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電影經驗:今年最差國產片,沒資格喊冤,歡迎閱讀。
《紅樓夢》和紅迷,最近都在 " 渡劫 "。
上周五,知名導演胡玫籌備多年的《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終于正式上映。
看預告就被蓋章大事不妙,如今也毫不意外地招來更大的罵聲。
如果說預告片中那些 " 秦可卿騷氣卧水、賈珍強要秦可卿、紅樓秒變權謀劇 " 的場面是讓人兩眼一黑,那成片的效果大概可以稱作殺人誅心。
社長的觀影感受是:原來人無語到極致,是真的會笑。
眾所周知,《紅樓夢》确實難改,原著繁雜綿密,草蛇灰線,絲絲入扣,曹雪芹通書近乎白描,将叙事之外的解讀空間,幾乎完全留給讀者," 紅學 " 因此誕生,向來是眾口難調。
這樣的作品,想要改編成 2 小時左右的電影,難度可想而知。
6 月,博納影業新片發布會上,博納總裁于冬也說:" 敢動《紅樓夢》,首先就是一個了不起的事情。"
的确,有人敢碰,未必不好,就算拍得淺了些,也是有助于入口。
2017 年大火的兒童版《小戲骨:紅樓夢之劉姥姥進大觀園》
如胡玫自己所說,這版紅樓夢是拍給孩子們看的,選角基本都是年輕面孔,主題是" 青春萬歲 "。
這四個字,雖沒了那些深刻的哲學意味,但如果能拍出大觀園 " 花團錦簇,人聲嘈雜,語笑喧阗 " 的氣質,也不失是一場盛宴。
可惜,正片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知道你很敢動,但可以先别動。
最出圈的,是早在預告片階段就被審判的演員形象問題,被網友們調侃 " 一黛不如一黛 ",但這或許只是電影最微小的一個缺點。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的問題已不僅僅是 " 俗 " 與 " 淺 ",而是 " 髒 " ——
是一種把大觀園生塞進一個權謀套子,不惜将所有 " 無價之寶珠 " 般的女孩,直接寫成死魚眼睛的髒。
讓人看完只想發問:這算什麼青春?值得怎麼萬歲?
張淼怡版黛玉一登場,知道的明白這是身體不好、有不足之症,不知道的,還以為姑蘇城缺氧外加空氣污染超标:
半永久的喪眉搭眼配淚珠,輔以止不盡的咳嗽,再加超絕斷氣音的台詞,仿佛劇本中每句話的字與字間都打着逗号。
雖林黛玉體弱是人盡皆知,但好歹也有個循序漸進,绛珠仙草是來還淚的,一出場就一副 " 欠淚的淚已盡 " 的樣子,是要拿什麼還呢?
她又不是大觀園端妃,只靠一格血撐全集的。
更好笑的,雖然已經将黛玉塑造成了行将就木的樣子,但仍會時不時讓她回光返照一下,目的是完成對黛玉第二大刻板印象的描畫——
" 作"。
能看得出,電影是下足了功夫要去呈現林黛玉的 " 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 "。
編劇竭盡全力,将寶黛兩人在全書中所有的衝突,直接嫁接在了一起。
從十八回的剪香袋,到第二十八回的 " 昨兒為什麼我去了,你不叫丫頭開門 ",又跳到第八回 " 早知她來,我就不來了 " 的半含酸——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五分鍾之内。
如此高度地濃縮,結果就是幾段故事都被掐頭去尾,顯得莫名其妙,留在觀眾腦裡的,只剩拼湊後的" 醋精、作精、戲精 "林黛玉。
如果沒看過原作,你只會覺得她莫名其妙就計較 " 你是不是把我香袋也送了 ",對初次見面的薛寶钗就毫無理由地極盡刻薄,史湘雲叫句 " 愛哥哥 " 都要被無端遷怒。
整整十分鍾的情緒衝突,電影似乎只想表達一句:
她好作,他超愛,寶玉你就寵她吧。
林黛玉這張嘴确實不饒人,卻也不是什麼瘋狗,逮人就亂咬。
拿剪香囊這樁公案來說,原著中,此時寶玉剛被一眾小厮邀功讨賞,身上佩戴的東西被 " 洗劫一空 "。
去找黛玉時,黛玉正給他繡着下一個香囊,恰好聽了襲人說:" 帶的東西又是那起沒臉的東西們解了去了 ",一抬眼又看着寶玉身上 " 果然一件無存 ",誤以為自己送他的上一個香囊也被人随便拿走了,一時激怒,把手中正縫制的香囊剪壞了。
辛辛苦苦做了禮物給喜歡的人,結果就由着别人拿走了,誰能不委屈?
