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娛樂經驗:麥家:陳思誠一定很委屈,歡迎閱讀。
下午三點,麥家來了,他戴着一頂草帽、身穿黑色棉麻襯衣,妻子緊随其後。
聊起過往的麥家語氣平和,但講話時的眼睛始終看向下面、看向一旁,時而一抹默契的笑意漾上來,聊到故土時,眼神中有些憂傷。
一位俨然被作品證明過無數次才華的作家,如今已經抵達到令人仰望的現實境遇,麥家決絕地往回看,試圖觸摸自己的童年與故鄉。
如果命運沒有早早地不由分說地将爛牌塞到麥家手裡,如果他沒有天生的敏感與孤僻,此刻的人生,是不是就會變成另外一副模樣,是不是他就會感到幸福。
人生沒有如果。
後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對麥家而言,都無濟于事,他只能遠遠地在消亡的另一邊看着,看着過去的自己,如何墜入那道裂縫之中。
他無能為力。
麥家稱自己是一個不貪戀生、不怕死,甚至對人生沒有眷戀的人。
這只惶然的"驚弓之鳥",在本該無所違礙于心的耳順之年,仍執迷不悔。他說自己沒有"耳順",仍舊痛苦着,羞恥着。
他渴望被英雄眷顧,在60歲的年紀,麥家依然困在童年裡,這是他的宿命。
電影《解密》經歷了蹉跎的命運。
2015年,蟄伏六年的導演何平決定将麥家的小說《解密》搬上大銀幕。
兩人一起出現在北京電影節,宣布合作。
麥家感慨地稱,何平與《解密》的緣分開始于6年前,幾經波折後自己終于把"女兒"嫁給了何平。
麥家與何平
何平當年看完《解密》後念念不忘,想把這部小說改編成電影,但當時《解密》已另有主人,于是擦肩而過。
沒想到的是,當初買下《解密》版權的那家電影公司五年内沒拍成。
何平認為《解密》是麥家寫得最好的小說,一度打算退出導演圈的他,為了這部作品再度出山。這部片子投資很大,是一部大制作的中美合拍片,有好萊塢演員的加入。
遺憾的是,因國際形勢合拍的事告吹。2023年1月10日,導演何平因心梗猝然離世,中國電影圈一片嘆息,65歲正是一個導演創作的黃金年齡。
麥家很欣賞何平的才華,那是一位執拗自我的導演,何平曾說,"我的時代不會過去,除非我死了"。
何平
麥家曾将《解密》喻為自己的"女兒",幾經周轉,他的"女兒"落到了陳思誠的手裡。
令麥家意外的是,陳思誠第一次與自己見面,大談八十年代的文學,侃侃而談間,麥家看見一個不一樣的陳思誠。
陳思誠坦言,自己過去拍了很多商業電影,也想做出改變,拍一部審美的、藝術性高的,能走向國際的中國電影。
麥家聽了之後很感動,兩人的合作異常順利,如有神助。
在此之前,前任東家已經折騰出一個好萊塢劇本,由一位加拿大編劇完成。
陳思誠看了這個劇本後,覺得不錯,在此基礎上改了三遍。《解密》講述擁有數學天賦卻孤僻脆弱的容金珍,成為密碼破譯的天才,為此燃燒生命的傳奇故事。
麥家與陳思誠
這是陳思誠第一次以文學作品為基底拍攝電影,他将成本與商業性放在後面,在場景制作、美術置景、音樂上,都下了大功夫,還請來曹郁做攝影指導。
劇組一共經歷了11次大轉場,只有無限地接近真實,才能達到真實感。
影片中容金珍工作并生活的"701",是麥家曾在類似機構生活過的地方。
陳思誠力求拍出真實場景感,沒有選擇棚内布景的方式,而是帶着團隊走訪大半個中國尋找合适的拍攝地,最終找到一所建于五十年代的部隊療養院。
電影《解密》容金珍(劉昊然 飾)片段
《解密》最為迷人的,是現實與夢境的結合。
那十場夢境頗為出彩,其中最吸引觀眾的是紅色海灘夢境,那是一個只能出現在夢中的超現實場景。
