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非要女生自己做的衞生巾,才能放心使用嗎?,歡迎閲讀。
在《女性衞生用品的社會史》一書中,日本社會歷史學者田中光試圖回答這些問題:不同文化的月經禁忌從何而來?廣告裏的經血為什麼是藍色的 ……
作者|裏裏
編輯|桃子醬
題圖|《御上老師》
" 每一位女性從初潮到絕經,要用掉一萬多片衞生巾。"
這一萬多片衞生巾裏,或許會有翻新後二次銷售的,有使用黑心棉的,有偷工減料長度不達标、pH 值超标的。
缺乏質量保障的衞生巾會引起滲漏、造成瘙癢,但那些隐秘的灼痛和尴尬,往往難以言説。女孩們被教育用 " 大姨媽 " 指代月經,相應地,衞生巾被稱為 " 姨媽巾 ",她們的衞生巾藏在黑色塑料袋裏,在課間去廁所時則悄悄把它藏在褲兜裏。
而在中國部分地區,根據中國福利基金會愛小丫基金的統計,有約 400 萬 12 歲至 16 歲女童因經濟原因,處于無衞生巾可用的狀态。
2020 年,每片平均單價兩毛錢的 " 散裝衞生巾 " 引發熱議;今年的 "3 · 15 晚會 " 上," 翻新衞生巾 " 被曝光——随着月經這一長期隐身的話題進入公眾視野,人們才突然意識到,對于衞生巾這個 "20 世紀影響人類生活的最重大發明之一 ",我們的了解仍十分有限。
如果沒有衞生巾,女性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世界上第一個衞生巾品牌高潔絲(Kotex)1922 年推出的廣告。(圖 /Science History Institute)
出于對這個問題的好奇,日本社會歷史學者田中光 20 年前開始搜集有關女性衞生用品和月經觀的史料,最終寫成《女性衞生用品的社會史》一書:衞生巾問世前女性怎麼處理經血?不同文化的月經禁忌從何而來?日本最早的一次性衞生巾是如何誕生的?廣告裏的經血為什麼是藍色的 ……
" 講述女性的歷史時,‘女性衞生用品’始終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 田中光説。衞生巾的歷史,也是一段 " 女性解放史 "。只有當難登大雅之堂的話題能夠被坦然讨論,當安全、普惠的經期用品不再是奢侈品,那些為一萬多片衞生巾困擾的日子,才會真正成為歷史。
《女性衞生用品的社會史》
[ 日 ] 田中光 著,曹逸冰 譯
湖南文藝出版社|浦睿文化,2025-2
"40 年,久等了!"
在調研日本衞生用品歷史的過程中,田中光發現,日本現代一次性衞生巾鼻祖—— " 安妮衞生巾 " 的開發者,是一位 27 歲的年輕女性,她叫坂井泰子。
去年,中國衞生巾市場爆發的偷工減料事件不僅暴露了產品質量問題,還引發了對行業性别結構的廣泛讨論。網友發現,中國消費市場份額排名前十的衞生巾品牌——包括護舒寶(寶潔)、蘇菲(尤妮佳)、七度空間(恒安國際)、高潔絲(金佰利)、ABC(景興健護)等國内外知名品牌,其品牌創始人均為男性,且核心管理者鮮少見到女性的身影。
這一現實,讓 60 多年前坂井泰子的存在更顯珍貴。泰子出身于富裕家庭,20 世紀 60 年代,當 98% 的日本女性仍在經期使用脱脂棉時,她已經是美國高潔絲護墊式產品的忠實用户。然而,泰子發現進口的衞生巾用品并不适合日本女性的體型,她希望能打造一款讓日本女性舒适度過經期的衞生巾。
坂井泰子。(圖 /《周刊女性》1962 年 2 月 14 日刊)
" 換做平時,我肯定會為創意物色合适的企業,而不至于親自下場。但事關女性用品,而且還是經期用品,我覺得還是由女性來做會好一些。" 接受女性雜志《主婦之友》采訪時,泰子這樣表示。她創辦了安妮公司,并成為那個時代罕有的女性社長。
基于 307 名女性試用員的反饋,安妮公司決定将產品做成 " 厚且大 " 和 " 薄且小 " 的組合,每種各 6 片,獨立包裝,便于随身攜帶。這些如今看起來理所當然的設計,在當時卻是巨大的創新。
1961 年," 安妮衞生巾 " 正式上市,打出 "40 年,久等了!" 的廣告宣傳語——高潔絲誕生 40 年後,日本女性終于擁有了自己的一次性衞生巾品牌。當時,《安妮日記》一書被改編成電影後大火,其作者安妮 · 弗蘭克将月經稱為 " 甜美的秘密 "。泰子希望扭轉當時人們将 " 不潔 " 與月經緊密關聯的觀念,于是,她将這款衞生巾命名為 " 安妮 "。
