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周處除三害》,半步封神,歡迎閲讀。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木子童
編輯、制圖丨渣渣郡
本文首發于虎嗅年輕内容公眾号 " 那個 NG"(ID:huxiu4youth)。在這裏,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周處除三害》俨然已上神壇。
已經很久沒有一部中國台灣電影,能在大陸取得如此傲人的成績:上映不過 5 天,票房已經過億,而且豆瓣評分一度高達 8.4 分。
雖然這兩天評分已經回落至 8.2,但這依然是今年所有華語片中的最高分,社媒激情澎湃的贊美無限拉高了觀影預期,有觀眾評論:" 好久沒覺得在電影院觀影是件這麼幸福的事情了。"
然而帶着高預設走進影院,通常都是不幸的開端:影片的确是好看的,但距離真正封神,似乎還差那麼一口氣。
講壞話之前,先把好的説完。
首先必須肯定的是,《周處除三害》是一部水準以上的犯罪動作片。不論是頗有新意的劇情、還是流暢絲滑的打戲,既有驚喜,也見演技。
我們之後的所有 " 吹毛求疵 ",都将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這是一部值得被要求更多的作品。
【以下内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閲讀】
觀看《周處除三害》,最直觀的感覺就是爽。即使不帶腦子,也能看個盡興。
簡單來説,這就是個通緝榜榜三大哥決定幹掉榜一榜二的黑道爽殺公路電影。
整個故事如同直道上疾馳的賽車,嗚地一聲起步,随後油門到底,越飙越飛:
阮經天飾演的黑道殺手陳桂林,敢在黑道大佬葬禮上槍殺繼任大佬的狠人。在逃四年,一朝發現身患絕症、時日無多,在黑道醫生勸説下動了自首的念頭。
但到了警局他發現,竟然沒人認得自己,那些曾自以為驚天動地的 " 大事 ",早已被人遺忘。就連斑駁泛黃的通緝榜上,他也只是區區榜三。
陳桂林不怕死,但怕默默無聞地死,他説:" 我不是怕死啊,我是怕死了都沒人記得 "。
于是當場決定幹掉榜一榜二,在死前求一場轟轟烈烈的盛名。
這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沒有人能在物理層面阻擋他,也沒有任何法律和道德能讓他的屠刀變鈍。
惡貫滿盈的壞人要殺,為虎作伥的喽啰要殺,手無寸鐵但愚信不返的邪教徒也要殺。只要是陳桂林相信該死之人,統統被 " 立即執行 "。
一路砍瓜切菜,血漿四溢,蕩滌環宇、諸邪避易。最後果然得了天大的名聲,順手解救了不少受害者,本人也以殺證道,浪子回頭。
傳統黑道片喜歡強調道義、克制與悔過,而《周處除三害》完全不在乎,它以一個脱離于世俗的邊緣人主角,完成了秩序之外純然的快意恩仇。
僅僅理解到這個層面,是不需要任何思考的:片中有拳拳到肉的絲滑打戲,有柔弱無助的香豔裸女,也有 Cult 片屬性拉滿的洗腦邪教,可以一路裹挾感官與主角一同狂飙。
而如果帶了腦子走進影院,将得到更多。
你會發現,導演黃精甫果然慣愛象征與隐喻,整部影片被密集的象征符号鑲嵌得如同一本解謎書。
片名便是一把鑰匙,《周處除三害》引自《晉書》和《世説新語》所載典故:
相傳魏晉人周處年少時自恃武藝高強,于是橫行鄉裏,和附近肆虐的白額虎、水中蛟被并稱 " 三害 "。有人慫恿周處去幹掉虎、蛟,希望三害相鬥,兩敗俱傷。周處欣然前往,纏鬥三日,斬殺虎、蛟。結果回鄉之時,發現鄉親們以為他已經死了,正在彈冠相慶。周處于是頓悟自己為人所厭,從此幡然悔悟,改過自新,終成一代名将。
由周處而觀陳桂林,暴力外衣包裹下的,實則是一段自我發現的故事。
更多細節,草蛇灰線,伏脈千裏。
黑道醫生陳貴卿去醫院領胸片時,診室門外醫生名牌上書 " 莊依仁 ",看似是接診醫生的名字,實則暗示貴卿的身份," 裝作醫生的人 "。
陳桂林回家開門前,從門軸上取下一顆花生米,抛進嘴中吃掉。這既是表現一名通緝犯的反偵察意識,也是槍決的隐喻。玩笑話裏," 吃花生米 " 便是 " 吃槍子 "。
如果想要細細咂摸,那麼《周處》也可以被咂摸得有滋有味。
能夠看出,《周處》在大陸取得成功并非偶然。然而,這樣一部好看的片子,是否就因此夠格封神呢?
對比同樣聚焦通緝犯的《烈日灼心》,亦或是阮經天另一部名作《艋鉀》,它似乎又差了那麼一口氣。
不上不下,是《周處》最大的遺憾。全片始終在一種極端的氛圍下推進,但在最後,卻似乎少了一股力道,缺了一種癫狂,于是最終沒能抵達某種令人啞然的極致震撼。
不是因為導演沒有表達,而是表達太多。正如朋友在影片結束 30 分鍾後的發問:" 它到底想講什麼?"
