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遊戲經驗:離職米哈遊10個月後發布新作,我和這位大佬聊了聊,歡迎閱讀。
離開米哈遊 10 個月後,陳致逸終于有了動靜。
上周 7 月 18 日,他發了一張全新的個人音樂專輯。規格高得很,又是頂級樂團,又是頂級民樂演奏家……
7 月 23 日,快手旗下彈指宇宙的《無盡夢回》,又放出了陳致逸所作的四首合作曲目。這或許也意味着他将以新的身份,繼續和遊戲業界的聯系。
真好。這人出道了快 20 年,還是有強烈的創作欲,總還是停不下來,要接着創作,要别人聽到自己的聲音。
說來,我其實也追蹤了《原神》音樂 2 年多,隔着許多陳致逸的作品和他對話了許多次……對我個人來說,陳致逸不只是一個遊戲音樂人,他有些像一個符号,一個成果斐然、理想主義,或許能給行業帶來諸多變數的案例。
倒不是說他已經登峰造極,無所可學。而是說,他明明在中國做着被忽視的遊戲音樂,到頭來卻還是衝了出來,讓玩家認可了作品,被知曉了名字。
過程比結果真實:他獲得了一個融入重點遊戲項目的機會,享受着能庇護音樂人的環境,不需要價值自證,也不需要說服誰,就那麼自然地奉獻自己的積累和才華。
一位遊戲音樂人告訴我,《原神》音樂最大的價值就是,讓國内遊戲音樂有了自主盈利的可能,提供了思路,關鍵它還在你眼前成功地執行了。這是相當重要的一步。
只是如今真見上一面,陳致逸已經離開《原神》許久,開啟了新的旅程。
01 靈性
5 月 13 日,和陳致逸終于見上了一面。
可不容易。陳致逸幾乎不休息,連周末也在想曲子,他很少出席外部活動,太難見上一面。所有溝通只能靠作品對話。我認識他的契機就是《原神》的音樂,追尋那幾百首曲子,其中一部分也是在了解陳致逸其人。一位朋友很喜歡他的作品,說他寫的遊戲音樂 " 有靈性 "。
第一次聽《原神》音樂的時候,我就覺得特别,它們不像遊戲音樂,倒更像電影配樂。旋律像有生命力一樣不停生長。後來翻遍了樂評才明白,陳致逸寫了太多個人表達進去,描繪了場景,寫生活于此的角色,聊時間運轉。
我試着拆過音樂技法,來尋找陳致逸的靈性。但其實都不對。一位做音樂的朋友告訴我,技法在這層是最淺薄的東西,他用這技術去描繪什麼,這才是最關鍵的。
——如果你去聽《璃月的一日将盡》,哪怕閉上眼,都好像能看到碼頭工人們結伴回家,還有一點點被亮起的萬家燈火。這種溫暖的意象最難得。
Call It a Day in Liyue 璃月的一日将盡 , 陳致逸
有靈性的原因,或許一部分來自陳致逸想要打動自己的情感。
2012 年,他表達過自己對創作的理解:" 我覺得好的音樂需要用‘心’把情感放進去……如果可以感染自己的情緒或變得更激動,我就确定這就是好的對的,毫不猶豫的寫下來。"
2014 年,陳致逸還提到過一位将他帶向情感表達的偶像:參與創作了《星球大戰》等作品的電影配樂大師,約翰 · 湯納 · 威廉姆斯。"Williams 的樂句樂思每個流動的音符充滿着情感,他的音樂給我的感動完全不是因為作曲技術,純粹是滿滿的情感。"
但情感又不是陳致逸作品的全部。
2021 年 7 月 24 日深夜,他發了條微博:" 今晚陪女兒在 PS5 上玩了會《原神》,在做稻妻的主線任務。任務指引到了绀田村,讀着劇情:‘在這裡等待守候着三十年前的愛人,可随着時間流逝,慢慢的,美好的記憶變得迷糊,如果有一天見面了,連名字都忘了呢?’伴随着绀田村音樂,這一刻我的眼眶竟然溼了…… "
就是,在抒發情感的同時,陳致逸還在和團隊追求一件事:把音樂和劇情、美術、玩法并列在一起,讓它成為遊戲設計的一部分。
之前有個大世界項目告訴我,他們的聲音設計思路是 " 尋找玩家能聽到什麼聲音 "。客觀得很。那麼,我覺得,陳致逸就是主觀的代表,他将自己做了一個窺探世界的管,用自己的認知體系去遊歷一遍世界,再讓玩家們通過他這個 " 管 " 來感受世界。所以 " 靈性 " 的來源,或許也來自他對這個世界的理解。
——音樂搭建世界,一部分也是這個意思。
也是,《原神》确實要特殊一些。
