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一場斷崖式分手,IBM中國裁員背後,歡迎閲讀。
8 月 26 日那天,是個周一。北京的雨下得很大。
程式員張衡像往常一樣,來到中關村軟體園一期的環宇大廈。這裏是 IBM 軟體研發中心的所在地。
張衡在周六凌晨收到了 IBM 總部的全員郵件。在這前一天,他和同事們的内網權限,已經被關閉了。郵件上通知,周一将有一場全員線上會議。
那是張衡度過的,最長的一個周末。
會議在上午準時開始。IBM 負責全球企業系統開發的副總裁率先發言。他説,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但是:
中國的開發任務,将會轉移到其他海外基地。
緊跟着,負責 IBM Z 和 LinuxONE 的總經理,存儲工程副總裁先後發言。三位高管結束會議,總共用了:
不到三分鍾。
短短的幾句話,終結了 IBM 中國研發中心的命運。包括中國開發實驗室 CDL 和中國系統實驗室 CLS,涉及到北京、上海、大連的數千名員工,一夜之間:
都失業了。
從此,IBM 在中國,只剩下咨詢銷售和技術支持。
接下來的兩天裏,張衡得到了補償方案。兩個月的緩衝期,補償 N+3,明年會折算年終獎。節奏快得讓張衡難以反應,這種感覺,就像是:
被渣男斷崖式分手。
" 慢慢瓦解 , 頃刻崩塌。" 海明威小説《太陽照常升起》這樣描述商人陷入絕境。張衡也是這樣聽到,自己公司瓦解開裂的響聲。
原來真正的離開,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
1
IBM 在北京的研究中心,成立于 1995 年 9 月。
當時,IBM 是第一個在中國設立研發機構的 IT 跨國企業。很快,英特爾等一批企業随之湧入。
同一年,華為也在北京設立了研究所,專門負責當時剛剛興起的數據通信領網域。
進入中國時,IBM 其實正在經歷一場财務危機。連年虧損,累計已經超過了 160 億美元。當時的一把手郭士納,想了很多辦法,開始推行一攬子改革策略。
1997 年,IBM 實現了扭虧為盈。當年的聖誕節前夕,任正非拜訪了很多 IT 巨頭,其中就有 IBM。和其他企業不同的是,IBM 沒有對這個外來者提防,而是花費了整整一天,給任正非講項目管理。
正是這份毫無保留,讓 IBM 收獲了中國的第一單管理咨詢生意。他們很快拿出了方案。向華為派出 70 位顧問,按級别分為 300 美元、500 美元和 680 美元,計時收費。5 年合同期下來,差不多得要:
20 億。
1998 年的華為,全部的銷售額不過才 89 億人民币。但華為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爽快答應了。
任正非説,IBM 提供的改革輔助,是雙美國鞋:
就算削掉腳後跟,也必須要穿上。
IBM 給華為開出的藥方,叫集成產開發,簡稱 IPD。原來,華為的研發部門是獨立且分散的,改革後,研發成為市場主導下的環節。
當時的華為已經有了 2 萬員工,而因為強硬的改革,光是芯片研發部門的員工就流失了三成。
在 IPD 的推動下,一個全新的部門在華為誕生了。營銷工程部,直屬于市場部。這意味着,華為研發的方向:
将由市場需求引領。
推進 IPD 的時候,華為的 3G 研發已經投入了 2 年。當時,2G 還是主流,3G 研發是一場未知的冒險。但 IPD 讓這場冒險,變成了路徑清晰的流程。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正是 3G,把華為推向了新的巅峰。
一直到 2003 年 6 月,IBM 的顧問們才從深圳坂田的華為研發大樓撤離。到此時,IPD 思維已經徹底流進了華為的血液裏。而華為内部培養的一批流程專家,也足以接替 IBM 顧問們了。
當人們再一次注意到 IPD,已經到了 2021 年。在新造車的浪潮中,理想汽車是第一個宣布全面向華為學習 IPD 的車企。
20 多年前,華為要求高管必看《培思的力量》。這正是當年 IBM 高管送給任正非的書。
20 多年後,李想給高管的書單裏,其中很多都和華為 IPD 有關。
2
IBM 中國研究院重要的研究產品之一,是沃森。
沃森是語言大模型的祖師爺。它比阿爾法狗打敗圍棋冠軍李世石要早 5 年:
比 ChatGPT 要早 11 年。
IBM 研發沃森,其實只用了 4 年。當時,全世界總共就有 30 位研究員參與項目,除了美國、日本、以色列,也有:
中國研究院。
直到 2021 年關閉之前,沃森都是中國研究院拳頭產品,也确實在中國度過了一段商業化的蜜月期。
IBM 最先切入的,是癌症治療的臨床應用領網域。IBM 當時委托一家咨詢公司進行了一項調查。他們發現,在中國東北的一些地區,醫生對癌症患者的治療計劃,符合标準指南的:
只有三成。
組建一套醫院信息系統成本極其高昂。如果是高端私人醫院,可能需要數億美元。另一方面,醫生與醫藥公司利益深度綁定,沃森的應用,無疑會動了他們的蛋糕。
所以即使面臨重重困難,沃森還是在 2016 年入市了。
通過分析 300 種醫學期刊、200 多本教科書和近 1500 萬頁文本,沃森可以輔助腫瘤醫生做出醫療方案。
