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娛樂經驗:“戲痴”顧浩然,擎起一根蠟燭,歡迎閱讀。
" 飼虎 " 歸山。
張耀從警局回到豪宅,來到奄奄一息的 " 父親 " 面前。
昔日毒辣猖狂的毒枭穆坤在死亡腳下不再設防,将家底和盤托出,但他沒想到,眼前 " 唯一的骨肉 " 正是最痛恨他的復仇之人。
張耀不動聲色逼近,眼中冷意如刀,一句 " 我不是你的兒子 ",殺人誅心;再一句 " 你的販毒集團将會成為你的陪葬品 ",送上最諷刺的墓志銘。
故事說到這裡,大仇得報,爽感拉滿?
别急,情勢再次陡轉——
律師當眾宣布遺囑,穆坤已将集團傳給 " 親生仔 "(假冒版),話未說完,一槍爆頭。
争權奪位的人,來了 ……
短短幾分鍾,一波三折,一顆子彈拉開又一輪瘋狂的大幕。
電影《重生》的快節奏、多反轉,可見一斑。
吸引觀眾的還有人物群像——張耀退役特種兵爆改大佬私生子,與緝毒隊長安渡聯手做局,局中人還有賣命求生的 " 毒蟲 " 巴萊、穆坤充滿野心的養子赫塔等等。
而我與《重生》的編劇之一顧浩然的對話,從律師一角開啟。
誰?
沒錯,就是前文中被爆頭那位。
顧浩然說,他知道觀眾的注意力不僅會聚焦于主角,案頭工作必須做到極致,比如寥寥幾個鏡頭的律師也擁有自己的人物小傳。
在犯罪集團之中," 他有一種單純而偏執的忠誠 "," 明知道必死,卻還是在最後關頭站在了穆坤和他繼承人的立場。"
顧浩然覺得," 在那麼一個煉獄一樣的環境裡,有一個這樣的人挺有趣的。"
有趣,在于打破常規,也在于在觀眾心中埋下追問和浮想的種子。
當然,還有另一個有趣的點:這位律師正是由顧浩然飾演的。
子彈
截至 8 月 31 日,電影《重生》票房已突破 3 億元,在這個有點冷的暑期檔,它火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重生》是編劇顧浩然和導演、編劇兼領銜主演馬浴柯的第三次合作。
顧浩然形容自己和馬浴柯很投緣,兩人生活中意氣相投,審美有同步感,創作上也惺惺相惜,相互推動。
上一部合作電影《怒潮》,馬浴柯曾透露是 " 前後六次準備開機,六次被迫叫停 ",顧浩然始終與他一道泅渡這條湍急的巨河。
《怒潮》于去年底上映,以黑馬之姿跑出 2.29 億票房。
回憶起那個黑吃黑硬碰硬的犯罪故事,顧浩然認為最重要的是電影的魂兒—— " 反抗 " 的主題貫穿始終。
同時,他也吸取了一些經驗,用于更新《重生》的文本創作。
比如,一上來就交代了張家輝飾演的張耀的背景," 先讓觀眾有抓手,再進入故事。"
更重要的更新,或者說,更進一步的探索,在于故事概念和題材上的微創新。
尤其是前者——在顧浩然的描述中,我找到了觀影時毛骨悚然的源頭。
" 一座毒枭與貪腐官員只手遮天的罪惡都市,上面歌舞升平宛若天堂,下面苟延殘喘如同地獄。四通八達的下水道就像是毒枭的觸手,将吸毒者的家屬們當成血袋吸食。這些家屬像蝼蟻一樣生活在下水道,如同一座蟻巢,但最後這些蝼蟻正是借助了這些觸手推翻了販毒帝國。這就是我們最初的概念。"
瘋批重生文 + 高端復仇局的爽感 Buff 只是表層,《重生》中有對人性的深剖,有對欲望的審視,底層邏輯則鋒利又不失溫度:在人吃人的罪惡帝國中,在 " 頂層 " 制訂的遊戲規則下,最渺小的人是否可能完成反抗?以憤怒為燃料,以生命為代價。
基于這個概念展開,能感受到《重生》的血液中流淌着強烈的情緒。
顧浩然坦陳,情緒的奔湧、貫穿也算是 " 我們的風格 "。
在寫劇本時,三位編劇做了很多功課,包括采訪緝毒警、吸毒人群,看大量真實紀錄片,實地勘景等。
電影裡許多駭人的畫面和情節,都有據可考。比如開場時的犯罪鏈條蒙太奇,充滿暴力與堕落的廢棄 " 黑樓 ",還有住滿吸毒者及家屬與無家可歸人群的下水道,搭建靈感來源于拉斯維加斯的 " 鼹鼠人 "。
" 可以說所有情節的設定都不是憑空捏造的,都是有史可查的。就像我們在《怒潮》裡的一段話,在這個世界不為人知的角落,存在着我們難以想象的罪惡。"
