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在道觀「打工」一天,我看見了年輕人的搞錢焦慮,歡迎閱讀。
「靈驗。」
提到什刹海火神廟,這個建于唐朝貞觀六年 ( 632 年 ) 、北京城區現存最古老的廟宇,去過的年輕人臉上會浮現一股高深莫測的表情。
火神廟的官方名稱是敕建火德真君廟。道觀在北京二環内,一出門就是什刹海,距南邊的故宮僅有 2 公裡。離火神廟最近的住宅區,房價要 15 萬一平。有人說因為地理位置極佳,火神廟有着巨大的能量場。求事業、求姻緣、求财運,去廟裡拜一圈,好像就能得到神仙指點。
但現在,遊客式的拜一拜,對年輕人來說已經不夠了。
前陣子,我的小姐妹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就因為在市内,交通方便,火神廟吸引了一大幫年輕人跑去做義工。奉行「随心随緣」的火神廟,對義工沒有門檻,每天九點之前到就行,還包一餐齋飯,到點下班,來去自由。于是,她在這裡發現了一票 " 無業遊民 ",他們不想上班,自由随心,來到道觀,尋求安慰或者打發時間。
還有這樣包餐積功德的好事?作為「後浪研究所」好奇心十級作者,我必須要去一探究竟。4 月的一個周一,我起了個大早,穿過了早上八點擁擠的 6 号線,來到火神廟,開始了給神仙打工的一天。
功德 +1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火神廟,它跟我去過的其他寺廟有很大不同。
廟外就是什刹海,二十米開外就有一群老頭老太太在跳舞、打太極。在廟前站立,門匾不高,不需要仰長脖子就能望到頂,廟也不大,參觀免費,十來分鍾就可以走個來回。它不像一個戒律森嚴的出世聖地,充滿着人情味和煙火氣。
以至于做義工這件事,也是完全「随心随緣」。
不需要預約,也不需要任何準備,進了廟以後到道長的辦公室填寫姓名、身份證号碼和電話号等個人信息,領了印有「北京火德眞君廟」紅色褂衣後,就能到一間大概 10 平方的齋堂等待培訓。
給我們培訓的是魏道長,他一身黑色道服,體型圓潤,面相和善,說話輕柔,長得像慈祥版的馬東錫。後來聽說,他的微信名叫「實習神仙」,雖然他上課時特意提到「不得議論道長居士」,但我還是忍不住私下跟朋友說,這兒的道長是個挺可愛的小爺爺。
培訓的時候坐了一屋子的人,我和旁邊的大姐甚至擠在了同一個凳子上。她說自己四十多了,是特意來聽培訓的,聽完培訓後,還得回部門上班(因為火神廟只有周一周四培訓,所以許多周日來做義工的人會選擇這天來接受培訓)。我環顧四周,中年人還是少數,大半還是跟我一樣的年輕人,最年輕的是一位 05 年的小妹妹。
很難想象吧,05 年的小朋友們都來寺廟卷義工了。
培訓的内容主要講了在寺廟要遵守的規則,以及道家特殊的跪拜的姿勢。魏道長說,來做義工是「積德行善、積功累行」,而到道教講求「逍遙自由、得道成仙」,在保持敬畏的前提下,義工們都可以自由行動,沒有約束。
在廟裡工作也确實很自由,幹活的地方可以自己選,我舉手選擇了财神殿,我承認自己是個俗人,想在财神爺面前混個臉熟。
一進财神殿,果然富麗堂皇,左右兩面牆堆滿了供奉的财神像,三個兩米高的金色神像中間放了金色的發财樹,雕像前的神壇上還放了一左一右的金條堆,跟殿裡的陳設比起來,金條都顯得沒有那麼吸引人了。神壇和地上都放滿了貢品,有蘋果、桃、香蕉、花束,有人往上放了進口礦泉水、酸奶、棒棒糖、阿爾卑斯,甚至還有一籃子二鍋頭。
财神殿的糖果貢品
我的具體工作其實并不復雜,主要分為兩項:敲磬和指引抽籤。
敲磬就是用一只小木把敲動玉磬,木把略大于半個手掌,看得出被很多人握擊的痕迹,原本黑色的漆殼已經掉落得幾乎看不見了。玉磬有巴掌大,碗狀,沉甸甸的,敲動外壁就會發出「叮」的聲響。每個人磕頭起身的時候,敲動玉磬,這樣就可以告訴神靈,您有一個新的願望「訂單」。
指引抽籤有三個步驟,告訴信眾要怎麼掃碼、抽籤,将抽出籤的數字對應的籤文取出,再在書上翻出具體的解籤文字告知信眾。每一步都需要有一義工來負責。
我的工作并不固定,和四位義工師兄(在火神廟,都以「師兄」作為對義工的稱呼)輪着來,有時數着人頭等對方起身立刻敲磬,有時給信眾們翻那本有解籤注釋的《關帝靈籤》,更多時候站在功德箱前給前來詢問的信眾解釋要怎麼抽籤,雖然我自己都還沒有抽過籤。「抽之前先拜拜三個神仙,抽的時候默念你的姓名地址,這樣神仙才能知道你是誰,還要默念心中所想哈。」到下午,我已經條件反射性地開始背誦這段話。