每盒共 12 片的安妮衞生巾售價 100 日元,比此前用脱脂棉制成的衞生棉條貴一倍,但問世首日,300 萬盒衞生巾迅速銷售一空。安妮衞生巾的出現,在日本被視為重要性遠超人類登月、火箭升空的劃時代事件。
安妮衞生巾上市時的廣告。(圖 /《生理用品の社會史》)
" 哪能輸給一個女人 "
" 坂井泰子從女性立場出發,考慮到日本全體女性的利益。我覺得這正是‘地位高則責任重’的典型。" 田中光説道。在梳理日本女性衞生用品的發展過程時,她對安妮公司的興衰有所了解,更體會到在男性主導的文化和商業社會中女性創業和經營女性產品的困難。
安妮衞生巾問世不到 5 年,日本就出現了 300 多家生產女性衞生用品的新公司。其中,對安妮公司最具威脅的挑戰者是大成化工旗下的 "Charm"(後更名為尤妮佳[Unicharm])。其創始人高原慶一朗曾直言,抱着 " 哪能輸給一個女人 " 的想法,他提出了 " 超越安妮 " 的口号。1971 年,打通大型商超渠道的 Charm 終于實現目标,在銷售額上超過了安妮。
田中光在書中評價道,坂井泰子是個不太在意收益的人,推出衞生巾的初衷是讓女性過上更舒心的生活。高原慶一朗則是一個以 " 成為行業老大 " 為目标的創業家。正是兩者之間的鮮明對比,使衞生巾的發展步入了正軌。
而後幾年,日化巨頭花王進軍女性衞生用品市場,推出第一款使用 " 高吸水性聚合物 "(SAP)的衞生巾。這一創新材料,日後成為輕薄型衞生巾不可或缺的部分。1993 年,安妮公司并入獅王公司,坂井泰子的時代就此落幕。
不可否認,坂井泰子身為企業家而野心不足,确實是導致安妮公司走向衰落的部分原因。安妮公司前員工表示,泰子并不看重利潤,也不執着于持有公司。但我們同樣不能忽略的是,在那個年代乃至今日,相比于同輩男性創業者,性别不友好的商業環境讓坂井泰子更難建立行業人脈——公司通常由男性主導,也讓她承受了更大的輿論壓力。
正如國内衞生巾行業頻頻曝出質量問題之際,公眾呼聲卻并非期待女性創業者破局,而是習慣性地喊話由小米的雷軍來 " 整頓行業 ";央視 "3 · 15 晚會 " 曝光行業亂象後,東方甄選官宣将推出自營衞生巾產品。甚至連黃子韬也在直播中宣布,因為 " 實在看不下去 ",要跨界做衞生巾。
電影《印度合夥人》中,作為丈夫的男主角承擔了衞生巾的設計、生產、推廣、銷售等全業務鏈條。(圖 /《印度合夥人》)
女性雖然是衞生巾的核心消費者,卻長期被排除在行業标準制定和產品決策之外。坂井泰子的創業故事恰恰説明,衞生巾行業中女性的失語和 " 隐身 ",并非簡單的商業問題。
田中光告訴我們,安妮公司落幕後,日本衞生用品制造商的數量并沒有明顯增加。近幾年,也有女性創業者嘗試進入這一領網域,但還未能撼動行業巨頭的地位。
創業者早川五味在就讀于多摩美術大學期間,就創立了專為平胸女孩設計的内衣品牌 "Feast"。但當她轉向衞生產品時,卻找不到一家願意代工的工廠。她被拒絕的理由是:衞生巾生產設備數量有限,現有企業產能已經爆滿。自建工廠需要大約 10 億日元的巨額投入,最終,早川五味不得不選擇與尤妮佳合作。如今,尤妮佳和花王集團占據了日本約 80% 的衞生巾市場份額。
早川五味的同學 Mina 設計的性别友好衞生巾。(圖 /Mina)
從 " 甜美的秘密 " 到
" 一起來談談月經吧 "
盡管安妮衞生巾已經退出歷史舞台,用 " 安妮日 " 代指經期的説法如今看來也顯得陳舊,但在那個将月經視為禁忌的年代,安妮衞生巾以革命性的姿态,把月經話題拽到陽光之下,将其視為 " 甜美的秘密 ",颠覆了日本社會長期以來 " 羞于啓齒 "" 藏着掖着 " 的月經觀。
日本社會根深蒂固的 " 月經禁忌 ",最早可追溯至平安時代的宮廷,而後通過佛教等渠道滲透到社會各個階層。到了明治時代,國家出于富國強兵的目标,曾試圖扭轉這一觀念,強調 " 月經乃妊娠之本 ",只有 " 健康的母體 " 才能生出更多強壯的士兵和勞動力。然而,直到戰争結束,日本各地仍殘留着把經期女性隔離在 " 月經小屋 " 的習俗,至今也有經期女性不能去神社和寺院參拜的説法。
在《女性衞生用品的社會史》中,田中光梳理了安妮衞生巾從 1962 年到 1971 年間投放的幾十篇廣告,從中我們也能發現安妮公司自身的月經觀變化,以及它如何憑借商業廣告推動了女性身體的啓蒙。
" 安妮日 " 成為經期的代稱。(圖 /yoi)
