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娛樂經驗:當我們厭倦在都市劇裏看到東方明珠,歡迎閲讀。
從向往到逃離。
文|符瓊尹 張嘉琦
編輯|趙普通
" 夜晚的南京西路像是一條發光的河。無數擁有閃光鱗片的遊魚,遊動在深深的河水之下。這條光河橫貫整個上海最頂級的靜安區網域,把一切衝刷出金粉撲鼻的奢靡氣味。"
這是《小時代》裏的上海,字裏行間都是郭敬明對上海這座浮華城市的極致想象。
《小時代》中的上海
上海曾是都市劇最偏愛的城市。燈紅酒綠的夜生活,熙熙攘攘的外灘和刺破天際的東方明珠,都是都市劇極為常見的取景地。有人慕名來到這裏,也有人黯然離開,一切發生在上海的故事,都曾是國產都市劇的創作養分。
如今,上海顯得不那麼特别了。國產劇裏常見的城市背景,變成了懸疑故事偏愛的東北和重慶,或者能在甜寵劇中營造浪漫氣氛的海濱城市,更多時候,是改作虛構城市的、面貌模糊的現代都市。
當然,《繁花》裏的上海仍然是足夠特别的,外賣訂單暴漲 237% 的排骨年糕,和一時間爆滿的和平飯店,都是《繁花》塑造出的上海魅力。但如今千篇一律都市劇,還能否找到自己的 " 繁花 "?
1990,帶我去上海
都市劇裏的人在 90 年代進入上海,總帶着一種 " 劉姥姥進大觀園 " 式的窺探。
《孽債》裏,五個孩子從西雙版納到上海尋找自己親生父母,他們是多年前返回上海的知青。孩子們想看看,這座城市究竟有什麼樣的魔力,讓爸媽始終牽念。跟随他們的視角,觀眾看到了還差一個球才建好的東方明珠,看到了市民住的棚户區和暴發户的新建别墅,有人對着醫院賬單發愁,就有人用相當于老百姓三個月夥食費的錢喝早茶。
孩子們以為到了天堂,沒想到是到了一個幹壞事更有名目的地方。從孩子的視角,反而能看到那個年代的城市,繁華表面下湧動的混亂。
東方明珠建成後,那些略顯髒亂,卻有煙火氣的上海弄堂、亭子間、棚户區,漸漸從都市劇裏隐去。《怪你過分美麗》《我要逆風去》的原作者、編劇未再告訴毒眸,那時候國產都市劇開始了對歐美、日韓都市劇的模仿,有經典作品,也有四不像之作,而要平移發達國家裏都市男女的故事,沒有比上海更适合的城市了。
被泛濫的女性群像劇數次提高含金量的都市劇《粉紅女郎》,就是在上海取景。别的不説,就萬人迷 " 商場櫃姐 " 這個工作,在當時的中國就只有幾個城市能提供,畢竟商場數量都屈指可數。直到現在,這部劇裏對兩性關系的呈現,對女性友誼的刻畫,仍然不過時,正如萬人迷和哈妹的穿搭,以及劇裏體現的都市生活一樣。
《粉紅女郎》萬人迷形象
上海在經濟和文化上的先進,保障了《粉紅女郎》的超長保質期,為同時期許多都市劇提供了土壤。林心如、陸毅主演的《男才女貌》,陳好主演的《美女也愁嫁》等等都市劇,通通借由在上海拍攝完成了時尚感的包裝。
它們也向電視機前每一個觀眾揮舞起了旗幟:到上海去。那裏有摩登的生活,摩登的愛情。
城市化的進程轟隆隆向前," 到大城市去 ",是市場經濟時代最具感召力的聲音。到了 2010 年上海舉辦世博會的時候,其主題 " 城市,讓生活更美好 " 俨然是社會變革的縮影。2011 年,中國城鎮人口首次超過了總人口的一半。
随着人口的高速湧入,《孽債》中那種城鄉視角的衝突,再次回到了都市劇裏的上海。上海在構建美好生活想象的同時,也要承擔衝突裏那個俯視的角色。
2007 年播出的《雙面膠》與 2009 年播出的《蝸居》,是最具代表性的兩部作品。
《雙面膠》通篇都是上海媳婦與東北婆婆之間的衝突," 鳳凰男 " 丈夫夾在中間,活成 " 雙面膠 "。故事的開頭,東北小夥靠着上海丈母娘在上海有了房,突然到來的婆婆試圖以其傳統生活方式改造媳婦。故事的最後,失去理智的丈夫一拳打倒了妻子。推動故事的,本質還是鄉村傳統思想文化與城市新思想之間的矛盾。
《蝸居》雖然通篇的城市都是 " 江州 ",但無論是原著的線索還是拍攝地,都指向了上海。女主角海萍過着每天睜開眼就要數錢的日子,所求的就是在這大城市裏能實現 " 蝸居 "。她鬥志昂揚地表示:" 我就不信了,這麼大的城市。這麼多人能來得,我們來不得?這麼多人能活下去,我們就活不下去?我不光要活下去,我還要活得好。"
《蝸居》海萍台詞
這是經濟、文化強勢地帶的吸引力,她們來了這裏,就想以本地人的身份留下來。當她的妹妹因屢屢受挫想回家時,她質問道:" 老家有大型博物館嗎?有音樂會嗎?有世紀明珠塔嗎?有伊勢丹嗎?"