2018 年,沃森醫療系統已經遍布中國 22 個省、43 個城市的近 80 家醫院。整個大中華區的銷售收入,占到了沃森醫療在全球季度收入的一半。
但 2019 年開始,随着中美關系的急轉直下,沃森進入中國的醫院越來越難了。而更現實的一面是,沃森動了很多醫生的蛋糕——影響了他們開腫瘤藥物的回扣、冒犯了專家教授的權威。有些醫生還要求沃森加上中醫的功能。
沃森的故事在 2021 年戛然而止。2020 年第四季度的财報不僅帶崩了 IBM 的股價,也讓中國研究院一夜關門。沃森也在中國大陸市場停止銷售。
美國媒體説,沃森慘敗離開中國。陰陽怪氣的美國記者,用美劇《繼承之戰》裏的台詞,來形容沃森的黯淡立場:
沒有人願意成為紫禁城裏的最後一個太監。
3
2001 年,是美國 IT 巨頭最難熬的一年。
一場互聯網泡沫,讓思科、英特爾這樣的老牌 IT 公司,都沒擺脱股價蒸發 80% 的厄運。
而當年的 IBM 一舉超越微軟,成了中國最大的軟體供應商。在中國的軟體營業額超過了 2.4 億美元;市占率達到了 10%。
而微軟和甲骨文,只有 IBM 的一半。
軟體成了 IBM 利潤最高的業務,占了企業總利潤的 1/3。他們賣的最多的軟體,是數據庫。客户大多是政府部門、鐵路部門和證券公司,尤其是銀行。
軟體業務之所以能賣爆,歸根結底還是 IBM 留下的伺服器老底子。而當時,中國的算力產業還不成氣候,甚至可以説一片荒瘠。
中國銀行業的電子化,就是從 IBM 開始的。80 年代,人民銀行總行啓動了 YBS(銀行保險系統)項目。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引進 IBM 360 系統。香港 13 家中資銀行的電子化,也因此得到解決。
1987 年,IBM 給工商銀行定制的 SAFEII 系統,開始大面積上線。很快,中行、建行也跟上了節奏。當時大多數銀行操作業務,還是流水記賬的傳統手工方式。
其實,工行在決定投用 SAFEII 之前,就曾找了一個參謀天團來做調研:
中科院計算所、國防科委 15 所、二機部、三機部、四機部。
正是成功押寶 IBM,讓工行獲得行業先發優勢,以至于成為後來的宇宙行。
而 IBM 也從銀行開始,業務逐漸擴散,憑着伺服器的客户基礎,賣軟體、賣服務,風生水起。
但這樣的蜜月期依舊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從 2013 年開始,銀行業開始進入 IOE 倒計時:
IBM、Oracle 和 EMC。
數十年的交融,IBM 已經滲透到銀行的伺服器、存儲、作業系統、數據庫,方方面面的基礎設施。這場改造是痛苦的,打斷骨頭連着筋。
2019 年,華為推出了自己的 GaussDB 數據庫。最先上線投產的,就是工商銀行和招商銀行。
第二年,華為數據庫的市場份額就狂飙猛進。曾經的學生,在去 IOE 的時代浪潮裏,一步步吃掉了老師的份額。
在因果的軌迹裏,所有的結局都理所當然。
4
2020 年已經是 IBM 的收入高峰,4800 億;2023 年,IBM 的收入是 4381 億。和美股七大巨頭比,已經遠遠落伍了。過去的 20 年,這家公司錯過了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現在似乎也要錯過 AI。
但放眼全世界,它仍然是一家頂級的科技公司,更不用説深厚的技術積累。
2020 年還有一件事,IBM 的現任 CEO Arvind Krishna 上任了,他是一位印度人,把中國業務搬到印度去,都是在他任上完成的。
是敗退還是轉型,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在那場 3 分鍾的會議裏,IBM 的高管解釋,之所以将研發任務撤出中國,有兩個理由:
市場動态、激烈競争。
鮑勃 · 迪倫説過:
每個人都從自身所處的位置來判斷歷史。這是人們理解歷史的唯一方式。
如果只看數據庫的市場現狀,華為數據庫的份額,已經接近 14%。他們的客户,有中國農業銀行、國信證券和廣東省财政廳。
這一次,IBM 宣布關閉的中國系統實驗室,就是專門負責伺服器、存儲設備、網絡設備以及相關的軟硬體解決方案。而另一個中國開發實驗室,則是負責雲計算、人工智能(AI)、大數據和企業軟體。
80 年代,中國想要發展國產汽車,選擇了從頂層開始幹預。給國產車的生長發育設個框,稱為以市場換技術。
幾十年裏,市場确實是給了。但真正的技術,其實還是沒能換回來。只能換思路,發展新能源車,換道超車。
像 IBM 這樣,來中國的目的,完全是一個國際企業自然生發的趨利。沒有官員寫藥方,也沒有大政策蔭蔽。深厚的技術,讓他們很長一段時間裏,在中國活在了舒适圈中。
他們并沒有走出自己的舒适圈。華為,和更多的中國企業,真真正正從 IBM 那裏學到了本事。
但在過去數十年的技術浪潮中,應該沒人能否認,IBM 是非常重要的那一個。
擁有豐富戀愛經驗的包叔説,生活充滿了苦澀,可惜他吃不得苦,只能澀了。他還説:
前任之所以成為了前任,是教會了我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