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剛入行書就被淹”,河南小夥回鄉下開二手書店,歡迎閱讀。
一年半以前的涿州水災給周邊的書商們留下了心理陰影。原先他們都嫌上下樓麻煩,周邊倉庫的一樓出租率更高 ; 水災後,倉庫的二樓先被租完。這裡的圖書倉庫重新充實,有人離開,也有人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個行業。把書店開下去,也許會遇到新的可能性。
作者 | 阿瑞
編輯 | Felicia
題圖 | 《彼布利亞古書堂事件手帖》
如今,趙朝輝的身邊,已經很少有人提及涿州水災了。
最近要換手機,趙朝輝無意中重新翻看了一些照片。2023 年夏天,就在水災前夕,他參觀過中圖網在涿州的倉庫。彼時,剛入行不久的他面對書海," 除了羨慕,還是羨慕 "。他剛租下 1000 多平米的倉庫,接着便迎來了那場重創圖書行業的水災。
但是,還有書籍。倉庫會重新充實,有人離開,也有人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個行業。三十歲出頭的趙朝輝一頭扎進去,被現實潑了盆冷水,卻仍然想做特價書批發這件事。
2024 年,趙朝輝關閉了位于漯河市區一直虧損的老書店,着手改造他家鄉陰陽趙鎮的農村小院,逐步建起一家二手書庫。
位于書庫二樓的朝輝鄉村書店。(圖 / 阿瑞 攝)
漯河市地處河南省中部,京廣鐵路穿城而過,多條高速公路在此交會,本就是河南省重要的物流樞紐。至于趙朝輝的老家陰陽趙鎮,距離漯河高鐵站和高速路口都很近。他把書庫搬到這裡,既是順理成章,也像冥冥之中的命運注定。
不久前,我逛過這家書庫。從漯河高鐵站出發,打車十幾分鍾,到一家 " 批發雞鴨鵝 " 的小店對面,走進小路,再拐個彎,就能看到不起眼的招牌—— " 朝輝書庫 "。藍色的鐵皮大門旁是紅色的方形柱子,棱角上有幾個豁口。這是個有些年頭的院子,确切地說,它是整個村子最老的院子,有五十多年歷史,牆上的标語 " 團結奮進,開拓創新 " 已經褪色。
一樓庫房擠滿了書,書架之間僅容一人通過。兒童繪本、專業教材、人文社科、科幻小說、《孤獨星球》的絕版旅遊指南、外文原版書,不分類别地擺在一起,只有其上的編号顯示着它們已被納入管理。
鄉村的閱讀角。(圖 / 阿瑞 攝)
二樓則是精心布置過的模樣,復古文藝風的陳設與稍顯破舊的木質坡屋頂相得益彰。陽光灑進來,照在椅子旁的綠植上,令人放松。書架上有許多老書,我淘到一本 20 世紀 80 年代出版的《卡爾 · 馬克思夫人傳》——她的名字叫燕妮,我沒有查到新的關于她的中文傳記,所以花 15 元買下了這本書。
書店的工作人員說,很少有人會空着手離開這家店。在農村開一家二手書庫,很自然地會引起一位記者的好奇。于是,我聯系了老板趙朝輝,想聽聽他的故事。
以下是趙朝輝的自述。
剛入行,就被淹了二三十噸書
" 老大對不住,書沒保住。"
2023 年夏天,我記得那天是周六,有一批書剛到庫,周一就要給北京的十家部門發貨。當時我人在漯河,一直在線關注着涿州水災的情況。晚上,負責管理倉庫的小兄弟給我發了這條微信,我一下子就蒙了。
最開始我進不去涿州,只能幹等着。情況緊急,搶救書已經不可能了,而是要保證工作人員的生命安全。等大水退去後,我趕到涿州,倉庫裡就和新聞裡看到的一樣破敗,絕大部分書都泡了水。
水災後的 " 書海 ",不是愛書人願意見到的。(圖 / 受訪者提供)
我們在涿州的書庫是 2023 年春節後建起來的,剛開始做,規模沒那麼大,淹了二三十噸書。(我認識的)同行裡面,最多的淹了有一千多噸。大家老底兒都沒了,原來可能幾百萬元、上千萬元的身家,在貨上面壓着,一下子全部歸零了。
