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語症，到底是個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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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微信公眾号：瞭望智庫，作者：王乙雯，編輯：謝芳，題圖來自：AI 生成

一、當我們無法表達

對于失語症患者而言，描述簡單的日常生活用品、閲讀和寫作都很困難。

2022 年 3 月，好萊塢影星布魯斯 · 威利斯（Bruce Willis）的家人在社交媒體上發文，宣布 67 歲的威利斯患上了失語症。據其家人透露，兩三年前，威利斯開始説話不連貫，表達不清楚；雖能説能聽，卻答非所問；看到一個東西，知道是什麼卻説不出來 …… 慢慢地，他的認知能力也在下滑，不得已終止演藝生涯。

不只年長者，失語症也會發生在年輕人身上。2011 年 2 月，電視劇《權力的遊戲》（Game of Thrones）中 " 龍媽 " 的扮演者、時年 24 歲的艾米莉亞 · 克拉克（Emilia Clarke）在運動時突然感到頭痛欲裂，後被診斷為腦動脈瘤并接受手術。術後，艾米利亞患上了失語症，嚴重時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説不出來。漸漸恢復後，她又再次因腦出血接受手術，并面臨感官受損、認知障礙等問題的困擾。如今，艾米莉亞已完全康復。

有的失語症患者，可以説出長而完整的句子，但别人卻聽不懂他們想説什麼。因為他們會添加多餘甚至創造虛構的詞匯，用詞、語法表達錯誤或紊亂，常常答非所問。

《家庭醫學》雜志曾報道過年輕小夥丁某的案例。他原本聰慧靈敏、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因車禍頭部受傷治療半月後，突然變得愛説話卻不知所雲。問他 " 你吃飯了嗎 "，他答成 " 我的鞋子，桌面上放 ...... 很好看 ......"。他有時喃喃自語、有時愛唱 " 無字歌 "，就連畫出的畫都和以往風格迥異：樹木在屋頂，手長在頭頂，嘴巴跑到肚臍旁邊 .....

因為這些不尋常的表現，他被認為得了精神分裂并服用大量精神病類藥品，直到接受神經内科會診，才被診斷為感覺性失語症。CT 檢查結果證實，車禍導致丁某顱内出現一塊血腫，壓迫優勢半球的感覺性語言中樞。

（注：人類大腦中，與從事語言文字元号方面的特化功能有關的被稱為優勢半球。）

還有原本會多國語言的患者出現了不再會母語、卻能用第二語言交流的症狀。

2015 年，退休英語老師楊啓起床時感到右側肢體不靈活，張着嘴卻説不出話，送醫後被診斷為腦卒中（俗稱中風），左腦受損、喪失口語表達能力。但醫生發現，楊啓能説出 "one""two""three" 等英文數字詞匯，并能用英語簡短、準确地表達，但無法回答中文問題。

對此，醫生表示有研究發現：精通語言越多，語言中樞就越發達，當語言中樞病變部位較為局限，母語出現障礙，可能會保留第二語言功能；如果大腦損害面積過大，所有語言功能可能都會喪失。

根據定義，失語症是指語言功能有關的腦組織的病變，造成患者對人類進行交際符号系統的理解和表達能力的損害，尤其是語音、詞匯、語法等成分，語言結構和語言的内容與意義的理解和表達障礙，以及作為語言基礎的語言認知過程的減退和功能的損害。

從諸多病患臨床表現也可看出，失語症有多種類型，且都與大腦損傷有關。作為我們身體中最精密、復雜的器官之一，大腦不同區網域都有相應功能，發揮着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失語，還要從了解大腦開始。

二、大腦損傷與失語症狀

控制説話的神經中樞位于大腦皮層，包括言語運動中樞、言語聽覺中樞、言語視覺中樞和書寫性言語中樞等。它們不僅與聽覺、視覺和言語運動器官相聯系，而且與大腦主管記憶、分析、判斷、綜合、情感、行為等心理活動中的中樞相聯系。言語感受和言語運動中樞大都位于優勢半球，一般為左半球。

大腦功能分區的發現，要歸功于法國醫生保羅 · 布洛卡（Paul Broca）。

1861 年，布洛卡接診了一位右側身體完全麻痹的病人，他不能説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發出類似 "tan" 的聲音，因此大家都叫他 tan。tan 不幸去世後，布洛卡解剖其大腦發現，左側大腦前部額葉和颞葉間的一塊區網域曾受損，附近腦細胞均已壞死。後來，布洛卡又在另一位有類似症狀的病人腦中發現了同樣區網域的病變。布洛卡推斷，該區網域便是語言生產的場所，一旦受損人就不能正常説話。這個區網域被命名為 " 布洛卡區 "。

