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互聯網經驗:新晉「國民老公」,憑什麼是她?,歡迎閲讀。
陳麗君紅得突然,卻又并不算意外。 在演繹越劇《新龍門客棧》中賈廷時,她所展現出的靈動、力量感與少年氣,正迎合了當下年輕人對于熒幕審美的回歸。 而藏在背後的,還有她與越劇演員們對重回聚光燈下所付諸的努力。
8月初在抖音直播演出《新龍門客棧》後,這個越劇女小生的各種"高光"片段,刷屏了。陳麗君一時之間成了"頂流",粉絲從場内溢到場外。而與之形成對比的是陳麗君未完全準備好的慌張與無措,她會反復跟邀約的媒體表示自己只是個青年演員,是觀眾把對戲曲的喜愛放到了她身上。
而随着陳麗君的走紅,在上世紀80年代經歷過短暫火爆的越劇舞台,終于在30年後重新熱鬧了起來。這是一個越劇女小生為所在行當争取閱聽人許久後,突然迎來爆發的故事。除了正當紅的陳麗君,我們還約到了她的老師、曾經的"越劇第一女小生"茅威濤一起聊了聊"第三性"的魅力。這裏是「尺度」欄目,記錄新生代創新者的真心話與大冒險,推陳出新才是商業未來的尺度。
"這麼搞行不行?"
今年一整個春天,女小生陳麗君都忙得不得了。
作為浙江小百花越劇團的90後青年演員,陳麗君要跟團到全國各地演出、要作為主角排一部新的青春越劇、要在越劇新版《梁祝》中扮演一個無名書生……在杭州蝴蝶劇場駐場的環境式越劇《新龍門客棧》是這些演出任務中的一個。
這是一部由同名武俠電影改編的越劇,在西網域大漠一家名為"龍門客棧"的黑店裏,一位躲避東廠都督的禁軍教頭為拯救朝廷重臣之子來到龍門客棧,在客棧老板娘、俠女的幫助下,成功"救孤"卻喪命于此的悲劇故事。
3月24日是《新龍門客棧》演員在蝴蝶劇場拍定妝照的日子。
按照之前的通知,陳麗君要在《新龍門客棧》B組陣容中扮演周淮安,一個忠肝義膽的明朝禁軍教頭,是劇中兩個小生角色之一,另一個則是陰冷詭詐的東廠督公義子賈廷。
坐在化妝間裏準備化妝時,陳麗君看見老師茅威濤衝她走了過來。茅威濤曾在浙江小百花越劇團做了18年團長,2018年為探索"團、場、運營"一體化,經組織決定卸任團長,以"離崗創業"的身份擔任百越文化創意有限公司董事長,《新龍門客棧》便是由她出品。
"要不你先演賈廷好嗎?"陳麗君聽到茅威濤説。因考慮到每組演員在唱腔流派上的統一,茅威濤決定調換陳麗君的角色。
陳麗君感到自己的心用力跳了兩下——
第一下是"我行嗎?"
第二下是"管他行不行,你要進步了,你要嘗試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了!"
