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科技經驗:“網紅臉”的小店,我不想逛,歡迎閲讀。
王亥仍認為自己是個成都的 " 街娃兒 "。重返成都後,王亥親歷了這座城市的 30 年變遷。他參與城區改造項目,是 " 應保盡保派 ",認為如果歷史無法以某種形式留下來,城市就會變成新造的,失去原來的味道。
作者 / 一日曲
圖 / 受訪者提供
近年來在社交平台上搜索 " 成都 ",除了春熙路、太古裏、寬窄巷子這些大熱旅遊地,不乏這樣的推薦—— " 去玉林來一場 Citywalk 吧 "。
成都玉林街區的 " 煙火氣 " 被廣為稱道,其 " 小街區、密路網 " 的結構使得這裏成了體驗地道的成都生活的首選。麻辣燙、剪發鋪、中醫館 …… 細而密的小路兩邊鋪滿了林林總總的老小店,與新興的咖啡店、酒屋構成了新舊交融的生活圖景。
我與王亥的初次會面,就約在玉潔巷。見面時,這位戴着綠色圓框眼鏡的 "50 後 " 藝術家正吃着小餅,與快遞小哥閒聊。有人騎着單車來收電費,他一邊利索地掏出現金交付,一邊熟稔地與過路人打招呼。他似乎已與街區融為一體。
王亥是地道的成都人。他的身份有很多,如職業藝術家、建築設計師,他也曾是在玉林組織并參與公共生活的年輕人之一。
王亥。(圖 / 受訪者提供)
1978 年,王亥移居香港,正式開啓了 30 多年的 " 港漂 " 生涯。在 20 世紀 80 年代的香港,他第一次見識、體驗到一個超級現代化城市的繁榮與國際化,他的事業同樣在那裏風生水起。他不僅通過畫畫賺得第一桶金,還當過電台主持人、開過私人餐館、登上過《時代周刊》,是第一批在香港把 " 作者餐館 " 概念帶起來的人之一。
但在王亥的心中,自己仍是個成都的 " 街娃兒 ",街頭文化對他有着其他事物無法比拟的吸引力。在重返成都後,王亥不僅親歷了這座城市的 30 年變遷,也見證了玉林片區的發展。他深度參與了成都城區和社區的改造,着手了崇德裏、成都三聯韬奮書店等空間設計,也把自己與友人合作運營的四家小店安在玉林。
其中,一間街頭辦公室作為重要支點,其餘的三家小店分别為米店、書店與咖啡藝術空間,作為王亥個人觀念對外傳播的展示空間。四個鋪面臨街對望,與鄰近的快遞驿站、按摩館、居民樓共同構成一個神奇的豐富空間。
如今的王亥,正以城鄉策劃設計主持的身份參與不同城市的更新項目。談起成都的文創社區改造,他是欣慰的,可聊起過去,他仍感到恻然。老建築拆遷以後,城市裏立起新的高樓大廈。當時的王亥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 " 異鄉人 "。
30 年後,成都被稱為 " 文化地标 ",年輕人在這裏體驗 " 蓉漂 ",城市在文化的碰撞中展現着包容、多元與生機勃勃。從重建城市記憶到改造社區,這十幾年裏,王亥都經歷了什麼?當他回望成都的街區和人,視角又發生了什麼變化?