早期廣告如 " 無需擔心的 5 天 "" 大膽穿白裙,時刻自由自在 ",着重從安全放心的角度出發,強調產品實用性;1968 年推出的衞生棉條廣告,則 " 露骨 " 地出現了 " 處女膜不是膜,而是褶皺!" 這樣的内容。到了 1971 年,安妮廣告的内容更進一步,開始傳播正确的性知識和經期管理方法。
大眾媒介應如何呈現月經,一直是充滿争議的話題。受限于時代認知,安妮衞生巾的廣告策略不可避免地帶有局限性,譬如沒有直接使用 " 月經 "" 生理期 " 的説法,在廣告中用藍色液體表現經血也是安妮的首創。
而在中國,根據中廣協《衞生巾廣告自律規則》的非強制性規定,用以演示被衞生巾吸收的液體,顏色不應為紅色或與之相近的顏色。此外,衞生巾廣告播放時段應避用餐時間,也不宜在面向少年兒童的媒體或欄目刊播。
田中光認為,在月經長期被視為禁忌的背景下," 如實表現 " 經血确實至關重要。但暴露一切并非掃清禁忌的絕對條件。安妮公司在短短幾年内改寫了日本的月經禁忌,而其廣告中 " 連‘血’字都不會使用 "。
2011 年,護舒寶在美國的廣告因在衞生巾中間加了一個紅點而引發轟動。(圖 /always)
" 認為把月經和經血原封不動地表現出來,就能消除月經禁忌,這樣的想法缺乏依據。" 田中光説,考慮到有些人确實會從 " 血 " 聯想到受傷、死亡等負面詞匯,電視台和廠商用藍色液體來表現血液,可以説是社會 " 最大公約數 " 普遍能接受的折中方式。
" 就像有些人在約會時不好意思説‘我要去洗手間’一樣,每個人的價值觀存在差異,是很自然的。" 她也補充道,日本過去習慣于把使用過的月經用品扔進 " 污物桶 " ——有人批評這樣的稱呼會增強 " 月經不潔 " 的意識。因此,近年來這類容器被更名為 " 衞生盒 " 或 " 廁所角 "。但在田中光看來,經血和沾有血液的紗布、繃帶一樣,同樣可能成為傳染病的媒介,将認為 " 經血不潔 " 和 " 月經不潔 " 的觀念混為一談,反而會加固社會對月經的避諱。
" 如果賦予月經過多的意義,到頭來束縛住的反而是女性自己。" 田中光強調,我們應把月經視為 " 單純的生理現象 " 來談論,了解月經迄今為止如何被遮蔽、被污名化,又如何被重新看見,并以理性科學的方式加以宣傳。
當然,這些讨論的前提,是日本社會對月經議題有了較為深厚的認知基礎。《女性衞生用品的社會史》日文版在 2013 年首次出版時,相關文獻仍然十分有限。此後十餘年間,田中光明顯感受到," 月經 " 這一話題在日本公共空間露出的機會越來越多。受全球 " 月經平等 " 運動和女性健康科技浪潮的推動,2018 年前後,日本出現了 " 來談談月經吧 " 這類社會活動。
流行文化也在助推月經話題的可見性。漫畫家小山健的作品 《生理醬》 将 " 月經 " 拟人化為一顆粉色愛心吉祥物,當女主角面對無法理解經期痛苦的男上司時," 生理醬 " 便會使出必殺技 " 月經拳 ",讓對方切身體會來月經的不适。這部漫畫在網絡上點擊量超過 2000 萬次,還被改編成真人電影。
《生理醬》中,用相撲選手的體型來比喻月經量。(圖 /《生理醬》)
在企業層面,行業頭部公司尤妮佳于 2019 年啓動 #NoBagForMe# 項目,倡導公開讨論月經話題,鼓勵女性在購買生理用品時,無需再用紙袋遮掩。該項目還開設了 " 适合所有人的生理學培訓 ",面向數百家企業和團體提供關于月經和女性健康的課程,促進職場和社會對女性生理需求的理解和支持。
與中國類似," 月經貧困 " 問題在日本同樣存在,部分女性因經濟貧困或監護人忽視而難以獲得衞生用品。據田中光介紹,這一現象在新冠疫情後逐漸進入公眾視野,政府采取了免費發放衞生用品等對策。如今,日本幾乎所有公立學校的女廁都配備了衞生巾。
" 商業主義對女性衞生產品的發展功不可沒,而‘想真正改善女性生活’的呼聲同樣不可缺少。" 要打造真正安全、舒适、有保障的衞生用品,需要企業、政府、社會全方面的協作,正如田中光在書中所總結的,女性衞生用品不僅能反映一個社會的月經觀和女性觀,更能反襯出這個社會的政治和經濟面貌,稱之為 " 衡量社會發展水平的标尺 " 也毫不為過。
日劇《御上老師》中,擔任班主任的御上老師為班上一名面臨 " 月經貧困 " 的女生購置了大量衞生巾。(圖 /《御上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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