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娛樂經驗:姐狗文學的風還是吹到了大觀園,歡迎閱讀。
前陣兒有條熱搜好玩得緊——
顧名思義,這是把實行的 " 小狗文學 " 模板引進到《紅樓夢》裡,對寶黛 cp 玩的花活兒。
或者應該說,這是一次 " 小紅書學 " 和 " 紅學 " 在新時代的開創性會晤," 家人們誰懂啊 " 的風還是吹到了大觀園——
御姐黛玉一個眼神,小狗寶玉就屁颠屁颠穿過人海撲了過來。
奶狗皮下實際是奶狼,面上寵着御姐,心底裡滿是欲望和侵略性。
《紅樓夢》是古典文學嗎?它顯然是姐狗網文啊!
賈寶玉上輩子哪裡是神瑛侍者,更應該是哮天犬吧,不然怎麼解釋這逆天的狗塑适配度?
嗑學家隔棺喊話曹老爺子,求復活,求更新,這種極限暧昧、致命拉扯戲碼能不能多搞點?
曹雪芹 be like ——
蛤?我以為我開頭就寫明白了,這對不是史詩級 be 嗎?全國人民都知道的啊,《枉凝眉》唱的啥聽不懂?
一個猜測但不一定對:把寶黛 cp 套進姐狗文學的人有一定幾率其實沒翻開過《紅樓夢》。
但無妨,既然這熱搜已經上了,證實這花活兒終究有市場,也算是個新鮮話題,咱幹脆就來聊聊,《紅樓夢》究竟有沒有姐狗文學的土壤?
首先得看到," 林妹妹 " 這個叫法普及度不會比人家本名低,原著裡寶玉就是哥哥,反倒寶钗要大二人幾歲。
但青春期女孩本比男孩先發育、先懂事,黛玉的天分、智慧、閱歷又遠在痴兒寶玉之上,所以在心理年齡上硬說二人是 " 姐弟 " 也無不可。
只是接下來,我們還得解決二人的相處模式這個問題。
《紅樓夢》第一回開宗明義,黛玉前世是绛珠草,受了神瑛侍者灌溉之德,因未能報恩 " 五内便郁結了一段纏綿不盡之意 "。
" 纏綿不盡 " 這四個字尤其點明主旨。神瑛侍者下凡是因 " 凡心偶熾 ",绛珠仙子則是為了以淚還債,這注定二人的關系會是糾葛的、拉扯的,而黛玉的心理則是更缱绻的、深邃的。
在這一層面上,黛玉在感情中确實比寶玉花了更多心思,甚至說有些心計也不為過。
比方那段被解構為 " 訓狗 " 的眼神戲,發生在原著二十九回,是一家人在清虛觀看戲時的插曲。
事情是怎麼個事情呢?
清虛觀的道士們送了些珍寶巴結寶玉,其中有個金麒麟引起了大家注意,賈母記得家裡哪個孩子也有個類似的物事,只是想不起是誰,這時寶钗吭了聲,點出湘雲有個同款。
林妹妹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不樂意的,甚至罕見地對着寶钗當面譏諷,說她淨在别人身上穿戴之物上留心。
87 版中被解讀的就是這段對話後的情節——
寶玉把金麒麟收了起來,突然看見林妹妹的眼神,于是連忙跑上前示好,說這是為她留的好東西。
應該說劇版遠比原著寥寥幾行的描寫要生動。但字越少事越大,書中此處的氣氛,又遠比劇版要復雜緊張。
我們可以看到,寶玉也是有心眼的,他把金麒麟收起來是因為湘雲也有一塊,但刹那間他又想到,别人會不會看破他的心思?
而全場看破他的就一個——
" 瞅着他點頭兒,似有贊嘆之意 " 的林黛玉。
這個 " 點頭贊嘆 " 是在訓狗嗎?
不是的,要不是大清科技不夠昌明,這裡發射的就不是目光而是激光,更别說是什麼情趣啊調教的。
佛說:"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鬧, 真正的失望也不是淚流滿面 ",此處林妹妹雖沒有心理描寫,但大概就是這麼個狀态。
為啥這麼嚴重?