劇組最初試圖去尋找真實的紅色海灘,實地考察後發現無法達到理想效果,便選擇搭建五千平米的人造海灘進行棚拍,将海浪與沙粒之間的适配度,反復調試,營造出紅色沙灘的真實質感。
電影《解密》紅沙灘夢境 片段
三個月的準備與拍攝,費這麼大功夫,這場戲不過兩分鍾。
電影工業化協同程度,表現在奇觀夢境中。
麥家說:"陳思誠是在一幀一幀地接近他的世界夢。"
音樂上,《解密》影片中的配樂用了披頭士樂隊的歌曲,這是披頭士第一次給亞洲地區的電影授權,可能也是目前版權價格最貴的音樂作品之一。
演員方面陣容豪華,劉昊然、吳彥祖、陳道明、俞飛鴻……
電影《解密》劇照
劉昊然為了塑造出容金珍的氣質與神韻,兩個月内減重20多斤,剃掉眉毛、将發際線後移到近乎秃頂,最終在電影中打碎自己,不惜扮醜,以幹瘦黝黑的形象出現。
毋庸置疑,劉昊然的演繹是成功的,他将天才與瘋子之間的一線之隔诠釋得一體兩面。
電影《解密》容金珍(劉昊然 飾)劇照
對于陳思誠而言,《解密》這部電影意味着是他從商業到藝術電影的轉型之作。
他有資本這麼玩,當了10年導演的陳思誠,電影票房一直位居前列,被稱為"產品經理式導演"。
陳思誠一直認同一個邏輯,商業模式與藝術創作從不絕對對立,如果一位創作者在商業上獲得一定程度的成功,就會有更多資本與空間去實現自己的表達。
電影《解密》劇照
如今,他切身地去做了,但是成效并不理想。
《解密》電影票房遠遠低于預期,上映半個月,票房僅3億。
之前陳思誠挨罵都不影響票房,但這次不靈了。
片尾彩蛋處,陳思誠露臉,在紙上寫下"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密碼,這一生就是解密的過程"。
字寫得蠻醜,"陳思誠自戀"的嘲聲不斷。
電影《解密》末尾,陳思誠寫的字
麥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拒絕了陳思誠的力邀,原本陳導想讓原著作者麥家飾演電影中采訪者的角色。
可麥家斷然拒絕,他絕不出鏡。
面對惡評不斷的現實,他說:"早知道會有這麼差的後果的話,我願意挺身而出,但我真的沒這個自信。"
整個世界是失控的,互聯網時代更是驗證了失控的本質,電影院也是失控的,票房在電影上映的那一刻,就面臨着不可控的命運。
麥家知道陳思誠很傷心,也很在乎自己的看法,他給這位後輩發去安慰短信:
"我知道你一定備受委屈,但不要放棄,這是老天在試探你的耐心與戰鬥力,你一定要挺住。"
這條短信發出去後,麥家自嘲道自己怎麼言語中有些許"爹味兒"。
他向來喜歡自省。
麥家與陳思誠
麥家筆下的容金珍,孤僻又敏感。
30年前麥家的内心,與容金珍有近乎完全的重合度,他與身邊的同齡人格格不入,被排擠、被抛棄。
那個年代,出身幾乎決定一切。麥家的家庭出身不好,他來自杭州郊縣富陽一個名叫蔣家村的地方,爺爺是基督教徒,外公是地主,父親是"右派"。
這幾頂帽子致使麥家經常被同學歧視、被欺負,甚至連老師也會羞辱他,他沒有辦法做到像個孩子那般無憂無慮。
一個農村孩子在那種特殊的家庭與時代中,可謂是極其不幸。無法自洽的日子裡,麥家開始寫日記,以此排解内心的壓抑與痛楚。
他每天晚上坐在窗邊寫日記,家裡交不起電費舍不得開燈,還好有皎潔的月光借光給少年。
如果沒有12歲那年得到的筆記本與《麥田裡的守望者》這本書,麥家就不會反復地寫日記,也不會有之後的文學創作。
後來,很多出版社想花高價出版麥家的日記,他果斷拒絕,那是他最羞愧的一面,怎可示人。
年少時褪色的日記本,至今被麥家安放在成都的家中,他斷言它們最終的下場是被一把火燒成灰燼,絕不會流落人間,被第二個人看見。
被同伴抛棄的日子裡,麥家将白天受的委屈藏起來,晚上在日記本上用文字宣洩。
