理解和共識的形成。
又因為技術有強大的系統形成能力,警惕技術的呼聲從沒斷絕:信息繭房、注意力流失、手機成瘾 ...... 普通人一邊享受新技術帶來的便利,一邊擔心新技術會帶來多少副作用。」
這一年多使用下來,我覺得 AIGC 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幫我生產那些生活中所有不需要走心但又必須要生產的内容(約占生命總量的 80%)。
比如 ChatGPT 剛出來的時候,我還在申請大學,我就試過讓 GPT 幫我代工寫申請文書。其實不好用。尤其是需要走心的項目,我都要貼合錄取要求重新撰寫我的人生 pitch。但是有一些保底項目,和比較重視硬性指标的項目,軟性的申請文書就變得無足輕重。在這種 " 必須得寫但并不一定有人認真看 " 的情況下,GPT 就發揮出了無限潛能:我會把之前走心寫好的一些文書喂給它,讓它自行再生產。聽起來雖然生硬矯情,但對一些沒什麼競争的項目來説,這樣的文筆也足夠了。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我後來找實習上。雖然總有前輩勸你不要海投,要寫走心的 cover letter,但事實是走心很貴很耗時,且大多數的心都走不通。而且和申請學校不一樣,申請工作完全是另外一個量級:項目文書最多十幾份,但為了找到一份實習我可能會投幾百幾千個崗位。這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量。我慶幸有 GPT 幫我承受。可能就像我畜了一天回家發現還有短劇可以刷一樣慶幸。不過正因為選擇性使用 GPT,它起到的效果也和它本身得到的任務一樣不走心。
雖然很多我用 GPT 寫的 cover letter 得到了回復,但這些機會都是一開始我就判斷過有大概率會得到面試機會的,而 GPT 只是在節省時間的同時幫我省去了一個麻煩的流程。但它是否真的幫助我得到這些機會?好像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信任它到願意給它機會嘗試的程度。
除此之外去年我用的比較多的還有妙鴨相機。對于個人數據隐私,我覺得和被生出來這件事一樣,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我那些拼盡所剩無幾的小聰明湊出來的一丁點審慎,就和打開每個 app 都出現的隐私同意彈框一樣,形同虛設。也或者只是我為懶惰找的借口。但結果就是在周圍很多人還對掃臉生成望而卻步的時候,我已經在手機裏存了十幾張妙鴨生成的職業照、生活照。
鴨相機對有關用户數據隐私的質疑做出的回應
其實在生成式小程式火起來之前,為了日後可能出現的需要,我已經去拍了一套人工職業照。當時(也就是去年)一套普通職業照,便宜的小幾百,貴的上千不封頂。價格之外,我需要忍受的東西還有很多:試衣間裏女性的模版職業裝沒有一套合身,化妝師打的粉底比我本人白一個八度,攝影師要求我擺出一些需要年薪百萬打底氣的總裁 pose,修圖師給出的第一版成品永遠和我本人毫無相似之處,等等。這套流程總是讓我很痛苦,可能因為我本身就抵觸(被)拍照,尤其是有具體用途或目的的擺拍。而且當工作本身不具備(除生存途徑之外的)意義的時候,為了職業身份、職業生活而去平地建起一個職業形象這件事,更加成為一種負擔。
所以在一個非常實際、直接的層面上,我感恩 AIGC。但這就像我感恩外賣、24 小時便利店,和全球電商一樣。不是什麼讓我感到驕傲的事。
即便如此,我還是把妙鴨相機安利給了所有被我領英頭像驚豔到的友鄰:" 你也可以和我一樣靠出賣自己的臉來擁有幾塊錢一張的高質感高逼格職業頭像哦。" 幾天前還在和我介紹谷歌地圖是如何因為德國嚴格的隐私保護而無法在德國許多地區展示 3D 實時圖景的德國同學,一邊抱怨着自己疏于管理的領英首頁只有一百多個互關,一邊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AIGC 給我的感覺和之前曾經出現過的所有技術變革好像都大同小異。有一種無力感。大學時候我上過一節講 " 科技決定論 " 的課,讨論的核心問題是,到底是技術的發展方向決定了人類的進化方向,還是人類的進化方向決定了技術的發展。聽起來像雞生蛋還是蛋生雞,但我至今仍然困惑。
直覺上我覺得是技術改變了人類。比如媒體技術從書本到電視到豎屏,人類攝取信息的習慣產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我好奇 ADHD 的比率是不是明顯上升?)。但與此同時,我們總是被更短、更快、更炸裂的内容吸引,就像大多數人在味覺上追求更辣、更甜,是否和基因本身有關?而這些問題,也許本可以通過大量閲讀和辯證,獲得一個相對穩定可靠的答案。但内容生成時代,尋找真相的難度被大大增加了。這和連鎖超商提供的琳琅滿目、後互聯時代出現的信息爆炸,又有異曲同工之處。在實際的、直接的、短視的層面看,選擇增加了,獲取信息的摩擦力減少了,但我們離真正的選擇、真正的内容卻越來越遠了。
然而我不懂什麼是 " 真正的 "。我只夠顧及 GPT 幫我寫的 cover letter 換來了幾個面試機會,AI 合成相片讓我在社媒交流上增添了幾分虛假的自信,并最終我能否依傍着日新月異的技術,将自己成功出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