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别跟「義烏人」談AGI,歡迎閱讀。
文|周鑫雨
編輯|楊軒 蘇建勳
2023 年,有兩波力量,同時湧向 AI 風口。
第一波力量是光鮮的、顯眼的。你能輕而易舉地在 " 世界人工智能大會 " 之類的高級展會中找到這群人:名校出身、文章發頂級期刊、有海外經歷。
他們的對話中常常出現的,是 "AGI(通用人工智能)"" 超越 OpenAI""Killer App(殺手級應用)" 之類的宏大話題。若是被問到 "AI 賺不賺錢 ",他們會告訴你:為時尚早。
但想要找到第二波力量,要遠離北上深,往更下沉的地方走。
比如在義烏,那個以 " 小商品之城 " 出名、氣質與高科技不沾邊的縣級市,AI 的東風沒有吹進某個投委會的會議室,也不在高級的寫字樓。
但進入某家高級餐廳,你大概率會看到,幾名拿着平板和酒杯的本地年輕人,正在包廂内,為商戶演示 AI 生成商品圖技術。
據天眼查統計,2023 年以來,北京、上海對 AI 初創公司的吸引力在下降,非一線城市的 AI 新公司數量反而在一路上升。
制圖:智能湧現
在義烏,"AGI"、"Killer App" 唬不住客戶。唯一的衡量标準,是能不能降本、賺錢。
一位義烏的 MCN 主理人對 " 智能湧現 " 回憶,她曾當面打斷一名兜售所謂 "AI Agent" 的工程師:" 年輕人你直接告訴我,上虛拟主播一個月能省多少錢。"
武漢的馮亞維帶着 " 套殼 "GPT 的辦公助手奔向義烏時,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履歷在北上深并不出眾:非計算機科班的核能專業出身;曾經的互聯網創業項目,因商業化失敗告終。
但義烏商家不看别的,就看重馮亞維的 AI 產品,能不能更高效地管理直播間復雜的流程。
200 份從武漢帶來的業務介紹冊,不到一小時就被搶光了。馮亞維連忙跑去打印店,加印了幾百份。
馮亞維向義烏商家說明 AI 產品。圖源:受訪者供圖
如果 "AI" 真的有用,在下沉市場的收益是實打實的。
兩個男人提着幾個大包進了夏南的辦公室,包裡裝滿了百張一捆的粉紅色現鈔,放在桌面時發出 " 咚 " 的一聲悶響。
夏南打開包,快速一數,約莫有四五十沓。
提現金上門的,是福建當地的 MCN" 土老板 "。他們用現金展示誠意,為的是采購夏南的 AI 換臉技術。
2023 年中,短劇出海正火,這些老板急需便宜、高效的 AI 換臉技術,将中國演員的臉換成海外觀眾更喜愛的異網域面孔。
草根逆襲的爽劇劇情,照進了夏南的現實。" 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現金。" 他形容。兩年前的他,還是從香港回福建老家闖蕩 6 年,卻屢戰屢敗的失意人。
下沉市場的可親之處恰巧在于,對 AI 創業者的履歷和業務模式,都無比包容。
在冠以 "AI 創業者 " 的名号之前," 夏南 " 們的身份五花八門:找不到工作的畢業生、被裁員的大廠員工,甚至還有抖音主播、淘寶商家 ……
Langchain、Agent…… 精英們口中的 AI 術語,這些創業者大多不理解。但他們有更強的落地能力,願意做 Dirty Work(髒活)。
FA 機構 42 Capital 創始人曲凱對 " 智能湧現 " 總結,這波人的特征是:在大廠、明星團隊還在苦命思考能不能成的時候,他已經賺到錢了。
抓住 " 王小川 " 們之外的機會
在精英看不到的角落,一切都在要求 AI 創業者們,打破傳統創業的慣性。
" 在這做 AI 生意不能太‘學院派’和‘理論派’。你想想,王小川能用‘生命大模型’那一套和電商主播做生意嗎?" 一名 FA 告訴 " 智能湧現 ","BP(商業計劃書)不能幫你賺錢。"
抛開 BP,如何爽快地與人 " 做買賣 ",反而是不少草根創業者的拿手活。
他們兜售的不僅是技術,還有情緒和 " 人味 "。比如,一對在四川眉山創業做 AI 自習室的武漢夫婦告訴 " 智能湧現 ",他們用半年時間,把眉山話和搓麻将學了七七八八。
" 不是每個創業都要做一個‘字節跳動’。" 李開復曾說," 你可能前三個月就盈利了,當然可能這不是一個 scalable(規模化)的盈利,不能成為一個上市公司,但是這也是創業。"