盡管這其中有誤會,可因 " 用心被辜負 " 鬧點脾氣,當然再正常不過,和胡攪蠻纏、作天作地還是有本質區别的。
而黛玉在得知自己誤會寶玉後,也是 " 又愧又悔 " 的,可窘境未過,寶玉便立刻拿了 " 我知道是你懶得給我東西 " 的渾話,去誅心黛玉,才讓黛玉由愧轉怒。
87 版《紅樓夢》中,陳曉旭這心虛的小眼神太傳神了
若說此前的無意誤會是傷害,那此時寶玉對誤會的 " 故意曲解 ",怎麼也算防衛過當了。
他們兩人的争執也因此步步更新,因太在乎而不分青紅皂白,因太傷心于是說出違心的話,最終陷入你防我防的話趕話。
" 如此兩假相逢,終有一真。其間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争。"
曹雪芹已将這情形說得極明白不過:
這是二人共有的 " 痴病 ",明明心都想着一處,卻總變盡辦法暗中試探,将真心真意瞞起來,只用假意。
這假假碰撞,終究要以一人服軟認輸,方能顯出真來。
而《紅樓夢之金玉良緣》的主創們,顯然覺得認輸的人是 " 林妹妹 " 長 " 林妹妹 " 短的寶玉。
但果真如此嗎?
确實,先開口示弱的常是寶玉,但别忘了,黛玉的 " 認輸 " 未必在嘴,多是在淚。
愛侶吵架時,哄人的,未必是真不忍看對方傷心,也可能是只想息事寧人(當然寶玉确實是不忍心);但落淚的,必定是有巨大的難過、滿心的在乎。
一落淚,什麼狠話就都無力,什麼 " 故作不在乎 " 就都露餡兒了,而寶玉的 " 林妹妹 ",也常跟在黛玉的眼淚後。
薛姨媽也曾說黛玉是個 " 多心的 ",但這份多心,卻不是無理取鬧地作,而是因真心太過,過了就無可奈何了。
而無可奈何的,便成為了命運。
這份對真心的痴勁,才是林黛玉 " 小性兒 " 的核心,也是整個人物的核心。
她絕不是什麼不講理的刁蠻之輩,所有牙尖嘴利,都源自心底那份對不幹淨、不純粹之物的瞧不上。
對愛情如是,對世間一切皆如是。
曹雪芹筆下的人物都有多面性,他既寫黛玉看不慣沽名釣譽之輩的可愛,寫她寄人籬下的可憐,也寫她編排劉姥姥 " 母蝗蟲 " 的促狹,寫她被拒門外便覺 " 必竟是寶玉惱我要告他的原故 " 的自戀。
每一筆的描畫,都是黛玉性靈的構成,讓讀者可以因可愛之處愛她,也因可憎之處憎她。
簡單粗暴地将她 " 不夠可愛 " 的碎片拼湊,再無限放大,編出一個邊咳邊作的、極端臉譜化的林妹妹。
堪稱惡毒。
還有更氣人的。
如果說黛玉是标籤化,那電影對寶钗的诠釋,直接用抹黑形容也不為過。
在《紅樓夢》中,評價薛寶钗有 " 停機德 ",李纨說她 " 含蓄渾厚 ",襲人說她 " 有涵養,心地寬大 ",林黛玉也曾說寶钗 " 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我最是個多心的人,只當你心裡藏奸 …… 往日竟是我錯了,實在誤到如今 "。
而《紅樓夢之金玉良緣》提取的寶钗關鍵詞,是 " 雌競 " 和 " 綠茶 "。
在支離破碎的劇情中,寶钗仿佛一個藏不住事兒的晴雨表。
比如賈元春給她和寶玉同樣的賞賜,她便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露出一個計謀得逞的奸笑。
轉頭賈母稱贊黛玉的詩作的比她好,她便來個笑中藏憂。
就這麼在兩種表情間反復橫跳,無比單薄,直到迎來被寶玉棄在大婚上的結局,才哭那麼一哭。
講真,這種為了男人要死要活、毫無城府的女性形象,别說是 " 替閨閣女兒立傳 " 的《紅樓夢》,隔壁古偶都不屑拍了。
古偶已經在搞事業了
更何況這可是薛寶钗啊。
薛寶钗是什麼人?
