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上岸後,鐵飯碗與泡面夜,歡迎閱讀。
困在岸上的小鎮做題家
2020 年疫情第一年畢業的章赫從上海陸家嘴的寫字樓辭掉做了 7 個月的投行工作,回東北老家考研,考上研後考公,考上公後考員額。白天,擅長應付考試的他一邊躲避同事一邊 " 陷在 " 七姑八姨式的同事裡,晚上,他在房間裡一邊吃泡面一邊看直播,他把晚上的生活稱為奶頭樂," 自己每天就是靠奶頭樂活着 "。
" 我只會做題 " ——夾縫中的選擇
" 聽說你們連畢業典禮都沒有?" 在上海這家投資銀行工作之前,2020 年本科畢業的章赫在早上七點前,必須坐上九号線,才能保證自己在八點五十左右抵達陸家嘴的寫字樓。問章赫這句話的是早一年來這家公司工作的同事,舉着冰咖啡,語氣裡帶着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優越感。
章赫畢業時,新冠肺炎疫情的管控還沒有放開。大家在網絡上互道了珍重。" 雖然沒有畢業典禮,但是我們的面試和招聘都是正常的。也不算什麼遺憾。" 章赫不鹹不淡地回復了一句。
作為東北人的章赫,外灘的吸引力只持續了不到一周。夜幕下,江畔燈光璀璨,這意味着他又加班了。還意味着接下來這個 22 歲的小夥子需要拖着疲憊的身體,扛住将近兩個小時的地鐵,再蹬十分鍾腳踏車,到達所謂的家,位于一片小麥田包圍着的小區。此時,一碗四五塊錢的方便面,對章赫而言,既是晚飯也是夜宵。" 方便面特别公平,甭管是在東北還是在上海,價格一致。" 幸虧公司發了兩套西裝當作工作服。這一萬出頭的工資在上海只能勉強活着。
2020 年四季度,陸家嘴又變得空蕩蕩的。同樣變得空蕩蕩的,還有辦公室。頻繁的核酸檢測和海外業務的縮水,讓之前打趣他沒有畢業典禮的同事被裁了。章赫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章赫猜是因為這位同事的工資比還在試用期的自己高出一大截,所以 " 優先 " 被裁。
試用期已經過了一個月,公司一直沒有給他轉正。他不知道公司是讓自己繼續幹下去,還是随時有可能結束 " 試用 "。七個多月的工作,并沒有給章赫帶來足夠的經驗。
他具備的技能,還是靠着從小學到本科的刷題。
" 刷題能護體。" 說這句話的大學同學畢業後就沒有找工作,一心一意地準備考研。他告訴章赫,考研意味着多了一個獲得穩定的渠道。朋友的決定和目睹同事被裁後的被嘲笑,加上當時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于穩定的鼓吹,讓章赫招架不住。
章赫的本科母校既不是 985 也不是 211。在一線都市中,這意味着他需要用狗刨的方式和那些因為學歷而自帶 " 遊泳圈 "" 救生衣 " 的人們在職場汪洋中競争。
章赫考慮辭職。
" 我對你有印象,是特别能喝白酒的那個小夥子。" 給章赫辦理離職手續的人力部經理随口關心了一句,"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最擅長的是學習和考試,繼續讀研吧。" 章赫的這句話不是托詞,他迫切需要一種穩定感。但在他看來考公是一片未知的領網域。" 先考研,再用讀研的時間準備考公。" 這是法學專業的章赫走的 " 曲線救國 "。
" 我只會做題。" 章赫要憑借這唯一的本事,去得到眾人口中的那份 " 穩定 "。
" 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安全感的玻璃罩