泡水書是不可能二次銷售的,尤其我們做特價書的,翻曬消毒的成本比書本身的價格還要高,所以這些書只能當廢品賣了。平時賣廢紙,一噸也有一千多元,但泡水書是兩三百塊錢一噸。
最慘的一位同行,多年來一本本地淘,積攢了很多絕版書,全沒了。他元氣大傷,甚至不想做了。我有些朋友也離開了這個圈子。
不過,很多人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可能外面沒有合适的機會,他們還是想做自己最擅長的事。說到底,如果不是碰見天災,圖書行業相對而言是比較穩定的。如果書賣不出去,起碼還能轉手給同行(笑)。
被淹前兩個月,朝輝拍下的同行倉庫。(圖 / 受訪者提供)
當初來涿州建倉庫,是聽了讀客創始人吳又先生的建議,他告訴我,出版業的核心圈子就在那裡。的确如此,水災後,山東泰安給書商們提供優惠政策,不少人也試着去那邊了。但考慮到物流成本是一個大頭,涿州仍然是書商們首選的倉儲地之一,因為離北京的圖書生态圈很近。
幾個月之後,這裡的庫房慢慢重新充實起來。不過,那段時間書的價格比之前要高不少。那場水災給大家留下了心理陰影,原先(書商們)都嫌上下樓麻煩,倉庫一樓的出租率最高,後來都是二樓最先租滿。
現在大家依然過得很拮據,抱着随時會離開的心态,有的老板業餘會去跑滴滴來補貼主業。和同行們相比,剛入行的我的損失不值一提,也沒想過離開。
我一直很喜歡讀書,每去一個新的城市,一定會逛當地的書店。大學畢業後,我北漂了兩年,從事影視行業。由于工作的關系,出版社或作家朋友會給我寄書。有時候遇到一些書,覺得任由它們變成廢品太可惜了,我也會不管不顧地買下來。我在老家本來有一間畫室。我硬是在那放了幾千本書,最後把那變成了一家書店。
既是畫室,又是書店。(圖 / 受訪者提供)
2022 年上半年,(因為疫情)我在鳳凰古城滞留大半個月,偶然間開始思考,那麼多沒時間看的書該怎麼處理。我試着發帖子賣書。可能疫情期間大家都閒着,願意看些書。我發的帖子爆了,十塊錢一本、不包郵,第一個月就賣了 2 萬多塊錢。
我不是很有經濟頭腦的那種人,最初賣的都是自己淘來的書,成本很低。嘗到了甜頭,我就覺得可以試試,于是開始全國到處跑,建立渠道。目前,我在涿州、漯河、東莞三地有倉庫,盡量就近回收和發貨。涿州主要做特價庫存新書,漯河、東莞則是二手書。
我出生的院子,一直等着我回來
我是河南漯河人。父親近五十歲才有了我。我的太爺爺曾經開過私塾,所以我父親在教育方面比較傳統。小時候,父親經常送我書,在扉頁上寫 " 展卷有益 " 四個字。
但在我工作兩年後,父親意外癱瘓,我決定回家。當時我已經開始做制片了,放棄了很好的機會,就想着 " 父母在,不遠遊 "。其實回來之後特别迷茫,發現家鄉根本沒有我可以做的工作。後來我入職了本省的媒體,主要做活動策劃,省内到處跑,一得空就回家。後來因為疫情,這個工作也做不下去了。
這裡的農事大都已經機械化,但天氣幹旱時,農民仍會下田人工澆水。(圖 / 受訪者提供)
我決定完全投入到二手書行業上之後,沒多久就碰上水災,最開始(經濟上)确實緩不過來。而且我在漯河市區開的那間書店,一年的銷售額不足五千塊錢。2024 年 9 月,我徹底關掉了這家店,也退租了市區的倉庫,把所有書陸續搬回村子。
我們在村裡有兩間庫房,一間是租鄰居的,另一間由自家小院改造而成。從 2024 年年初開始,我就在着手修繕它,到現在也還沒有 100% 完成。
這個院子曾用作村小學,直到 1989 年各個村的小學合并、設鎮小學,我父親買下了它。我在院子裡出生。長大些,因為父母做家具生意,我也跟着到市區讀書。後來,一周回一次變成幾個月回一次。像所有農村青年一樣,我試圖逃離這片土地,去闖更大的世界。
荒廢的農村房屋。(圖 / 受訪者提供)
但我從沒真正離開過。我的父親于 2019 年 12 月去世,這間院子也已經荒廢了十多年。2023 年,我搞砸了一切,又回到了這裡。像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寫的那樣,這個院子從我出生前便坐落于此,它是在等我,等了我這麼多年。
