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编分享的互联网经验:“二代”进厂接班,一场新追风,欢迎阅读。
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
文 | 首席人物观,作者 | 未未,编辑 | 江岳
向上管理
为了抢到货,小王和父母大哭了一场。
在鄂尔多斯,25 岁的小王家有一个羊绒服装厂,20 台德国机器 24 小时不间断制造,每天都有上万件新制作的成衣被摆放在架子上,到处都是羊绒制品,开衫、帽衫、打底背心、再到裤子、帽子和袜子,叠堆在一起。
11 月初的晚上 10 点,小王刚刚从自家的工厂干完活儿,又一次提出想把家里工厂的基础款放在小红书卖卖,却遭到了父母的反对。想到小红书上的催单,和自己明明立了 " 厂二代 " 人设,却上架不了一件产品,小王觉得自己既对不起粉丝的期待,在社交媒体折腾出来的事情也没能得到父母的认可,还没等走到家,就蹲在马路上哭了。
大哭特哭。一个月后,小王还忍不住自嘲当天的失态,并称为了 " 抢货 ",甚至没去参加几日后的公务员考试。
一切源于小王在社交媒体上写的笔记。
2023 年 11 月,小王用小红书账号 " 小王的鄂尔多斯羊绒厂!" 发了条笔记,内容是回忆爸爸在 2017 年研发的一条莫代尔羊绒裤,彼时还是高中生的小王,为家厂制作了第一张宣传海报,时隔 5 年再看,她的评价是:" 狠狠稚嫩 ",但一直被很多客户采用,几分傲娇在不经意间冒出了头。
很快,要链接的评论就出现了,紧接着是 " 怎么买 " 的私信堆了一千多条,粉丝也在一天内破百。爆款带来了流量和顾客,小王身后的工厂却 " 掉了链子 ":无货可卖。
" 只是几百个人关注,哪里真的会有什么订单?"
父亲难以相信,一篇只有几十个字," 随便写写 " 的笔记真的会带来生意,这也不是他和妻子熟悉的场子——从 90 年代开始,小王的父母就在鄂尔多斯开厂,只做传统的代加工和批发,客人要亲自飞来鄂尔多斯的工厂里考察过才会下单,一个订单上百件成衣起步。相比之下,互联网上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两位老板的眼中显得不那么可靠。
更根本的原因是工厂人手不够。
尽管 " 双 11" 期间,羊绒市场才在销售端火热起来,但大商家通常会提前 3-6 个月向工厂下部分单。国庆后,工厂既要为这部分订单做最后的冲刺,还要接受客户们的临时加单,同时将部分研发出的新款做成电子册,发给老客户们做参考。
" 乱成了一锅粥。" 每到 " 双 11" 到来前,小王的爸爸都要一边干活儿,一边抱怨着干不完活儿。前些年,小王在国外读书帮不上忙,今年毕业回国,也被 " 薅 " 回了家帮忙——在 10 月进厂前,小王原本在鄂尔多斯的一家国企实习,还报名了 11 月的公务员考试。
但最终,小王辞掉了国企的工作,也没去考公务员,每天晚上 10 点能从厂子里回家,能算是早下班。那场大哭之后,小王的父母从紧张的库存中挤出了几十件货给小王上链接。
与工厂沟通和认可,是 " 厂二代 " 们接班的第一课,套用现在更时髦的词,那得叫向上管理。但有时候管来管去,他们发现,只有父母在配合自己的表演。
与毕业当年就回厂的小王不同,33 岁的 Kiki 在 2022 年回宁波慈溪接鞋厂前,在北京有过 6 年的互联网大厂和新消费品工作经验,回家接厂的直接原因是,原本担任厂长的妈妈患上了癌症,手术后需要安心修养,但放心不下工厂的妈妈,总是会偷偷溜去厂里干活儿。
为了能让妈妈安心养病,Kiki 辞掉了工作回家接厂。最初,她信心满满,打算对自家的厂子进行一番互联网化改革,比如给库存贴标签,以便所有工作人员能看立刻知道货物的用途——在 Kiki 过去的工作经验中,这是最基本的工作习惯。
图:Kiki 在鞋厂中打快递单
进厂第一个月,她自信地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把这个好方法介绍给大家。到了第二个月,她发现唯一响应的只有自己本该在家休养的妈妈,响应的方法是每当自己来厂里的时候,她会迅速给员工发信息,让大家找几张白纸写上记号,然后贴在前边两排货架上。
Kiki 一进门,大家的眼睛就会沾在她身上:小老板再往前多走两步,就会发现被糊弄了。
壁垒
刚回老家慈溪时,Kiki 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和北京比,例如同样大小的房间,在朝阳区租金至少得翻五倍,下午五点,正是为当天的 KPI 冲刺的最后阶段,但在老家,厂里的工人们已经下班了。对比最多的是时薪,在综合生活成本、工作时长和到手的薪水后,Kiki 发现,家里工人实际攒下的钱,可能要比自己在大厂时更多。
" 我要把他们都开掉!"Kiki 不止一次,在电话中和朋友们气鼓鼓地口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通常刚从厂子里回家,一边洗漱一边和过去的朋友们讲回家后的新生活,情绪激动时,忍不住锤两拳卫生间的墙出气,再补一句:" 他们都是在浪费我家的钱!"
