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教育經驗:梅子涵:職業戰戰兢兢了,教師還哪有激情、思想、詩意?,歡迎閲讀。
以下文章來源于光明社教育家 ,作者谷珵
如今,梅子涵依然寸步不移地堅守在兒童文學的世界中,躍然紙上的孩童形象始終貼近着瞬息萬變的時代和社會。仿佛就是推開家門聽到的那些嬉鬧,歡樂着他們的歡樂,煩惱着他們的煩惱。
作為國内最早提倡兒童閲讀推廣的專家之一,梅子涵提出 " 點燈人 " 的概念,用文字編織着對母語的精神守候,為兒童文學事業做出不菲的貢獻。他的創作質地總是詩性的、清亮的,不愛説大道理,夾雜着梅式幽默和趣味。他自己做教師、做學問、做孩子的同行人,于是心裏裝着對教師的理解、對教育的深情,更裝着對兒童的無上熱愛。在這次采訪中,梅子涵将自己文學、教育、兒童的思考用文字娓娓道來。閲讀方寸間,你會由衷地感到,他筆下的兒童就是世界,包羅萬象,真理和規律都在;成人也應該為他們創造遼闊與美好,因為生命最初本就無拘無束,無限可能。
我們将梅子涵老師筆談中的内容整理成篇,以飨讀者。
梅子涵,著名兒童文學作家,散文家,上海師範大學文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代表作:《女兒的故事》《戴小橋和他的哥們兒》《李拉爾系列》《兒童小説叙事式論》《閲讀兒童文學》《相信童話》《綠光芒》《黃麥地》《藍天空》《十二個月的嘀嗒詩意》《風停在哪裏》《三毛悄悄對你説》《輕輕的呼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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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兒童文學作家,精神間、神情間都有着晃動的兒童
· 如何保持對兒童身心發展規律和生命狀态的敏感性?
兒童文學作家寫出活潑的孩子,并不是一個很特别的能力,而是基本能力。活潑、有趣的孩子,在成年人的文學中也是存在的。
不同的是,兒童形象是兒童文學中的基本形象,不是路過,不是曾經,不是一部作品中的閃爍其間,而是主角,是主角兒童的配角,甚至是所有的角色,是貫穿到底的整場演出。兒童文學是一個兒童的馬戲團,或者是木偶劇團,安徒生有一個童話寫的是我們都是演木偶戲的人。把兒童文學作家比作演木偶戲的人,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想法。
真正的兒童文學作家,精神間、神情間都有着晃動的兒童。它不是來自一種主觀保持的方式,也不是來自研究和刻意接近,而是本來就跟定在他半生、一生的路途。他是一只小船,兒童在他的船上、船下,他是一只大船了,兒童還在他的船上、船下,兒童甚至就是河水,是粘着鞋底的不褪腳印,走着總重疊,身後身前會有影子遊戲、影子劇院。米切爾 · 恩德寫的《奧菲利娅的影子劇院》裏,年老之後影子紛紛來尋找主角,盼望她收留,也可以理解為童年來尋她。它們紛紛被長大的人們抛棄,流落街頭,要來尋找依然天真的生命重現童年時光,建立影子劇院,人的後來時光也紛紛因此返璞歸真。
當下的兒童自在我的當下,滿街可以看見。他們是生活視野的一部分。作家各自不同,工匠各有手藝,我寫任何人都不會圍着他們團團轉,看啊看,不刻意排排坐、吃果果。文學寫作不是美術寫生,糯米團子不是糯米,它們是兩只手搓成、捏成的。時時刻刻感覺中,也許就不需要在實用的時候去感覺。
· 如何理解兒童文學對兒童的價值?
童話中也是有艱難和不幸的。小紅帽被狼吃了;小鴨子被逼逃亡;小人魚化為泡沫換取人的崇高品性,以圖靈魂的實現,而不是人形實現,小人魚是真正有初心的。
無論是民間故事的童話,還是專門寫給兒童的童話,往往都設計好了轉折和出路,苦盡甘來。所以認為童話只有愛、善良、美好,不具備生活更真實、豐富的内容,會鑄造脆弱,那是誤會!成年人要了解童話和兒童文學,他們小時候缺少閲讀,或者只聽過一兩個故事,容易有不靠譜的成見。成年人要靠譜地指導兒童。
生活是復雜的,醜陋也不少,但讓兒童多讀醜陋,那麼他們就不受打擊了嗎?世界畢竟是依靠美好,依靠正義,依靠法律,依靠教育來建設、修理、布置得像樣些的。文學中的美好有虛構更是真實的,想象的美和真是更有意義的。
· 兒童文學應該以怎樣的審美姿态去涵養孩子?
