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電影經驗:來吧,這部十佳,歡迎閱讀。
寫在前面
今天要聊的是一部新片——
《不虛此行》
這是一部古怪的電影,概括它起來,像是一個繞口令——它是關于一個 " 講故事 " 這件事本身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寫悼詞的落魄編劇聞善(胡歌飾),他為了生計給那些死去的人寫悼詞,傾聽他們親屬好友的回憶,最終拼湊出一個已逝之人的一生。
我寫這篇文章之前找了很久,最後發現最能接近其氣質的故事居然是主演胡歌最近總是上熱搜的那些網絡發言,都是一種掙扎,偶發,擰巴,誠實,又不知所措的感覺。
但這卻讓這部電影意外的别致、好看、獨一無二。
正文
要聊《不虛此行》,就必須先聊 " 講故事 " 這件事,和我們普通人的關系。
講故事這件事情在我們從小的認知中,是有自然門檻的。
小時候在你的床邊給你念睡前故事的大人,大多是比你有着更多人生經驗的所謂長輩。長大了也往往會默認筆只屬于一小部分的寫作者、編劇、把故事作為生產力的人。
我們從不會認為自己是一個故事,因為我們小時候睡前的記憶,總是暗示着我們故事是完整的,而普通人活得如碎片一般,況且毫無戲劇性,但微妙的是,我們又總是認為他人的故事充滿意思。
于是,講故事這件事,成了一個手段,而不是一個目的,我們人生聽到的第一個故事都是為了哄你睡着,長大後對故事的索取,也摻雜了不少情緒需求,忍不住探聽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也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窺私癖。
這幾個特征下,存在一個非常容易被忽略的雙向視角關系——我們往往同時在扮演聽故事的人和講故事的人,也在悄悄成為故事本身。
這些卻是我們難以同時察覺的,而《不虛此行》就是在做這件事,替你去察覺。
所以我尤其敬佩導演(也是編劇)能夠抓到讓主角聞善通過 " 寫悼詞 " 展開故事這一設定。死亡太好用了,它迅速消融了 " 講故事 " 的門檻,讓 " 普通人的生活被講述 " 這件事有了合理性,而且讓觀眾也有了相同的痛感(因為我們都會有那一天)。
當然,它不是類似《入殓師》這樣的電影,雖然電影裡同樣都是逝者——他們包括從農村老家跟着兒子來到北京的老父親、公司的創始人 CEO、北京三兄妹中的大哥、喜歡配音工作的抑郁症律師,以及患癌網紅方阿姨。
但它不試圖在其中讨論生死,也沒有那麼多的悲恸,只把死作為一種突然的隐身和失語,給了一個讓旁人講述其故事的機會罷了。
所以,導演把這些逝者處理得能讓觀眾似有似無的感知到,她依靠的是普通人生命中的那些微小的細節——
比如農村老父親喜歡養花、在小區的綠化帶裡種竹子;公司創始人遇到苦難時喜歡騎車,最喜歡去的房間是地下室裡唯一一間采光好的屋子;方阿姨曾經歷過丈夫出軌,她清楚地記得從上海離開丈夫帶着兩個孩子回家的那一路,那趟長長的列車上的每一個站點。
他們每個人都成了旁人故事中的一部分,也成了旁人叙述中的主角,這就像聞善大學期間曾做過的一次觀察筆記:他注意到一幫在護城河裡遊泳的大爺們喜歡遊完後下象棋,但遊泳的時候又怕象棋被人偷走,于是他們就把象棋裝袋子裡綁上石頭沉下去,誰要下就潛水把它撈上來。
電影借聞善完成了這些客觀視角下一次次默然的觀察,這些無足輕重的平淡内容構成了一個普通人的具體生命,電影先是讓我們意識到了這一點,接着提出了一個疑問:
這些普通人碎片的、缺乏戲劇性的一生,為何依舊值得被講述?
