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科技經驗:好萊塢空前大罷工,這鍋AI背不背?,歡迎閱讀。
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
文 | 刺猬公社,作者 | 星晖,編輯 | 園長
烈日下的枝葉被剪除了。
2023 年 7 月 17 日,處在罷工狀态的好萊塢工會成員克裡斯 · 斯蒂芬斯注意到,環球影業公司忽然派人修建了總部示威活動附近的樹木,只留下一排光秃秃的樹幹。
在旁人看來,這或許是一個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舉動。但對近來正在戶外示威的工人來說,惡意是如此直接明了——可供乘涼的陰影消失,要想繼續抗議,人們就不得不忍受洛杉矶夏日的暴曬。
不難預見,環球影業回應稱這只是個常規安排下的巧合,給罷工活動帶來影響 " 并非本意 "。而工人們則嬉笑譏諷道:" 向環球的好心人致敬!"
今天,環球影業不是唯一身處輿論漩渦的大制片廠。這段小插曲的背景,是好萊塢當下聲勢浩大的罷工行動。在無數從業者目光的交匯處,大罷工動搖了整個美國娛樂業的基石,震蕩着全球文化產業。
酷熱難減、阻礙重重,但走上街頭的工人們不打算輕易放棄訴求。身處造夢之地的創作者們決心改寫劇本,即使頭頂樹蔭不再。
在大罷工拉開序幕的那一夜,克裡斯托弗 · 諾蘭導演的暑期檔新片《奧本海默》劇組特地将倫敦首映禮提前了 1 個小時。
這段多出來的視窗時間是一個折中選擇。《奧本海默》的演員們按照計劃盛裝打扮、走完紅毯,在閃光燈與鏡頭前微笑露臉,然後集體離場——首映禮的後續宣傳環節中,只剩下諾蘭作為導演繼續推進。
" 他們忙着寫罷工标語去了。" 這位名導如是解釋道。
小羅伯特 · 唐尼、馬特 · 達蒙、基裡安 · 墨菲、艾米麗 · 布朗特等明星的離開,是響應美國演員工會及廣播電視藝人聯合工會(SAG-AFTRA)決定的結果。從那天的午夜時分起,美國演員工會的 16 萬名表演者中止了一切影視拍攝和宣傳工作。
這 16 萬名成員中,包含了演員、特技演員、配音演員,以及行業記者、DJ、舞者、歌手等等。根據工會規定,罷工期間成員們将不得參加影視拍攝,并停止更新作品相關的社交媒體,同時拒絕參與發布會、首映禮等各類宣傳活動及漫展等粉絲活動 ……
更早之前的 5 月,同樣因為勞資雙方談判破裂,美國編劇工會(WGA)已經率先宣布罷工。上萬名工會成員停止敲字,高度依賴編劇群體的深夜秀無一幸免地停播,大量處在劇本創作階段的影視作品遭遇休止符。
在《奧本海默》同期電影《芭比》的全球首映禮上,聯合編劇諾亞 · 鮑姆巴赫因為編劇工會罷工而缺席。導演格蕾塔 · 葛韋格表示:" 沒有他就沒有《芭比》,沒有編劇就沒有好萊塢。"
7 月 14 日演員工會宣布罷工後,主演瑪格特 · 羅比和瑞恩 · 高斯林也不再參與《芭比》後續的城市首映活動。編劇和演員們團結在一起,共同表達對好萊塢現行邏輯的不滿。
要知道,這是 63 年以來美國編劇工會和美國演員工會首次同時罷工,規模空前。失去了二者的好萊塢,正被迫陷入全面停擺狀态,不計其數的新項目進入停滞期,熱門劇集的新一季無法推進,連已完成的作品也面臨許多煩惱。
趕在夏天上映的北美大片,如《芭比》與《奧本海默》都算是幸運兒,因為罷工節點發生在它們宣傳期的末尾,影響不至于太大。但後續的影片就沒有這麼好運了,宣傳節點被全部打亂,像《巨齒鲨 2:深淵》就不得不取消原定于倫敦舉辦的首映禮。
更遠的項目則紛紛落入延檔疑雲。據《Variety》報道,受到罷工運動的影響,華納兄弟正在考慮将計劃于 11 月公映的電影《沙丘 2》推遲至明年。畢竟對這樣的全明星陣容電影來說,演員宣傳的加持至關重要,推遲到罷工結束不難理解。
相似的,華納旗下的翻拍片《紫色》、DC 超英續集《海王 2》都可能延後檔期。此前迪士尼也全面調整過影片發行計劃,《美國隊長 4》《神奇四俠》《復仇者聯盟 5》等大制作超英片各自推遲,《阿凡達》系列全面後置,最誇張的《阿凡達 5》甚至被放到了 2031 年,卡梅隆影迷的日歷越撕越厚。
同時,罷工的影響已經擴散到了電影節與頒獎季體系。
比如不久前公布提名的第 75 屆艾美獎,還未舉辦就由于罷工新聞蒙上陰霾。倘若演員們既不出席也不宣傳獎項,艾美獎的處境将何其尴尬?