以下為王亥的自述。
城市被推得太快了
我是個 " 街娃兒 "。在成都話中," 街娃兒 " 和 " 街鋪 " 是一對子," 街娃兒 " 通常指的是在臨街店鋪出生(當時的臨街店鋪有居住和商業用途)、在街頭長大的孩子,街娃兒和生活在大院裏的孩子分别屬于兩個社會階層。
過去的成都街頭,除了一户接一户的鋪子,就是圍牆院子,這兩種形态構成成都的商業和住宅之别。街鋪的人家都做生意,直到上世紀 60 年代中期至 70 年代中期禁止城市平民個體經商,很多鋪面才關上。但它也是個鋪面,只是人家不賣東西,純粹是個居住的地方。
在我的童年記憶裏,那個年代還沒有所謂的 " 馬路 "。成都第一條寬闊的大馬路,是上世紀 60 年代後修建的人民南路。此前,街上的路大多是石子路,車非常少,小孩會在街上玩 " 滾鐵環 "。水泥、柏油這些 " 高級貨 " 都是後來才鋪上去的。
我童年的最大樂趣,就是蹲守在離家 50 步路的糖果鋪前。物資匮乏的計劃經濟時代,糖需要用糖票兑換,每個人的每月份額大概只有半斤糖。糖票換白糖、紅糖都可以,要換糖果來吃也得從裏面扣。我經常會向 " 孃孃 "(年紀大的女性)讨糖,如果她願意給,吃糖就不用票。
王亥走在成都玉林社區的街頭,似乎已與街區融為一體。(圖 / 受訪者提供)
在我離開成都前,成都大概只有 200 萬人。可想而知,當時的城市部門是很小的,人口密集地生活在一個區網域。人們吃飯、漱口、洗面都在外邊,天氣合适的時候,大家都會上街聊天,這種生活形成了成都特殊的鄰裏關系。
除此以外,人們還有一個共同的信仰體系,叫 " 社 "。" 社 " 不是指社區,而是一種信仰體系,人們拜各種小廟宇,信仰使得他們成了一個共同體。老成都在我的印象中就像台北,像杭州的老區,它沒有那麼國際化,但充滿了人情味。我對成都的記憶凝固在這裏。後來去了香港,才進入了一個所謂的 " 超級城市 "。
我覺得城市進展得太 " 快 " 了,上世紀 90 年代初在保護文化意識方面是缺失的。
聽過類似的説法,任何一塊有用的石頭都不會被放過。特别是城市的拆遷,它完全就是國家資本和社會資本的運作。現在買房子的人少起來了,這是高增長後的去增長,房子終于回到它本身的居住概念,人們不再對它的資產屬性大規模 " 朝拜 "。
從國家資本到私人資本,滿足于 " 掙快錢 " 是不正常的。我覺得街區巷裏就是過去的城市主體,它們只是在城市化競争中被邊緣化了。
王亥與友人合作運營的咖啡藝術空間 Localand S。(圖 / 受訪者提供)
寬窄巷子是成都的第一次舊區改造,它由寬巷子、窄巷子、井巷子三條小巷組成。改造這片舊建築時,他們想建一個停車場,需要在地下挖一層空間,因此幾乎把所有的房子推掉了,只保留很小的局部。
我曾經去過很多國家和城市,看問題的角度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雖然一些城市變成了超級國家化、現代化的城市,但是歷史蕩然無存。這是很令人悲哀的。
我很想把童年記憶保留下來。有一次,我和波蘭的一群建築師做分享。我問他們,經歷過激烈的二戰,華沙還剩下多少舊建築,他們説有 30%。華沙是二戰中最為激烈的争奪地之一,但經歷了那麼大的戰争,它保留下來的歷史記憶,依然比成都的要多。
我們沒有經歷過硝煙,但是巨大的資本推動着城市,使得城市突然 " 炸 " 開了。我是成都市歷史建築和歷史文化街區保護專家咨詢委員,也是 " 應保盡保派 "。我經常争辯,希望保留歷史建築。不留任何痕迹的城市,就好像是個新造的城市。
如何改?
其實我懷念的那個城市,它本質上已經逝去了,但只要留下記憶的痕迹,哪怕城市肌理變了,我也覺得挺好的。
經手舊改項目時,工具理性總會提醒我," 這個改不出來 "" 要花很多錢,也很耗時 ";但是價值理性又會告訴我," 要把它留下來 "。兩者交戰時,我永遠會站在價值理性這邊,我總覺得應該給以後留下一些東西。
我在香港生活了很久,在國外也生活了很長時間。我是個 " 應保盡保派 ",我知道 " 保護 " 指的是 " 保護現狀 ",但有一種説法美其名曰 " 修舊如舊 ",那是一個很荒唐的詞," 如舊 " 是指哪個 " 舊 "?
