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電影經驗:他拍下70歲上海阿姨的愛與欲,鮮活生猛,歡迎閲讀。
《梅的白天和黑夜》,一部關于 70 多歲上海女性玉梅的紀錄電影,成為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口碑爆款,獲得第 25 屆上影節亞洲新人單元最佳導演獎。
圖源:《梅的白天和黑夜》
" 從此,上海有了全新的女主,健康,彪悍,浪漫,粗野。" 作家毛尖評價道。
經歷兩次失敗的婚姻,玉梅依然笃信 " 愛情 ",每天穿越大半個上海,尋找某個可能陪她餘生的舞伴。
圖源:一條
全新的女主
梅在公園、舞廳等老年人聚會場所
觀眾從未在銀幕上看過這樣的上海女性。
玉梅的白天,打扮鮮豔,拉着小推車走出獨居的郊區小屋,去市中心的人民公園、宜家、舞廳,和不同的爺叔約會、見面。
她和閨蜜吐槽不如意的約會," 這麼冷的天,坐了 5 分鍾不到,他就喊腳凍死了,我説,那我們坐到室内去,十塊一杯茶,他説那還是坐到宜家好,宜家不用花鈔票,我翻個白眼,清楚了。"
老年人的相親,和年輕人一樣,車子房子擺出來。
" 你在奉賢有房子,咱們倆能住,那我們就有希望了," 玉梅直言。
老頭笑着回,可以瞞着兒子偷偷住進去。
她抽煙、戴棒球帽,特别世故地看穿一切,又特别新鮮、有生命力。
圖源:《梅的白天和黑夜》
玉梅的夜晚,獨自坐上公交或出租車,穿過高架下的燈光斑斓,回到黑漆漆的小屋,屋裏堆滿一個個袋子,一旦她找到更合适的房子,可以随時搬家。
玉梅的故事,打開了一個沉默的、被我們忽視的世界——這個城市裏獨居的老年女性。
她們不在少數,身上有這個城市的過去和歷史,也有剝除了光鮮夢幻的當下。
圖源:《梅的白天和黑夜》
最後一個鏡頭,玉梅站在車站的出口打手機聯絡,等待着和人碰面,這時響起片尾曲,上海音樂人陸晨在 2015 年寫的一首歌,《I ’ m Waiting for Myself》。
" 我是寫給我自己的,我總覺得人的一生是不斷地等待和真實的自己碰面,或者等待那個嶄新的自己重生 "。
這首歌由《梅的白天和黑夜》的作曲 B6 力薦給導演。
它和玉梅有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70 多歲的玉梅,仍懷抱期望地尋找等待,顫顫巍巍又鬥志昂然。
" 影片打破了很多常規影視語言的界限,同時如此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更深層面的某種色色勃勃(上海話,形容很到位)的’上海精神’,令我好愛這部電影," 陸晨説。
《紐約紐約》劇照
電影的制片人沈暘也是上海人,在她看來," 玉梅們,盡管已經褪到城市生活的最後一層,但仍然保持一種對生活的笃信,形式上看上去是優雅的布爾喬亞式的,這也是上海的市民階層大多有一種活在塵埃裏、但仍然保有尊嚴和樂觀的執着。"
羅冬導演是攝影師出身,導演作品有阮經天、杜鵑主演的《紐約紐約》,《梅的白天和黑夜》在他的履歷中顯得很特别,粗粝鮮活。
全片用阿萊攝影機拍攝,有劇情片的攝影質感,同時導演選擇緊貼人物的拍法,仿佛是玉梅在用第一人稱講自己的故事,帶我們貼近一個就在身邊,但平時看不見、聽不到的世界。
以下是羅冬導演的自述。
被折疊的世界
老年人常聚的舞廳,攝影:羅冬
拍這部紀錄片的契機是因為我當時想去創作同樣題材的一部劇情片,為了收集故事素材,我就去采訪了很多梅這個年齡段的女性。
這代人就是我的父母輩,他們大多數都有着兄弟姐妹,生長在幾代同堂的大家庭,從小讓我感受比較深的是他們的集體意識,潛意識就會考慮很多人的感受。