最災難的事情即将發生,巷子裡的同學罵他的父親是"反革命",麥家無法忍受别人如此侮辱自己的父親,堵在同學家門口。
這時父親挑着扁擔趕來,麥家心裡有了依靠,心想父親來保護自己了。
誰知父親二話不說,當着同學父母的面,重重扇了他兩個響亮的耳光。
麥家頓時鼻血噴湧,鮮血流進他的嘴裡,經過脖子淌到胸前,一直流到褲裆,這抹鮮血也流到了他之後的漫長人生。
他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沉默不語。
麥家打架是為了維護父親的尊嚴,可是父親那兩巴掌親手打掉了他的所有自尊,也徹底将父子間的感情打斷,成為他内心最深切的痛苦。
自那天起,麥家沒有與父親講過一句話,也開始預謀離開蔣家村,離開故鄉。
年輕時的麥家
1981年,麥家參加高考,有預謀地報考了遠離杭州的解放軍工程技術學院。最後如願以償,被解放軍工程技術學院無線電系錄取。
這是一所培養軍事情報人員的秘密院校,畢業後的麥家被分配到情報機構工作,這為他日後創作《解密》《暗算》等諜戰文學提供了溼潤土壤。
麥家只在這片神秘的土地呆了一年,卻帶給他刻骨銘心般的記憶。
他結識的那群特殊的軍人,是人中精靈,他們罕見的才華與膽識本可以成為名利場的寵兒,但由于從事了特殊職業,他們只能在陽光無法照射到的角落,面對凄涼的現實。
因為神秘而變得完美,麥家深愛着那群人,也成為他文學創作最直接的源頭。
在軍校讀書時的麥家
1991年,當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的同學都在準備離校時,27歲的麥家決定寫個"大東西",那便是《解密》。
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寫,便耗盡了自己全部的青春。
麥家創作《解密》這部長篇小說,過程異常艱難,從開始動筆到最終出版,經歷了整整11年。
這部作品跌宕的命運,伴随着麥家輾轉于福州、北京、南京、西藏,最終選擇在成都安家,結婚生子。
他的身份從軍校學員、技術偵察員、新聞幹事……到專業作家完成多重轉換。
那11年,麥家感覺自己像是在和一部小說過日子。
《解密》最終出版是20萬字,前後被他删掉的字數足有100萬,反復地修改、推倒重來。期間,麥家還遭遇了17次退稿。
用11年的漫長時間去寫一部作品,麥家自嘲倒是像坐船去倫敦一樣傻。
麥家每次看《解密》都仿佛看到三十年前的自己,容金珍身上孤獨、幽閉的一切,就是他的内心。
"《解密》這樣的小說不可能有第二部。它确實占着我精神最敏感、最柔軟、最私密的地方。"
2002年,《解密》終于出版。
這年,麥家已經38歲。
後來,《解密》被翻譯成法語、德語、西班牙語等33種語言,在一百多個國家出版,其英文版被收進英國"企鵝經典"文庫,成為繼魯迅、錢鍾書、張愛玲後,唯一入選該文庫的中國當代作家。
也許坎坷都在《解密》的創作與出版過程中經歷遍了,後來的創作經歷無比順遂。
麥家是在像701這樣的情報機構工作過,他真正見過像容金珍這樣的戰友,這讓他之後寫的小說大部分與隐秘戰線的天才人物相關。
一年後,麥家出版長篇小說《暗算》,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2005年,柳雲龍執導的《暗算》電視劇播出後引發收視狂潮,富有戲劇性的故事廣受好評,開創了中國諜戰劇時代。
其中最令人動容的角色,莫過于王寶強飾演的阿炳與陳數演的黃依依。
為了紀念黃依依,她将自己的原名陳澍改為陳數。