做過一些采訪後,顧浩然決定把吸毒者家屬這個群體作為故事的基石——他們一方面被迫承受絕對的罪惡,一方面堅強求生,但很少有影視作品呈現他們的煎熬。
于是,故事層層鋪陳,謎底層層揭曉——第一層是患有絕症的毒枭尋找失散多年的兒子,從而引起販毒集團内外的争鬥;第二層是張耀與安渡攜手鏟除販毒集團,很快作為明牌揭開;在狼子野心展露之後,以張耀為首的 " 復仇者聯盟 " 掀開一角,也揭開故事的核,原來,住在下水道中的吸毒者家屬早就聯合起來,誓要将貪腐勢力連根拔除。
三層翻轉,交織着對毒品的滔天恨意和人在極端環境下迸發出的極致生命力。
顧浩然說,電影中的每個翻轉都有鋪墊。" 我盡量讓爽感和表達相輔相成,爽感一定是建立在邏輯合理和情緒流暢上的。"
比如最後 " 下水道群體 " 集體復仇的翻轉,其實一開始就有鋪墊,過程中也不斷有鏡頭暗示。包括吸毒者家屬被逼債、被欺辱,住在下水道中如入活地獄,尊嚴和電燈一樣被切斷。看到這些,便能體會為什麼張耀要不惜一切代價," 洗幹淨這座城市 "。
電影的結尾,人們走出下水道,外面是陽光燦爛,而當他們回頭望去,下水道裡依然是陰暗殘破。
這是顧浩然和《重生》想提出的問題:罪惡真的可以徹底斷絕嗎?
重生意味着新生,是正義精神的永存;重生也意味着再來一次,是欲望和貪念的無限循環。
而當下水道走出的女孩采了兩朵花,插在曾被張耀重新點燃的發電機上,又賦予重生新的含義:是希望,浴火重生的希望。
這個沒有答案但有無垠希望的結局,是電影人的悲憫。
也許,復仇從不是童話的結尾,而是意志的結晶。
蠟燭
帶着已知的結局回首《重生》,會察覺更多幽微的瞬間,指向人性的不同面向。
最擊中我的,是張耀、南茜、巴萊親手編織了自己的結局,他們是組局者,也是歃血者。在用鮮血點燃復仇的火把之後,死亡成了重生的序曲。
電影中有一句台詞出現了兩次—— " 給你講一個故事 ",我曾理解為,這是張耀和安渡作為曾并肩的戰友和對方最強大的敵人發出的宣言,也是來自兩個世界的對話。
顧浩然提醒了我另一個細節:角色的目光是衝着鏡頭的," 更像是他們倆試圖與觀眾的交流 "。
張耀身背公義與責任,他一早就寫好了自己的結局,只是這些經歷需要被記錄、被傳承,當他的目光轉向觀眾的一刻,大銀幕前的你我都成了見證者。
安渡在臨死前發出的質問," 這個世界原本不就是這樣嗎 ",則是他扭曲而悲劇性的一生的判詞。直至死亡,他淬了火與毒的世界觀才徹底崩塌。
其他角色的結局同樣有着復雜的餘味。
比如一心想繼承穆坤的赫塔,是被穆坤的雕像砸死的,諷刺力度 +max.
而穆坤自己,被疾病奪去了虛無的尊榮,他迫切需要抓住唯一缺失的親情,去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于是,他主動露出自己的軟肋,成就了張耀復仇的突破口。
顧浩然很喜歡那一句台詞—— " 我不是你的兒子,我叫張耀。" 張耀褪去沙旺的皮,回歸真實的自我,用最平淡也最具烈度的話語對一條生命背後無數的罪惡作出審判。殺人誅心,是因為他和無數毒品受害者的心,早已在刀山火海走過輪回。
儀式感,是我對《重生》中人物命運和結局的直觀感受。
顧浩然肯定了這一點,他說自己喜歡寫群像,也喜歡給每個人物儀式感," 不論善惡都是眾生,他們的生老病死應該有儀式感,就像我覺得電影就應該去電影院裡看。"
顧浩然是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出身,大學畢業後他參演了賴聲川的《如夢之夢》。
" 在一個故事裡,有人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裡,有人說了一個故事。"
整台《如夢之夢》長達八個小時,除了主要角色,還有幾百個構建故事的角色,每位演員分演二十幾個。很多演員一開始就好奇:結尾時每個人都捧着蠟燭站成一圈,在故事的最後一起吹滅,有什麼意義?