我應該是第一代獨生子女,到我這一代就會有不一樣的思維角度。
所以我特别想秉着一種真的去了解他們的态度,把我從小到大對這一代人的感受放進去。
大家會看到他們在排什麼集體舞蹈、合唱團,賦予他們一些比較刻板的歸類,好像他們已經不在歷史舞台的第一線,但我是把他們當做和我們并存着的,我很想走進他們當中去。
老年人常聚的地方,攝影:羅冬
上海在早高峰晚高峰的中間,有一塊空白是屬于老年人的,他們不用打卡上班,習慣在某個地方聚會,比如説人民公園裏的茶室、宜家、棋牌室,我會找到那些地方去和他們聊天。
上海地鐵一号線有 30 年了,宜家正好在上海體育館站的出站口,步行不遠,它的餐廳成為老年人自然而然選擇碰頭的場所,在這個地方,發展成伴侶甚至結婚的,我是聽到過這樣的例子。
在這群老人當中,獨身女性的比例很高,有的人是因為丈夫去世,也有離異的,也有孩子大了有了自己家庭,所以獨自一人生活。
但是我覺得她們并沒有失去對精神生活、感情生活的追求。
這是她們很打動我的一個地方。
梅常去的餐廳,攝影:羅冬
我遇到梅是在南京東路某個商場的地下一層,一個吃自助下午茶的餐廳。
因為工作日的下午套餐是有優惠的,可以用很低的價格吃到熱的茶咖啡,披薩和提拉米蘇,所以很多老人會來。
她在人群中,有一種特别吸引你目光的魅力,她很愛戴棒球帽,講話語速特别快,反應也特别快,梅的性格也是很願意向我展示她的生活狀态的,我跟她聊了兩三次,完全沒有刻板印象裏老人的慢條斯理,我覺得是在跟一個年輕人對話。
一開始我也準備了一些問題,比如你是怎麼樣生活的?你的經歷是怎樣的?一直生活在這座城市嗎,還是像這代人一樣做過知青?
但是聊到後來我已經不關注這些答案了,越來越關注她這個人。
梅在舞廳門口和老頭的對話
梅:這裏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有搭子的,家裏都有老婆的
老頭:那你怎麼不找搭子
梅:找死啊 我不喜歡這樣搞
老頭:那你可以和我搭
梅:我和你搭啊 你老婆醋心那麼重
老頭:我老婆不會吃醋的
她是一個獨居老人,經歷過兩次婚姻,對感情生活的憧憬仍是很強烈的,她在不停地尋找,想有一個伴侶,你會覺得經歷了這麼多,她為什麼會依然那麼有勁頭,對生活就像每天愛你多一些一樣,一直有動力。
梅在上海市中心的老房子
她自己家是在上海市中心,很網紅的咖啡一條街的二樓,她選擇把這個房子租出去,住在路程相對遠的郊區。
因為她沒有上下班的需求,不用去住這麼繁華的地段,這方面生活成本的壓縮,讓她有空間可以做别的事,比如天冷的時候約上閨蜜一起汗蒸,或者出去旅行。
在我遇到她過去的十年,她搬了好多地方,半年搬一次,10 個月搬一次,這樣的頻率。
我覺得有一種俠氣在裏面,她好像沒有太在乎要在哪裏,跟她這代人的生活經歷非常有關系。
她早年是上海知青,到了新疆,在那裏結婚有了孩子,後來她從新疆回到上海,又經歷了一次婚姻,她一個人撫養女兒,女兒長大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又獨身了,生活狀态在不停的轉變中。
梅總是往返郊區和市區
她身上的故事,帶領着我看到了一個被折疊掉的世界,跟我們生活在同一個時空,但是是另外一個平行的世界。
讓我非常有創作欲望把它記錄下來。當我跟她説,想要把她的故事拍成紀錄電影,她是非常願意的。
梅很坦然,她的那些約會也經常有彼此看不上對方的時候,她説,咯個老正常了嘛(上海話)。
她會回憶起少女時代對感情生活的向往,也仍在憧憬遇到她的 Mr. Right,感情上的這種态度,讓我覺得非常摩登,自嘆不如。
梅在屋裏喝了一小杯,唱起歌來
雖然是一個 " 被折疊的世界 ",他們經歷的東西其實跟我們沒有什麼差别,依然會過春節,會遇到中秋。