麥家的小說進行影視化改編,成為國產諜戰題材的範本,時代的殘酷、天才的孤僻,以及大量人性的灰色幽微之處。
之後,由麥家小說改編的影視作品《風聲》《聽風者》等,捧紅了周迅、黃曉明、李冰冰等演員,成為收視之王,也讓麥家走入公眾視野,一戰成名。
電影《風聲》,大咖雲集
2011年,被媒體稱為電視劇的"麥家年",一年根據麥家的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有三部。
成功後的麥家,被讀者們稱為"中國諜戰小說之父"。
對于這個标籤,麥家本人并不喜歡,也很無奈,盡管他開創了中國文學一個新類型,同時又被成功影視化,但麥家從不認為自己是"之父",倒像是"孫子"。創作諜戰題材的小說,耗費了他的大量心血與青春。
名利接踵而至,一夜之間,麥家被推到了名利場中,巨大的知名度與外界的關注讓他不知所措,也在誘惑下有了短暫的迷失。
被資本追捧得最為兇猛的時候,有人直接背着幾百萬現金到他家中,只為在劇作中冠個名而已。
要還是不要,只在一念之間。
有時,他會選擇接受,有時會拒絕。
短短三年,麥家寫了100多集電視劇與四本書,他的電視劇劇本越寫越長,被唾手可得的金錢追着跑,停不下來。
他成為這個時代的俘虜,享受着名利,同時也被名利所傷害。那幾年,麥家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寫,他的内心滋生出一種恐懼。
文學帶給他體面的生活,得到巨大的聲名,麥家害怕自己無法承受,便在2012年辦了麥家理想谷,咖啡與茶都免費,二樓有幾個房間,是他為有文學夢的青年人而備。
理想谷的門口,寫着麥家的一句話:讀書就是回家。
"麥家陪你讀書"也是他的公益計劃之一,麥家陪讀者讀1000本好書,理想谷書架上那些标有編号的舊書,便是痕迹。
每當在理想谷透過窗戶看見裡面有年輕人在看書,麥家就感到很溫暖。
如果裡面空無一人,他就無比失落。
他向來不是一個絕對自我的人,很在意外界的看法與變化。
麥家理想谷 | 圖:受訪者提供
父親患上阿爾茲海默症,是對麥家最深刻的懲罰。
2008年,麥家想盡辦法從成都調回杭州,想陪在父母身邊。
父子間長達二十多年的冷戰,以父親的遺忘而告終。麥家悔恨不已,想向父親道歉,達成和解,可為時已晚。
兩人坐在一起,卻無法交流,病症抹殺掉記憶,父子間恨意消散,時隔多年的完美結局,沒有出現在現實裡。
麥家不論多忙,每個周末都會趕回家照顧父親,給他擦身子按摩,喂他吃飯,陪他睡覺,大聲呼喊一聲又一聲"父親",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諒。
父親偶爾有清醒的時刻,幾乎所有親人都碰到過,只有麥家,一次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父親一旦清醒,母親連忙打電話讓兒子趕回家。遺憾的是,每次麥家趕回家中,父親又恢復混沌狀态。
麥家不知道父親是故意不想認自己,還是命運的捉弄。
這樣的情境,在那幾年中發生了十幾次。
人老了之後有非常殘忍的一面,不想面對過去的難堪。
麥家與父母 | 圖:受訪者提供
2011年秋天,父親去世。
那個彼此釋懷的擁抱,沒有發生,甚至連一個一笑泯恩仇的笑容也沒有。
電話那頭,麥家嚎啕大哭,完全失去理智。
他仍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的那個午後,麥家對父親說,"等我寫完稿子再回來陪你"。當時《刀尖》上半部已發表,他忙活着寫下半部。
直到父親葬禮的那幾天,他還在靈堂的哭聲中趕稿,他感到滑稽又悲哀。