"大反派唉",陳麗君想,她從沒接觸過這樣一個角色。在此之前,她演的是許仙、賈寶玉、梁山伯這樣的文氣書生,東廠太監什麼樣,她完全不知道。她只從别人對這個角色的讨論中聽到過一點,説是個陰陽怪氣的太監。但具體是怎麼個陰陽怪氣法,她也沒有概念。所以定妝照該怎麼拍,她也不知道。
那天,陳麗君一直呆在攝影棚裏,觀察A組賈廷扮演者的姿态,畢竟她們已經排練了1個月。但還是拿捏不準,晚上她給茅威濤發微信,"茅老師能不能幫我來看一看,我怕我基調找不準"。
在越劇這個領網域,恐怕沒人比茅威濤更懂女小生的表演了,她是戲曲界鮮有的"大滿貫"得主,除多次榮獲梅花獎、文華獎、白玉蘭獎外,戲曲圈内外的常規和非常規的獎,她都拿了個遍,被譽為"越劇第一女小生"。
第二天,茅威濤來了,告訴她"賈廷永遠不正面看人,他永遠側面地看人,用一種保護自己的狀态。"并建議她參考韓劇《成均館的绯聞》中的宋仲基,扇子"譁"地抖開遮住半張臉。在前一天看A組賈廷扮演者拍攝時,陳麗君找到了一種江湖的感覺,于是在舉起扇子時,陳麗君在腦海裏構建出一幅"剛殺完人"的畫面,面容冷傲地拍下了賈廷的定妝照。
陳麗君賈廷定妝照,受訪者供圖
陳麗君這組的《新龍門客棧》首演時間被定在5月12日。但在此前的一個月,陳麗君和同組其他小百花越劇團的演員們要進行8場其他演出,最終留給她們排演《新龍門客棧》的時間不到5天。
那幾天,陳麗君走路時背詞、開車時背詞、閉上眼睛睡覺時也在背詞;排練時間也長,她們甚至凌晨3點還沒出劇場。有一天半夜,副導演給A組演員排完戲,背着包下樓時看到她們還在扒動作、扒台詞,小聲嘟囔了一句"這麼搞行不行?"
5月11日,陳麗君所在B組《新龍門客棧》首演前一天,她們把劇又過了一遍,也是第二次将這部劇從頭到尾排完。
過程中,陳麗君和飾演金鑲玉的李雲霄商量,"要不我們也抱着轉個圈?"曾經,茅威濤和搭檔就經常在返場中抱着轉圈。"跳上來",陳麗君説,接着兩個人就在導演面前轉了起來,結果沒站住,摔了。
傾斜的舞台
《新龍門客棧》的舞台是傾斜的,從後面到前沿有大概10度的坡度。據説是舞美為了呈現大漠流沙的感覺刻意搭建的。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茅威濤都以為是舞美再建造時量錯了尺寸——按照她最初的預想,舞台是要傾斜,但無需傾斜地這麼徹底,至少前沿要保留一截平底。
這種傾斜在傳統的話劇舞台上并不少見,甚至可以借助這微小的坡度對觀眾呈現出更好的表演效果。但對越劇表演而言卻是完完全全的負擔,因為多數演員要在表演時穿上鞋底2寸厚的高方靴,除了走動還要武打。厚且硬的靴底使斜坡造成的傾斜的力更大了,幾乎所有第一次上場的演員都會跟茅威濤説"站不住"。
再改造還得花一大筆錢,茅威濤可出不起了。整個《新龍門客棧》的舞台都是重新搭建的,為盡可能還原故事發生地——大漠邊關的客棧場景,去年11月,茅威濤将杭州蝴蝶劇場4樓的一個戲台進行了改建,最終使這個160平米的空間成為一個可以容納115個座位的"龍門客棧"。她還專門在劇院外搭建了一個"沙漠咖啡館",甚至曾想将塔裏木的沙和胡楊木運來布景,但被告知那是國家級保護區,出不來。最後她只能在客棧外的咖啡店中擺了些"高仿"仙人掌。
從《新龍門客棧》的劇本授權到舞台搭建和外場改造,茅威濤花了700萬,其中還有一部分出自她的個人貸款。
她要的是一個沉浸式的環境,這是她去年在上海看了兩次環境式音樂劇——《阿波羅尼亞》和《桑塔露琪亞》後,跟它們的出品方一台好戲學的,因為人家的上座率總是100%,還都是年輕觀眾。
