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電影經驗:“兒子得到遺產,女兒得到癌症”,歡迎閱讀。
先講個小故事," 我 " 指代很多人,大家當杜撰的聽。
幾年前,我外公患病去世,遺產大半留給了我舅。
他走之前,把屎把尿的是我媽,出錢跑醫院的是我姨。
我舅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他會偶爾接送一下,也是葬禮上哭得最大聲那個。
我媽說,遺產的事兒,外公走前和她談過,那是他們姐妹倆同爸爸共同的決定。
理由也很簡單,我舅是幾姊妹最缺錢的那一個,而我媽和我姨都說她們不介意。
喪禮過後,在回家的高鐵上,我媽望着窗外一路沉思,直到進入一條隧道,她突然小聲說了句:
" 如果是媽後走呢?"
然後就沒然後了。
外婆自然給不了答案,于是這段故事就在隧道裡無風無浪地結束了。
又聊起,是因為前些天,我在銀幕上看到了它完完整整的復刻版——
《姥姥的外孫》。
說完整復刻也不太準确,因為片中走在後面,掌握了遺產分配權的,确實是 " 媽 ",也就是影片名字裡的姥姥。
但除卻這些小細節外,說它是一部中式家庭的紀錄片也不為過。
一個背景小科普:這一家是泰國極其常見的潮汕移民,而潮汕又是南方這邊儒家文化、傳統道德比較根深蒂固的地區,這個故事因此有了一種超越地網域、國界的普适性,大概整個東亞都不難 get 到這種家庭倫理。
劇情極好概括:老人患病,兒孫盡孝,愛與錢一起計較,先是各懷鬼胎,最後又真切哭墳。
影院裡,所有人都在照鏡子,在細細密密的共鳴處哭得肝疼。
然後猝不及防地,它回答了我媽的問題。
想說的很多,不如從全片第一個哭點聊起吧——
姥姥的鞋。
姥姥的鞋不合腳,孫子阿安很早就發現了。
但老人家固執,硬說合适,阿安也只能作罷。
轉折發生在捐棺材(一種為沒有棺椁的逝者捐錢,借此為自己積德的儀式)的那場戲。
彼時,懷着分遺產的心思前來照顧姥姥的外孫阿安,已在與老人家的朝夕相處產生了真正感情,但事業有成的大兒子阿強仍在打着阿安開頭的算盤。
表面功夫很多,買設備,接老人,只是全然不去看姥姥為難的表情,一味用表孝心去堵老人欲說還休的嘴。
帶着老人去捐棺材祈福,刻意派女兒去問詢姥姥 " 開不開心 ",但神佛面前露真心,自己許的願有妻有女有事業,獨和老人無關。
在寺廟門口的換鞋處,姥姥開始陷入回憶,對孫子阿安說,很多年前,也是這樣好的陽光,她帶着大兒子來這裡祈福,……(具體說了啥我忘了家人們)
總而言之,是老人常有的那種對自己還年輕、孩子還單純的舊日時光的咂摸回味。
阿安看着姥姥被鞋勒紅的腳,說:
" 這雙鞋是阿強舅舅送的吧。"
老人家點頭。
阿安不忿,于是在姥姥那一大串 " 希望家人如何如何好 " 的許願紙後面,狠狠貼上一張 " 希望姥姥中彩票 "。
回家的路上,姥姥對阿安說,我腳疼,給我換雙鞋吧。
這,就是她對兒子化身秃鹫一事,所有所有失望的唯一表達。
很東亞,很中國。
當虛偽被赤裸擺出,你分明在她的沉默裡看見了巨大的坍塌,卻永遠寂寥無聲。
哭,因為永遠會被老一輩中式女性的忍痛能力震撼,又悲戚于這個能力,往往只使用在 " 兒子不孝 " 一事上。
或更準确地說,是對男性晚輩的 " 無心 " 上。
劇情走下去,類似情節,小兒子一次,孫子一次。
本以為孫子會成為她最後的稻草,但事實是,當她發現全職乖孫的企圖,做的,也不過是翻出一件嶄新的白襯衫,囑咐他去找個好工作,不必每日圍着自己打轉。
大兒子的冷漠,小兒子的混帳,孫子的幼稚,姥姥看在眼裡,然後照單全收,仿佛這是什麼無力辯駁的自然規律。
大約因為她自己也是這麼走過來的。
父母輩的重男輕女,讓姥姥和她哥哥的生活天差地别。
病情惡化後,姥姥前去向哥哥借一筆買墓錢,卻被逐出那棟莊園一樣的大别墅。
病情惡化後,姥姥前去向哥哥借一筆買墓錢,卻被逐出那棟莊園一樣的大别墅。
哥哥讓妹妹别再來找他了,因為父母當年已經選擇把錢給了他。
姥姥争取:" 但當初照顧他們的都是我,你什麼也沒做。"
哥哥卻理直氣壯,說錢給了妹妹,也不過是被混賬妹夫揮霍一空。
姥姥悲憤又無力—— " 我那混賬老公,還不是爸媽找的嗎?"