幸運的是,一下午,從我手裡抽出了好多個上上籤,我會告訴她們,「你的籤抽得很好哦」,這時候對方的臉上都會出現驚喜的表情,這也絕對是做義工最有成就感的時刻,好像自己也見證并傳遞了一份好運。
今日份功德 +1。
待業青年的一日修行
在火神廟,最有意思的還是人。
在工作日還有時間來拜神求籤的,大部分都是不上課的學生或者沒有上班的人。我觀察年輕人,他們很多并不知道在火神廟要遵守道家禮儀——左手在上抱拳行禮,三拜九叩,而是雙手合十,用佛教的方式磕頭禮拜,不過這一點沒有大礙。魏道長說,道家本就「随心随緣」,不要去硬糾正出信眾們的動作,心誠則靈嘛。
求籤的籤筒
因為要敲磬,我仔細留意每個年輕人的動作。他們都會緊閉雙眼,嘴裡念念有詞,聽不見在說什麼,但每個人都神情嚴肅,每一個頭都磕得無比虔誠。
我中途去其他殿逛了逛,比起其他地方稀稀落落一兩個人,财神殿人是最多的,有時候甚至擠了十來個人,抽籤隊伍排到門外。果然,大家還是熱衷于搞錢這件事。
因為殿内在維護,神壇下新塗了油漆,一個約莫 5 歲小姑娘的紫色裙子蹭上了油漆,有些苦惱,但沒有喧鬧。她的爸爸帶着細框圓形眼睛,上衣穿了深藍色卦衫,看起來是個斯文人。他蹲下來安慰女兒沒事,「咱們就當個紀念吧,這是在财神殿留下的痕迹呢,多好啊。」
保安大叔也挺有意思的,下班了,火神廟裡已經沒有什麼遊客了,他開始放飛自我。在真武殿前,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這麼開心,他念了一句「嘛哩嘛哩哄」,雙腳離地跳躍,雙手大鵬狀展開,指着面前工作人員。這時,對方手上的東西正好不小心掉了下來。
我吓到,跟一起做義工的師兄講,「哇塞,這裡保安大叔都會法術。」
當然,最有趣的一群人,還是義工。
在跟大家聊天中,我得知有一大半做義工的年輕人都是待業青年——有人是被裁了,也有人是裸辭了,反正大家都沒工作。
這群年輕的 90 後 95 後,把火神廟的一日義工當成了自己 GAP 時期的一種修行和娛樂。
當天和我同在财神殿的一位 90 後哥們兒,之前是做金融行業的,因為政策原因,去年項目黃了,工作丢了。
他想過去寺廟禅修,但是這些地方太遠了,對時間也有要求,都比不上火神廟來去自由。
他說,到寺廟裡既能給待業的自己找點事做,也能感受道家文化熏陶,讓自己的心靜下來。
女孩十一來火神廟的理由就粗暴很多:蹭飯吃。
她在廣告公司工作,有兩個月天天加班到凌晨兩三點,「我們有個同事坐在那裡就開始流鼻血」,十一覺得沒必要為了一份工作拼死拼活,就在去年四月辭了職。直到今年二月份才開始重新找工作。
離職之後,她靠着積蓄和偶爾的兼職,也能勉強生活。在知道了火神廟管飯之後,抱着省一頓是一頓的想法,就決定來做義工了。
十一說自己沒有明确的時間計劃,反正時間都閒着,「想去就去,随心」。沒想到,去了以後,她發現,自己的思想和道家觀念還挺契合的,「道家說無為,不是不作為。是無謂,就是不要有目的性的去做這個事情。」
後來,十一喜歡上了到火神廟做義工,做了七八次,幾乎每個殿都去過了,也和大部分道長居士都認識了,在找到工作前,她還打算繼續做義工。
也有人就是衝着道家文化來的。97 年的黑糖上份工作在文旅行業做新媒體運營,她也是因為不順心,發展空間不大,選擇裸辭。黑糖說自己一直都對國學文化感興趣,她曾經去過北京好幾個寺廟,潭柘寺、紅螺寺,包括火神廟的月老殿,當時的她想談戀愛,想求個對象。
但後來,黑糖又改變了想法,「求着求着忽然感覺真沒意思,就是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呢。」
比起做一個求神的遊客,黑糖更想去做義工,從三月份開始,她每一個周末都會去火神廟。
黑糖不想太累,所以一直在比較偏僻、沒有什麼人流量的太歲殿待着。在這裡,她感受到了與陌生人交往的快樂:有義工會誇她手指長,讓她好好跟道長學掐指決;在燃燈亭剪蠟燭認識的女孩,會偷偷給她糖吃;太歲殿的道長也對她相當照顧,沒有拜師卻允許她天天叫師父,還會給她找來道家的書看。
黑糖說,自己在火神殿做義工感受到了許多善意,這些經歷也讓她從焦慮的日常中逃離出來,「原來即使我這麼糟,幸運也一直在眷顧我,這個世界很美好,也不是那麼無聊。」
黑糖找工作仍然沒有進展,面了十多家公司也沒有收到 offer,但她覺得,有了義工的經歷和修煉之後,她的心态已經修煉的非常 peace 了。
當然,黑糖的義工體驗也并非完全滿分,她還是會吐槽廟裡水平起伏不定的齋食,「我第一天去的時候就很那什麼,吓得我以為一直吃這種東西。」
我做義工這天,吃的是涼拌藕片、番茄雞蛋、油焖尖椒,味道還不錯,很家常。
當天的齋飯
我倒吃得挺香的,粗茶淡飯,不就是人生的本味嗎?
