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一70年老屋被强拆，当地政府被判“违法强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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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新闻调查组

因祖父留下的房屋被强拆，陈代忠开始了 6 年维权之路。

2017 年 11 月底，陈代忠正在上海打工。接到村里的通知，自己的房子可能被划为征迁范围，便回到福清市玉屏街道石井村与村委商量此事。因不认可拆迁后的补偿安置标准，双方未能签订补偿協定。

没想到，2018 年 7 月 7 日，陈代忠接到村里的朋友打来电话，" 你的房子被拆了。"

2018 年 12 月 27 日，陈代忠以 " 房屋被强制拆除 " 为由，向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将福清市人民政府（下称 " 福清市政府 "）、玉屏街道办事处（下称 " 玉屏街道办 "）诉上法庭。

2019 年 2 月 11 日立案受理，4 个月后一审开庭，判决认为福清市政府和玉屏街道办行政行为违法。而就在 16 个月后，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撤销一审判决并驳回陈代忠起诉。

2021 年，陈代忠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请再审，被驳回。此后，他在律师的帮助下向福建省人民检察院申请监督。

2023 年 11 月，福建省人民检察院向最高人民检察院提请抗诉。2024 年 6 月，陈代忠收到最高人民检察院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诉的书面通知。

2025 年 3 月 20 日，最高人民法院下达了该案的行政判决书，决定撤销原二审裁定，认定福清市政府、玉屏街道办超越职权强制拆除他人房屋，确认该行为违法。

未签拆迁協定，70 年祖屋被 " 偷拆 "

2017 年 11 月，第一次听到房屋可能被拆迁时，陈代忠还在上海打工。

陈代忠生于 1966 年，在家中排行第 8，家中还有 3 个哥哥、4 个姐姐。十八、九岁开始外出打工后，陈代忠与亲戚、村民朋友的联络并不算多。但听说村里打算修建环城路，自己的房屋正处在这条路段，他对拆迁也没有太大意见。

" 修路也是为了大家的利益，我肯定是不会妨碍村里的工作。" 陈代忠告诉《正在新闻》。

2017 年 11 月 24 日，陈代忠回到福清，与玉屏街道办、石井村村委会商量具体的拆迁安置补偿细则。

这套祖屋约 120 平方米，包含祖厅、走廊、天井。此外，房屋还有约 210 平方米的埕地（室外水泥平地）。父亲去世后，陈代忠和其他两位堂兄继承了位于福清市玉屏街道石井村这套父亲名下祖父的房产，三人各占三分之一。

《正在新闻》看到，陈代忠持有一份 " 古老 " 的《土地房产所有证》，证明房屋为陈代忠父母、哥哥、姐姐所有。颁证部門为福清县人民政府，时间为 1951 年，证上还有县长李毅的签章。据网络资料，1949 年 9 月 1 日，福建省人民政府委任李毅为福清县县长。

至今，这套祖屋已有约 70 年历史。

" 当时我的一个堂哥同意拆迁，另一个堂哥和我都没同意。" 之所以不同意拆迁，是因为在补偿安置方案上没达成一致。陈代忠表示，当时与街道办和村委会要按 2015 年的环城路项目的拆迁补偿标准计算，每平方米 5、6000 元，而 " 我们同村的其他项目已经算到 7、8000 元，甚至 1 万元。"

因堂哥同意拆迁自己所持有的房屋部分，村里还是没有答应陈代忠的赔偿要求。" 堂哥拥有的房屋面积较少，是靠近西边的部分；我持有房屋其中一部分与他的房子紧挨在一起，且邻近村里的大路。"

2018 年 7 月 7 日，街道办和村委会在没有与陈代忠签署任何拆迁同意书、安置补偿協定的情况下，对房屋进行了 " 偷拆 "。

当时陈代忠正在福清市某地上班，下午三点左右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 朋友说房子被拆了，我从上班的地方赶回村里需要半个小时。" 赶回村子，他见到的是已经被拆的房子和一台挖掘机。

" 相当于逼迁。" 陈代忠说，堂哥持有的房子部分和自己的是连在一起的，" 拆掉一部分后房子不就破了吗？于是我的（部分）不得不被拆。" 事已至此，陈代忠只能再与街道办和村委会商量拆迁款事宜。" 当时他们口头答应赔偿款可以再商量，但后来也没有消息了。"

无奈之下，陈代忠决定起诉福清市政府和玉屏街道办。

一审胜诉，二审败诉

2018 年 12 月 27 日，陈代忠向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2019 年 6 月 13 日一审开庭，判决确认福清市政府与玉屏街道办强拆行为行政违法。

判决书显示，" 陈代忠因福清市人民政府组织实施石井段箱涵洞改造项目，其房屋列入征迁范围。陈代忠不认可补偿安置标准，未能签订补偿協定。2018 年 7 月 7 日，福清市政府和玉屏街道办组织人员强行将陈代忠部分自有房屋拆除，石井村委会派员参与强拆行为。"