兒童文學的基本精神、文學特征是共同的,作家卻是各異的,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文學路徑和面貌。我只是讓自己多讀些書、讀文學傑作,寫作兒童文學,那麼對兒童文學就要分外熟悉;寫作文學給兒童閲讀,先要自己讀着美好,覺得驕傲。我們無法确定自己寫的那點東西對兒童有怎樣的涵養力,如果能夠被他們喜歡,也能被成年人看得上,而且經得住文學标準的認真評價,那麼就有了我最依戀的臉面和尊嚴了。臉面和尊嚴才是我的美學。
2
教育是面對兒童的通常缺乏,面對兒童天真的幼稚
· 如何看待筆下的 " 普通孩子 "?
孩子都是普通的。如果孩子不是普通的,那麼他們學習和成長的意義在哪裏?學習成績好的孩子也是普通的,孩子不是只有學習成績,成人不是只有職業成就、專業成就,看見人的普通面,正是文學的動人處。普通面裏擠擠挨挨的是人的基本真實,可愛或者讨嫌。我們的教育,不是鼓動、催促兒童擺脱為人真實的普通面貌和心情,而是引導他們知道,學業優秀、職業成長,本是作為一個普通人應該努力的,人本質上都應該是樸實、勤懇、踏實、低調的,不要招搖過市。生命的基調要平和、温暖、謙讓、小溪流水。大河本都是小溪流出,它們寬敞了也不大喊,是我們朗誦的時候以情感加重了它們的聲響。
我理解你指的 " 普通孩子 " 的意思。他們是兒童的大多數,文學應該寫大多數,典型是在大多數裏。教育也是面對大多數的,面對普通智商,面對兒童的通常缺乏,面對他們天真的幼稚,面對他們正常的成長節奏。人性、科學的教育,不應該只助長精英心願、精英計劃,不應該只是描述今天許多電視劇裏的大平層、大落地窗和窗外的霓虹閃爍," 哈佛 " 不是教育的代名詞。
兒童文學裏要有兒童滿懷平凡的日常生活。我寫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是兒童文學的故事,叫《馬老師喜歡的》,就是一個關懷普通孩子的故事。那個孩子甚至是普通中的普通,如同一個 " 角落 ",她的爸爸是一名 " 勞改犯 "。教育和愛到達了角落,那麼還擔心中心地帶嗎?寫這篇小説的那一年我上大二,我以此虔誠而用力地推開了兒童文學的門,也奠定了我後來全部文學寫作的基本感覺。
· 當成人充滿限制的世界,與孩子天馬行空的内心對撞時,應該如何應對?
成年人是已經被建構的,兒童是開始被建構的,他們是生命的不同時期。我們不能諷刺和否定他們的世界,也不要只會着力詠嘆。
《夏洛的網》裏的父親,因為落腳豬太小、太瘦弱、沒有價值,要結束它的生命。小女孩弗恩以自己的弱小,憐憫弱小的豬,小豬威爾伯的故事因此而發生。後來,小女孩漸漸長大,離開童言獸語,進入了 " 後成長 " 期,接受現實的刺激和樂趣,心思不在動物們的圈欄裏了,不會再相信夏洛的網織就的神話,這一切都是擋不住也喚不來的。
彼得 · 潘們要在夜晚飛到窗外,又會在後來飛回床上進入夢境,這樣的童話想象和叙述,講的是童年的生命舒展,也講了生命的某些規則。飛翔和安穩入睡,養的都是生命翅膀。倫敦公園中那個小飛人彼得 · 潘的銅像前,站着、倚着呆呆看的,主要是已經長大的有點變呆的成年人,而正滿地飛奔的活潑兒童,他們并不特别瞻仰,兒童不瞻仰童年。長江流到下遊,江面最開闊了,馬上入海了,才會油然記起自己雖是窄窄一根水線的清瑩源頭——我這是在運用拟人法。
各是各的時期,100 别嫌 1 少,1 也不會譏笑 100 只是加了兩個零、每個零都不如 1。我這是瞎叨叨,不是説哲學。長大的人善于這樣,因為長大了,不懂需要裝點懂。歸根到底,還是比童年多懂了些,否則哪會拟人呢?真正長大的人,畢竟是一直在學習的。
3
教師對講台的敬重和愛惜,精神和内心的寬敞決定了教育的走向
· 教師應該有怎樣的兒童觀?和孩子建立怎樣的師生關系?