接受了的,無法改變。
當年她無力争,如今她不配争。
這一生,姥姥從未見過有心的男人。
女兒阿秀,是唯一真心的。
她戲份不多,像所有中式家庭一樣,大兒子負責出息,小兒子負責表面孝順,而女兒負責 " 上有老下有小 " 的一切實在活兒。
片子開頭,姥姥摔倒,眾人急忙将老人家送醫,但很快又作鳥獸散,阿秀被兄弟們拙劣的逃跑借口逼得火氣上竄,站出來說自己願意留下照顧。
這時候,同行的兒子阿安也背叛她了:" 舅舅能順道把我送到地鐵站嗎?"
這就是女人的命運。
在兒孫們試圖以表孝心換些什麼的時候,唯阿秀默默将工作調了晚班,空出時間陪老人運動。
阿安小人之心,問媽媽是不是也想得到什麼,阿秀說:
" 我只是想她了。"
邏輯告訴觀眾最後分得遺產的應該是她,可東亞人的基因悄聲說着未必。
果然,代際循環。
像不給自己留一分錢的父母一樣,姥姥為賭鬼兒子留下房子,為孫子也存下百萬,輪到阿秀,卻只有一句:" 我最想你陪在我身邊。"
對此,阿秀的回復是:" 有什麼所謂,付出比得到更安心。"
憤怒也罷,不平也罷,總之開頭那個小故事,已經有了答案。
後走的是媽,結果也未必不同。
只是,為什麼?
我知道那個問題的執念,是覺得父親偏心能為自己傳宗接代的兒子尚且天經地義,于是希冀母親能有所不同。
畢竟同是受害者,都是被蠶食的,何苦護着他們,辜負真心也辜負自己。
但為什麼,事實好像總不遂人願,活到最後也并不會笑到最後?
影片用姥姥出院那場戲,回答了這個問題。
前置情節,是姥姥因病情加重而入院治療,已是到了安排身後事的時刻。
而彼時的阿安已徹底對姥姥投入真情,守在病房門口沒有離去。
于是他親眼看到了媽媽将姥姥的房本給了賭鬼小舅,曾見過姥姥是如何不堪其擾的阿安正想急着替姥姥護住房子,下一秒就被告知這是姥姥自己的選擇。
陪姥姥辦理出院手續時,阿安按捺不住委屈與不解,質問姥姥:
" 我在你心裡,到底排第幾?"
輪椅裡的姥姥沉默很久,身子開始顫抖,第一次有了真正外顯的悲傷,她落淚,然後回答:
" 對不起,我沒有更多東西可以給你了。"
很卑微,很凄怆,很錯位。
此刻的阿安在意的早不是姥姥的房子與遺物,曾經想排第一是為了财產,現在是想以财產證明自己排第一。
他要問的,不是姥姥的錢在何處,而是姥姥的愛在何處。
可姥姥顯然已不具備理解這種關于 " 真心 " 的提問的能力了。
她聽在耳裡的,只剩 " 為何我沒得到房產 ",所以給出的答案,是 " 抱歉,我沒剩了。"
她已然接受了自己在這個家庭中作為 " 燃料 " 的定位,不敢去想有人還在意她的愛,因此在生命盡頭,也只是慣性地緊着最缺柴火的地方燒。
曾經大兒子體弱,她便向神佛起誓一生不吃牛肉去點燃大兒子的健康,如今小兒子躲債,她又以所有身家去補上小兒子的窟窿。
而女兒呢?