比如一個清代的房子,如果把這個房子的歷史都抹掉了,哪怕回到清代,這也一定是個假房子,所以我堅決反對 " 修舊如舊 "。所謂的改造,它無法逆向,所以西方所有的改造都是針對現狀,即此時此刻讓它 " 停 " 下來,只要它不會再毀敗、腐蝕,即使是殘垣斷壁也不能去補。
改造崇德裏時,我遵從的理念就是把舊房的功能和審美徹底分開。一個房子從民居到商業空間的轉變,需要一個功能上的改變,即從前是給工人住的地方,現在要把裏面轉換成一個酒店,使其具有商業功能。
功能變了,但在外觀上,它依然是過去的民居。在設計崇德裏時,我就刻意保留了整棟建築的外觀以及那兩根特别重要的柱體,把院子裏的房間間隔牆都拆走。審美是屬于記憶、歷史、文化的功能,是建築本身固有的屬性,如果在舊改時只把目光聚焦在兩根柱子上,那就犯了審美的錯誤。
拆掉牆壁後,人站在裏面互相張望,會形成一種特别有趣的互動。老建築的存在,和人是一種彼此觀照、對話的關系。我經常説 " 給過去以未來 ",不是讓過去吃掉未來,也不是讓未來吞沒過去,而是在未來和過去之間,造就一個全新的空間。
我對老建築的舊改主張,從來都不是 " 往裏面全部擺放紅木家具 "。所有房子改出來,包括視覺上傳達的東西,都是一種當代的反差,是存在于新和舊、過去和未來之間的張力。當别人來到這個空間,他們是能感受到這種張力的。
王亥經營的三聯思想庫。(圖 / 受訪者提供)
很多人在談公共空間時,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空間不屬于任何人,它是一種誕生于個體和個體之間的間隙,一種 "in between" 的中間狀态。漢娜 · 阿倫特曾把公共生活比喻為一張 " 平等的圓桌子 ",它的功能就是将各自獨立的個體聯系起來。當人們圍桌而坐,彼此交談,公共空間就誕生于彼此之間;如果桌子被搬走,公共性就消失了。
我覺得過去這個城市的失誤就是沒有了過去,但是現在,我感覺整個城市的速度開始放緩,特别是經過疫情、大運會後,成都慢慢開始做一些社區營造了,政府也開始關注歷史文化的保護,整個城市開始轉型。
小店實驗:
反市場,才能争取市場
我在玉林合作開了四家店,但第一次真正獨立經營一家店,是 30 年前在香港開設的 " 作者餐館 "。在香港,我主要從事兩個職業,一個是職業藝術家,一個是文化人或媒體人。
我以前從沒想過開餐館,直到 1997 年碰上金融風暴。經濟一低迷,藝術市場首先萎縮。我忽然發現沒人找我畫畫了,那不如就開個店吧。開店是偶然,但如今回望,那确實是我人生很重要的階段,與我後來改造舊城、經營商業都有很大關系。
我把這家店稱為 " 作者餐館 ",因為我在這裏輸出的是作者性。别人無法和我的餐館競争,是因為我這個人是别人復制不了的。
王亥的米店名叫 " 普恩米食 "。(圖 / 受訪者提供 )
開了十幾年店,我悟出了很重要的經驗:反市場,才能争取市場。作者餐館是開在街邊的臨街小店,它的存在就是很反市場的行為:第一,我不想開;第二,我不靠它掙錢。但一旦開了,我就會很認真。
那時候改良的粵式四川菜很多,但我遵循的就是川菜最重要的麻辣味覺記憶。有一次,一位老外誤以為辣椒是棗子,吞下去了,辣得不行。我説 " 不能吐,這就像初戀,你得把它吞了 "。吞了以後,他也覺得這很美好。
餐館入口很隐秘,門口很小,甚至沒有挂招牌。許多人和我吐苦水説位置難找,我説 " 難找就對了,這樣你才不會輕易忘記 "。當時的中環是老外的天下,我從不給他們刀叉吃飯,顧客全部持筷子。店裏的規則完全按中國的方式,也完全按川菜的方式走。我堅持了這些規則十幾年,這是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