" 童年觀 " 這個詞是有些時髦的,它很容易被人宣布持有。我是不太有力氣和口氣宣布自己正确持有的,我只知道,兒童有自己的未被建構的真實,他們必定需要上學,學得基本知識,也學會基本的為人道理,遵循公德,而不是只顧私願,要有天下情、祖國情,他們在百科之中要有文學這一學科的修養,等等。
《馬老師喜歡的》正是寫教師的。它是我在兒童文學裏寫教師的第一篇,也是我對教師職業的哲學認識。教師職業的意義是地基性的,也是普照生命一生的。
是不是批評學生,聲音響了一點或者應該和風細雨,不是容易單題讨論的。重要的是你的講台有多高、有多豐富,你對它是何等的敬重和愛惜,你的精神、内心有多寬敞。它是磊落也明亮的,無論是哪個學科,都有智慧的理性,也有自然、洋溢的詩性,既不是簡單地當 " 母親 ",也不是生硬地當 " 教父 "。你是那個教室,那些童年、學生、一輩子生命裏的時或萦繞的回聲,温暖,光影搖曳。睜開眼睛,日升和月光,在你的啓程或是夢間。
如果努力具備這些,或者明白這個職業需要具備這些,那麼一位老師和學生的關系會自然地和煦,即使刮一點風、落一點雨,也還是為了潤澤,而不是為了摧毀。再説,老師和學生應當是相互潤澤,老師不是石頭,而像草木,他們也需要光影、需要愛,這來自學生,也來自家長和社會的平等。不要 " 狙擊 " 老師無意的一點小閃失,不要動辄投訴、拿老師是問。職業戰戰兢兢了,還哪有激情、思想、詩意,教師的愛也只能扮成讨好的假笑。
· 兒童閲讀推廣有哪些問題亟待修正?教師如何做兒童進入文學世界的 " 點燈人 "?
關心兒童閲讀的人多了,為兒童閲讀的好書多了,文學正在更豐富地進入兒童的課裏課外,這是大勢、大景象。亂象不可能完全避免,會出現,也會消失。我們各自做好自己的小範圍、小講壇、小教室,尤其是學校、幼兒園,不謀利,不兑換現錢,不求立竿見影。讓閲讀如春種秋收,成為生活自身内容、成為習慣,而不是只在 4 月舉辦讀書節,那麼一切自然會理順。我們需要努力和耐心。
理解兒童自己的閲讀興趣,意味着尊重他們,不搶奪他們手中的書,不可以粗暴地将之扔進垃圾桶。又必須推薦他們視野之外的好書,提供另外一種審美和愉快。兒童喜歡玩,我們告訴他們,還要上學,完成課業。他們喜歡吃糖,吃零食,我們告訴他們要好好吃飯,吃雞蛋、牛奶、水果、蔬菜,而且吃了糖最好刷一刷牙齒。
· 從語文課在母語教育方面的弊端來看,我們能為親近母語的美好教育狀态做什麼?
中國的語文教育,主體上是很成功的,它教會我們認字、書寫,正确發音説母語,寫記叙文、寫議論文,後來有人會寫小説、散文,會寫報告,寫論文,語文教育是這一切的搖籃。我有一篇散文叫《語文老師》,寫的正是搖動這個搖籃的人。
任何一門學科的教育、教學,都有弊端,有修改點,不要只盯住語文。語文本來就是最難教的課,因為不教,也好像看得懂。所以對語文的發展我們要有善意和耐心。我曾經也對語文指指點點,事實上是缺乏深入研究的指指點點。而我後來發誓不再指指點點,我珍惜自己的語言搖籃。我努力地想着為她做一些教材之外的小事,也把自己的文學、文字寫得美一些,當她的課外閲讀 " 輔導員 " 和補充篇目。母語的發展,是全民的事。親近母語,母語才會更美、更豐富。中國人的母語是偉大的語言。
語文教育,你辛苦了!
梅老師的閲讀小貼士
◎關于名著縮寫本
名著縮寫本是世界品種。最成功的範例是英國蘭姆姐弟合著的《莎士比亞戲劇故事集》,把莎士比亞復雜的戲劇改編成兒童讀物,兒童坐在小凳子上便可看見舞台上的演出。
語文課本中的文學經典也都是縮寫的。重要的是精心改編,文字講究,保留原作的經典精神和情感。
兒童年幼時讀過這些精簡的文字,長大以後,如果願意,可以去讀它們的原本。如果沒有機會,畢竟記憶中也有了那個故事。精致的縮寫本像一座小橋,原野在對面,因為小橋的美麗誘引,人們走進原野,那更是一片鮮豔爛漫了。
◎關于兒童讀物選擇與年齡的關系
書和年齡是有适配性的,但不是絕對的刻度。我們小時候既讀連環畫,也讀厚厚的成年人小説。閲讀不是喝牛奶,點點滴滴都迅速被吸收,似懂非懂也有營養。捧起書,放下書,都是關于書的記憶。成年人難道都能讀懂《彼得 · 潘》嗎?他們站立在長不大的孩子銅像前,其實也可能是在回味,蓦然之際,誰知道心裏又飄過怎樣的雲彩。
閲讀需要有恰當分級,又不能把分級釘成栅欄,圈成一年級小羊、二年級小馬。
◎關于圖畫書教學中的教師理解力
老師要學習兒童文學,學習圖畫書藝術,邊學習,邊帶着兒童閲讀,不可能全部學會才開始和兒童一起閲讀。遷就老師們現在的尚不精通,欣賞他們的熱情,未來的景象方可精彩、耀目。滿目的風光是一棵一株種植而成的。
老師們,你們辛苦!
來源 | 本文刊于《教育家》雜志 2024 年 7 月刊第 3 期,原标題為《梅子涵:兒童的事總是海闊天空》,作者谷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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