当然,在现实中,这事儿落实不了一点,甚至根本不敢说出口,Kiki 更憋屈了。
裁员想法来自 Kiki 对工人工作态度的不满意,尤其是因此带来的多次返工。Kiki 家的订单以外贸为主,国外的甲方会定期派人来工厂里抽查鞋子,如果有不合格的,同一批鞋都会被退货重做。
几个月前,因为工人的粗心,鞋子被返厂修改了三次。第二次返工的时候,本应该卧床休息的母亲深夜跑去厂里盯着员工做活儿,这让 Kiki 很沮丧,觉得自己没管理好工厂。
但并非 Kiki 的错,在自家工厂,返工是常态,原因之一是工人大部分来自本地,和母亲是多年的朋友,不少人来上班,抱着的是帮忙和消遣的心态——比如那位被要求返工三次的阿姨,她家在上海还有两套房子。
了解到阿姨家的经济实力,Kiki 又在电话里和朋友们感叹:我很不确定,我妈和我的思路,到底谁更适合这里。Kiki 生活的慈溪是全国百强县,以加工鞋而全国闻名,在她的记忆中,马路上总是弥漫着淡淡的烧焦味,那是鞋子散发出来的味道。
Kiki 的父母也是这么起家,从把货卖到东北,到接外贸订单,他们的鞋子卖向全球,但自己常年生活在慈溪县城。
工厂招人难。Kiki 也曾向母亲提议,去网上找些外地工人,但母亲却常以 " 慈溪只是个小地方,真正懂技术的人不会愿意来 " 推脱。这源自母亲过去的经验。几年前,母亲花力气招了两位外地的高级技工来厂,负责把鞋底和鞋身缝合在一起,在鞋厂里,这算是份高难度的工种,每月薪资在两万以上,但最终因工人的技术不过关而辞退。
但地網域并非是主要原因,更多的是信息差带来的壁垒。
黄希谊家的数字机床厂在广州,她曾先后在美国和法国留学,在进入重工行业前,她的上一份工作在巴黎时装周。2023 年,她正式接班工厂,做的第一个项目是工业物联网,即利用数字化的軟體监控和辅助机床工作。
组建团队之初,黄希谊收到了许多闪闪发光的简历,应聘者们大多拥有不俗的教育和工作经历,但黄希谊立刻感受到了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被工业物联网和区块链两个关键词吸引来的工程师们,当得知主要工作是不断调配軟體以适配传统机床时,不少都告辞离去。
图:黄希谊家的数字机床厂
略显枯燥的工厂生活与年轻工程师们想象中的 " 高科技 " 不同,但转回到工厂的内部沟通中,数字化又显得过于 " 高大上 " 了。黄希谊刚进厂时,会为讲解新项目做精美的 ppt,然后在大会上对工厂的员工和经销商们进行宣讲。结果,工人只能表达 " 哦 ",经销商则表示 " 所以,关我什么事呢?"