麥家在蔣家村 | 圖:受訪者提供
父親去世後的三年時間,麥家徹底停筆,一個字沒有寫,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拒絕外界所有來訪,待在曾一度想逃離的蔣家村,在父親的床上睡覺,陪整日哭泣的母親度過最難熬的日子。
母子二人互相陪伴,與母親一起生活的半年時間裡,麥家内心得到巨大的安慰,同樣在特殊時代被村莊的人傷害,母親早已原諒一切,而自己還在耿耿于懷。
母親雖是普通農村的勞動婦女,身上卻有一種向上的力量,她讓麥家慢慢修復了自己與故鄉的裂痕,也有了《人生海海》。
麥家與母親
整整八年,麥家沒有任何新作品面世,直到2014年,他憋了一股勁,慢慢寫,一天只寫500字,寫了五年。
《人生海海》是麥家的轉型之作,題材徹底與過去的諜戰告别,另立山頭,将目光轉向童年與村莊,講述了一個叫"上校"的人,在時代中穿行纏鬥一生的故事。
這本書銷量破400萬冊,在文學圈極為罕見,也給沉寂八年的麥家帶來信心。
母親去世後,麥家感覺心裡空空的,他每個月都去上墳,和父母說說話,讓心裡有所寄托。
他形容自己為驚弓之鳥,内心總處于一種不安的狀态,并伴随很多難以啟齒的瞬間,對當下從來都是很排斥的心理,卻對不美好的過去念念不忘。
圖:受訪者提供
現實層面,麥家被責任困住,如今的他,已為人父。
第一段婚姻失敗後,麥家離開成都回到杭州,發誓此生再也不會結婚了。
後來,麥家越來越信命,他是一個無比渴求獨處的人,沒想到再婚了,妻子還給自己生了孩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麥家堅信這幾個孩子,一定意義上是來挽留住他在人間,希望他熱愛生活。
他說:"我真的像太宰治一樣,内心經常有自殺的念頭。如果有一天,我的身邊沒有親人,生死對我來說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我一點不留戀。"
麥家的童年不幸福,他盡自己所能地陪伴幾個孩子,想讓他們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被家庭與責任困住的他,寫作時需要絕對的獨處時間,妻子為他擋住外部世界,麥家可以安心地在書房創作。
做作家的妻子,向來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可以包容他的所有。
麥家不是一個擅長人情世故的人。
他一直無法做到在名利場如魚得水,拘謹、不自在是常态。
2012年,根據麥家小說《暗算》改編的電影《聽風者》上映,講述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神秘機關"七零一"陷入空前危機,一位耳力超群的盲人,在殘酷的諜報戰争中,成為英雄的故事。
電影《聽風者》,主演為梁朝偉與周迅
電影上映後,好評不斷,走紅毯的盛宴自然到來。
主創們在後台休息室坐着等待走紅毯,導演麥兆輝與莊文強聊得火熱。
麥家與梁朝偉相對而坐,心照不宣地一言不發,在那兩個小時的時間裡,他們達成一種沉默的默契。
在熙熙攘攘的名利場,孤僻的兩人顯得格外突出。
那次邂逅,絕不開口的麥家給梁朝偉留下了奇特的印象。
由左到右:莊文強、張學兵、梁朝偉、麥家、麥兆輝
麥家在大多數時候選擇沉默,沉默地擔當一切。
當年《人生海海》還未出版,第一版稿子出來,莫言看完後贊不絕口,還為此專門寫了一篇文章。
"麥家把他的家底子都抖擻出來了,我讀到了麥家明确的語言追求,他從自己出發又超越了自己。在大部分篇幅中,他用了一種具有濃郁鄉土色彩的、但業已馴化的陌生化語言……"