這樣的場景在越劇演出中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甚至在大眾的固有認知中,這是"奶奶輩"才看的東西。想方設法将年輕人的目光吸引過來,是茅威濤早在20年前就已經開始幹的事情。
将傾斜的舞台改成平地是不可能了,茅威濤只能教演員們用各種方式将自己的身體控制住,比如向後甩披風時借助披風的慣性。
陳麗君也在這個舞台上崴過腳。在今年7月,已經是她演《新龍門客棧》的第11次返場了,在抱着李雲霄轉圈圈時,她右腳向外一撇,兩人一起摔到了凳子上。
新龍門客棧劇照,受訪者供圖
沉浸式環境的一個特點就是觀眾離舞台近,第一排的觀眾與舞台間隔不到半米,甚至能感受到演員打鬥時戲服帶出來的風。很多演員在演慣了常規的劇場之後,突然間面對近得連表情都會被看得清清楚楚的觀眾時,難免感到"不自如"。茅威濤不在乎,"甚至可以越過這個桌子,直接跟觀眾唱。"
而陳麗君似乎找到了一種更為和諧的方式,"你不要把她當成觀眾,把她當作是同樣跟你來投奔旅店的人就可以了。"所以在某些時刻,觀眾們也會成為表演中的一份子。比如,有一場陳麗君扮演的賈廷正站在桌邊往酒裏下蒙汗藥,忽然聽見台下有人説"下藥了下藥了",抬眼的同時她将手指豎在唇邊——"噓"。
這種靈光一現的互動着實迷人。尤其是在正劇演完後的返場環節,那是演員們再次展現自己特點的機會,她們多數會将角色本身的經典唱段再拿出來表演一次,但在這個可以包容互動的場網域中,金鑲玉坐上酒桌接了觀眾伸長手臂遞上來的玫瑰花,賈廷則接過觀眾一直舉着的手機,調成自拍模式後遞給金鑲玉,然後兩人在鏡頭裏轉起了圈。不久後,轉成半圓的紅色裙擺順着觀眾們的手機攝像頭擴散到互聯網的各個角落。
新劇場所產生的新表演形式也很快發揮了作用,票價分别為399、299與199元的《新龍門客棧》,在開演十幾場後上座率達到100%。如茅威濤所願,她們也吸引到了更多的年輕人。8月6日,《新龍門客棧》在抖音上進行了一場線上直播,即便需要付費9.9元,觀看人次也超過了924萬。此後,《新龍門客棧》場場售罄。
迷人的第三性
2016年,剛上大學的楊怡在北京的一個小劇場裏看浙江小百花越劇團的演出,頭一個出場的姑娘"啪"一抬腿就貼到了臉上,一下把坐在第一排的楊怡鎮住了,覺得"好厲害,基本功好好",再一看臉,"好漂亮"。
演出結束後,楊怡在劇場門口正碰上還沒來得及卸妝的演員們,但因為已經換下了戲服,楊怡一時認不出剛才抬腿的演員是哪個,就逮住最漂亮的那個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陳麗君",對方答。
後來兩人成了朋友,楊怡也在畢業後進入小百花工作。
今年7月底,楊怡才有空看了一場陳麗君演的《新龍門客棧》,還是出場的那一瞬間,她又一次被陳麗君"擊中"了,"太帥了。"
陳麗君賈廷後台照,受訪者供圖
沒有帽檐的紗帽非常貼合陳麗君小巧的頭型,也将小臉的優勢放大,又因賈廷這一"閹人"身份,化妝師用上挑的眉形替代了原本傳統小生的刀眉,這也更大程度上凸顯了陳麗君扮相上的棱角分明與劍眉星目。"所有的優點都被凸顯出來了,很流暢的線條,很高挑的身材,衣服顯得她特别長身玉立的。"
楊怡沒見過陳麗君這個樣子,之前她在台上是充滿文氣的書生,在台下是憨憨的鄰家女孩。演出結束後,楊怡給陳麗君連發了兩條微信"這和我平時見到的是一個人?""你今天帥得讓我有些恍惚"。