在義烏,比起和大廠、明星創業者競争,馮亞維更畏懼那些做 AI 生意的本地人。
本地人對水溫的變化,遠比馮亞維們敏感。一名本地商戶對 " 智能湧現 " 提到,早在 2022 年中,AIGC 走紅那會兒,義烏那些本該繼承 " 家業 " 的店二代、廠二代們,就開始 " 翻牆 " 搞模型 API," 本地人更懂本地人的需求 "。
2024 年 2 月,義烏國際商貿城内的一家商戶播放 AI 制作的多語種商品介紹視頻。圖源:新華社
普通 AI 創業者發現商機的路徑,往往不是精密的市場調研,而是靠敏感度,最快抓住鄰裡街坊活生生的需求。
從香港來福建 8 年,夏南做過手遊、虛拟人直播,每段創業都或因疫情、或因政策,無疾而終。
2023 年初,機會來了。在一個飯局,一個 MCN 老客戶,提到想用 AI 換臉做出海短劇。夏南聞言立馬開幹,只花了幾周的時間,拉了幾個開源模型,就把之前業務留下的數字人生成平台,改造成了 AI 換臉平台。
接着,他用 AI 換臉後的視頻,發了條朋友圈為自己吆喝,還把產品給了幾個老客戶免費 " 嘗鮮 "。
幾天後,夏南開始做 AI 換臉的消息,在福建 MCN 圈中快速傳了開。夏南每天都能收到十幾個好友申請," 短劇業務呈幾倍增長,客單價不算高,但需求量上來了。"
更甚者,讓創業者們在 AI 風口中撈到第一桶金的,是他們自己的需求。
初二辍學的張路宇,将他的 AI 公司 Dify 注冊在了蘇州,一個在 AI 風口中略顯邊緣的城市,有意避開了精英扎堆的北上深。
" 北京這些投資人、明星創業者的共識太強大了,每天聚在一起聊的是同樣的事。但創業不就是做不一樣的事嗎?"
他心目中尋找創業方向的最佳方法有兩個:第一,看自己過去的能力,能不能匹配一個未被滿足的需求。第二,從自己的現實需求出發。
" 我沒有辦法很共情别人的需求。就像你開一家餐廳,有的人告訴你他想吃火鍋,但你不喜歡吃,你還真沒辦法開出一家好火鍋店。" 他告訴 " 智能湧現 "。
但自己的需求能否代表龐大的市場規模?張路宇也沒有确切的答案。
只是他覺得,若是照傳統創業的邏輯,把市場盤子算清楚,自己就不得不設定市場競争的各種假想敵——某大牛下場了,大廠又來搶盤子了—— " 照這個角度,大家幹脆别做了 "。
2022 年 11 月 31 日,ChatGPT 發布那晚,張路宇和這個 " 矽基新物種 " 熱聊了一整夜。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拿 ChatGPT 的 API 去開發新應用,相當困難," 不包括工程方面,起碼要不斷調試 Prompt(提示詞),搭三四個月 "。但彼時,市面上竟然沒有輔助開發大模型應用的工具。
就像蘋果砸中了牛頓,他一拍腦袋:" 這不就是創業機會嗎?"
只管往錢多的地方去
2023 年 4 月,Dify 上線的前一個月,張路宇試探性地見了兩三個投資人。從對方興趣寥寥的回應中,他知道,融資鐵定沒戲。
" 這一波融資,除非你的背景非常明星,難度和之前移動互聯網一波完全不一樣。" 他告訴 " 智能湧現 "。產品數據和商業化成績,曾經是第二輪、第三輪融資的要求,但在現如今,成了第一輪的敲門磚。
在一次采訪中,李開復曾直言,當下的融資等各種環境,近十年來最差。曲凱告訴 " 智能湧現 ",在資本寒冬下,投資人們更求穩,更相信被驗證過的創業者——也就是所謂的 " 精英 "。
融資的現實壓力,讓商業化不得不成為草根創業第一天就考慮的命題。這也讓現今擁有漂亮營收數據的,往往是這些普通人的 AI 生意。
馮亞維和團隊從開源社區拼出來的 " 企聯 AI",每月的進賬穩定在幾十萬元;夏南公司如今的營收,讓夏南換了個地段更好、租金更貴的寫字樓。打開即刻或是小紅書," 月入十萬 "" 年淨利百萬 " 的故事發生在不少做 AI 設計、AI 文書的普通人身上。
相對地," 現在市面上大多 AI 公司的產品,ARR(Annual Recurring Revenue,年度經常性收入)還沒日薪 400 元的家政阿姨高。"曲凱總結。
對于不少明星創業者而言,市場放在海外還是本土,都是現下需要謹慎考慮的難題:拿哪邊的融資?面向哪邊的用戶?公司主體注冊在哪?