首先,彼時正值 " 金玉良緣 " 的說法在賈府盛傳,甚至就在幾天前,元春還在宮裡隔空給寶玉、寶钗拉郎,賜下情侶手串。
其次,在獻金麒麟前,老道還直接跟賈母提親,說給寶玉尋了個合适的小姐。
這兩件事湊一塊,一是不斷向賈家強調為寶玉娶妻的緊迫性,二是不斷将有 " 金 " 的二奶奶候選人推到賈家面前,對寶黛的木石前盟形成了空前的威脅。
所以黛玉忍不住面斥了寶钗。
原因是,寶姐姐在她最心碎的關頭居然在 " 幫腔 " 那群大人。
你想啊,有金鎖的寶钗能配成 " 金玉良緣 ",有金麒麟的湘雲又未嘗不可?誰身上都帶點什麼東西,怎麼就她林黛玉赤條條來去無牽挂?她譏諷寶钗光 " 留心别人身上戴的東西 ",實質是心虛,因為就她沒有任何能暗示姻緣的信物,本就不多的配得感在這一刻直接清成了負數。
這口惡氣,少不得要先撒一點在寶姐姐身上了。
至于 " 點頭贊嘆 ",你琢磨她的潛台詞,到底是當眾調戲呢,還是準備恩斷義絕呢。
金麒麟這伏筆一直埋到三十二回才被寫明。
黛玉心中所思的,是寶玉那時沉迷淫詞豔曲,而才子佳人又往往有 " 定情信物 " 的情結,她生怕因為這金、玉之論而失去心上人。
甚至,在這裡已經毫不避諱地提出了 " 既生黛何生钗 " 的悲嘆。
要知道,這還只是區區一個眼神的隐藏信息,寶黛間情感的復雜程度,在整個文學史上都堪稱翹楚,更不是簡單的網文邏輯能解釋得通的。
" 訓狗 " 這種解讀,放在他們中未免顯得輕浮、庸俗,關鍵是實在粗淺。
在金麒麟事件後,二人可是直接吵到了賭咒要 " 天誅地滅 " 的程度,這話在封建時代的不吉祥程度約等于在除夕夜支倆花圈。
也是在這段争吵間,曹公為寶黛給出了一份官方定論——
這二人對彼此都暗懷真心,可相處時卻往往用的是假意,二人沒完沒了相互試探,總要言不由衷地互相譏刺。
而兩假相逢,便總會有人當真。
尤其是天生敏感、未雨綢缪的黛玉,更是在這段情中嘔心瀝血、耗盡心神。
前文也說了,黛玉智慧更高,所以懂拉扯,也更有技巧。
比方有一回,晴雯正惱火寶钗沒事來串門,讓下人沒得睡,恰好黛玉又來叩門,被晴雯沒好氣地趕走了。黛玉因此對寶玉動了肝火,二人大鬧一場才解開誤會。
和解時,黛玉是這麼說的——
今兒得罪了我事小
明兒什麼寶姑娘來 貝姑娘來
也得罪了
那事情可就大了
當着寶玉面,她時常就拿寶钗出來跟自己比。因為寶钗是她最直接的競争對手,便直給地向寶玉說明她的在意。
而這回尤其聰明,這事兒本應下人埋怨寶钗而起,卻是黛玉吃了苦果。她這句不光揶揄寶玉,順帶還突出自己只有小性子,沒有大脾氣,反顯出胸襟。
又比方有一回,襲人與晴雯吵起架來,黛玉早知襲人已經給了寶玉,便跳出來稱她為 " 好嫂子 ",不光迅速熄滅了戰火,還狠狠臊了在旁的寶玉一把。
這玩笑說出來有什麼作用呢,一來,這實在很能凸顯黛玉的肚量,她并不忌諱他有什麼通房丫頭或妾室。
二來,又等于間接給了寶玉一個信息:比起生理出軌,她更在意的是心理出軌。
這種試探,肯定是有借對方性格耍點心計的成分在的。但類比 " 訓狗 " 式的操縱、調情,委實有些不當。
根本上我們要看到,黛玉是随風的草木,沒有現代女性那麼大的主動權,故她對寶玉的攻勢始終是有限的。
第二十回,二人在争吵中互表心迹,黛玉聽到了自己最渴望的答案,一時為自己的脾性愧疚起來。
半晌,她說出了一段極盡打情罵俏之藝術的話——
你只怨人動不動就怪你
你就不知道自己氣得人難受
就拿今兒來說
這麼冷的天
你怎麼倒把青肷披風脫了呢
輕飄飄幾句,聽得人骨頭都要酥了。
什麼叫頂級的情商?幾句話就把這場争吵收了尾,鐵打的人都得被哄進溫柔鄉。
可黛玉式的推拉,基本也就到這個程度了,還是停留在閨閣女子的觀念中,不可能有當代這樣的女性自我意識,乃至把男人玩轉在掌心中。
另外," 姐狗 " 之所以好嗑,令有一層原因是性别位置置換——
姐姐是更通曉情事、掌控分寸的一方,而弟弟則要有又蠻又純的野獸感,别有一種情趣。
若在這個層面上談,寶玉反而是更擅長 " 調戲 " 的那個。
警幻仙子有雲,寶玉乃 " 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雖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的淫濫,而是痴情的 " 意淫 ",但他畢竟是有高人指點,早早習得雲雨之事的人,整點葷段子可謂信手拈來。
二十六回,他去潇湘館看黛玉,對着丫頭紫鵑就說了這麼兩句: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
怎舍得疊被鋪床?
這典出自《西廂記》,是張生對小丫鬟紅娘說的話,意思是如果他能和你家小姐同床共枕,就不會讓你這丫頭疊被鋪床。
在那個時代,尤其是身處官宦世家,對着大家閨秀,這樣的玩笑算得上輕薄至極,不堪入耳了。
細品寶玉這個裝傻的反應,反倒有點 " 調戲成功 " 的狡黠得意。
更早的一次也是的,同樣是拿淫詞豔曲當面調笑,把黛玉羞得又急又氣。
黛玉高度總結寶玉的耍流氓風格:滿嘴混賬話,還全是典故。
足見,這種調情方式技術含量不低,多少得有些墨水打底,咱沒文化的壓根體會不到推拉的刺激。
所以《紅樓夢》真的就沒有姐狗文學的生存空間嗎?