尤其是那邪魅一笑,人人愛之。
也是在返場環節,當看到金鑲玉想要靠近曹少欽(東廠督公,賈廷的義父)時,賈廷立刻抱臂橫在兩人中間,一副生人勿近之勢,但下一秒被金鑲玉勾起的腳佯裝踢了一下之後,賈廷左側的嘴角即刻上翹,同時眼神微微低垂,表現出一種摻雜着竊喜的得意。神情輾轉流連,舒暢自然。這一片段在互聯網的各個角落流傳,似乎成為了陳麗君所飾演賈廷的魅力巅峰。
賈廷的邪魅一笑,圖源抖音@糖糖正正好
當然還有火遍全網的轉圈圈。5月12日陳麗君和李雲霄這組首演前,李雲霄問陳麗君,"抱不抱?""抱",陳麗君説。于是在返場環節,陳麗君拿扇子擋住李雲霄的去路,李雲霄搶過扇子,一手勾住陳麗君的脖子,陳麗君則順勢摟住對方腰身,原地轉了起來。觀眾的反應從鼓掌變成了歡呼,然後是尖叫。
那天返場結束後,茅威濤對李雲霄説,"甚至還可以再大膽一點,跳舞都沒問題的。"後來李雲霄還真在轉圈圈前做了個舞蹈亮相的動作,現場的歡呼聲又大了一倍。現在轉圈圈已經成為了倆人固定的返場環節,"不轉圈圈觀眾要吼的。"茅威濤説。
陳麗君将李雲霄抱起來那一刻所展現出的力量感,讓人感受到了一種跨越性别的魅力。還有媒體趁機拉踩了一下那些抱不起女演員的内娛男明星,説陳麗君的出現"讓内娛成為了笑話"。
陳麗君版賈廷釋放出了一種區别于男性的少年氣和純淨感。
"雖然她們在台上扮演男性,但事實上就是女性,哪怕你在關注的時候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在潛移默化裏其實已經有這種心理暗示了,所以她們在台上再怎麼帥氣,你本身就不會覺得她們油膩",楊怡説。
而女小生在台上塑造的角色形象,本就是女性精神世界中的理想男性。
當然,這裏也有編劇的助推。茅威濤将《新龍門客棧》的改編工作放手給了她的95後助理孫钰熙,為了凸顯女小生的魅力,孫钰熙把原版中賈廷這一最年長的東廠檔頭改成了一位經常甩着扇子的"玉面郎君",成為了整部劇中改編最大的一個人物。而閹人的身份,也剛好契合了這種跨越性别的第三性屬性。
多年前,茅威濤接受采訪時曾説過,"女小生跟男旦,它有一脈相承之處,都是從一個異性的角度、眼光(出發),這是一種雙重審美,就是你去審視它,同時你去體現它,絕對是帶着一種唯美的、理想的、浪漫的。"
茅威濤曾出演過2001年影視劇版《笑傲江湖》中的東方不敗,被金庸稱為"最具藝術性的東方不敗"。有觀眾説,茅威濤演繹的東方不敗,"比其他男演員更具嬌柔妖媚,比其他女演員又更有陽剛之氣"。
茅威濤梁山伯劇照,受訪者供圖
茅威濤記得,當初自己演小生的時候,團裏好幾個花旦演員從來不敢正視自己,"我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她説不好意思看你。她們可能把我想象成一個心中的一個白馬王子。"
現在的年輕人則用一種更直白的表述來展現對女小生的青睐,"老公不是一種性别,而是一種感覺。"現在,31歲的陳麗君成為了當代年輕人心中的"老公姐"。
小黑屋
但陳麗君并非小生出身。
2008年,陳麗君16歲,身高已經超過了1米65,在浙江藝術職業學院08級越劇小百花班中,屬于最高的女生之一。那時她剛從嵊州藝術學校畢業進入小百花班一個月,還在延續之前的戲路演花旦,但被時任小百花團團長的茅威濤和班裏的老師看到後,出于身高、長相與性格等綜合考量,讓陳麗君轉而去演小生,"個子這麼高,誰和她配戲?"