再比如原定以影片《挑戰者》開幕的第 80 屆威尼斯電影節,已經經歷了一場罕見的換片風波。
随着演員罷工開始,包括贊達亞在内的全體演員都無法參與《挑戰者》的宣傳活動,出品方亞馬遜影業和米高梅最終決定将其檔期由今年 9 月延後到明年 4 月。于是影片臨時撤離威尼斯電影節,開幕片改為艾多阿爾多 · 德 · 安傑利斯執導的戰争題材電影《指揮官》。
如此局面對各方來說都是無奈的結果。出品方試圖維護影片的商業前景,項目周期大大延長,導演盧卡 · 瓜達尼諾則被迫錯過了接下來的頒獎季,潛在損失不低,威尼斯電影節也不得不倉促統籌,以一種不理想的方式登上報道版面。
當然,這樣的困局不只是《挑戰者》和威尼斯獨有的問題。接下來,特柳賴德、多倫多等電影節也要面臨難題,想辦法在失去明星光臨的情況下苦撐門面。
而對于頒獎季的獨立制作電影來說,缺席的明星演員意味着商業号召力大幅削弱,邁克爾 · 曼的《法拉利》、布萊德利 · 庫珀的《音樂大師》恐怕皆是進退兩難。
這是好萊塢陣痛難解的時分,痛在消失的首映禮,痛在寂靜的電影節,痛在每一處懸置的片場與擱置的續集。
目前看來,此番聲勢浩大的罷工潮将造成至少數十億美元的損失。
好萊塢的編劇和演員何故掀桌?他們究竟想要什麼?
從頭說,事件起源是美國編劇工會和代表資本方利益的電影電視制片人聯盟(AMPTP)3 年協定到期,雙方就新一輪協定展開談判,然後談崩,導致罷工。
7 月上旬,美國演員工會及廣播電視藝人聯合工會與電影電視制片人聯盟進行談判,劇情和編劇工會如出一轍,談判破裂,罷工随後開始。
人們在制片公司和流媒體公司的所在地發起抗議,舉起各式各樣的醒目标語:" 支付編劇報酬,否則我們就劇透《繼承之戰》"" 我媽媽的 Netflix 密碼是 ……""ChatGPT 沒有童年創傷 "。
對工會來說,罷工是僅存的手段。談判結束後,演員工會對制片人聯盟的态度表示遺憾,認為後者拒絕針對某些議題進行有實際意義的溝通,在另一些議題上更是直接敷衍搪塞。
美國演員工會主席法蘭 · 德瑞雪公開表示:" 我們的遭遇正上演在不同領網域的勞工身上,老板們眼中只有華爾街和貪婪,卻忘記了那些真正讓機器運轉、做出貢獻的人。"
在好萊塢的秩序框架下,工會是保護廣大勞工利益的關鍵力量,他們代表工人進行漫長談判,确保好萊塢台前幕後的工作者都能分得收益。
而今年的談判有些特殊,因為它不僅如往常那樣聚焦收益分配和勞工待遇命題,還額外指出了新的事實:不斷發展的人工智能,給創作者們帶來了越來越大的生存威脅。
AI,這個科技圈熱鬧無比的詞,終于也以最令人生畏的方式降臨到娛樂行業,直接催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 AI 條款拉鋸戰。
那麼,在 AI 問題上,工會的疑慮具體是什麼?