而草根們創業,心中只有一個正确答案:只管往錢多的地方去。
2018 年,創業做一款名為 " 飛蛾 " 的開發者協作產品時,張路宇就意識到,SaaS 在中國活不下去。產品的口碑雖然不錯,但收入給他潑了盆冷水," 和我理想之間的差距很大 "。
痛定思痛,Dify 選擇了出海。剛做產品那會兒,Dify 就一口氣做了三個語言版本:中文(簡繁體)、英文、日文。團隊沒人精通日語和英語怎麼辦?那就用 Google 一個個詞翻譯。
在張路宇看來,美國和日本,是 SaaS 產品最不能錯過的兩個市場:" 美國自然不用說,而日本市場,華人更易觸達,客戶付費能力強、忠誠度高、全球化公司集中程度高。"
一開始,Dify 沒有海外的人手,也沒有用于推廣的費用。對于海外生意,張路宇把預期放得很低," 沒奢望數據有多好 "。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篇主題為 " 起底 Dify 背後團隊 " 的文章,在素有 " 日本 GitHub" 之稱的開發者論壇 Note 上成為了熱門。
在輿論的助推下,Dify 上線不到兩個月,海外的生意就紛至沓來。那一段時間,公司總是爆發出歡呼聲:" 又收到一封合作郵件 " ——一看發件人,又是一家 500 強。
只不過,即便 Dify 有了聲量,怎麼收費還得細細琢磨," 收得太早增長會停滞,收得太晚商業模式會跑不通,用戶會先入為主你是免費的。"
在盈利這件事上,能将精英和草根創業者拉齊的共識是:收費的前提,是用戶基礎。
直到成立 7 個月,Dify 的全球安裝量超過了 10 萬,張路宇覺得,該收費了," 市場對你的產品有了認知,你能把握住客戶的心理價位了,這時候就差不多可以定價了 "。
企聯 AI 的定價,也是客戶 " 催着 " 定出來的。他們的辦公智能助手 2023 年 5 月上線,當月就收到了近 100 家企業的試用申請。試用後不到一周,企業的回購率接近 100%。
錢來得比幾名聯創預想的早好幾個月,企聯 AI 的官網上甚至還沒有付費方案。他們簡單粗暴地參考了一款同類工具的定價,在官網公布了收費模式。後來,通過給老客戶送了好幾個月的福利,收集了一波反饋,企聯 AI 才逐步摸清了自己的市場定價。
2024 年春節,張路宇驚喜地發現:上線 8 個月,Dify 就盈利了,毛利率達到了 80%,海外收入占到了近一半。
他記得,Dify 剛上線那個月,為了籌集技術迭代的資金,自己曾從蘇州飛往北京,一周内連着見了 30 多個投資人。
彼時的商業計劃書也很樸素:一頁 iPhone 的備忘錄截圖,簡短地寫了幾行字:我是誰?我要做什麼產品?產品數據怎麼樣?
當時他把融資預期放得很低,談上 20 家,只要有 5% 的成功率就夠了。
如今,面對幾十家主動伸出橄榄枝的基金,張路宇成了主動選擇的一方。他拒絕了不少基金遞來的 TS:
"Dify 已經是一個盈利的產品,我對融資已經沒有執念了。"
沒有永恒的風口,只有永恒的創業者
2023 年下半年,市場的目光,開始從煉模型,轉向了落地和商業化。愈來愈多的大廠和明星公司,進入了草根創業者所在的同一片市場。
草根 AI 公司想繼續 " 悶聲發大财 ",不行了。
2023 年末,張路宇正在計劃 Dify 的第二輪融資。他在路演中,誠實剖析了 Dify 可能會 " 死 " 在哪裡:巨頭的下場、技術的變化、團隊能力的瓶頸 ……" 以我們的能力,可能拼不過一個能砸重金的大廠。"
沒過多久," 能砸重金的大廠 " 出現了。
2023 年 11 月,字節跳動在海外上線了 AI 應用開發平台 Coze。張路宇打開 Coze 的開發面板就驚了:竟然和 Dify 高度雷同!