《蝸居》海萍台詞
當然,也并不是所有與上海有關的故事都如此張牙舞爪。在部分 80 後的筆下,上海也能成為烏托邦。兩位 80 後的上海人創作的《愛情公寓》,講述了七個不同背景,不同身份,不同理想的青年男女,住在同一公寓裏的故事,完成了一個年輕人心目中的理想生活 " 最好的朋友在身邊,最愛的在對面 "。
《愛情公寓》截圖
由 80 後作家郭敬明所寫的《小時代》的開篇,試圖勾勒一副 " 殘酷現實 " 的圖景:這是一個像是地下迷宮一樣錯綜復雜的城市。這是一個匕首般鋒利的冷漠時代。
但在這個殘酷現實裏,他創造了一幅俊男美女組成的浮世繪,再把他們放進由奢侈品、高端商場、豪車等消費符号堆砌起來的華美空間裏。如今,主角團之間極致 " 抓馬 " 的情感故事,如今已成為梗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寫白領 " 穿着 10cm 的細高跟鞋咔嗒咔嗒地踩過恒隆光潔如新的大理石地面 ",寫顧源和顧裏如此相配,像 " 顧源的 Dior 領帶夾和顧裏的 CHANEL 胸花 " 那樣。
《小時代》中的奢華場景
如此種種,再次像過去千禧年後的都市劇一樣,在新一代小鎮青年裏揮舞起旗幟。《小時代》以及其首次連載的、由郭敬明擔任主編的雜志《最小説》,最愛編織關于上海的绮麗故事。(點此閲讀:最小説十五年:一場 " 春 " 夢)
曾經的小鎮青年郭敬明,熱衷于描繪上海的每一寸肌理,而在上海青年韓寒,則 " 非常非常不喜歡大城市 "。" 如果説城市的建築是美麗的、值得欣賞的話,我寧願成天對着一只火柴盒看。鋼筋水泥是最沒人情味的。"
上海人不屑的起點,是不少小鎮青年想要跑到的終點。有人立足上海放眼世界,也有人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能在上海有立足之地。在 2016 年以前,這樣的衝突還得包裹在 " 婚姻 "" 家庭 " 的殼下呈現,2016 年一部《歡樂頌》,直接把這兩類年輕人的衝突,暴露無遺。
五個機緣巧合住到了上海同一層樓的女性,代表着在上海的不同階層。電視劇還特地分割了鏡頭,體現五個人早高峰乘坐交通工具的情況:身為企業高管的安迪駕駛高級汽車,富二代曲筱绡駕駛自己的個性代步車,而身為普通上班族的樊勝美、關雎爾、邱瑩瑩則擠在沙丁魚罐頭般的地鐵和公交車中。
《歡樂頌》五位女主的不同生活
在《歡樂頌》裏常見的鏡頭是,安迪、曲筱绡在各個摩天大樓間穿梭,視野裏随随便便就是黃浦江。而樊勝美、關雎爾、邱瑩瑩常常在街頭漫步,看着韓寒筆下 " 不如火柴盒 " 的鋼筋水泥,心生向往,有對未來的想象,卻又不敢太過樂觀。
對她們來説,上海是 " 成功 " 這個皇冠上的明珠,是對奮鬥的獎賞,是如此的璀璨奪目。這刺激着他們不停努力,但看着安迪和曲筱绡,她們也只能生出羨慕,爾後茫然——
如果有人,一直就擁有這顆明珠呢?