缺乏同伴,几乎是 " 厂二代 " 们共同的痛。
中国制造业快速发展于上世纪 70 年代,如今,众多面临接班的 " 厂二代 " 们年龄集中在 85 后 -00 年间,他们的共同点是成长于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大多有过留学经历,年龄稍长者,大概率还有互联网大厂或外企的工作经验。
当在世界兜兜转转一圈后,再回到工厂,他们一边惊叹自家工厂的货物美价廉想要把产品卖向更多的地方,一边为厂里的低效而着急。
落差和孤独也从缝隙中慢慢渗出,不要命,但难受,就像掉进了一个看似熟悉的迷宫中。
回家,一场新的追风
2023 年 1 月初,孤独的黄希谊在社交平台发布了条寻找更多 " 厂二代 ",一起互助接班的内容。群聊很快被拉了起来,同样生活在广东的," 汽配厂厂二代 "Wendy 顺着网线找到她,两人共同创立了组织:厂二代 GOGOGO。
一年后,这个组织有了 3000 多位会员,日常活动以走访大型企业、媒体活动和私下聚会为主。
不同地区的产业带,是活动策划的灵感来源之一。不久前,Wendy 负责了一场走访装修公司索菲亚工厂的活动,主要目的是了解企业如何提高生产效率。与之对应的行业背景是,广东有大量装修生产厂,在房地产成交逐渐下滑的现在,装修厂的 " 二代们 " 正面临着如何降本增效的新课题。
图:" 厂二代们 " 的线下聚会
Wendy 曾在互联网大厂和外企都有过短暂的工作经历,但在接厂前,她已经两年没有工作,现在,她一边做厂二代 GOGOGO 的社群,一边为家里的汽配厂做出海策划,两份工作的信息时常能共享,这让离开职场许久的她重新找到了工作中的价值感。
" 厂二代 " 是个很讨巧的身份,Wendy 渐渐捕捉到了社交平台和现实生活中,对这一身份的欢迎。" 大家会觉得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二代 "。
类似的心理,已经为一些原本没落的企业带来话题度。2023 年 11 月,黄希谊来到北京 798 参加了虎嗅 FM 创新节中的 " 二代 " 接班圆桌会议,当三位 " 厂二代 " 们出现时,会场两侧的弹幕区很快蹦出一条友好的打趣:欢迎了解富二代们的烦恼~
事实上,富二代与厂二代并不相同。" 厂二代 " 多指中小规模的民营企业继承人,在过去,这些工厂主要以 B2B 为主,并不为大众所熟知,但却是各细分行业的基石。
据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报告显示,在中国超 1 亿的民营企业中,80% 以上为家族企业,约 29% 的家族企业集中在传统制造业。从 2017-2022 年,中国约四分之三的家族企业面临交班,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波家族传承。
回家接厂,正在成为新的风口。
25 岁的小王,原本学的是金融,在接厂前一年内做过四份工作,去过杭州,其中一份每天要写上万字,月薪尚没够到当地的平均工资,回到当地国企实习后,又对过于清闲的办公室生活感到厌烦。下班后,她会因为日子虚无,而 " 大哭特哭,一顿爆哭 "。
直到在社交平台上曝光了自己 " 厂二代 " 的身份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工作是被需要和期待的。
在社交平台 " 小火 " 一把后,她在微信拉了一个 300 多人的粉丝群,群里每天都有上百条消息,她们称呼小王为 " 小王总 "," 鸡 " 她抓住机会,努力搞钱:
找货、挂链接、开直播,几乎每一步都是粉丝们催着小王总在做——因为从没接触过电商,开网店的前几天,小王在后台找不到客服功能,为了回答粉丝的问题,她写了几百字的羊绒笔记挂在主页,拜托大家先自助下单,快递也经常发错,别人买一件,她发了两件出去。
"500 件衣服,可能只是我父母原本一个订单的量,但这是我自己挣来的的事业。"
面对新的生活,小王显得热情十足。在社交平台上,她自称 " 你的养成系 " 博主,正在一点点摸索电商。
但当粉丝夸赞她真诚的时候,她也会感到烦恼,表示自己现在是 " 新手保护期 ",还能靠真诚打动人,但不能永远以此吸引人。另外,内蒙当地的原材料好,但数字化程度差江浙地区远。为此,等 3 月,羊绒制品市场进入淡季后,她打算去杭州系统地学习电商。
当 " 厂一代 " 的故事已经成为广为流传的故事时,更年轻的 " 二代们 " 正在试图在新的风口中,追赶和超越父辈。
在接受完采访后,Wendy 发了一条朋友圈:接受了一个公众号的采访,妈妈全程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并用骄傲的眼神看着我,她和我都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