三年花旦一朝重來,陳麗君自然是不願意的,更何況那年她還拿了一個金獎。教導主任來找她商量,前兩次,她還為自己辯護, "老師我還是比較喜歡花旦",甚至還懇求過,"老師我能不能不學小生啊"。
但沒幾天,教導主任又來勸説她,這次陳麗君沒有再堅持,"可以試一試",她説。
這當然不容易。"花旦跟小生它跨性别,每一個表現形式都不一樣的,每一個行當都有它一套程式的基礎,我們小時候先學的這種基本功和程式基礎有唱、念、做、打、形體、步伐、手勢都是不一樣的,我最重要的就是我要把之前的一切抹去,這是最關鍵的。"陳麗君得從最基礎的練起。
11月11日,陳麗君跟"後浪研究所"在上海一家咖啡館見面,為了更具象化地解釋小生與花旦的區别,她坐在對面忽然将雙臂抬到空中并靈活地翻動了下手腕,将中指和拇指捏在一起、小指微微上翹——這是花旦的蘭花指手勢;然後,她将五指伸展開,手心朝下,中指稍向下壓——這是小生的蘭花指手勢,也是她練習的起點。
肌肉記憶的慣性巨大,最初陳麗君總會做錯動作,使她手足無措。小百花班的老師就給她出了個主意,"你可以矯枉過正一些,你不要怕好像誇張了,要能先放,再收"。後來陳麗君學雲手的時候,虎口都要比别人張得更大些。小生有武戲,有一些動作難度很高,比如僵屍躺(直直地摔下來)、吊毛(騰空翻并以背着地)、搶背(以左肩背着地,就勢翻滾)……"練到五髒六腑都痛。"太苦了,她也有退縮的時候,也會想自己為什麼要練,但最後身體還是會誠實地去接着練,像是一種本能。
《新龍門客棧》打戲劇照,受訪者供圖
直到2020年,她終于能成為主角挑起一台大戲了。但相較于更為大眾的話劇舞劇等,越劇台下的年輕觀眾還是偏少。
那些熱門劇目的熱鬧,讓她們眼紅。李雲霄記得去年去看舞蹈詩劇《只此青綠》,幾次都搶不到票,"一開票就沒了",後來她還是拿了一張交流的票進去,在音控台最後兩排的一個角落裏站着。等到演員謝幕時,全場燈光亮起,李雲霄放眼一看,台下坐的全是年輕人,她好羨慕啊,"什麼時候我們越劇也能這樣啊?"
越劇的式微曾一度讓茅威濤感到焦慮。兩年前,她受邀去浙江省藝術學校,看着新小百花班的學生練功練的腿烏青、翻跟頭翻地哇哇哭時,茅威濤跟她們一樣迷茫,不知道這些孩子的未來該去哪裏。
茅威濤曾想方設法讓越劇向年輕人靠近,先是在綜藝節目熱度最大的2014年,她就聯系汪涵,帶着小百花的《步步驚心》劇組上了一次《天天向上》,陳麗君在劇裏扮演雍正。也是因為這次錄制,陳麗君2018、2019年兩次被邀請參加湖南衞視春晚。後來,她們還跟《中國好聲音》搞了個越劇專場,茅威濤是導師,陳麗君和李雲霄作為選手參加。諸如此類的嘗試還有很多,陳麗君也不想放過在這些宣傳越劇的好機會。
2020年,陳麗君要去武漢錄制一檔戲曲文化競技真人秀,需要在節目中表演劇目跟其他隊伍比賽。但錄制前一周,她一直在跟團巡演,緊湊的行程并沒有留出時間讓她為一檔真人秀做準備。但只要是比賽,陳麗君的高要求就上來了,她不敢有任何放松。
于是,趁吃飯的空檔,她一個人偷偷跑到劇場練習。被楊怡發現時,她正坐在劇場的鼓風機前吹風,通紅的臉上還挂着豆大的汗珠。南方的夏末依然熱得像天上下火,而劇場沒開空調。
那段時間,陳麗君的腰傷復發,在飛去武漢錄節目那天,她只能在飛機最後一排趴着。