明珠再亮,也會暗淡
除了作為一個 " 一線城市 " 的象征,在不少定居上海的創作者看來,這座城市其實是有 " 性格 " 的。
七貓影業制片人劉沐晗感受到的是這個城市對于秩序的尊重。" 這個城市很有秩序感,每個職業的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職業範圍内的事,做好自己手頭的事,也不會因為對方做的是社會基礎性工作,就不尊重、看不上他們。" 這些 " 性格 " 或多或少會體現在劇集裏。比如早年間不少職業劇都喜歡落到上海去做。
這種對邊界感和秩序的尊重,也會讓總免不了要在居民樓周邊造景的美術們注意工作方式。一位劇集美術告訴毒眸,上海、北京居民的維權意識都非常強,但是在北京,常常是居民親自出來理論,而在上海,當事人從不出面,居民會選擇直接報警。
《歡樂頌》之後,國產都市劇裏的 " 上海 " 還在構建中。只是在後續的故事裏,創作者們似乎既沒有郭敬明那樣的耐心去描摹上海,也慢慢丢掉了上海的性格。
上海籍劇評人毛尖就曾直言,在今天的許多劇裏,上海只要負責美就可以了。毛尖直言,現在影視螢幕上各種上海符号,但上海顯得越來越沒性格,越來越單面。" 上海成了背景板,街道裏裏弄弄,不再構成人物的成長因子。"
" 我自己覺得很重要的一點,如今的上海失去了文化先鋒性的追求,體現在電視劇上,就顯得上海只剩下很有錢很文明的樣子。" 毛尖説。
與之相對的就是,上海人的形象黯淡了,不再是過往故事裏主角們奮鬥的終點,反而成了烘托主角奮鬥的存在,比如都市劇經常出現的、不讨人喜歡的 " 親戚們 "。
年輕的上海人,也失去了向前進取的鋭氣,只想守護自己好起跑線上的東西。
《上海女子圖鑑》中外地來的女主角一心想要奮鬥,而她的上海女同事卻説 " 我們上海囡囡的夢想嘛就是穿着 Vera Wang,三十歲前舉行一個草坪婚禮,在法式飯店裏享受生活喽,然後悠閒過日子。"《三十而已》裏的上海本地女孩鍾曉芹,她是一名普通的上海本地女孩,早早與 " 鳳凰男 " 結婚,本來婚姻出現危機時已經離婚,最後還是選擇了與丈夫復婚。
《上海女子圖鑑》台詞
《上海女子圖鑑》之後,像這樣強化 " 上海 " 标籤的奮鬥故事也不多了,上海不再是成功者的王冠上那顆閃耀的明珠。更多的成功故事關于個體、關于職業的突破,卻與這座城市沒有那麼強的關系。
城市逐漸在一系列都市題材中隐身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在如今的互聯網環境下,一旦涉及到真實的地名,劇中人物的性格會被全方位審判,作為主創們 " 地網域黑 " 的證據,隐去能提前避免争議。而在信息爆炸的互聯網時代,電視劇早已不是了解一座城市的最優解。
都市劇不再能為城市塑造濾鏡,而用户對類型劇的偏愛,倒過來影響了平台的創作。
都市劇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單一的類型,總是要疊加一些更豐富的元素,比如言情、醫療、懸疑等等。類型劇在選擇城市上,要麼基于劇情特性有特定的選擇(比如懸疑劇喜歡在重慶取景),要麼則幹脆隐去所有背景條件,以便于将焦點更好地聚焦到故事設定本身。
加速了上海面目模糊的,還有年輕人 " 逃離北上廣 " 的風潮。
這個逃離裏,有物理意義上的逃離。《沒有工作的一年》裏女主角最後選擇包下一個民宿重啓生活,《去有風的地方》有好幾位去大理療愈的一線城市工作者。同時還有精神上的逃離,大家開始了對勞動異化本我的反思,開始反内卷、反精英,試圖在可控範圍内,構建自己把握生活的能力。
《繁花》的最後一集,修了整個劇集的東方明珠終于竣工,一直到現在仍然是上海地标,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成了國產劇一拍上海,就一定會出現在片頭的畫面。
《繁花》中的東方明珠
可如今的上海,作為成功者王冠上的 " 明珠 ",已經不再是所有人的向往。除了這顆 " 明珠 ",生活裏還有很多珍貴的寶藏,等待挖掘。
當都市劇離開都市
從黃河路的前世今生,到新的 citywalk 路線,再到排骨年糕和霸王别姬,《繁花》引發了輿論場對上海的充分讨論,不過這些讨論都屬于 90 年代。
在現實的時間線中,上海正在逐漸離開都市劇。去年在上海拍攝的都市劇也不算少,以 " 原配小三聯手鬥渣男 " 為故事線的《好事成雙》就是在上海拍的,不過沿用原著,和《蝸居》一樣使用了 " 江州 " 做代稱,出現的最有代表性的地标建築,是多次一閃而過的上海郵政博物館。