過去,陳致逸只管天馬行空地寫,項目策劃去拍板。他代表作很多,影視有《铠甲勇士》《京城 81 号》,遊戲有《天涯明月刀》《仙劍奇俠傳 7》……但合作模式往往都是甲乙方,前期沒有太多機會了解項目細節,很多時候等項目上線,才知道那首音樂放哪兒。
到了《原神》,陳致逸成了 in-house 的音樂制作人。他要和音樂團隊一起找到風格基礎,一起考慮音樂和遊戲的關系,要和各個部門頻繁聊想法,做中間件的技術配合,調音樂和語音、音效的音量平衡,做音樂和其他聲音的轉化,考慮一首音樂該以什麼方式淡入淡出才自然……
這是别處少有的 " 遊戲音樂 " 的思路:之前國内的開放世界項目太少,也很少有音樂團隊從零一起參與開發。音樂團隊得參與遊戲的一切細節,大到聊世界觀内容,小到确定怪物有幾個階段的玩法……還有很多時候,音樂團隊得先把音樂做出來,捕捉到情緒的主題,再給到其他部門做設計參考。
有時,美術給了一個綠色的場景,他們還要讨論具體是什麼綠?有哪些層次?什麼情緒?末了,還要看天氣,是陽光明媚?還是迷霧看不清?他們要用音樂來确定更具體的感覺。
有時,遊戲外的内容也得琢磨,陳致逸也總結了一套市場宣發的音樂設計:聽起來像廣告一樣,很快,很重,每過幾秒就有一個亮點出來,樂器選得更跳脫,還能遊戲内的音樂有關聯……
" 不是之前的碎片化作曲,創作得變成一個整體,站在世界觀的大局角度,找到這個世界統一的音樂結構,然後去确定每一個國家自己的統一主題……我覺得很接近用音樂來做遊戲設計。"
我試着說得更具體一些。一位做遊戲音樂的朋友曾給我做過《原神》音樂的案例分析:
《原神》蒙德有一首叫《戰鬥的秘儀 Rite of battle》的戰鬥音樂。它從一段簡單的旋律不斷地生長、變化,慢慢地,旋律不斷拉扯、僵持,代表戰鬥進入白熱化,然後又用新樂器獲得了突圍的生命力……四分半那麼長,音樂沒有 Loop,而是真像在耳中上演一場戰鬥一樣。
如果是常規處理,沒人能預測玩家會打多久,所以戰鬥音樂大多是一段一兩分鍾的旋律,然後反反復復地播。陳致逸沒這麼做,他要戰鬥的新鮮感,要有和遊戲一樣的體驗流程,甚至還留了一些像 " 戰鬥間隙 " 的喘息空間。這完全就是一段來自音樂部門的戰鬥設計。
所以很明白了,陳致逸的音樂之所以特殊,一面來自情感的靈性,一面便是與遊戲的融合。一位曾與陳致逸一起參與《原神》創作的前同事評價他是:很有才華,願意為了成就作品,哪怕燃燒一切。
只是這次見陳致逸,他已經開啟了一段新的人生旅程——我們又該聊些什麼?
02 執着
陳致逸在樓上不停工作,徹底忘了我們約的時間,也看不到經紀人的信息。過了好一陣,他才頂着黑眼圈進屋。
去年,他離開了《原神》,想再去尋找一些新的力量。他自掏腰包,成立了個人工作室,跑到世界各地采風,馬不停蹄地做了一張個人新專輯。
新專輯的主題是 " 遊樂園 ":那裡匯聚了不同世界的音樂,像遊樂園一樣,在耳朵裡面搭了不同的遊樂設施,還有不同的情感,有希望憧憬,也有困難勇氣……陳致逸就着顏料,把腦子裡的五顏六色都給畫了出來。
" 我這次新專輯的重點是手風琴。不知道你了解不,手風琴在全世界有 25 個變種,到處都有,音色不同,演奏風格也不同。你看,在中國比較流行的是巴揚手風琴,法國的叫香頌,南美就是班多鈕…… " 他興奮地比劃着,兩只手在胸前拉着空氣班多鈕," 我把它當做一個課題一樣去研究,想這個樂器什麼時候出現是最好聽。"
之前研究各國民樂,陳致逸就喜歡先摸一摸樂器,日本的尺八、中東的納伊笛,他都要上手彈明白了,化作自己的情緒,再去寫。他像個舞台劇的導演,找尋着最中意的演員,掐表每個演員登台的時機。
來自陳致逸新專輯的創作花絮
比如要玩古筝,他就會想它代表了什麼情緒?什麼顏色?聽起來,它的聲音又像什麼場景?或是建築?不止樂器,歐美和聲、中國調式、非洲律動……他都研究了一遍。
" 我一直在不停研究這些,找到樂趣,找到靈魂的部分。我做的也不是很純粹的古風音樂,我在上海,海派文化嘛,我會融入很多多元的東西,把西洋樂器、傳統民族樂器,還有世界各地的全放一起融合。我覺得這也是作曲最有意思的部分,"
算起來,現在陳致逸剛 40 歲,作為音樂人來說,還年輕得很。
不過,他已經在一段段旅程裡獲得了能被他人辨識的語言。