編劇方面提出訴求,要規範項目中的 AI 的使用,AI 生成的内容不能作為源材料,符合編劇工會寫作指南要求的材料不得用于訓練 AI。
簡單來說,編劇們不願意把自己的劇本 " 投喂 " 給 AI,也不希望從此降維為 " 批改作業 " 的崗位。前者涉及到語料訓練的知識產權問題,抗拒隐含的剽竊邏輯,後者則直指所謂 "AI 提升生產力 " 的企業藍圖,态度非常鮮明。
然而這兩條無疑都屬于制片人聯盟不願意接納的範疇,談判中條款均被拒絕。巨頭公司們既不想放棄訓練 AI,也不願意限制其應用場景,盡管 " 訓練 " 和 " 應用 " 必然損害編劇群體的權益。
另一邊,演員們對 AI 也懷有極深的顧慮。
在影視工業化尤為發達的好萊塢,AI 創建數字替身的技術已經被廣泛應用,問題只是程度多少而已。在人們意識到這件事存在陰暗面之前,返老還童、配音重現的 " 奇迹 " 早就借 AI 之手上演于大銀幕。
顯然,真人演員不希望數字人泛濫在行業中,這會擠壓廣大演員的生存空間。
更令人擔憂的圖景在于,假如技術進步先于秩序形成,演員的肖像就可能被用于非法牟利,而演員本人甚至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如同最新一季《黑鏡》中預言的 " 換臉 " 一幕:人的生活與肖像遭到挪用,AI 越界捏造出惡俗畫面。
因而針對 AI,演員工會要求建立一套全面的條款來保護人類作品和人類權益。當大公司制造表演者的數字替身,或是用 AI 改變表演者的聲音、肖像、表演時,演員們需要知情同意和經濟補償。
但從談判結果來看,制片人聯盟給出的解決方案與演員工會的要求間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比如,制片人聯盟聲稱有一項 " 開創性的 AI 提案 ",能夠 " 保護演員的數字形象 "。
然而他們口中的 " 開創性 " 提案,在演員工會看來卻是另一副模樣。首席談判代表鄧肯 · 克拉布裡 · 愛爾蘭指出,這項提案是指片方能對群演進行掃描并支付當日酬勞,此後掃描所獲的素材可被片方挪作他用,不必征得演員同意也不支付所需酬勞。
很快,制片人聯盟發言人斯科特 · 羅威發布回應,一口否認了鄧肯的說法。他解釋稱,那項提案限定了所謂數字替身的适用範圍,僅允許公司在雇用演員的對應電影中使用,其他用途則需要獲得演員的同意并支付合理費用。
總之,這場頻頻反轉的羅生門式談判,讓各路圍觀群眾都看暈了眼。不過有一件事大家可以确定,那就是談判絕對沒能達成共識。
就這樣,對 AI 的讨論成了美國演員工會與編劇工會走向罷工的重大誘因,那些圈内最知名的人物都為之奔走呼喊。
6 月,湯姆 · 克魯斯參加了工會與制片人聯盟的談判會議,希望制片商傾聽工會對 AI 的重重顧慮。這一年,61 歲的阿湯哥還活躍在好萊塢一線,最新一部電影是《碟中諜 7:致命清算(上)》。戲裡戲外,他都把目光投向了人工智能技術的未來。
中國影迷青睐的導演諾蘭,也在許多場合回應了人們對 AI 的關切。巧合的是,他剛剛結束了《奧本海默》的制作,而 AI 之崛起,在他眼中正是一個屬于當代的 " 奧本海默時刻 "。
在《奧本海默》的映後活動上,諾蘭談起 AI,他說道:" 當你開發新技術時,必須确保有相應的問責機制 …… 我們行業裡談論它的人,只是想着用算法做任何事還不用擔責 …… 人工智能的濫用會導致可怕的後果。"
轟轟烈烈的行業大地震中,導演的角色不屬于罷工範圍。不過,在工會赢得合理待遇、終止罷工前,身兼編劇身份的諾蘭說他不會啟動自己的下一部電影。
需要指出的是,雖然 AI 因其新穎屬性吸引了各方視線,但罷工這鍋不能光給虛拟人背。
新技術滋生的憂慮固然有深遠意義,但在當下還不完全是矛盾主體。放眼好萊塢成熟的内容生產管線,主角依然是人,依然是成千上萬台前幕後的創作者。
AI 争議引出了人們立場對立的現實:被取代、利益受損的終究只是創作者,制片方卻能夠從中受益。工會不願讓步的本質,是工人不滿。而工人不滿的核心,則是行業利益的分配問題。
這是多年來好萊塢罷工史的主軸,不同的歷史時期賦予了它迥異的時代色彩。譬如此時此刻,分配的矛頭就捅向了流媒體。
慢着,流媒體做錯了什麼來着?