《好事成雙》中出現的上海郵政博物館
上海不再是需要特别強調的城市背景。其實不僅是上海,所有城市的面貌都在大部分都市劇中被弱化和模糊掉了。去年的都市劇《熟年》在天津拍攝,但同樣化名 " 津北市 ",唯一能看到城市基因的,是郝蕾和劉怡君離婚後坐在台階上吃了一個煎餅果子。
一方面是城市差異縮小後,可用于都市劇拍攝的城市變多了。每個地方都有差不多的星巴克和裝潢豪華的西餐廳,也都有差不多的辦公大樓和購物廣場。" 比如二十年前,北京上海這些城市是擁有非常特别的地網域文化的,但現在中國一二線城市的差距其實已經沒那麼大了。" 未再對毒眸提到。
另一方面,模糊掉故事發生的具體城市,也能弱化觀眾的物理感知,進而規避一些可能存在的、與現實的差異。比如《我要逆風去》裏,如果強調男主角的公司位于上海,那麼從市中心開車到位于市郊的工廠,來回的實際路程要四個小時左右,後續劇情就很難忽視這個時長去做推進。
城市之間的差異化越來越小之後,沒什麼劇是 " 一定要在上海拍攝 " 的。一個不能忽視的客觀原因是,上海的拍攝成本更高,拍攝難度也更大了。未再提到,城市建設越來越規範後,取景變得更困難了,曾經《怪你過分美麗》的取景地,如今已經不允許拍攝了。
此前劇組之所以喜歡在上海拍攝,是因為上海場景的現代化程度和審美是優于其他城市的。而随着時代的發展,這種優勢不再突出,取而代之的則是更高的拍攝成本,比如劇組所有工作人員的吃穿用度,場地的租賃和維護費用等。
劇集類型化之後,觀眾不再需要像過去的東方明珠那樣的、統一的 " 精神圖騰 ",創作者也開始依照類型的匹配度,挖掘更多城市的特點。
懸疑劇是打開城市樣貌的關鍵幀,春夏的故事在重慶,秋冬的故事在東北;甜寵劇偏愛廈門、青島這樣靠海的城市;還有像《去有風的地方》這樣,将雲南當作 " 逃離都市 " 的新符号。
《去有風的地方》中的雲南大理
而上海,則成了諜戰劇和年代劇的标配城市,往回看去尋找和利用城市在當時當刻的特點,而不是發生在現代的故事。" 過去的上海确實有别于其他城市,比如名人、建築物和歷史事件,都是發生在上海的故事,"《繁花》的編劇秦雯解釋道," 但如果只是拍現代都市,在其他城市取景也一樣,而且上海的各個角落都被拍得差不多了。"
如今上海在都市劇中的特殊性,更多是職業賦予的。精英行業的故事,仍然喜歡發生在上海," 比如廣告行業在上海拍就更合适,這跟經濟發展的起源有關,這種更早在上海扎根的行業,會形成一種與城市結合的職業文化。" 未再説。
七貓中文網和上海作協合作的征文大賽,也有不少以上海為背景的 IP,目的是 " 用文字記錄上海發展過程中的變化 "。劉沐晗也提到,諸如金融業、航空航天業、高新科技業、展覽業等特殊行業,或是時下流行的新職業,都更适合放在上海的語境下去描寫。
都市劇失去城市色彩,不是上海的問題,而是所有有文化符号的城市共同面臨的問題。網播時代的到來加速了市場選擇的進程,也徹底消除了觀劇人群在地網域上的區隔。和性别、年齡等更具參考價值和普适性的維度相比,地網域來源顯得沒那麼重要,集中呈現地網域性的劇集也随之減少了。
這也是為什麼《繁花》出現在當下顯得如此特别,在方言劇稀缺的當下,《繁花》仍然采用了滬語作為片場語言。" 我一直認為,方言是最能體現一個城市風土人情的部分,應該作為一種具備文化價值的資產被記錄和保留下來。" 秦雯説。
《繁花》滬語版備受好評
" 文旅熱 " 在全國範圍内蔓延後,各地政府也開始積極尋求影視内容與地方文化的結合點。而當城市面貌開始在國產劇中被建構得千篇一律時,如何突出城市的特點,或者説,如何尋找那些 " 看起來不一樣的地方 ",成為行業的新課題。
《繁花》的作者金宇澄曾説過," 文學和建築學是相通的,都是‘人學’。每當你進入一座城市,你最先看到的是這裏的建築、環境和設計,它們是一座城市的精神标籤。"
上海擁有不少精神标籤。外灘、陸家嘴和東方明珠被相關從業者們稱為 " 上海三件套 ",過去它們都曾在都市劇中頻繁出現,而如今則成為取景時會刻意規避掉的場景,伴随着上海的都市基因,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都市劇是未來的歷史,而在當下,我們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