人人都說這會寒了女兒的心,可 " 心 " 是什麼?心也需要柴火嗎?
且,女兒如何還要我去燒,我們女人生下來,不都是柴火嗎?
姥姥再不能理解。
兒子是撫養的對象,疼愛的對象,是要助他上青雲的對象,而女兒,是留下來一起共擔命運的人,這都不是偏心于誰的問題,而是在父權邏輯裡,她們甚至沒資格參與愛的分配。
所以他們繼承遺產,她們繼承癌症。
拎不清的從來不是姥姥,因為她沒有理解錯,因為阿安最開始在意 " 我排第幾 ",正是想問 " 能分多少 "。
怎麼?被算計了一輩子,臨死了突然開始談真心了?
到此,這漫長的答案還沒結束。
最諷刺的部分,其實在影片的最開頭——
姥姥的故事,開始于阿安的爺爺。
因為看到悉心照顧爺爺的堂姐最終分得萬貫家财,由此才引發了阿安想效仿的邪念。
相較臨了都在顧着自己粥攤,為外孫存錢到死前一刻的姥姥,爺爺的人生盡頭,是看着電視中的靓模度過的。
但他的确成為了那個完成 " 公平分配愛與錢 " 的人。
随心所欲,不問身份,只圖開心,誰将他伺候得好,誰在床前付出的多,便把财產留給了誰。
爺爺是活明白了,不為那些迂腐觀念拘泥,懂得什麼是最重要的,他沒做錯什麼,只是兩廂對比,這份輕而易舉的通透有些過分刺眼。
離經叛道,是上位者的特權,因為他們左轉右轉,都能得益。
而撕傘,是淋雨者的宿命,因為顧前顧後,都是萬丈深淵。
姥姥成為了自己的媽媽,而女兒也不待見哥哥的媳婦。
輪回一直在繼續,直到阿安成為了那一個變數。
與姥姥朝夕相處的日子,讓他足以洞見了埋在姥姥一臉平靜之下的欲望。
思維上的愛無能,抑制不了心裡本能的愛渴望。
所以姥姥會在周末聚餐前認真打扮,會将不合腳的鞋一穿數年,會為孫子留下出生那年種下的石榴,會對換班的女兒說:" 你不睡覺就不要再來了。"
她被病痛折磨時也哭喊 " 媽媽 "。
她擁抱哥哥時也滿眼深情。
她不談親情,只埋怨自己最憎春節全家團年飯的次日,冰箱裡全是菜," 我一個人怎麼吃得完 "。
于是阿安假戲變真做,實在心疼起了姥姥。
當得知小舅将姥姥房子賣去還債,又送姥姥進養老院後,他去養老院接回姥姥,不再計較 " 自己在姥姥心裡排第幾 ",只知道 " 姥姥在我心裡排第一 "。
他也終于明白,母親所說的 " 付出比得到更安心 " 不是潇灑地扮聖母,而是心中有情,你便無法不付出。
情本無錯,利用情者才有錯。
情可以無需回報,但不應當替他人做老婆本。
這才是安媽,我媽,我表妹媽,以及天底下所有做女兒的,真正的 " 介懷 "。
女兒們的痛苦,是明明自母親處感受到了一種道不明的聯結,應該是愛,卻找不到證據。
或悲哀,又或幸運的是,阿安找到了。
孫子的身份加上與姥姥的相處,讓他成為了唯一一個,既對姥姥有心,又分得了财產的人。
也就是家中唯一一個,付出了愛,并得到準确的愛回音的人。
所以影片最後,阿安用姥姥為自己存下的 100 萬,為姥姥買了她心心念念的獨棟豪華大墓。
悲哀,因為這種循環似乎只能由一個 " 孫子 " 去打破。
幸運,又因當阿安放下了蠶食者的角色,選擇将姥姥的歸還姥姥,成為一個有心人之時,性别的界限便已模糊,變得不再重要。
只是,這種愛戰勝利益的時刻,在生理天然優勢下能堅持多久,無人知曉。
誠如上述,阿安左走,是百萬家產,右走,是世紀孝子。
這個選擇于他,沒有那麼難,卻也是電影能給出的最大溫暖。
至于真正屬于阿秀們的溫暖。
只能由阿秀們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