這個問題應該問一問美國前總統裡根。1960 年,時任演員工會主席的裡根領導了那個年代的大罷工,最終為演員們争取到了 32.5% 的片酬漲幅和 30% 的剩餘費漲幅。
片酬的概念很好懂,剩餘費(residual)則相對特殊,它可以理解成片酬的延伸,就像作家收取賣書的版稅收入。當影視作品在電視台重播時,編劇和演員們就能拿到一筆額外的收益。
也就是說,熱門之作往往能帶來更高的剩餘費,讓創作者們獲得源源不斷的收入。比如知名美劇《老友記》,參演者們曾透露其剩餘費至今維持在每年千萬美元量級,羨煞旁人。
用中國網友的調侃之語來說,這就好比 " 一部《甄嬛傳》保了一生的榮華富貴 "。
現在我們就可以聊一聊流媒體之過了。
流媒體的興起颠覆了電視台的重播模式,轉而推廣用戶自行選擇觀看的點播模式。點播又從根本上取消了收視率、重播輪數等傳統的影視熱度衡量标準,平台也順勢取消了基于商業效益邏輯的剩餘費。
當創作者與流媒體打交道時,平台會向他們支付一口價式的酬勞,但不再支付以往的剩餘費。作為替代,流媒體會以包年的形式支付固定的發行收益,但不會公開具體的點播量數字。
在流媒體的規則裡,創作者看到的是一個黑箱,他們也許能判斷自己的作品有多麼成功,但無法具體量化自己應得的長線回報,只能接受平台給出的一口價。
以艾美獎提名演員曼迪 · 摩爾為例,她出演了著名口碑美劇《我們這一天》,打動了世界各地的眾多觀眾。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曼迪在接受 THR 采訪時透露,自己從這部長達六季的劇集中只拿到了很少的剩餘費,比如 81 美分的支票。
《鱿魚遊戲》的編劇兼導演黃東赫也表示,全球大爆的《鱿魚遊戲》并未讓他獲得巨大财富,Netflix 依然根據原始合同向他支付酬勞,盡管這部影片給平台帶來的收益數以億計。
換言之,對演員和編劇來說,好萊塢流媒體時代的熱門作品,長線經濟價值完全比不上電視時代,這種落差自然引發了難以排遣的失落感。
帶着這些問題,工會要在新時期的好萊塢發行格局裡讨一個說法。然而制片人聯盟認為流媒體點播量屬于商業機密,無法對外公開。
制片廠對于工會漲薪的需求讨價還價,拒絕了演員工會的新媒體收入分享提案,也拒絕了編劇工會的廣告點播二次收益提案及收視率二次酬勞提案。
在一些人嘗試打破黑箱的時候,總有些人希望黑箱永遠保持下去。
令工會成員更不滿的是,守護黑箱的好萊塢高管們坐擁奇高無比的薪酬待遇,這似乎是行業收入分配不均的又一處鐵證。當這些高管跳出來指責工會時,矛盾仿佛更加難以彌合了。
面對罷工潮,迪士尼首席執行官鮑勃 · 艾格回擊稱,工人們的期望是不現實的。他說:" 行業面臨各種衝擊與挑戰,疫情後有復蘇勢頭但還不徹底,現在增添(罷工)這樣的擾亂是最糟糕的時間點。"
流媒體巨頭們強硬的談判态度同樣有其依據。至少到今天為止,虧損依然是全球流媒體平台的普遍困境。在流媒體竭力節流的商業語境下,來自工人的話語意味着更進一步的成本壓力。
這場大罷工揭開的,不只是好萊塢勞工現狀的創口,也是流媒體巨頭長久以來的傷痕。在公開聲明中,制片人聯盟對大罷工的評價是:" 工會選擇了一條将讓無數依賴該行業的人陷入經濟困難的道路。"
回首望去,每當重大的媒介革命發生,利益分配的難題便會重燃。昨日是 DVD,今日是流媒體,明日或許是 AI,相似的景象在好萊塢歷史上一遍遍重演。罷工之于好萊塢,如同病人身上應激的炎症,在痛楚中對抗損傷。
大病過後,才是新一天。
7 月 21 日,洛杉矶市政府宣布将對違規砍樹的環球影業處以 250 美元的罰款。
是的,疑似阻礙示威的 " 好心人 " 們收到了應有的懲罰。
随着事件發酵升溫,洛杉矶市政部門對環球影業砍樹事件展開了全面調查,并最終得出結論:過去三年裡,相關部門從未對該地區的行道樹發放修剪許可證。這就意味着環球影業的做法事實上已經違法。考慮到其為初犯,所以罰金金額較輕。
為了平息示威者和媒體的怒火,環球影業在官方聲明中承認編劇工會和演員工會享有的示威權利,并盡力做出補救。現在,環球影業已經在巴拉姆大道上搭起了遮陽帳篷——還額外配置了降溫噴霧。
在沒有枝葉的大樹下,工人們一邊嘲弄這張 250 美元的 " 天價罰單 ",一邊在 34 度的高溫下繼續罷工抗議。
他們等待着好萊塢資方重返談判桌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