硬要說的話 …… 可能王熙鳳和賈瑞能算一對。
原著中王熙鳳的年齡是個謎,似乎忽大忽小,而賈瑞當時是二十出頭,或許他年紀要大一點。但所謂 " 長嫂如母 ",王熙鳳從形象和輩分上都比賈瑞要成熟一大截。
" 毒設相思局 " 的操控術,也完全符合姐狗文學的御姐設定。
上來先是含酸的埋怨," 男人家見一個愛一個 ",暗示琏二爺好色,而自己寂寞,先給賈瑞丢下個鉤。
再是嘴甜的誇獎,把男人捧上去了,他便再也找不着北了。
而等魚兒上鉤了,還不能急,得溜他一下,欲迎還拒,讓他心癢難搔,徹底失去自我。
最絕的是此刻的一道逐客令——
你該走了。
庚辰本脂批點破鳳姐的話術:叫 " 去 ",正是叫來也。
一番調教下來,賈瑞已然神志不清,自然任憑王熙鳳指揮,自己去踏那一個又一個的陷阱。
好色小狗賈瑞:卒。
鳳姐屬于冠絕十二钗的女強人,不光獨立,而且有着足以和男性抗衡的手腕。
可饒是如此,她最狠毒的伎倆留給的是鮑二家的、尤二姐這樣的弱女子,對賈琏表面上是 " 妻管嚴 ",到底話語權敵不過丈夫,賈琏對鳳姐多有讓步,而鳳姐對賈琏也不少屈從。
二十三回,賈琏對鳳姐說過這麼一句話:" 昨兒晚上,我不過是要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
什麼叫 " 改個樣兒 "?大白話講,就是換個體位。
性關系反映的是權力關系,在夫權觀念根深蒂固的封建社會,哪怕王熙鳳也不會是翻身的大女主。
但這種 " 姐狗文學 " 的搞法,本質問題還不在于枉顧時代背景、社會現實。
網友常說這麼句話:" 吃點好的 "。
但什麼算吃得 " 好 " 并無統一标準。
《紅樓夢》這種國宴級的大菜自然有着無法取代的價值,可這不意味着爽文短劇瑪麗蘇就沒價值,垃圾食品除了快樂什麼都帶不來,而快樂本身就是現代的奢侈品。
只是,不同場景的東西真适合互通嗎?
你當然可以把佛跳牆撈幹了裹上面包糠炸兩遍再擠上美乃滋吃,但這樣弄出來的東西既擺不上台面,也饞哭不了隔壁家的小孩,兩面不讨好,甚至有點惡熏熏。
名著可以解構,不用擺起來供着,但拿根上就異質的文化產物來胡亂雜交配種,是既不夠尊重嚴肅文學,也不夠尊重土味網文的。
" 劉姥姥進大觀園 " 是名篇中的名篇,但其中有我最不喜歡的一段——
賈母攜眾人突襲攏翠庵。
妙玉是雅的頂峰,比官宦世家更有文化與次第,雨水和雪水能嘗出區别,一只茶杯也要有魏晉風骨。
而劉姥姥則代表俗的極致,鴿子蛋雞蛋分不清,芳茗拿來牛飲,到了省親别墅跟前,蹲下就準備當眾拉屎。
可這倆人有錯嗎?半點沒有,品位是生存方式決定的,她們象征的是不曾交集的兩類文化。
真正造成她們矛盾的,反而是無預警上門、還要點單定制飲品的賈母。
賈母想要展現大度包容,且要拿劉姥姥的鄉野俗氣當笑話,于是盡顯地主之誼。
可同時她又要賣弄高端品味,讓自己不止像個暴發戶,所以又在妙玉面前挑挑揀揀給臉色。這是擺給外人看,瞧啊,我們文人喝茶講究到這個程度,這就是所謂 " 借光 ",或者說 " 蹭 "。
以網文之套路去解《紅樓》之深意,就像賈母非要用劉姥姥的嘴去品妙玉的好茶。
姥姥不懂好歹,妙玉覺得受到了侮辱,唯一開心的只有自以為富有創意的幾位網友。
妙玉歷來是十二钗中不讨喜的一個,因為清高,因為孤傲。
但她實際上意義重大,因為其象征着《紅樓》悲劇的重要部分——
古典文明的消亡,精神世界的湮滅。
她的确是個清高之人,但豢養她于大觀園内,賈府要的不過是妙玉作為一個信仰、文化的象征來裝點門面,最終還要以最粗俗的方式折辱她,她還得無可奈何地受着。
" 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 寫的不僅是妙玉,更是曹雪芹、《紅樓夢》乃至整個古典時代的命運。
致敬也好,糟改也罷,網文終歸不能是《紅樓》的歸處。
" 滿紙荒唐言 " 是教我們要看穿荒唐,而不是制造更多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