兩年前,陳麗君受邀在一檔綜藝裏扮演一位"戲樓老板"NPC,出場不多,在等待其他嘉賓錄制時,她只能蹲在戲樓的一個閣樓裏。當天錄制持續到深夜,為防止前面拍攝有光源穿幫,戲樓沒有開燈,陳麗君所在的閣樓變成了"小黑屋",她覺得這處境和她們越劇很像,都在等待着遠處那一縷光亮,"雖然現在只能在小黑屋裏面等着,為了那一絲光亮,該黑就先黑着。"
光來了
那束光終于打到了陳麗君身上。
自8月6日那場在抖音上直播《新龍門客棧》之後,陳麗君的各種視頻片段就迅速在社交媒體上擴散開了。
10月末,陳麗君抖音賬号粉絲20多萬,楊怡逗陳麗君,"等你粉絲36萬的時候,我就把去年11月拍的一個vlog發出去。"結果,陳麗君的粉絲漲到36萬,只用了兩天。"那等46萬的時候再發吧。"這時陳麗君都還覺得不可能,怎麼能漲到那麼高呢?結果兩天後,粉絲數變成了66萬。現在這個數字是217萬。最終這個視頻也沒發出來,"這個速度我就已經趕不上了",楊怡説。
11月6日,陳麗君一天内四登微博熱搜,話題詞分别是——陳麗君好帥、老公是一種感覺、老公姐、陳麗君 新龍門客棧。她很懵,抓住所有能接觸到的媒體朋友問,"這是咋回事啊?""這正常嗎?"一位前媒體人回復她,"説正常也正常,説不正常也不正常。"
直到一周後和"後浪研究所"見面時,她仍然困惑着,也抛出了同樣的問題"這是咋回事?"之後補上一句,"我們沒花錢,真的沒花錢,沒有買(熱搜),百越沒有買,小百花沒有買,其他人更加不可能買。"
私下裏的陳麗君,受訪者供圖
11月13日,陳麗君在上海的一家酒店裏進行人生中第一次時尚雜志拍攝。
她還沒有适應成為一個"頂流"的狀态,拍攝前三天就已經開始擔心自己能否拍好,她時常對着鏡子觀察自己的臉,怕黑眼圈加深。拍攝前一天她失眠到凌晨4點,起床翻眼罩找助眠藥,沒找到,最終一晚上沒睡。早上8點半,拍攝開始。
到下午3點,陳麗君換上第三套造型,是一套白色露背長尾裙,發型是刻意制造的凌亂,陳麗君非常不習慣,連續問了三位工作人員,"這真的好看嗎?"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擺姿勢。工作人員讓轉圈她就轉圈,讓跑一跑她就跑一跑,對方笑她是"讓做什麼就給什麼"。最自如的狀态在晚上7點時展現出來——她終于換上了自己的戲服,仿佛靈魂歸位,陳麗君呈現出了完全有别于白天的自己,她神情靈動、眼神充滿鋒芒。
拍攝結束後,她坐上趕往高鐵站的網約車,從此手指和眼睛就很難離開手機螢幕了,找她的信息太多了,約訪的、拍攝的、演出的,甚至還有抖音帶貨的。
在此之前的9月,陳麗君和李雲霄還要排演新版《梁祝》,她演梁山伯,排練時間只有3天。期間,茅威濤到現場看排練進度,發現陳麗君演出來的人物狀态跟設定的梁山伯完全不是一個基調,茅威濤急了,她能感受到陳麗君的狀态已經不自主地受到了外界幹擾,她必須得敲個警鍾了,"陳麗君,我告訴你,現在所有的人眼睛都盯着你。"
第二天,她在朋友圈看到了陳麗君坐在排練廳裏的照片,配文"笨鳥去睡覺",時間是2點34分。她當然知道陳麗君有多努力。再到排練場,茅威濤能看出,她已經進入梁山伯的狀态了。
排練新版《梁祝》的陳麗君,受訪者供圖
這種情景,茅威濤在40年前就經歷過了。80年代的越劇繁榮期,21歲的茅威濤跟何賽飛等28人組成"浙江小百花赴港演出團",連演14天15場,創下了香港戲曲演出日程最緊的紀錄。"我們演完都走不掉,因為粉絲把戲院團團圍住了。"而茅威濤和小百花也從此名聲大震。