沙、澧兩條河流交匯于漯河,山南水北為陽,這裡正好在兩條河之間,因此叫陰陽趙。據說陰陽趙自古就出風水先生。我們家有一本線裝版的《周公解夢》,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舊書了。我母親每天早上起來,如果做了夢,就趕緊把它從枕頭下面拿出來翻翻。
這麼多年過去了,院子裡雜草叢生,磚瓦房的屋頂破了個大洞,牆、梁已經嚴重老化,改造的難度遠高于重建。好在村裡還有老人能做這種活兒,願意幫忙翻修房子。我希望盡量保留它原本的樣子,以舊修舊;但出于安全考慮,也做出了一些讓步,比如房頂用的是仿古式的新型瓦片。
正在修復屋頂的村民。(圖 / 受訪者提供)
老人們忙活時,我經常在一旁看着,搭把手。老房子很容易勾起他們的回憶,他們常常聊到村裡的誰在這上過學,誰在這教過書。
有一次,我發現大梁上面寫着 " 富寬 " 兩個毛筆字。我知道已經退休的村書記名叫富寬,很好奇為什麼我們家裡會有他的名字。過了幾天,正好碰見他,我就問他。他說,當年建這所小學時,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那根大梁是他捐的。
這個院子也曾是我父母的木器加工廠,如今不少老物件兒重新被利用起來,比如三十多年 " 高齡 " 的大椅子。屋子裡的很多擺件,是我在舊貨市場淘來的。三百元的腳踏風琴,雖然音準不怎麼樣,但還能聽個響,擺在空間裡挺有味道。
" 一百塊拉回一車老物件,氛圍感拉滿。"(圖 / 受訪者提供)
在村裡,好像會和土地、和生活聯結得更緊密。院子改造着,大河流淌着,麥田也漸漸綠了。
回到村裡開書庫,大家都很歡迎。不過,他們的第一反應往往是:" 你咋掙錢哩?"
書店的終點,是承托在地文化
現在線上有很多回收二手書的渠道,大小平台都有。雖然人們對二手書的普遍印象是成本低,但實際并非如此。
我們經常遇到一批貨,到手之前,誰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有時裡面有一半的書都得當成廢品賣掉,因為破損嚴重,或者是沒什麼價值的教輔資料、卷子之類的,需要人工篩選。
我們團隊全職的有六七個人,其中有幾個人是我以前的同事,不是本地人,也跟着堅持到了現在。我們還會雇一些村民來兼職挑書,按小時計費,大多是在家帶孩子的婦女。挑書一般先大致分類,挑部分精品,單本上架到孔夫子的網店。有一些也會轉手,可能轉給其他書商,也可能賣為廢品。基本上,我們一個月要賣掉 10 噸左右的廢品。
書店一角。(圖 / 阿瑞 攝)
有一個平台叫小木屋圖書,曾經是做線上租賃的,他們的選書質量非常好,有很多專業的文史哲書籍,也成功融過資,但後來還是倒閉了。我猜想可能是信用模式無法持續,又或是類别比較單一,這也提醒我們在書的類型上進行多元化布局。(在小木屋圖書倒閉時)我把它上面能接觸到的書都收來了,找了個三十多米的車,裝了幾十噸。現在買書我們也會考慮市場,會收一些比如繪本一類的書。
我們會對一些書進行修復,這部分工作現在主要是我母親在做。這一年多來,她一直在學習修書,買了不少工具,比如膠水、消毒櫃之類的。
但要修書,肯定是選破損不那麼嚴重,且具備二次流通價值的書。一般我們通過作者、出版社能大致判斷,拿不準的時候,我們也會在孔夫子舊書網上查一查。如果定價能達到十幾塊甚至更高,就證明它是有市場的。
目前書店在漯河的倉庫大約有二十萬冊書。我們會定期清庫存,以遠低于市場平均的價格出手,比如說兩三千塊錢一噸。當年我要處理自己的書,就是因為沒地方放,所以現在這個倉庫必須有流動性。還是受了水災的影響,我們的資金不那麼充裕。如果有足夠的預算,我想繼續翻整院子,把藏書的地方擴充好幾倍。