福清市政府和玉屏街道办均辩称，该房屋没有产权证，所有权不确定，陈代忠对该房屋没有诉权，应驳回其起诉。福清市政府还答辩道，其未参与拆除涉案房屋。

对此，陈代忠向法院提交了《土地房产所有权证》和《房屋登记实地丈量记录及房平面图》复印件各一份，以证明房屋情况以及陈代忠的主体资格。而福清市政府与玉屏街道办则答辩称该房屋没有产权证，所有权不确定，即陈代忠对该屋没有诉权。

陈代忠的辩护律师陈海峰也表示，" 因该房屋实为陈代忠祖父辈房产，当时尚未有不动产登记证、房屋所有权证等相关证明，仅有一份地契；但在房屋主权问题上并不存在争议。"

另外，陈代忠还提供了 2017 年 11 月 15 日，福建省人民政府作出闽政地 [ 2017 ] 629 号《关于福清市 2017 年度第二十批次农用地转用和土地征收的批复》。该批复显示，" 同意将石井村水田 0.7671 公顷按规划用途使用，并要求福清市政府按照法定程式和要求组织实施征地工作。" 即认定福清市政府为此次拆迁工作的组织者。

法院认为，陈代忠提交的《土地房产所有权证》虽未体现其姓名，但该证中包含陈代忠父亲、母亲、姐姐、哥哥身份信息，石井村委会亦认可陈代忠一家的亲属关系，故可以认定该房屋为陈代忠户所有。因此福清市政府与玉屏街道办的抗辩理由不成立。

莆田中院一审判决，福清市政府、玉屏街道办强拆陈代忠房屋的行政行为违法。

陈代忠原以为此次行政诉讼胜诉后，即能再与街道办和村委会商量赔偿事宜，但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

2020 年 6 月 19 日，福清市政府和玉屏街道办向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 原审法院（即莆田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陈代忠的起诉予以立案受理并作出实体判决，属认定不清，适用法律错误，依法应予撤销。"

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组织调查中发现，福清市政府否认将陈代忠的房屋纳入红线范围。

福清市政府也提交书面情况介绍称，"2016 年福清市进行环城路建设，因村集体在环城路另一侧有大片土地，石井村委会打算建设一条石井村和环城路的衔接水泥路，以便村民往返通行，故向玉屏街道办和福清市环城路指挥部提出申请 , 请求将箱涵南侧 6 栋民房纳入征收范围。后福清市环城路指挥部作出《福清市环城路建设指挥部专题会议纪要（二十九）》，同意将箱涵南侧 6 栋民房纳入征迁。因各种原因，案涉房屋后来没有列入征迁红线图。"

而对于该 " 各种原因 "，福清市政府未作更多解释。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审查后认定，陈代忠被拆除的房屋不属于征地红线范围。

另外，经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调查，结合福清市政府与玉屏街道办提供的现场拆除照片和视频，认为 " 拆除现场仅有两名施工人员，施工现场平稳 "。

福清市政府和玉屏街道办还主张，" 没有实施也没有委托他人实施拆除案涉房屋，不知施工人员的身份 "。

最终，福建省最高人民法院综合各方证据，就拆除的原因及强制力分析，认为 " 两上诉人主张被上诉人房屋不属于行政征迁范围，涉案拆除行为系由石井村委会实施。"

判决书还提到，" 陈代忠与村委会之间的纠纷，相关当事人应另行寻求救济。"

对此陈代忠无奈表示。" 原本认定的征收范围，在一审时明明已经确认，为何又有了变化？把村委会拿出来作挡箭牌、背锅，是否属于一种规避责任的行为呢？"

" 房子是一种和祖父辈的情感联结 "

" 二审结束后，我又向最高人民法院提交再审申请。"2021 年 3 月，陈代忠在律师的帮助下决定向最高人民法院提交再审申请，但最终被驳回。

自 18、9 岁离开福清后，陈代忠很少有时间待在家乡。自 2017 年底回到福清后，因为拆迁一事，陈代忠只能留在福清工作。

陈代忠 20 出头时在深圳做木工，1992 年去郑州做生意，2016 年底到上海工作。在外拼搏多年，今年已经 58 岁的陈代忠，回忆起祖屋对自己的意义时说，" 我 18、9 岁之前的时光，都是在祖屋里度过的，房子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和祖父辈的情感联结。"

陈代忠回想为案子奔波的几年，笑称，" 我都学到了很多有关维权的法律知识，但也真的很累。"

2021 年 7 月 25 日，陈代忠以 " 不服二审判决 " 为由向福建省人民检察院申请监督，直到 2022 年 10 月 28 日，福建省人民检察院予以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