直到烏鎮戲劇節,賴聲川導演作出了解答。
" 他說《如夢之夢》從台北到巴黎,從當代到民國,大家每天都跟觀眾一起入夢,像在一個輪回中,每個演員二十幾個角色,都在完成自己的輪回,且只有一次,謝幕就徹底結束了,第二天重新開始,所以結尾的吹蠟燭就像是在向角色、向今天、向觀眾告别。聽到這些所有人都沉默了,後來每次吹蠟燭都能感受到集體的一種情緒和能量場。"
顧浩然認為,那一天改變了他的戲劇觀。戲裡,一根蠟燭一個故事;戲外,擎着蠟燭的顧浩然,點亮了自己的前路。
戲劇舞台上的顧浩然
從舞台轉做影視,他說本質上沒有區别,作為編劇的職責和目标都是好好給觀眾講故事。
當然,表演經驗對創作有一定助力,比如在劇本寫出來後,顧浩然、馬浴柯和另外一位編劇灏喆每一場戲都會排演一遍,推敲出最契合的人物台詞和動線。
排演中會有忍不住笑場的時刻,但結果總是好的,劇本的節奏、人物的呼吸感在不斷調整中有了形和魂。
復雜的人物和人性的角力,是編劇為自己制造的 " 甜蜜困難 ",當寫出的角色與好演員雙向奔赴,又成就了編劇的成就感。
顧浩然回憶起一個細節,阮經天進組時帶了一本書,上來就跟他和馬浴柯讨論:死亡是什麼?
那一刻他驚覺,阮經天作為演員已經不再停留于對角色表面的塑造,而在追求很深的東西去為角色建構血肉靈魂。
《重生》上映後,很多觀眾将阮經天飾演的安渡與《周處除三害》中的周處對比,将他們一同歸入瘋批賽道。
在顧浩然的理解中,這兩個角色有着本質的區别。
" 周處的癫是于絕境中放飛的,安渡的瘋是極度壓抑出來的。周處是相對自由的,安渡是被牢牢束縛的。"
" 如果周處像一顆随時引爆的炸彈的話,安渡更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他強迫自己遵守當下的秩序,是為了建立自己将來的秩序。"
幾句話精準地歸納角色的迥異,又肯定了演員的多重可能。
我再次想起安渡那句台詞:這個世界原本不就是這樣嗎?
這個世界原本是什麼樣子?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輪廓。
做編劇的幸運與幸福也在于此——以筆為翅,可以自由地探索這個世界有多少種樣子。
閒筆
與顧浩然聊天,不需要客氣的熱場或者 " 商業互吹 "。得知我們年齡相仿後,他聲音提高八度," 可以敞開來聊了!"
近兩個小時的談話,他的娓娓道來裡始終洋溢着大大的坦誠與小小的雀躍。一個 " 很少有機會與其他創作者交流 " 的 infj,在遙遠的共鳴顯現之時,敞開了他的心。
談話漸漸漫無邊際,他說起喜歡的戲劇、喜歡的電影、喜歡的作家 …… 這些喜歡都指向同一個起點,亦是同一個終點:創作。
顧浩然接下來的創作方向是現實主義題材。" 在境外犯罪方面深耕了好幾年了,我想後面落地一些,回到現實主義題材,多觸及一些社會性話題。"
" 還想嘗試更多類型的創作,科幻、玄幻、愛情,有新鮮感和創造力的,特别的故事,都可以。"
當然,懸疑是顧浩然不變的心頭好。
小時候看的福爾摩斯全集是啟蒙,長大後他愛上社會派推理,最喜歡的東野圭吾的故事是《惡意》。
妙的是,他與我聊起東野圭吾的書名。
" 我最欣賞東野圭吾的其中一點是他起名字很有藝術。每一個名字都是非常扣題并且揭示答案的,這其實是一個很厲害的技巧。看完他的小說,再回去看名字的時候,會對我形成二輪的撞擊。"
對我形成撞擊的,則是顧浩然随後說起的,他對于懸疑的理解。
" 在我心裡懸疑是一種元素,它未必只是一種類型。"
他給我講了個故事,或者說,抛了個鉤子:
"A、B、C 三個人在鬥地主。A 說餓了,B 說吃點什麼呢,C 說包餃子吧。下一個鏡頭是扣着的特寫,三雙手各自包餃子,其中一雙手往餃子裡放了一枚刀片。餃子包好、下鍋、出鍋、上桌,三人開始吃餃子,這時候鏡頭下搖,桌下綁着一顆定時炸彈 ……"
幾句話,幾個翻兒,輕松勾起我的追問:然後呢?