對此,麥家很感動,也始終對這位文學圈的老大哥相敬如賓,從不過多攀緣。
莫言與麥家 | 圖:受訪者提供
栖身于流量時代,麥家始終讓自己保持清醒,絕不湧入集體人群之中,也為了寫作,放棄掉唯一的愛好——看足球。
在理想谷去往二樓的樓梯處,有一件梅西親筆籤名的球衣,愛看足球是麥家鮮少對外透露的标籤。
他追世界杯追了十幾年,是資深球迷,對喜歡的阿根廷球隊球星們如數家珍,談論他們的技法、成果,甚至是與對手間的博弈,還為此寫了不少球評。
德甲、意甲、歐冠都是深夜開賽,麥家看到凌晨四點,睡到下午開始寫作。
可是随着年齡增長,看完球後他睡不着,整夜失眠,第二天很影響寫作狀态,他便戒掉看球的愛好,至今他每晚仍需要吃安眠藥入睡。
一位作家風裡來雨裡去,為了文學與寫作,麥家舍棄掉唯一的愛好,忍受身體的不适與孤獨。
麥家理想谷樓梯處,梅西籤名球衣
也許在外界的人看來,如今的麥家很幸福,功成名就,作品很受歡迎,在圈内很有名氣,擁有體面的生活與幸福的家庭。
但他知道,自己内心有一塊傷疤,永遠無法愈合。
麥家經常用博爾赫斯的一句話表明心迹:"我犯下了人類最深重的罪孽,我從不感到幸福。"
60歲這年,麥家決定直面最不安、羞恥的深淵。
在《人間信》裡,他終于鼓足勇氣走近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這恐怕是最接近麥家個人生命經驗的作品。
圖:受訪者提供
小說中"我"對父親的復雜情感,源于麥家真實的人生經歷,他寫父親的不堪,寫奶奶如何用殘存的意志挽回家族衰頹,寫自殺的小姑,寫普通人的命運與内心厮殺。
在杭州深郊的一所寺院,麥家完成這部作品的結尾。
在寫《人間信》的過程中,麥家幾度失聲痛哭,他認為以後再也不會寫如此深入觸碰内心敏感的東西了。這是他與不堪過往的一次清算,也是一場自我救贖。
一個作家最好的訓練,便是心酸的童年。
在他真實的人生中,沒有與父親徹夜長談的人生經驗,沒有這樣的機會,他抱憾終生。
于是麥家選擇最殘忍的方式,在自己的筆下讓"潦坯"父親一路墜落,最終客死他鄉。
這是一種必然的結果,也是宿命。
麥家在自己的孤島上将一塊石頭用力扔了出去,最終石頭會落在哪裡,造成什麼,他毫不關心。
偶然與陌生的交錯,也許本就是文學誕生的起點。
童年的不幸,過硬的才華,持續的不安全感,近乎偏執的自我要求,内部外界的殘酷,造就了如今的麥家。
他将所有利刃對向自己。
麥家在蔣家村 | 圖:受訪者提供
立秋這天的杭州,悶熱中夾雜着潮溼,蟬鳴聲此起彼伏。對話結束已是傍晚,高溫的暑氣并沒有随着太陽的西沉一點點消散。
十二三歲時,麥家晚上頻繁地做同一個夢,夢到遠處飛來一只黑色大鳥,将睡在窗邊的自己叼走,醒來後他倍感幸福。
少年時期的他懵懂,并不知這意味着什麼,直到長大後,麥家才醒悟這只大鳥是自己對英雄的一種期待,期待它可以将自己從苦難中解救出來,帶自己離開蔣家村。
後來他筆下的天才都天賦異禀,超凡脫俗,其實與他小時候的夢有關系。
麥家在蔣家村 | 圖:受訪者提供
如今,黑色大鳥不會再出現在麥家的夢境中,取而代之的是日常。
前幾日從成都飛回杭州的那天晚上,麥家夢到理想谷的陽台上有塊菜地,他在菜地裡種了好多西瓜,到了夏天,他與自己的三個小孩坐在樹蔭處吃西瓜。
從夢中回到現實後,麥家恢復往常的忐忑。
在他看來,日常不是本質。
站在60歲的人生路口,當被問道是否期待有天内心的不安與苦楚會被徹底撫平。
麥家搖了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