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编分享的科学经验:我们在山头种了30万棵树,终于找到了让森林高产的“混搭”法则,欢迎阅读。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格致论道讲坛 Author 马克平
优势树种越强,自然越要想办法遏制,留下空间和资源给弱者生存,所以我叫它反马太效应。
马克平 ·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
格致论道第 104 期|2023 年 10 月 14 日 北京
大家好,我叫马克平,来自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今天想要介绍科学研究能够为生物圈保护区、为各类保护地提供什么样的支持。听到中国科学院,大家可能以为我们都是在做研究、发表论文,但其实我们也一直在寻求一种双赢的模式:就是研究做得好的同时,还能给社会、给政府决策者提供支持。今天我就想给大家介绍一个体现这样发展思路的案例。
左起:浙江大学傅承新和丁炳扬,华南植物园叶万辉和赵南先,植物研究所马克平,浙江大学丁平和于明坚,华东师大达良俊,古田山保护区钱海源。
首先,大家看一下这张照片。这是 2002 年拍摄的浙江开化县古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现在已经变成钱江源国家公园了。我那个时候还是很年轻的,但现在已经变成老同志了,其他人也都跟我一样变成老同志了。但是这张照片依然非常珍贵——它记录了我们在古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工作的起点。
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最后一排伸着脖子跟我们一起照相的那位老师,他叫于明坚,现在已经是浙江大学的教授。
于明坚当时跟我说了好几次,在浙江古田山保护区有非常好的常绿阔叶林。我不太相信,因为像人类活动那么强烈的地方,怎么还可能有原始的、低海拔的常绿阔叶林?但是他几次邀请我去,后来我就邀请了其他几位老师一起前往,包括不在这张照片里的华东师范大学的宋永昌教授。
在地面的时候,我们看不到林冠,但这张由无人机拍摄的照片展现了这里漂亮的常绿阔叶林的原始林。
2009 年的时候,我们在国际生态学旗舰刊物《生态学》(Ecology)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封面文章,特意把这个非常漂亮的常绿阔叶林印到它的封面上,让不光是中国人,还有外国人看看我们保存得很好的常绿阔叶林。
我前两天看到有这样一首诗,其中有几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这首诗是三毛写的,她说,"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 然后她又分析了一下这棵树,说," 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张扬;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 她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但是从生态学角度并不完全是这样。
生态学家看森林和文人看森林是不一样的,从生态学角度怎么去看一棵树、一片林子呢?单独的一棵树是一个状态,如果把它放到林子里,那状态又不一样了。这些植物能直接利用太阳能,把太阳能转变成其他生物可以利用的能量形式,各种动物包括人类,都是要靠直接或者间接吃植物才能够生存下来,因为植物是唯一一个可以直接固定太阳能的生物类群。离开植物,整个生命世界就不存在了。
了解一片原始林的全部
所以植物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想了解植物在自然界是怎么生存的,又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规律。因此就在古田山的常绿阔叶林原始林做这个研究。
我们把古田山上一片 24 公顷的林子建成一个样地,里面所有胸径 1 公分以上的树木都给它定位、挂牌子、量胸径,每 5 年复查一次,这样我们就能看到整片林子有什么变化,每一棵树是活着还是死亡,是长得快还是长得慢,导致这样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还要看这棵树周边的树是同一个物种的、还是不同物种的。根据我们的研究,如果它周边的树是不同物种的,就有利于这棵树的生长,也就是说多样性能帮着这棵树长得更好,这是其中一个结果。
这个样地要怎么建呢?首先要把地抽成 20 米乘 20 米的格子。光是打这个格子,4 个人就做了四五个月的时间。400 米乘 600 米,用全站仪一条线下去不能偏,在山里是很难的。然后要把每一个 20 米乘 20 米的大格子抽成 5 米乘 5 米的小格子,这是一个调查单元。我们调查了两年才把这个样地调查完,按照现在的用工费用计算的话,建这一个样地至少要 100 万人民币,非常不容易。
样地里还有接种子雨和枯落物的、监测幼苗动态的各种样方。所以我们这个样地不光是对大树,也还有对种子、对幼苗、对整个一片林子的全面监测。
塔体高度 60 米(热带 80 米),超过森林林冠 20%
我们现在还有更高级的设施,就是把大家在城里看到的建高楼的塔吊安在森林里边。它有 60 米高,臂长也是 60 米,而且这个臂 是可以 360 度旋转的。
它还有个轿厢,可以上下前后四周转。研究人员乘坐这个铁塔的轿厢,可以到达铁塔下面 1.13 公顷林子里的每一个林冠。
在全世界,我们生物多样性知识最贫乏的有 3 种生境类型:第一个是海洋,特别是深海;另一个就是土壤或沉积物;第三个就是林冠,因为很难到达。我们用了这个铁塔以后,就可以按照需求到达其下面任何一个林冠上采集样品,测量它的呼吸、光合作用……各种生理速率都是可以做的,所以非常先进。
全世界现在在用的这种铁塔只有 19 个,我们国家就有 8 个,而且是从温带一直到热带。中国是唯一一个气候带谱齐全的国家——从寒温带一直到热带,这是其他国家不具备的独特条件。有了这些监测,我们就可以给保护地提供一些建议。
另外一个监测就是关于动物的。从 2014 年的 5 月份开始,每一平方公里我们都放一台红外相机,监测到很多野生动物,包括两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麂和白颈长尾雉。
它们分布在什么地方我们都很清楚。黑麂主要分布在核心区里林子比较好的地方,而白颈长尾雉基本上不在核心区里,大多在实验区甚至于保护区外,因为它要去油茶等各种农田里觅食。知道了它在哪儿,怎么活动,我们就可以制定有针对性的保护方案,所以这是很有意义的。
黑麂与黄麂在古田山自然保护区的空间分布(上图为黑麂,下图为黄麂)
这是连续 7 年的数据,上边是黑麂,下边是黄麂,和黑麂是一个属的兄弟。但是黑麂数量比较少,而且主要在核心区里;黄麂数量很多,到处都跑。
2014-2018 年种群动态(左上为黑麂,右上为黄麂,左下为白颈长尾雉,右下为白鹇)
这些信息很重要。分析了这几年监测的数据后,可以看到黑麂的种群基本上是平稳的,有时候稍微下降一点,然后又会稍微上升一点。我们常说,你保护得好不好,要看你保护的主要对象的种群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这是最重要的检验指标,所以我们要做这些监测,提供一些知识和证据。
野生动物照片指数:群落水平的多样性指标
在整个林子里,各种动物的多样性程度是由这个野生动物照片指数(wildlife picture index )来度量的。从这上面看,它基本上也是比较平稳的,那就说明这个保护地管理得很好,它动物的多样性和重点保护类群的种群都是相对比较稳定的。
钱江源国家公园内黑麂适宜栖息地分布
我们还可以评估哪些栖息地是比较适合这些重要的保护对象的。
自然界的反马太效应
有了这些监测数据以后,我们不仅仅给保护地提供管理的决策支持,也研究科学问题。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科学问题就是:在这个林子里边,为什么有那么多植物能够长期共存,而不是优势种逐渐变成单个物种的群落了?