是浪子回頭金不換?還是善惡報應老天在看?是邪教真可怕?還是王淨真好看?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龐雜的主題交織在 134 分鍾影片裏,時而相得益彰,時而互相矛盾。
因此試圖在《周處》中深挖意義,就會像在兒童泳池潛水,深吸氣一猛子扎下去,發現一蹬腿就摸到了池底。
以主角陳桂林的行為邏輯為例,在影片的絕大部分它都十分連貫,但結尾卻有了突兀的轉變。
陳桂林除三害的初衷很簡單,為了揚名,為了死後有人記得。殺人是他揚名的手段,因此他從不為開槍而後悔,即便槍下亡魂中,很多人可能在法律層面上罪不至死。
被警察逮捕時,記者問他:" 你後悔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無比滿足地舉起雙手,興高采烈地大聲重復:" 我叫陳桂林!陳!桂!林!"
他為以殺證道的自己感到欣喜、驕傲和安寧。
然而這樣的他,臨刑前卻突然表露出了慚愧與悔意,遺言道:" 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社會。"
這樣一個自始至終就未曾進入過主流社會秩序的存在,突然表現出愧悔不僅令人錯愕,更令人困惑:這份歉意究竟指向哪裏?
如果説陳桂林認為畢生所殺都是當殺之人,那麼何來對不起?
如果陳桂林最後幡然悔悟,愧悔殺孽,那麼他憑什麼以如此寧靜喜樂的神情迎接終末?
前後矛盾的行為邏輯,最終讓這個人物成了一個不可知也不可解的謎團,影片用兩個小時堆疊起來的某種神性,也就此回歸庸常。
不止一個角色如此:
警察陳灰,早年間追捕陳桂林時被打瞎右眼,因此多年來不死不休地追蹤陳桂林,以命相搏。然而最後陳桂林自首時,陳灰突然與陳桂林熟絡起來,如同老友般温柔以待。
這或許會被解讀為某種對于 " 義警 " 的激賞,但對于一個恪守程式正義多年的刑警來説,這種毫無交代的轉變不可謂不突兀。
于是任何試圖解讀影片的嘗試,都在彼此矛盾的動機與邏輯中陷入困境,在找到一條貫穿始終的主線前就已迷失。
其實再多了解一點背景信息,這些别扭之處多少可以解釋。
譬如陳桂林為何在行刑前要説," 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社會 "?
這大抵是因為,陳桂林并非憑空建立的人物,而是有其原型。原型便是台灣著名殺手劉煥榮。
劉煥榮,綽号 " 神經劉 "、" 冷面殺手 ",是 " 竹聯幫 " 忠堂執事,因犯下多起槍機殺人案而被通緝逃亡。雖是殺手,劉煥榮卻頗有俠氣,一生絕大多數時候,只殺黑道中人。平日裏更是仗義疏财,曾經搶劫賭場,只為協助一家破爛孤兒院重建。
伏案後,劉煥榮改過自新,在獄中多次發起捐款,匿名支援貧苦人家,并把獄中書畫拍賣所得捐給婦女救援基金。
" 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社會 " 正是他臨刑前所留遺言。
如果将陳桂林帶入劉煥榮的身份背景,他的行為邏輯便好理解了許多。劉煥榮雖然脱離于社會秩序之外,但依舊向往回歸秩序。
他的脱軌與其説是天生如此,不如説是被逼無奈。17 歲時,劉煥榮本想畢業後報考軍校,但因為年少時留下過案底,被拒之門外。
緊接着,台灣發布《檢肅流氓條例》,警察背上抓流氓的 KPI,完不成時,便會找劉煥榮這個有過 " 打傷警察 " 前科的人來充數。
一來二去,劉煥榮欲走正道而不能,只得在邪道上走到黑。
陳桂林道歉的一種合理解釋是,他本就不是一個僅僅沉醉于殺人揚名的愉悦犯,而是始終在渴望回歸 " 常态 "。
只不過此時,導演給觀眾的又太少了。
既沒有提及陳桂林之所以成為陳桂林的經歷,也沒有表現過陳桂林除了 " 求名 " 之外的其他欲望。他仿佛一個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沒有來歷,沒有人欲,也沒有去向。
興許導演是默認了,劉煥榮的故事家喻户曉,早已不需要多着筆墨。
但台灣之外的觀眾,顯然需要創作者多一些用心。
另一方面,成也隐喻,敗也隐喻,正是過量的隐喻與象征,最終暴露了《周處》立意的模糊。
如果説契科夫的戲劇裏,在第一幕裏出現一把槍,第三幕槍一定要響。
那麼《周處》中,很多把 " 槍 " 都默默啞火了。
它們或許不那麼引人注目,但也實打實讓一些隐秘的期待落空。