天生熱毒需冷香丸的壓制;在花團錦簇的大觀園裡,将自己的蘅蕪苑布置得如雪洞般;判詞是 " 金簪雪裡埋 "" 山中高士晶瑩雪 ",花籤是 " 任是無情也動人 "。
" 冷中寓熱,熱受冷抑",才是她的關鍵詞。
她從來是身在戲中的戲外人,一如王熙鳳口中 " 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 ",就連吃的藥也名叫 " 冷香 "。
她和寶玉的金玉良緣,是家世需求,也是薛寶钗這個角色的一大任務,所以她該配合時會配合,但對這個 " 競争 ",她從沒全身心投入過,更多是一種時宜事宜的順流而下。
人面對被迫參與的競争,輸赢皆無助悲喜。
所以她怎麼會因賈元春站邊了自己和寶玉,就樂到偷笑?
更何況,寶钗對 " 争奪寶玉 " 并無興趣,這問題簡直是開卷考試:
《紅樓夢》第二十八回清清楚楚寫着——
「薛寶钗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 " 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 " 等語,所以總遠着寶玉。
昨兒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與寶玉一樣,心裡越發沒意思起來。
幸虧寶玉被一個林黛玉纏綿住了,心心念念只記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論這事。」
被拉郎配就夠煩了,躲着寶玉還不夠,怎麼會處心積慮、為了寶玉去和黛玉雌競呢?
這才是寶钗的真實心理。
只能說白紙黑字,治不好裝瞎的人。
《紅樓夢之金玉良緣》執意要拍一個沉迷雌競遊戲、無法自拔的薛寶钗。
甚至覺得不夠,還要将寶钗在書中唯二兩次 " 熱 " 的流露,統統篡改。
把寶钗因四下無人,難得不顧形象地快樂撲蝶,改成了在薛姨媽等人的注視下,同寶玉一起撲,還順道勸了句寶玉讀書。
又将她被混賬哥哥點破 " 金玉良緣 " 時的情緒,由哭改為了笑。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薛蟠是什麼人,荒淫無度混不吝,殺人他都幹得出,寶钗哪會順着他、和這樣的哥哥沆瀣一氣?
原著中,這段是發生在兄妹一次口角之争中,薛蟠點出此話,是為了刻意羞辱寶钗,開口就諷刺:
" 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着他。"
這話放在當時的環境下,堪稱是造黃謠。
聽了此話的寶钗直接氣怔了," 滿心委屈氣忿,待要怎樣,又怕他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别了母親,各自回來,到房裡整哭了一夜。"
這次痛哭,某種意義上便是寶钗唯一一次對 " 金玉良緣 " 這件事的正面表态。
如此難得展示寶钗心中 " 熱毒 " 的時刻,到電影這邊又變怎樣了呢?
變成薛蟠醉酒說胡話,大贊妹妹快得手," 我們家缺官,他們家缺錢,天作之合 ",興奮于自家将得償所願。
電影卻讓那樣 " 冷 " 與 " 空 " 的寶钗站在一旁,聽着哥哥嘴裡的混帳話,露出一臉" 老娘真是好手腕 "的自滿之笑。
實在惡毒。
以為電影只是将寶钗、黛玉變成了作精和綠茶嗎?
遠遠不止呢。
還有像哈利波特鑰匙密室一樣的太虛幻境,豬剛鬣一樣的寶玉妝造;
廚房裡做飯的下人柳氏倒反天罡,衝着姨娘生的少爺喊 " 丫頭養的 ",窮親戚也倒反天罡,直接手撕賈珍賈琏,字面意義上 " 庶出發賣嫡系 ";
原作裡,寶玉的丫鬟襲人 " 會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怄她頑耍 ",電影中,寶玉屋裡的女孩們卻唯唯諾諾,連睡個午覺都膽戰心驚 ……
整部電影爛得那麼全面,那麼廣博,那麼瑣碎,以至于網友們搖晃着評分網站的肩膀,質問" 為什麼沒有負分系統 "。
諷刺的是,這明明是一部 " 為青少年拍的電影 ",卻一邊糟蹋着青少年演員,一邊荼毒着青少年觀眾。
因為看完之後最深的感受,就是心疼參與這部電影的每一位少年演員。