「神仙沒有績效」
十一跟我說,她做義工,最喜歡的就是看「眾生相」。
「我很喜歡看大家,你就感覺,噢,就是這麼多人,大家就都有煩惱,都來這裡,有事想來拜一拜。」
她記得有一個年輕女孩,在進廟前就在哭,磕頭的時候也一直哭。她不知道女孩為什麼這麼痛苦,遞上了一張紙巾也沒有再問。十一從這群陌生人的臉上,得以看見不同的欲望和煩惱。
我想起這一天打過照面的陌生人,也有一樣的感覺。
有一個年輕男孩,跪的時間特别久,久到他的身邊已經換了四五個人,他還在雙手合十嘴裡念叨着什麼,我想他心裡一定有迫切想要實現的願望吧。出了殿之後,沒十分鍾又進來,他拿了一瓶 250g 的酸奶,雙手輕放在了神壇上。
來請法器、法物的年輕人有很多。許多穿着漂亮,衣着時尚的女孩特别願意花錢,一個 96 年的女孩,1988 的财神像,說請就請。一天下來,殿裡好幾個價值上百的手串物件就被「請」走了。
「大家都真的過得太苦了。你憑自己可能也看不到希望,這樣的話人就會把求救贖的這種心理轉寄到其他地方。大家都是去尋求安慰的。」十一說,現在之所以很多年輕人都愛去寺廟,都是因為對現實生活感到迷茫和焦慮。
遊客們留下的心願
求安慰的人,也包括她,包括前來的義工們,「比如說找工作這個事情,你就會看到在廟裡你就會看到很多人因此而焦慮,大家都去求籤,我就會感覺我現在煩惱找工作,别人也煩惱找工作,大家都是一樣的。」
辭職以後沒有收入,十一說,自己的心情難免被影響,但在寺廟裡,她的精神得到了慰藉。她會常常和道長聊天,請教,得到啟發。
有一次,她跟一位快 70 歲的女道長感慨,來火神廟禮拜的的女孩很多,大家都好漂亮。兩個人聊到了外貌焦慮和身材焦慮,道長說,「現在社會人都比較浮躁,還愛攀比,對自己不滿意,有焦慮。在這種社會當中,你應該要修煉好内心,讓自己穩定下來,不要去被外界的這些聲音影響。」
這一段話讓我想到魏道長早上說過的一個詞,「降伏其心」,意思就是在工作中,要我們這群義工保持内心的平靜,不要躁動不安,先把内心修煉好。
他讓大家把「社會習氣」改一下,并且開了個玩笑道,「神仙沒有績效。」
在寺廟工作确實能夠讓人感覺到内心靜下來了。
跟我同在财神殿做義工的女大學生碩碩說,感覺時間從來沒有過得這麼快,「完全不用想學習工作上的事,雖然站的久有點累,但起碼在那裡的時候不會那麼焦慮了。」
我也感覺到了,整個上午,我甚至都沒有拿出手機看過,要知道,在以往,我這這個手機焦慮症都是必須要隔段時間都必須要拿起手機檢查消息的。
而且,這些義工的工作,也有類似于「體力活」的妙效。不用動腦子,只需要幹一些基礎性的工作。
「在這裡你也不需要動腦,因為我以前的工作是做客戶對接的,你跟人講話的話,你是需要三思而後行的。你在寺廟的話,講什麼話不需要去再想,而且寺廟也沒什麼話可講的,你頂多是告訴别人我應該怎麼做,就沒有了。」十一覺得,做義工是一件很純粹的事情,雖然累,但比上班的疲憊要輕松的多。
财神殿門口的燈籠
我也這樣感覺。這一天給财神爺打工下來,站了幾乎五六個小時,微信步數也走出了 8000+,腳痛得不行,快下班的時候,已經累到在凳子上坐着不想動了。但比起上班,我只有身體的不适,沒有了大腦的混沌和焦慮。
道觀不加班,我們五點半關殿、離開。回家後,因為幹完體力活的疲憊,我迅速睡了一覺,醒來之後,還鄭重地把在火神廟求的籤貼在牆上。
抱着「來都來了」的心态,在下班之前,我還特意給自己求了一籤,我問神仙,我的工作能否順遂進步呢?抽中了一只寫着「中吉」的籤,道長跟我說,「這籤不錯,你的事業還是在走上坡路的。」
我松了口氣,心裡默念:财神爺保佑,信女願努力打工,積德行善,今天給您打工一天,求您讓我走走财運吧!
(封面圖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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