在邪教暴亂的場景中,鏡頭一次次給向邪教頭子的女教徒情人,她站在祭壇的最高位,充滿神性地漠然凝視眼前的殺戮,仿佛暗示着背後還有什麼更大的反轉。
然而沒有,什麼也沒有,女情人唯一的記憶點,只有唱歌真好聽。
再如影片英文名 "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豬、蛇和鴿子,在佛教中被視為三毒,分别對應 " 痴、嗔、貪 " 三害。
陳桂林有一只奶奶給的小豬手表,他是痴迷于名的 " 痴 "。
榜二大哥香港仔有一條細蛇文身,他是兇狠殘暴的 " 嗔 "。
榜一大哥林祿和背負文身鴿子,他是貪得無厭的 " 貪 "。
看似讓 " 除三害 " 的主題又多了一層戒除貪嗔痴的深意,但影片中并沒能抽出筆墨對貪嗔痴進行思辨,貪嗔痴的符号也沒能輔助推進劇情、深化邏輯。
陳桂林之所以要香港仔與林祿和去死,并非因為對方嗔怒或貪婪,只是因為對方排在通緝榜前面。
貪嗔痴的象征有或沒有,對影片推進都不打緊。
與其説這是一種 " 高明的表達 ",不如説更像一種 " 高明的包裝 "。
它不一定真的高級,但能讓影片看起來足夠意味深長。
而這一支支沒能扣響的 " 裝飾槍 ",便讓《周處》差一口氣的窘境越發顯眼,似乎導演有意收斂,把最攢勁兒的東西藏了藏。
若是講浪子回頭,那麼浪子好似無根之木。若是講依循本我、快意恩仇,那麼最後對社會規訓的承認就是一種狂氣的折損。
最終什麼都想説一些,又什麼都沒點透。
實際上,《周處》在台灣的票房與它差一口氣的狀态相當匹配,口碑上佳,卻只有區區 1071 萬元票房。
毋寧説,它在大陸市場的爆火,反而是一個異數。
《周處》大陸爆火," 尺度 " 功不可沒,這些天,社交平台上喧嚷最盛的,莫過于《周處》的尺度。
的确,不論是性奴、邪教、集體屠殺,還是純粹的惡人主角,都是近年大陸銀幕罕見的景觀。
影片宣發時也以 " 台灣影史極惡電影 " 自我标榜,大家都想去影院看看,這片兒到底有多少兒不宜。
然而觀影後會發現,要説《周處》血腥暴力,對于吃過見過的觀眾來説,也不過爾爾。
陳桂林與香港仔纏鬥時的啃嘴殺,《漢尼拔》裏見過。
教堂裏對教徒的利落槍決,《王牌特工》裏見過。
血腥戰鬥與肢體殘損,比不過《紅海行動》,死刑的實拍,不及《烈日灼心》中鄧超的直給。
真正的尺度還是在劇情之中:一個極惡之人,通過極惡的行動也能照見真我,成就某種神性。
這一過程的絕大部分時候,無關悔過,無關秩序,有的只是一個怪人對自我意義的追尋。
這種癫狂的過程,就像把普通人平日裏對惡人最咬牙切齒地懲罰幻想變成現實,讓司法之外的快意恩仇獲得準許。
而這明顯有些邪性的路子,才是大陸影視中真正的稀罕。
影片最後,用陳桂林的改邪歸正完成了社會秩序對 " 任俠之人 " 的招安,也讓 " 尺度 " 回歸能夠容忍的底線。這當然是正确的,合理的,因為故事原型正是如此。
但對于一部從頭癫到尾的影片來説,這無疑也是一種減損,狠勒一把的缰繩,讓即将化為長嘯的狂氣變成差一口氣。
最終,影片在行刑警察的一聲槍響中滑入平凡的世界,徒留一張空茫的臉。
太過确定的結局,同時泯滅掉更多咀嚼與想象的空間。
相比于此,影片中更多略有神秘學色彩的橋段,反而更加迷人。
第一次自首前,陳桂林擲筊求問關帝爺,是否該去自首,關帝爺連續 9 次給出一陰一陽的聖杯——該。
本來無意自首,希望借天意以逃避的陳桂林,在投出一次次聖杯中滿頭大汗、渾身顫抖,最終認了天意。
而他在對決邪教頭子林祿和的終極決戰裏,再次将一切交給 " 天意 ",只不過這一次代表天意的神明是他自己。
他槍指林祿和説:" 如果我槍裏接下來 9 發子彈都卡彈,我走。如果沒有,那就是天意,那就是上天懲罰你玩弄蒼生。"
第一槍,卡彈,第二槍,卡彈,就連林祿和本人都忍不住露出一絲絲我是否真的受命于天的僥幸,然而第三槍,槍響了,林祿和應聲而倒,一命歸西。
自古天意高難問,但此時天意似乎又與善惡果報產生了某種關聯。
這種帶有宗教與宿命性的空槍設定,并非黃精甫第一次用在自己作品之中,在前作《復仇者之死》,他也使用過同樣的設定。
于是思及于此,忍不住便會有些遺憾,結局的槍決,會不會有某種更具解讀性的表達方式,能夠替《周處》頂上成神路上的最後一口仙氣?
比如,連續 9 次卡彈之後的一次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