十幾年後，德國科學家卡爾 · 威爾尼克（Carl Wernicke）發現，有的失語症患者可以用正常語音語調説話，但是説出的話沒有任何意義。其腦損傷位置也在大腦左側，但相對布洛卡區更靠近大腦後部，在颞葉上部位置。這一腦區被叫做 " 威爾尼克區 "，主要功能是把聲音和意思聯系起來。

" 布洛卡區 " 和 " 威爾尼克區 " 分别對應言語運動中樞和言語聽覺中樞，任一處損傷都會引發失語症。

目前，已被學術界廣泛認可、以解剖 - 臨床為基礎的失語症分類主要有以下 8 種：

三、什麼導致了失語？

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神經内科主任醫師孫永安表示，語言中樞受損的常見原因為腦萎縮或腦損傷。腦萎縮包括神經變性疾病，如阿爾茨海默病、原發性進行性失語等；腦損傷包括腦血管疾病、腦腫瘤、腦外傷等。此外，肝性腦病等代謝性疾病或腦炎等也可能損害語言中樞，進而引起失語症。

目前，腦卒中是失語症的最常見原因。中風後，血液循環受阻，大腦語言區網域因缺少氧氣和重要營養物質而受損，影響語言功能。美國國家失語症協會數據顯示，約 25%~40% 的中風幸存者患有失語症，其中老年人患病風險最高。我國研究資料顯示，1/3 以上的腦卒中患者可能存在各種言語障礙，這比帕金森綜合征和多發性硬化症更加普遍。

此外，不良飲食習慣也有可能成為失語症的導火索。西部戰區總醫院神經内科醫生王俊在接受采訪時提到，長期食用高油脂食物，高膽固醇和甘油三酯會附着在血管壁上，增加血液黏稠度，導致血液流動減慢，形成動脈粥樣硬化。久而久之，血管越來越狹窄，形成堵塞。如果左側半球大腦中動脈堵塞，會引發偏癱，也有可能會出現失語症狀。

針對失語症患者的語言功能恢復問題，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内科主治醫師秦琪表示，失語症治療包括兩方面：一是病因治療，即針對引起失語症的病因進行治療；二是對症治療，即針對失語的症狀進行治療。語言康復訓練，即通過説、聽、寫、讀等方面的訓練，能夠幫助患者恢復語言功能。

中西醫結合康復是治療中風後失語的重要手段，具有療效明顯、成本低、适應範圍廣等特點。中醫康復手段包括中藥，針灸等；現代康復技術中，直流電刺激和許爾失語症刺激療法（Schuell 刺激療法）等神經調控治療手段，也被廣泛應用于失語症治療中。

一些輔助電子設備也被應用在失語症的康復治療中。比如言語語言綜合訓練儀，不僅可以提供現代化、标準化、系統化的失語症評估與訓練，還可以幫助患者進行日常溝通交流。

四、為什麼我們很少聽説？

無論在網絡上還是在生活中，相比高血壓、糖尿病、心髒病等常見疾病，有關失語症的報道和讨論要少很多。

其實，失語症與語言認知障礙患者群體龐大，而且每年都在增加。以腦卒中患者舉例，全球疾病負擔研究數據顯示，全球卒中患病人數估計超過 1 億，在中國，帶病生存的卒中患者多達 1700 多萬，每年新發腦卒中病例約 180 萬人。其中，1/3 的患者存在各種言語障礙。

還有一種特殊的失語症，叫原發性進行性失語症（PPA），它不是由中風或大腦損傷引起的，而是失智的初期表現，在老年前期多見，病人的語言障礙可單獨存在數年，最終表現為痴呆。緩慢起病、逐漸進展，這也讓它更難以被及時發現。

總體而言，失語症是後天獲得性疾病，常由腦血管疾病、腦腫瘤、腦外傷等引發，需要根據患者的病因、症狀進行有針對性的治療和康復訓練。然而，很多患者及家屬更為重視肢體功能恢復，相對忽略了對語言及人際溝通能力的恢復。語言障礙的恢復時間偏長、需要投入不少精力，這需要我們更多的關心和耐心。

另外，失語症患者的心理健康也常被忽略。失語症產生的交流障礙會影響患者的正常人際交流，從而影響其社會生活能力、就業能力乃至影響身心健康，誘發心理問題，這又加重了患者的臨床治療困難。