張路宇記得,剛上產品時,因為求快,界面上的一些單詞拼錯了。他沒想到,同樣的錯别字出現在了 Coze 上," 沒見抄這麼離譜的。"
張路宇所列舉的 Coze 與 Dify 的相似部分。圖源:受訪者供圖
張路宇所列舉的 Coze 與 Dify 的相似部分,包括對話例句中的 "monitor flights" 等措辭問題也相同。圖源:受訪者供圖
與此同時,更強大的入局者,也會卷高客戶對 AI 的預期。
從擁抱義烏到離開義烏,企聯 AI 只用了不到 3 個月。這幾個月裡,盯上義烏這塊 " 金礦 " 的,還有虎視眈眈的美圖、百度、淘寶、Temu。
把一整套復雜的直播間流程,變成 AI 辦公助理,企聯 AI 整整花了三個月。好不容易有了一套可以交付的產品,馮亞維卻發現,大廠已經占領了義烏。
他被原有的客戶潑了冷水:" 你們的 AI 怎麼不能給幫我們面試主播啊?"" 百度那樣識别商品圖的功能怎麼沒有啊?"
随着競争加劇,卷低的是售價,縮水的是利潤。以短劇換臉為例,百度、美圖等大公司,在短短兩三個月裡,将 100 分鍾 AI 換臉的價格從 10 萬元,卷到了幾千塊錢。
轉做 AI 換臉才 3 個月,夏南就意識到,自己要被大廠的低價卷 " 死 " 了。
原來的客戶漸漸失去了聯系。偶爾有詢價的 MCN,夏南主動拋售:" 翻譯 100 部短劇,我只收 1 萬塊錢。"
他的解壓方式是深夜吃零食。2023 年末,AI 換臉已經沒什麼生意了,他也因暴食胖了好幾斤。朋友見到他,還以為他過得不錯。
" 那你想過找個班上嗎?"
" 沒有。" 夏南不假思索地回答。遊戲、元宇宙、AI,哪個風口都沒讓他賺到夠躺一輩子的大錢," 但我不甘心啊,憑什麼賺錢的只有大佬們呢?"
免費的 Coze 來襲,但張路宇從沒想過降低 Dify 的定價,去和字節跳動搶蛋糕:
" 很多客戶是為了補貼來的,補貼一旦沒了,他們就不用了。" 張路宇告訴 " 智能湧現 ",他決定不搞補貼,維持原價(企業版 159 美元 / 月)," 要把那些有價值的、願意長期合作的客戶篩出來。"
事實證明,犧牲部分客戶數,維持收入的健康,是行之有效的策略。在一個 AI 活動上,張路宇見到了 Coze 團隊的員工。一名產品經理提到,Coze 目前的客戶質量不如 Dify,免費策略讓不少客戶并沒有真正把 Coze 用起來。
一時失意的創業者,也在努力給自己鑿出一線生機。
經歷三個風口,夏南的技術線調了又調,唯獨不變的資產是機房裡的算力。他總結,只要技術還在發展,算力就是穩健的需求。最後,他找到的方向是:走到最上遊,賣資源。
他盤了一遍手上的資源:100 多張顯卡,和各家雲廠商代理的聯系方式—— " 我能賺這個錢!" 激情又回來了,夏南搖身一變算力租賃和銷售代理,公司重新開張。
最近,夏南的朋友圈再次活躍了起來。内容從原先的 AI 換臉視頻,變成了 "4090 機器,可短租。需要的滴滴。不多了 "。
馮亞維将義烏作為自己理解 PMF(產品市場匹配度)所交的學費。團隊很快重振旗鼓,分頭向老客戶調研,尋找新機會。
不少客戶提到,标準化的智能辦公助手,還無法滿足企業的個性化需求。幾名聯創立刻着手開幹,用了幾周時間,上線了一個企業 AI 應用開發平台。
對張路宇和幾名 Dify 的聯創來說,最近的要緊事,是報個班學英語。
5 月,Dify 在日本舉行了第一場線下開發者見面會。6 月,張路宇第一次去了 AI 的暴風眼——美國。他覺得,成員的背景,得趕上 Dify 在全球的發展速度," 我們的團隊不在海外,創始成員的英語還不夠好。"
" 你覺得 Dify 能活幾年?"" 智能湧現 " 問張路宇。
" 活到下一個能颠覆大模型的技術來臨吧。"
" 那時你在幹什麼?"
" 還在創業啊。"
(文中夏南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