我们研究发现自然界有这种规律后,叫它反马太效应。大家知道,马太效应是你越强,它越支持你,你就变得更强。但是反马太效应说你强,我要想办法遏制你,不让你再发展,留下空间和资源给那些弱者生存,所以我叫它反马太效应。正是因为存在反马太效应,森林才能够保持那么多物种的存在。
为什么会有反马太效应?在我们的专业上叫它密度制约,就是说这个优势种后代比较多,密度就高,那么种子幼苗就更容易感染它母树的病菌,因此死亡率就很高,以此控制它无限度地发展。
我们在《中国科学》(Science China Life Science)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通过分子标记方法,区分母树的幼苗和不是这个母树的幼苗,然后看哪一个受影响更大。研究发现,幼苗跟母树遗传距离越近的,死亡率越高;遗传距离远的,死亡率就低。而遗传距离远的往往都是那些弱者,跟它不是同一个种的,所以这个规律还是挺重要的。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还发现,不仅仅是植物和植物相互作用影响这个过程,病原菌也在里边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这是传统的物种共存理论的核心内容。
但是进一步研究还发现,其实不仅仅是病原菌在起作用,那些有益的真菌,像菌根真菌等也在起作用。我们最后的结论是:有益的菌和病原菌之间先相互作用,它们斗争完了以后,这个结果才影响了植物和植物的相互作用,进而影响植物的生存,这个结论拓展了传统的物种共存理论,因此我们这篇文章发在很好的杂志《科学》(Science)上。我们不仅在古田山建立了这样的森林大样地开展研究,从寒温带一直到热带已经建了 25 个这样的大样地,形成了全国的森林大样地网络。
栽 30 万棵树是为了啥?
我还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我们以前经常说这个种没有了,它携带的基因就不存在了。但其实在这个种灭绝之前,负面效应就已经出现了。
这种负面效应是什么呢?是生态系统的功能和服务的丧失。我们做了一个非常大的实验,这个实验分 3 个部分,第一个就是去观察自然的林子,看看物种之间是一个什么样的相互作用关系。
上:浙江古田山 27 个比较样地 ( CSPs )
下:古田山 27 个比较样地涉及的 5 个演替阶段
这个是我们在古田山设了 27 个 900 平方米的样地。
大型实验样地
然后我们又用 60 种树做了 1 个树种、2 个树种、4 个树种、8 个树种、16 个树种、24 个树种的不同组合,以此观察树种多样性生态系统功能,也就是它的初级生产力,然后探讨多样性跟初级生产力之间是什么关系。最后我们得到的结论是:它是正相关关系。
江西德兴苗圃
这个结果是来之不易的,因为我们实验的大部分树种都买不到苗子,所以只能自己去野外去采种子,再租了两个苗圃育苗。栽树也是很难的,因为不同的树种的组合,以及每一个坑栽什么树是设计好的,不能随便弄。
建立实验样地的两年,每年都有两三个月要雇上百人去栽树。我们现在一共栽了 30 万棵树,这个难度还是挺大的。
右边是 2019 年,可以看到我们栽的树长得挺好,这些树有的都长到 20 多米、接近 30 米高了,特别是一些长得比较快的落叶树。
我们 2018 年在《科学》(Science)发表了非常好的文章,作者有 60 多个人,中国的、德国的、瑞士的,我们所有主要合作者都来署名这篇文章,因为大家都有一定的贡献。
有了这些数据以后,我们就知道不同树种的哪些组合能够长得快、生产力高,这样就可以用于指导植树造林。在这个基础上,钱江源国家公园就能让那些人工杉木林地等变成近天然森林。
那么栽什么树,用什么样的组合呢?根据我们这个实验,我们给它们设计了这样一个方案:有 2 个树种的组合、4 个树种的组合、8 个树种的组合,它们分别适合在不同的海拔段生长。我相信有了这样的方案,这些树、这些林子应该能长得非常好,而且接近天然林的状态。
我今天给各位讲这些内容,与全球正在执行的昆明 - 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里 " 保护地的有效管理和生态系统的恢复 " 是直接相关的。所以我们做钱江源的工作,其实也是为全球的目标做贡献。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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