" 羨慕你辭職了。" 在章赫決定考研後不到半個月,和他同期進入上海公司的同事被裁。章赫一面慶幸,一面懊惱。考研準備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三個月。那一年的考研人數達到 377 萬,其中之一的章赫的晚餐通常是在大學教學樓的走廊裡解決的——一碗滷肉味方便面。
" 當時真的命懸一線 "。上海工作,在父母眼中是一種榮耀。章赫打碎了這份榮耀,讓父母惱火到拒絕他回家居住備考。如果考不上研究生," 後續的生活是不敢想象的 "。
章赫連高考都沒有這麼拼過。生活純粹到只剩下做題。每天學到頭昏腦脹地半昏迷到床上,三個小時後睜開眼繼續做題。最嚴重的一次,不知道是吃錯了東西,還是壓力太大,章赫坐在出租屋的馬桶旁,一邊嘔吐,一邊舉着試卷。吐得眼淚汪汪,邊揉眼睛邊讀題。
盡管最終被調劑到雙非高校,還是好歹是考上了研。章赫硬着頭皮去報到那天,把微信名字改成了 " 重新開始 "。
" 别人覺得讀研還可以再玩兩年,可對我來說不是。" 伴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管控,兩年半的時間裡,章赫幾乎沒有離開過校園——讀研不過就是一個跳板,考公才是最終的目的。
研一,章赫通過了司法考試。" 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研究生的同學羨慕不已。可這對章赫來說,還遠遠不夠。每天學習到夜裡十一點,章赫都會刷刷朋友圈。昔日在上海的同事發出的動态,章赫從不回應,也不點贊。
沒有報任何輔導班的章赫,在 B 站看考公公開課。" 自己能付出的成本少之又少,想要撬動的目标卻是宏大的。除了時間成本,還有什麼能拿來博弈的?"
《0.5 的男人》劇照
看似豐腴的時間成本也不再是高枕無憂的墊腳石。剛入職場時,打印流程不熟悉、起草函件的用詞不規範,年輕成了錯誤的代名詞。而在研究生的圈子裡,學生們享受着校園生活裡最後的放肆。室友準備和女友訂婚,邀請大家一起慶祝,但是章赫在圖書館裡學到忘了這件事。後來他特意用獎學金買了禮物,也沒能挽回悶頭苦學的自己成為大家心中異類的印象。
在章赫拿到考公面試的通知時,心态依然繃着。換做别人,已經意味着成功了大半。可章赫只有擔心。
不到一個月前,章赫再次向對外貿易類的銀行投了簡歷。疫情的影響,當時采用了視頻面試。章赫不到 170 厘米的身高得以掩飾。但考公面試是面對面,章赫要把最為自卑的身高展示出來。
這樣的焦灼,一直到考公面試的當天、眼看着再有兩個人、自己就要進入面試室時,被手機上的郵件消息提醒打碎了。章赫只看了一眼那個郵件的題目," 恭喜你 ……" 是那家海外投資銀行面試通過的通知。這如同一針強心劑,讓章赫放開了手腳。
考公一舉成功。
" 這個茶,二檢的老董也喜歡。" ——體制裡的晨昏線
最終讓章赫拒絕銀行,選擇體制内的,是不想再 " 搏一博 " 了:他用同樣的一千六百元房租可以租到東北省會城市市中心的精裝公寓,而不是上海郊區的平裝插間,還要和别人共用衛生間;八點半上班,他可以睡到八點,走路一刻鍾就能到達辦公室,而不是提前兩個小時出門;早餐和午餐再也不用考慮吃什麼,食堂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 好在這樣穩定的日子,還留了一絲 " 氣口 " ——一份麥當勞早餐。
" 你怎麼總吃麥當勞?" 一上班,檢察院的同事看到章赫拎着麥當勞的早餐漢堡和咖啡走進辦公室,半是打招呼半是探究。這樣的情景在上海的公司裡幾乎不可能發生。在體制内,這不能再正常了。
" 小章,食堂七點開始提供早餐,而且是免費的。這麥當勞起碼要十一二塊錢吧!" 另一位同事走了過來,他準備換上制服,也是章赫眼中的工作服。拿出制服,同事發現衣擺處有杯蓋大小的污漬," 又要送洗了。" 對章赫所在的部門來說,到指定洗衣店是有折扣的。