她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誡陳麗君,"這個時候你要更加地謙卑,甚至要夾着尾巴做人,因為就像我一度梅二度梅三度梅(三度獲得梅花獎)的時候,邊上所有的人都是戴着有色眼鏡看你,這個時候少説話,内心要有定力。流量我就跟你説好了,最多一年、少則半年,就流過去了,但是你的藝術是會永恒的,所以後面要怎麼樣做更好的作品,這是正道。"
小百花的演員們也在社交媒體上更活躍了。11月12日,"後浪研究所"跟随陳麗君到上海演《五女拜壽》這天,化妝間裏的化妝師還有一部分演員都開着抖音直播,就連晚飯要吃什麼都是在直播中連線讨論,哪怕她們離彼此只有幾步遠。
期間,化妝師離開了鏡頭幾分鍾,只剩一位演員坐在鏡頭前,為了幫化妝師維持直播間的熱度,這位演員還唱起了戲。每當觀看人數有了增長,她就在化妝間裏同步,"1600人啦!""1700人啦!"。不到3分鍾,直播間的觀看人數突破了2000。
現在她們的劇場裏已經坐滿了年輕人,場外還有更多搶不到票的年輕人。
《新龍門客棧》一開票就秒售罄,甚至原價399一張的票被炒至數千。熱度也已經輻射到了整個越劇行當,就連北京小百花越劇團(來自北京的民間越劇團)也在此後出現了開票售罄的情況。
戲也越演越多、越排越滿,過去的11月,陳麗君有11場戲要演,而明年1月,團裏準備給陳麗君和李雲霄開個人專場,"一個演員有自己的專場就是一個心願,就像一個歌手辦演唱會一樣。"李雲霄説。
陳麗君已經不用羨慕那些有粉絲等在演職人員通道的演員了,因為她現在也有粉絲出現在這裏了。楊怡記得有一次粉絲從劇場門口一直排到了廁所,"少説得有3、500人",倆人都被吓到了。陳麗君接過筆一個個為她們籤名,楊怡在旁邊等了一個多小時。按照李雲霄的説法,她們和粉絲屬于"雙向幫扶"。
陳麗君終于火了,被更多人圍繞了,楊怡一度在想,"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去做朋友嗎?"但她很快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在拍攝雜志時,陳麗君依然會因為感到無助而叫楊怡來陪自己,同時在乎她的感受,問她會不會等太久,會不會辛苦。
其實陳麗君她早已感受到了流量之下的無形壓力,曾反復跟"後浪研究所"強調自己只是一位青年演員,"我知道我自己幾斤幾兩,我知道自己的能力還遠着呢。觀眾把這份情感放到了我身上,也不是對我一個人的,是對于戲曲的這種尊重和支持,而不是我陳麗君好到那份上。"
陳麗君依舊温柔,依舊努力。抖音粉絲破200萬那天,粉絲期待着她能來一場直播。凌晨1點,楊怡問陳麗君,"在哪兒?"
"在排練廳"。她正在準備一場折子戲。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楊怡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号"後浪研究所"(ID:youth36kr),作者:楊小彤、巴芮,36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