有人説我在 " 教人吃飯 ",但其實這就像一場行為藝術、一種教化,在某一個具象化的場景中重塑屬于地方的文化價值。當時我想,我一定要把川菜文化傳出去,讓所有人接受川菜,然後去體驗味覺裏面的另外一套東西。
後來,我沒有因為畫畫登上《時代周刊》,卻因為開餐館被報道了,主題是 "super waiter"。現在回望,作者餐館算是我最初的社區實驗了。整個餐館只有 36 個餐位,做了十幾年才接待了幾萬人,它維系了一個非常親切的、微縮的社區關系。我們會交流,同時在這裏建立了互相尊重和認同。
(圖 /《風犬少年的天空》 )
英文中有個詞 "community",它可以翻譯成社群、社區,其實我更看重這個詞裏面包含了 " 共同體 " 的意思。人們有某種共同的生活方式、共同的狀态,才能走到一起。
人的内容是最重要的。社區、街巷、小店都是空間,它們是城市生長的一部分。" 生長 " 不是指我們建了一條公路、一棟高樓、一片商業街區,而是人在生長。空間裝下了人,人為空間注入新的内生動力。
成都有包容性,也具有很強的生長性。年輕人找不到工作,幹脆開個小店,因為自雇傭最簡單。開店比打工掙的錢更少,但幸福感會更強。在數字化時代,我們必須迎接小店經濟,小店經濟是我們 10 年的未來。
我覺得在街頭,自然生長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我絕不去界定一個社區的形态。我覺得玉林西路就是一種 " 界定 ",當時政府需要在玉林西路打造一個文化街區,以此來和玉林東路進行 " 競争 "。規劃是一種具有很強目的性的東西,它的存在已經預設了 " 我們要幹嗎 "。
玉林東路整條街被細致規劃,統一招牌、統一人行道,把所有的東西都規範化,結果就是租金漲了、成本增加了,小店很難生存下去。政府可以把關,但我希望我們不要過分規劃化。
關于 " 自然生長 ",我覺得有幾個關鍵詞。第一,它是一個社會實踐,必須具有社會性;第二,它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就像我選擇在這邊開工作室是因為隔壁是面店,而我每天都要吃面,這都是因人際關系而聚集在一起。
(圖 /《風犬少年的天空》)
香港社區和内地社區最大的區别,在于前者沒有太多政治規劃的關系,而是產生于人與人之間互利互惠的過程。香港政府是一個小城市政府,不可能包辦所有事,換而言之,他們也不需要宣傳。
歷史學家王笛在《街頭文化》裏曾提到,過去的城市由三個概念組成——公共空間、下層民眾、地方政治。只有這三個概念才能構成一個城市的基底和豐富度,所以地方政治很重要。
在 1949 年之前,地方基本上是鄉紳主持自治,有錢的人就是鄉紳、士紳,他們是社會上的名流,也是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構成了某些地方自治的組織者和發起者。香港社區很像從前的成都,它是一個公共機構,具有非常強的公共性。
我很反對街道變成清一色的樣子。一個好的社區應該是多元的,能為不同群體提供生活需求。玉潔巷有中老年人,也有很多新來成都的年輕人,他們都需要一個公共服務生态。我從不介意玉潔巷裏有按摩館、中醫館的存在,它們構成了生活的多樣性。
王亥的街頭辦公室。(圖 / 受訪者提供)
" 分離 " 和 " 聯系 " 這兩個概念很重要。我在玉潔巷街頭開了家街頭辦公室 " 亥點 ",它可以把我的工作狀态完全開放給每個路過的人觀看。當我敞開大門,我随時可以走上街頭與路邊的人接觸;當我關上門,我又是獨立的。
我是那種非常需要跨入公共空間去感受生活的人。我喜歡與人群擦肩而過的感覺,就算喝酒,我也一定要到街上喝。拒絕網絡的生活增強了我的具身性,讓我以親歷者而非上帝的視角去觀察、感受、丈量一個社區的街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