有一次過節的前夜,梅好像喝了一小杯,自己燒了幾個菜,唱起歌來," 明知道愛情像流水 管他去愛誰 我要美酒加咖啡 一杯再一杯 ……",可能是她自己的新年音樂會。
他們依然愛美,依然愛帥,她好幾次跟我的副導演,也是一位女性在講,不能選擇太帥的,當年她就是因為選擇太帥的了,但是她有時候會説,還是要選擇帥的,看着也過瘾了,寧願少吃幾碗飯。
原來經歷了那麼多以後,人相反是沒有變。
展現梅德此時此刻
冬天梅在家中化妝準備出門,小電扇開着
我第一次去梅當時的家裏面,那是個冬天,小電扇一直是開着的,她説其實是把它當做一個簡易的空氣淨化器。
我個人強烈感受到她那樣的生活裏,還是有一種她的生活美學,比如她有很多個袋子,她清楚知道每個袋子裏有什麼,但東西都是不拿出來的,所以搬家的時候可以特别快;
比如她經常去的宜家,她會介紹我哪一個套餐特别好或者特别劃算,一個老人的食量不會太大的,所以她在餐廳點菜的時候,就知道哪個菜經得起放,可以打包帶回家,第二天再吃。
點點滴滴都是應對實際生活而產生的。
我會覺得她既小氣又大方,對自己挺小氣的,冰箱裏的菜放了三四天,她可能都舍不得扔,可是我看她對待閨蜜的請客吃飯,又始終很大方。
玉梅在晚上獨自回到出租屋
從 2019 年遇到梅開始,跟拍她的過程大概有一年,我并不是要展示她的整個人生,就想表現此時此刻的梅,像一個橫切面,就像我們的片名一樣,她的白天和黑夜。
我沒有拍到她的女兒,但我覺得這也是呈現的一種方式,女兒确實不在她的生活裏,就是打來電話。
她還有别的孩子,我甚至都沒有聽到這個電話。
最後她準備要換一個住所,可能是遇到了一個讓她心動的異性,想要做出一些改變,去尋找一個新的生活狀态,在那個時間節點,我覺得是到了拍攝的尾聲。
上海人民公園,攝影:羅冬
羅冬在上海人民公園相親角,這裏也是老年人碰面的地方
我是在上海的虹口區長大的,成長的城市,當然讓我產生創作欲望,這是無時無刻不在的。
《梅的白天和黑夜》,它不像我過去拍電影,那麼大的制作團隊,在制片上要花費很多精力。
紀錄片的拍攝方式,反而讓我們創作上面變得寬裕,這也是玉梅式的生活美學。
我入行的契機是參加了關錦鵬導演的《藍宇》,做劇照攝影師,關錦鵬導演絕對是我的一個領路人,他是教會我怎麼拍電影,帶領我去拍什麼樣電影的人,包括對女性題材的關注。
關錦鵬導演做過一個紀錄片,是拍他的母親,叫《念你如昔》,我在 20 幾年前就看過,當時也讓我開始產生一種創作欲望,想去展現我的父母這一代人。
我以往沒有從事過紀錄片工作,跟着《梅的白天和黑夜》這個片子,我是有成長的,特别是對于我父母這代人的想法,現在我更願意跟父母輩是一種朋友之間的交流關系,而不是站在一種晚輩或後代的視角。
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知曉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一切,去尋找他們的生活美學。
圖源:《梅的白天和黑夜》
我每一次看,包括在做後期的時候,我始終覺得這是一群對自己情感、精神的要求有強烈追求的人。
他們經歷過很多不如意嗎?
可能每天都會有吧,特别是梅,她會一下子反應很激烈,但是轉念,又是一笑而過的自嘲,她有特别強大的自我調節能力。
梅所散發的源源不斷的對生活的熱情,是我願意通過這個片子去分享的。
疫情結束後,我也跟她吃過飯見過面,因為還有很多人 " 二陽 " 什麼的,情況不太穩定,她的走動比以前少了一點,但生活狀态、心理狀态沒什麼變化。
努力地去尋找,找到合适的、讓她心動的,這和你我沒有分别,都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