胡玫導演選這些面生的年輕演員,是因為她認為紅樓夢講的是十四五歲少男少女的故事,所以一定要請年齡相當的演員們來演繹。
可在電影中,看不到年輕人原生的稚氣靈氣,也看不到演員與角色之間身為 " 同齡人 " 的共鳴:
只能看到成人對角色的刻板印象、陳腐解讀,和粗糙到不忍直視的陰謀論。
在導演的理解下,曾經在書中 " 笑得握着胸口 " 的黛玉,成了只能哭天抹淚、笑了就不對的人。
讓小演員硬生生被植入了 " 林黛玉必是可憐樣兒 " 的思想鋼印,需要好多天不吃飯去餓自己,硬撐着高燒拍下黛玉重病的戲,去體悟 " 自憐 "。
黛玉那些促狹的、可愛的、靈氣的部分,在這 " 只許愁眉苦臉 " 的視角下,在飢餓虛弱的演繹下,統統消失。
另一邊的寶钗,則更是無處喊冤。
直接被解讀成 " 寶玉他爹的嘴替 ",對寶玉的感情很像 " 寶玉他爸 "。
寶钗若聽此句,大概還要氣怔一次。
她是勸學,但不像賈政為的是什麼經濟仕途。
電影中,她撲蝶時,對寶玉說的那句 " 若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就救活了 ",在書中是說給黛玉聽的。
在行酒令中,她聽見黛玉引用了幾句《牡丹亭》《西廂記》,怕她身為一個 " 不出閨門的女孩兒 ",說多了 " 妙詞豔曲 " 會落人口實,便找了機會私下規勸。
明明是對" 姐姐 " 對 " 颦兒 " 的好意規勸,到了電影裡卻成了一有機會就對着男人說教、勸人上進的爹味說辭。
胡玫導演顯然讀不懂這個薛寶钗,所以也明白不了聽了這一席話後,從此親近了寶钗的黛玉。
他們拍出的,空有大觀園的女孩水靈靈的殼,内核卻是濁物。
怕賈琏揮霍家财的王熙鳳,變成了光着身子與他躺被窩裡一起謀算林家财產心機媳婦;
拿黛玉當心肝的賈母,成為了一切陰謀的默許者,害死黛玉的幕後最大黑手。
女人們不再是讓人 " 見了便清爽 " 的、水做的骨肉,反而陰險狡詐,為男人勾心鬥角。
那些在原著中烏雲般的、" 見了便覺濁臭逼人 " 的男人世界,反而在《紅樓夢》改編中,幾乎是頭一回有了正面鏡頭。
連人命都不當回事兒的廢物點心薛蟠,喝醉了居然還念着自家光景;
經常被父親侮辱、在他面前經常一聲不吭的賈蓉,在會議上還能硬氣發言;
連 " 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屋裡拉的 " 賈琏,都長出了八塊腹肌,意在拉滿性張力 ……
這樣的構架,已經完全颠覆了《紅樓夢》的内核,誰來演又有什麼區别?只怕再有一位陳曉旭,在 " 只能哭天抹淚 " 的要求下,也演不出黛玉的可愛。
如今,《紅樓夢之金玉良緣》上映已經 8 天,票房不足 500 萬,輿論場上的焦點,仍然集中在無需觀影就能評價的 " 演員是否貼合角色形象 " 上。
但這根本不是這部電影最大的問題。
導演胡玫連發多條微博,替演員和電影辯護,言外之意,是如今的評價對不起自己和團隊的付出。
可對不起演員、對不起紅樓夢中人的,恰恰是她和這部作品本身。
平心而論,胡玫導演的履歷,絕對稱得上亮眼:《雍正王朝》《漢武大帝》《喬家大院》《忠誠》……
她拍的權謀、争鬥、商戰,塑造了幾代人的觀影記憶。
可滿是權謀、争奪、勾心鬥角、陰謀詭計的 " 男人戲 "" 名利場 ",本就是《紅樓夢》所厭棄、所不齒的部分。
可胡玫卻硬要将女孩兒們塑造成陰謀家,再将激昂的音樂、偉岸的形象,賦予被原作斥為 " 濁口臭舌 " 的男人——前者淪為 " 閨閣立傳 " 電影的配角,忙于雌競;後者如何挽賈府于狂瀾既倒,卻成了故事主線。
相似的構圖,類似的用意,可書中迂腐守舊的賈政,應當和雍正用一樣的呈現方式嗎 / 圖源《中國電影報道》《雍正王朝》
很多年前,互聯網上流行過這樣一句話," 圈子不同,别強融 ",或許是對這場水土不服的改編,最好的評價。
為閨閣女子立的傳,不該是《金玉良緣》這樣的 " 格局 "。
正如《紅樓夢》中,太虛幻境中幾位仙子說的那句話:" 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這清淨女兒之境?"
為帝王将相作家譜的正史裡,有大把的男人戲供您發揮,饒了《紅樓夢》中的她們,也饒了《紅樓夢》外的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