正在修復書籍的母親,趙玉藏女士。(圖 / 受訪者提供)
除了上架網店,還有一部分書我們只進行簡單分類,抓大放小,等有客戶找上門,再根據他們的需求去挑。
書不只有閱讀屬性,也有空間裝飾屬性。我們最大的客戶之一是某房地產企業,他們各地的售樓部模範間需要搭配圖書。一線城市有些工作室在做空間設計時,也會找我們配書,比如咖啡館、茶室、民宿等等。這些場景裡,可能真正想讀書的人很少,所以我們規劃在高處放一些閱讀價值低的書,靠近中間的地方則放一些閱讀價值高的書。
我們有理想,希望保存有價值的文字,但也需要一定的經濟基礎。目前,我們的盈利模式主要是低價走量,線上、線下都零零散散賣一點書,然後接一些單子,能接到大單的話會更好。
我很清楚,當下書店的生存比較艱難,必須要做出自己的特色。我認為,在地文化才是真正的差異化。比如泉州的芥子書屋,非常小,但它能夠成為城市地标,有人說 " 不來芥子書屋,泉州就白來了 "。他們為老爺爺的蚵殼畫做了一本書,也辦過不少活動,外地人來書屋就能了解泉州的文化。
鄰居用扁擔改造的挂毯。一件老舊的農具由此變成了藝術品。(圖 / 受訪者提供)
我也希望未來能往這個方向(在地文化)走。我們目前攢了很多本土書籍,跟一些做相關工作的朋友都有聯系。像老縣志這類書,幾乎是不可再生的。
漯河有寫《說文解字》的許慎,有出土了骨笛的賈湖遺址,有舞陽縣農民畫。
我在網上看到有人說 " 北舞渡 " 這個名字很土,但我覺得三個字都有文化沉澱,這個鎮子離陰陽趙不遠,是胡辣湯的發源地之一。
我們的鄰居姐姐在市裡開美容店,業餘喜歡做手工編織,為書庫做了許多裝飾品。我還想着如果有機會,就讓她教教村裡的阿姨們,把裝飾品也作為文創產品出售。
我希望書店能夠成為外地人了解這個地方,甚至本地人了解自己的一扇窗。
在村裡,我看到真正的讀書人
出乎意料的是,回到村裡後,光是線下,書庫每個月也能有個一兩萬塊錢的銷售額。雖然這個數字并不大,但讓我覺得這家書庫有很多可能性。
結識各種各樣的書友,是我開書庫最喜歡的一部分。
有位七十多歲的爺爺經常來這裡看書,我本來不認識他,但另一位姐姐告訴我,他是我父親的好朋友。後來我和爺爺聊,我一說出來我是誰的孩子,他也很激動。院子門口有塊五十年前留下來的老黑板,爺爺便承包了它,定期在上面抄一些詩。
爺爺寫的一手好字。(圖 / 受訪者提供)
來這裡的人以年輕人居多,很多是本地的學校老師,基本都是從我們的社交平台賬号了解到這裡的。年紀大的人喜歡淘舊書,年輕人喜歡買人文社科類的書多一點。另外,童書、繪本賣得比較多。
社交平台上,總有網友問我們地址在哪。好在我們離漯河高鐵站只有六七公裡,離高速路口也很近。有一些朋友從外地來,山東的、河北的,最遠的從廣西玉林開車過來。
我們也面向讀者回收二手書。有些讀者從家裡拿書,一拿就是一二十本,我們會給他們折算成錢,或者按照相等的價值,讓他們從書庫裡選書。
讀者送來的書(左)和上世紀的老書(右)。(圖 / 受訪者提供)
平時,我經常去外地出差,在村裡負責管理庫房的人是我堂姐。她也開始借着這個機會挑些書看,提升自己。
通過書結緣,我和很多書店主理人成為了朋友。斯多格書鄉是北大旁邊一家很有名的獨立書店,老板來過兩次,每次在村裡面一住好幾天,選了上千本書拉走。
在村裡開這樣一家書店,我能看到真正的讀書人。當然,有很多人來拍照、打卡,我們是歡迎的。而加上好友後,我也會在朋友圈看到他們曬閱讀計劃、讀書感悟。這些瞬間會讓我期待,這間書庫可以做更多事。
雖說已經立春,但河南的我們還沒有脫下棉襖。書店照例開門。最近,我們把書架的書籍整理、補充了。我們在碩大的倉庫裡淘出有價值的書,上架、拍照、發布書單,等待有緣人來這裡一起讀書。
校對:遇見;運營:小野;排版:鄭雯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