然後懸念不斷堆疊,直至一記驚堂木拍下,在觀眾心頭炸起一道響雷。
顧浩然喜歡寫閒筆。
做編劇不久,他進入曹盾導演的《獵狼者》劇組參與劇本創作。
那是一部快節奏、高密度的劇集,短短 8 集,圍繞 " 盜獵 VS 反盜獵 " 打響一場場惡戰。反派 " 狼子 " 代指盜獵群體,他們性格不同、" 本領 " 不同,卻都有着冷酷、貪婪與狡黠的底色。
有個細節是,幾個 " 狼子 " 在回巢的路上撿了一只小羊,一幫窮兇極惡的、靠盜獵維生的 " 狼子 " 竟然給它包扎,然後放生了。當他們回到窩點," 老大 " 毒鹞子正在做烤全羊,給他們分羊肉 ……
被放生的小羊是狼子們抛棄的最後的良知,而這份良知同時正在被烈火烹煎。羊肉入狼口,一場你死我活的對決即将上演。
" 羊 " 的驚豔一筆,用顧浩然的話說,是 " 老天給的靈光 "。
" 觀眾就會在這個規則之外,看到一些人性和靈光的東西,這好難得的。"
回憶蕩開,才發現更難得而珍貴的是人生的閒筆:
如他看的第一部話劇是王曉鷹老師的《荒原與人》," 當時決定為戲劇奮鬥終身了,所以我很喜歡極端情境下人物的掙扎與選擇。"
如拍攝現場聽的音樂,有《亞瑟王》《新世界》《金錢世界》等電影原聲,也有吉田潔的《侍》。撼人的鼓點與悠揚的尺八碰撞交織," 創作感覺是很難言喻的,音樂是最好的橋,它傳達了感覺、思想、情緒、節奏和角色的心裡狀态,從而幫助主創們在現場瞬間達成共鳴。"
如他選擇推薦的人生電影:《茉莉牌局》《足迹》和《犬之島》。
"《茉莉牌局》從傷退的滑雪運動員到主導龐大賭局的茉莉,人物落地而癫狂,再加上大量台詞和花式剪輯,最後将一切磨難歸于一枚拌腳的樹枝,充滿戲劇張力。《足迹》則是在單一空間内矛盾更新,兩個演員構建全局,靠表演層層遞進。"
我最好奇的是《犬之島》,提起韋斯 · 安德森,顧浩然的興奮感再次 up。他喜歡韋斯 · 安德森講故事的方式,而《犬之島》尤為特别," 辛辣的諷刺中含着對世界的柔情,美好感更加強烈,我喜歡極致的東西。"
……
我們的對話發生在深夜,顧浩然習慣早起寫東西,但他沒有任何猶疑和疲憊地條分縷析,剖解自己的私人趣味。
聽筒裡傳來的聲音,那麼遠,這麼近。
當我問起他是否有焦慮的時刻,迎來的卻先是個驚嘆号—— " 我是個戲痴啊!"
因為内耗嚴重," 所以做編劇覺着正好。"
因為是戲痴," 所以強度越高越興奮。"
至于焦慮," 我個人來說焦慮是創作的必需品,如果不焦慮,說明自己沒上心。"
他毫不吝啬剖白自我,也不回避自己的渴望,以純粹的昂揚的姿态。
讓我想到賴聲川的一句話——
" 如果你的動機越來越是愛,你的作為會越來越勇敢,越來越自由。"
時間倏忽而過,可總有些東西愈加清晰,成為記憶長河中特殊的錨點。
如那一次次擎起的蠟燭,點亮的是剔透的堅定的專注的心。
曾以為的生命裡的閒筆一樁,不斷生長,帶來了難以名狀卻永不枯竭的力量。顧浩然珍惜這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