這個答案不是文本性的,沒有一句台詞指向于此,但視聽和畫面卻都圍繞于此。
這部片最大的視聽特點就是它始終用固定的鏡頭和隔着一段距離的觀察角度來完成一次次長長的注視,不幹涉生活的進行,這看似沒有過多起伏,可暗流湧動實際上就隐藏在穩定的鏡頭表象裡。
聞善在王先生家裡有一次談話,使用了固定鏡頭拍攝二人一鏡到底的交談,王先生在回憶死去父親的同時還在電話中回復着工作信息,其間穿插着妻子的回家、寒暄,鏡頭始終未動。
但當談到父親的愛好是養花時,妻子拉開窗簾,露出窗台上幾盆幹黃瀕死的花。這是此時此處情緒的重音,農村的父親适應不了北京的生活,兒子過于忙碌無法關照自己,他只能借養花來纾解。
前面一切生活化的程式在此處匯聚,雖然從依舊沉靜的鏡頭來看,表面上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拉開窗簾這一平靜的舉動之後,情節在此時到達了情緒上的高潮,我們也都會因此而感動。
這就是對一個普通人無言但最有力量的概括,它無法被語言進行表述,也無需用鏡頭去調動,它只是一次情緒上無法被視覺化的衝擊,但當你被感動時,就找到了 " 他們為何值得被講述 " 的答案。
另外,對于 " 戲劇性 " 本身,電影也有自己的觀念。
聞善因為被批評寫的劇本缺乏戲劇性才來到殡儀館,他以為這裡充滿了生離死别和反目成仇,應該是最具戲劇性的地方。但來了之後才發現這裡特别平靜,因為死亡容納了所有的情緒,再多的哭天搶地都可以被消解掉。
這裡反而是最不戲劇性的地方。
這就是電影的戲劇性觀念,它讓戲劇,藏身不戲劇之中,因此對聞善整個人的處理都是古井無波的,無論是對一份穩定的職業橄榄枝、對繼續做編劇,還是對逝者家屬的責難,他都以一種旁觀的态度化解着外界一切可能的變動和衝突。
在他身上最具戲劇可能的地方一共有兩處:
一處是方阿姨的死,一處是自己辭掉編劇工作當悼詞人的事情遲遲不敢告訴父母。
而這兩處,同樣是最沒有戲劇性的地方。方阿姨在三年前确診癌症得知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就找聞善預訂了寫悼詞服務,這三年來聞善參與着方阿姨的生活,但對她突然的死電影卻連一句多餘的交代也沒有,僅僅是幾句悼詞,一場靜寂的葬禮。
在他跟母親打電話說自己過幾天想回趟家的時候是他最接近矛盾爆發的時候,但這裡鏡頭逐漸拉遠,情緒逐漸抽離,他在手機這邊忍着哭泣,母親在那邊調侃 " 我們又不去哪兒,你啥時候回來都行,還給我們報備啊。"
在他的身後,是動物園裡的一頭北極熊從遠處走到玻璃邊,龐大的身軀逐漸接近他靠着玻璃的身體,這看似已經到了矛盾爆發的臨界點,但我們仍只能在遠處靜靜地觀察,此刻太平靜,所有的情緒都被容納,再多的戲劇性都可以被稀釋掉。
這幕戲裡,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我們知道,在北極熊逐漸靠近的時刻,眼前這個人的人生裡,一切都已經發生并解決了,人生最大的戲劇性反而是沒有戲劇性。
聞善和老師有一段對話是讨論劇本的創作,他們最喜歡第一幕,因為它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一個人可能遭遇很多麻煩,但他無需考慮怎麼去解決這些麻煩。而很多人都被困在漫長的第二幕,一輩子走不出來,等不到那個屬于第三幕的結局。
片中的這些逝者,他們沒有第三幕,創業的 CEO 是猝死,患抑郁症的青年是自殺,方阿姨在癌症中等待了三年,死亡這個最大的戲劇性降臨得悄無聲息。很多事情并沒有一個确切的結局,死亡就将第二幕戛然而止。
但無論是聞善的悼詞還是在聞善的傾聽中逝者親屬對他們的回憶和講述,都為他們做了一個儀式性的第三幕補償。
所謂悼詞就是一次人生的總結和交代,它就是故事本身,而在悼詞裡,每一個逝去的普通人都成為了故事的主角。
這是故事的意義,在聞善和老師的對話中,他說自己是一個失敗的人,不敢和以往的同學聯系,有次在殡儀館看到認識的同學後,只能倉皇躲起來。
老師并沒有發表什麼看法,反而将這個場景變成了故事的第一幕:一個失意的失敗者,和認識的大部分人切斷了聯系,從事着寫悼詞的工作。有天在殡儀館裡,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個個同學,原來他們是來參加另一個同學的葬禮的,所有人都來了,但沒有通知他,因為他們忘記了他。
寥寥數語把他的人生變成了劇本,而他就是這個劇本裡的主角,只要接着往下叙事,就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
這就是講述本身的力量,所以電影的最後讓聞善作為編劇繼續寫下去,寫他的關于小尹的故事,那些死去的人他們的生命也在親朋好友的回憶和講述裡不斷延長,不必怕自己會被永遠困在人生的第二幕裡,只要還在講述,就有無限的可能。
講述的另一種力量用通感的方式表現出來,這也是讓我們、讓聞善進入生命的一種方式,在那些講述和回憶中,我們看不到他們的臉或者完全不了解他們,但卻可以感知到他們具體的生命和情緒。
小尹自不必說,他就是聞善劇本中的人,是聞善幻想出來的自己,卻以接近實體的方式參與了聞善的生活。
聞善在動物園觀察到的老頭,他經常穿着黑熊的套裝在裡面巡邏,對待動物的食物無比認真,除此之外我們對他全然不了解。
但聞善為他構想了一個故事,他一定沒有成家,之所以一直穿着猩猩的套裝,是因為他為了照顧一只受傷的猩猩,于是把自己裝扮成了猩猩,慢慢地他和猩猩成為了朋友,為了不讓猩猩失去朋友,他只能一直裝扮成猩猩的樣子。
叙事讓我們在想象中完成與他人的通感,還有那些死去的人,我們聆聽着屬于他們的聲音,仿佛看到了他們的生活,農村老頭是風吹過竹子的聲音,CEO 騎車的喘息聲,還有屬于方阿姨的,火車行駛的鳴笛聲。
這些都是每一個普通生命留下的痕迹,也是每一個普通人,作為主角時被講述的回聲。
從這個角度看,它就是一部拍給普通人看的電影,它溫吞安靜,但每個人都能在故事裡找到自己的回聲。
配圖 /《不虛此行》預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