神經内科專家高素榮在《失語症》一書中指出，根據流行病學調查，腦卒中急性期及卒中後均可發生心理障礙，其中抑郁發病率最高。

失語症患者發生心理障礙的原因主要有：首先，腦損傷直接作用的結果，文獻報道，大腦中動脈供血部位發生卒中時抑郁症的發病率明顯增加；其次，病後外源性的環境發生改變，患者對應激事件的處理障礙；此外，腦卒中發生的抑郁還可能是内源性抑郁，腦卒中只是一種誘發因素，患者以往可能有抑郁發作史或抑郁氣質易感素質等特征。

如果你身邊有患腦血管病、腦外傷或腦腫瘤後出現不能説話、僅能發刻板單音或者説話滔滔不絕卻沒有任何實質語言的 " 失語人 "，很可能就是失語症患者，需要及早到醫院就診，否則很可能會導致抑郁。

五、他們，仍在孤島求生

當前，中國語言康復行業還處在起步階段。據文獻記載，中國語言治療開始于 20 世紀 80 年代中期，一些醫生到國外學習進修，将語言治療研究成果和專業知識引進國内，再結合國内語言特點和文化習慣，編制了各種語言障礙的評價方法，開始對失語症、構音障礙、語言發育遲緩、口吃、孤獨症、聾兒等語言和交流障礙進行治療和訓練。

如言語語言康復師（SLP），就是專門服務于自閉症、語言發育遲緩、言語障礙、聽力障礙、失語症及吞咽障礙等特殊需要群體的康復類職業。近年來，國内幾所院校招收大批語言治療專業研究生，部分大中型醫院已有語言治療專業人員，但專業人才數量仍存在較大缺口。

中風、自閉症、腦外傷、腦癱、腦炎、帕金森綜合征、頭頸部腫瘤、退化性疾病等這些存在語言障礙的患者都需要進行言語康復。據中國康復醫學會言語康復專委會數據，我國言語殘疾及伴有言語殘疾人數超 3000 萬，大約需要 14.2 萬言語治療師名。然而，我國目前言語康復從業人數還不足萬人。

同時，漢語失語症的治療和評價方法也需要進一步完善和改進。有從業者指出，漢語标準失語症檢查量表對失語症患者的臨床評價有一定指導作用，但也存在測試内容不全面、評分較為繁瑣等不足之處。

我們很難切身體會失語症患者所遭受的痛苦，他們神志清楚、智力正常，卻言不由心或有口難開。2015 年，一款文字解謎遊戲《失語症》（Grayout）讓很多玩家體驗到了失語症病人的痛苦與無助——玩家需要從 " 正常人 " 的角度，将失語症患者腦海中那些惱人蒼蠅般的無關文字拼接成長單句。單詞的字母組合被強行分割，再被錯誤的空格、大小寫和标點符号攪得支離破碎，以至于很多入戲太深的玩家表示，打完遊戲後的一段時間裏竟然忘了該怎樣講話。

許多失語症患者仍在與世隔絕。他們怕别人不理解自己在説什麼，或者不給他們多一點的時間去表達。多交流、多溝通、多陪伴，當我們給予更多的理解和包容，他們就有可能重新打開語言的大門。

參考資料：

1.《失語症（第二版）》高素榮主編｜北京大學醫學出版社 .2006.03

2. 突發言語困難，提示 " 腦中風 " 來臨｜朱鑫璞 . 澎湃新聞 .2021.11.11

3. 病态的 " 答非所問 " ——感覺性失語症｜郭成傑 . 家庭醫學：上半月 .1995 年第 9 期

4. 六旬老人中風後只會講英語醫生稱因語言中樞受損｜人民網 .2015.01.27

5. 自己打自己臉：從大腦整體論到大腦分工論｜科普中國 .2021.08.05

6. 言不由衷——惱人的失語症｜中國康復醫學會科普 .2020.12.19

7. 好萊塢影星患上失語症，專家詳解病因、症狀及治療手段｜科技日報 .2022.04.01

8. 我國卒中患病總人數超 2800 萬，有這些症狀的人需注意｜

9. 説話滔滔不絕也是 " 失語人 " 你真的了解失語症嗎？｜科普中國 .2018.02.02

10. 言語障礙康復需求超過 3000 萬人，但全國言語治療師卻不足萬人｜上觀 · 新聞 .2021.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