很久之前,陳致逸和 VGMO 的一段談話我很喜歡,大意是:曲子越簡單巧妙,越能夠打動聽眾,它得積累能量、對⽣命歷程有感悟,對⾳樂語⾔有理解。那之後,旋律和動機能像⽇常說話一樣⾃然表達,有停頓、有呼吸,能藏着情感。
同理,《原神》音樂就是容納萬千,又始終如一。璃月音樂有時都不用中國民樂,只用鋼琴,可你會覺得它說的還是中國音樂。安棟曾則将其解讀為,《原神》有自己的音樂語言。按我的理解,這種語言,指的是陳致逸能調度世界各地的音樂,把它們凝結在一起。
去年《原神》辦音樂會,我去看了一周的後台彩排。只有站在那個位置,我才能明白陳致逸為什麼堅持現場錄制——他很久以前轉發久石讓《HANA-BI》,就說自己還是喜歡樂手的演奏,覺得 MIDI(電腦譜曲)沒有感情——看得出,他需要音樂有像真人一樣的語言,有真實的呼吸聲,才能和聽者建立對話。
等彩排開始,音樂語言的力量更加外顯,把兩百六十多位音樂人匯聚到這裡。一開始,拿着吉他的老先生悠悠坐下,架子鼓手就位;然後是上百人的上海愛樂樂團入場;接着是帶着海外民樂過來的日本音樂人;再晚一些,唱國劇的楊揚也來了。指揮一抬手,那麼近的距離,人性的觸感還是無法被替代。
但演繹《原神》的音樂并非易事。
那幾天,樂團指揮張亮一遍遍地過曲目,每次都彩排到很晚,要麼節奏太緊,不好配合,要麼單樂器被拉到演奏的極限。休息間隙,張亮出來笑着說,"《原神》作曲是有一些想堅持的部分的。"
全程,安棟摘了眼鏡,幾乎撲在了樂譜上,一點點聽着所有樂器的聲音。臨了,安棟在監視器面前撓頭,轉頭說,你們寫 MIDI(電腦編曲)倒是輕松,倒是多想想大家怎麼演。
負責二胡的馬稼駿也在那兒。他和陳致逸合作了十幾年,在校時二人就相識,但依舊覺得陳致逸的曲子有難度:" 很多寫到樂器的極限,而且他有很高的精度要求,會一遍遍問,能不能更好一點……當年的《岩壑之崩》就非常非常難,錄音的時候沒有錄。" 說是這麼說,去年原神 FES 上,他還是演奏出來了。
陳致逸也知道,和他合作的很多樂手覺得他太看細節。之前做現場錄制,他和指揮有過摩擦,和民樂音樂人在某一段反復演練,錄音師問 " 有什麼區别?" 但他覺得就是不一樣,就是希望再來一次,再來一遍,要發揮每一個人最好的狀态,然後記錄下他們最好的時刻,錄制到作品裡面。
" 我是希望能感動聽眾,就是真誠,就是不能有瑕疵。我覺得錄制的時候不好,不喜歡,那就必須要改,不妥協,我一定要做好。這是很擰巴的過程,我也在想,我怎麼才能達到那個水準。我希望的完美是全方位的,作曲、編曲、錄音制作,都要達成我所覺得的完美狀态,最後傳遞給聽眾,聽眾才能被感動。"
離開《原神》之後,陳致逸又把旅途投射到了新專輯上。對話期間,專輯尚處制作階段,我只拿到了一小段 demo。回家一放,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像《孤獨的美食家》井之頭吃到美食一樣:
或許,或許是我過度解讀了,但新專輯大概有一個他欲言又止的表達:這是他再次出發、踏上旅途的一張名片,是發送給他所有粉絲和聽眾的信号,以及,一份送給所有《原神》玩家的禮物。你一聽就知道,陳致逸臨着出發前,終歸又回到了過去幾年那段旅途最開始的地方。徹底告别,然後重新啟程。
——新專輯有這樣的曲名目錄:第一首叫做《新的旅程》,最後一首叫《再見朋友》。
03 使命
回望陳致逸的音樂生涯,變化是唯一不變的東西。
最早,他在深圳藝校學了單簧管,後來在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工程系念了音樂制作與設計,學了作曲、編曲、錄音、制作……總之," 那裡涵蓋廣泛,要你什麼都會,成一個多元復合型人才。" 再後來,他又跟着安棟,接了很多商業項目,正式嶄露頭角。
從業近 20 年,他也見證了中國社會的變化。大學畢業後,他四處奔波,開過工作室,開過酒吧,做了廣告,做了影視,後來又做了遊戲。他夠坎坷,也夠幸運,能在很多學音樂的人做不下去、轉行賣衣服的時候,幾乎每次都踩中文娛行業的風口。但任何一個風口,又都沒辦法讓他停駐。
他寫的《京城 81 号》火了,一堆恐怖電影的需求找上了門,可他寫了一陣,不想被局限住,轉而去嘗試國風;在國風圈有了名氣,網易《鎮魔曲》騰訊《末刀》《天涯明月刀》接踵而至,他又到了《原神》去,告訴大家,他能做古典交響樂,搞風格融合,還能跳出甲乙方合作的方式,站在遊戲人的角度去做音樂設計……
有次只是看了《愛樂之城》,他便又下了決心,要去學習過去 15 年不敢碰、害怕掌握不了的 Jazz Piano ——四十歲的他,反而更想挑戰自然規律,面對來自新鮮事物的恐懼:"Jazz 復雜的和聲語言就像一座大山在我面前,我希望能把這樣的語言巧妙的融入到自己的音樂中去。"
如今,陳致逸又告别了上一站,把自己推向全新世界,試圖讓更多人聽到自己的聲音。
" 我每次都想創新突破,不想活在過去。比如,如果大家給我貼上一個‘只會做 xx ’的标籤,我就想撕掉标籤,嘗試做一個不一樣的東西,告訴你我還有其他的可能性。當然,每一次創新也不是大刀闊斧,都一點點加進來,熟悉,但也新鮮……有點像老東家的理念:something new、something exciting、something out of imagination。"
可在變化背後,到底是什麼支撐了這一切?
我還想多和陳致逸聊聊,可惜他太忙,後面還有很多東西要做。
日期被排滿了。他得拍新專輯的宣傳片,得接着約檔期找人錄專輯,還有就是繼續打磨作品——之前我見識過他的完美主義,那時遊戲版本已經發了,遊戲音樂都能聽見了,我申請音樂素材,結果他那邊說他對現在版本還不滿意,還要打磨,等音樂專輯正式上線後,那個才是他作品的完全體。
" 你之前說你要做中國第一流的作曲家。現在是了嗎?"
" 我覺得我不是,如果是了,那你得能代表中國,得到世界的認可。"
" 怎麼得到認可?"
" 我做音樂的融合,就是希望讓世界各地的聽眾,了解來自中國作曲家的音樂,了解中國的文化。"
" 好重的使命。"
" 我認為我有這樣的使命。"
是了,使命。正如他之前也曾在微博寫道:我應該是背負着這樣的使命才活在這個世上。我要創作出完美的音樂, 最好是要把自己的靈魂完整的注入在自己的作品中……未來的路原本就是不清晰的,探索者的恐懼不應該是未知,而是自我懷疑與不确定。人生就一次,有夢就去追,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呢,不妨再試試看。
所以他給自己起的藝名是 " 致逸 ",希望自己之後的音樂之旅,能達到他人無法達到的狀态;
所以他要追求極致,要把事情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程度,哪怕是最簡單的,沒多少錢的廣告,也要盡全力去做;
他是那種會思考如果自己生命還有 3 個月,會去做什麼的人——跟朋友吃飯聊天,跟家人一起溫馨地多待上幾天,去旅遊,去聆聽大自然的天籁之聲……然後再次投入到音樂創作的工作,享受創作帶來的喜悅。其實這和他每天過的日子沒什麼區别,只是他會更珍惜時間;
他覺得自己是在修行,過程艱難,但令人享受,因為這個行當能給自己造一個讓心靈安寧的夢,再給别人帶去安寧。
有的時候,創作不要命了。他每天無時無刻都在想怎麼寫才能更好,沒有周末,睡覺的時候都在想。他一位吃齋念佛的朋友,覺得他把自己弄得緊繃,難免太累,就勸他松和一些,沒必要把自己上這麼重的負擔。但他覺得自己要 " 對得起寶貴的一次生命體驗,就得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才行 "。
" 未免太累了。"
" 有一些作曲者,随着精力消散,就妥協了,覺得這樣就差不多了……(他說到這裡用力地拍桌子)這個在我這裡絕對是不能發生的,我一定要追求我最滿意的狀态,就是讓這個創作歷程很有意義。"
" 你是迫切地想留下一些東西嗎?"
" 我一定要留下一些東西,上天賦予我這個能力,讓我能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那這就是我的使命,我就是為此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