從進入部門的大門開始,章赫就陷入一種 " 包圍感 "。午餐時,食堂裡面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在這裡,沒人會在不鏽鋼餐盤上把食物堆得滿滿的。常年吃免費早餐午餐的公務員們是節制的。" 好吃歸好吃,但油大,吃多了容易發胖。" 同事對章赫說。
食堂裡的交流,透着探究。已經入職兩個多月了,最初 " 小章是哪裡人 "" 父母是做什麼的 " 的問題轉變成 " 你們領導最近怎麼老關着辦公室的門?"" 隔壁部門上午的吵架,你們聽到了嗎?" 這也是章赫寧肯早上去吃麥當勞,也不願意提前到部門食堂的緣故。大家看似是關心,實則卻不一定。章赫一面琢磨一面打開電腦開始審卷。
" 這個材料這麼寫是有問題的。" 章赫對前來咨詢的人說。對方眼前一亮," 你也是營口人吧?" 章赫有點驚訝," 我的口音這麼明顯嗎?" 自從進入體制内,章赫對口音不再控制。
這是一名檢察官助理再普通不過的一天。早上八點半上班,晚上五點下班,早午餐免費,洗衣打折。章赫更願意跟比自己年長十餘歲甚至更大一些的同事接觸,他們動不動談及的是如何養生與鍛煉身體,而不是家世和前途。
" 你這交友圈子真是與眾不同。" 昔日的同事裡還有跟章赫保持着聯系的,發現章赫開始轉發各種養生貼,忍不住打趣。這些養生貼幾乎都是那些四十多歲的同事轉發過來的。沒人理解章赫為什麼要轉發。
直到前一陣子,章赫處理了一個棘手的工作。除了千頭萬緒,其中還有幾處關鍵信息不好确定。章赫為難時,收到一個四十三四歲的同事的信息,讓章赫去他的辦公室取茶葉。
" 看你最近都上火了,合計給你點好茶喝一喝。" 章赫端着杯子,捏了茶葉扔進去,卻不走。" 是遇到什麼難辦的案子了嗎?" 同事眼睛都沒抬。章赫迅速而簡要地描述了案情,又說了不知道如何處理的環節。同事卻所答非所問," 這個茶,二檢的老董也喜歡。" 章赫恍然大悟。
隔天,章赫帶了案情去問二檢的老董。其中彎彎繞繞的門道很快就被捋清了。
每月一次的工資入賬短信提醒,都是讓章赫後悔的時候。5389.76 元。他在短暫不舒适後,自我寬心," 至少不那麼累。" 但當初苦苦追求得到的東西,就好像一段并不好笑的脫口秀。不講,如鲠在喉。講了,又惡心了自己。
" 你這種天天看直播的,就叫 ' 奶頭樂 '!" ——出租屋裡的平行時空
章赫的 24 小時都是一成不變的動線。早上八點零五出門,傍晚五點四十五抵達小區門口。買一碗泡面,坐電梯上到二十三層的公寓。
章赫日常的晚餐(受訪者供圖)
如果心情不錯,他會選七八塊錢的碗面,直接泡好。既避免了洗碗,又能快速解決晚餐。如果心情不好,他通常會買一份三四塊錢的袋裝方便面。然後用湯鍋煮熟,再卧一個雞蛋。接下來才是重點,章赫去卧室的床頭櫃,拿起了 " 看直播專用手機 "。
回到住處的章赫會看各種各樣的直播。常看的有兩種。一種是中老年相親節目,老家夥們說話耿直,不肯按照台詞和劇本發展。另一種是農村婦女或者失業後重新回到農村的年輕人的 " 扯淡 " 聊天。
他很少認真聽直播裡說了什麼。吃完泡面,章赫就會躺到床上。這部 " 看直播專用手機 " 才買了半年,是不會被帶到部門去的。從傍晚 6 點左右聽到睡着,直播從來不關,直到睡醒。
看直播專用手機(受訪者供圖)
直播被章赫調到了最低的音量,叽裡呱啦地自顧自響着,他則摸出手機,開始跟兩位高中同學一位大學同學聊天。四個人分散在天南海北的城市,每天晚上都聊上兩三個小時。DeepSeek 橫空出世的時候,在章赫的部門内沒有引起任何波瀾,還是在廣州的高中同學在聊天中告訴章赫。" 你們可以用人工智能來寫标準文本了。" 高中同學的語氣透着興奮。章赫沒吭聲。
章赫和母親視頻時,母親聽到章赫這面傳出農村婦女罵街一樣的尖銳叫喊聲,警惕起來," 這都晚上八點多了,你在哪裡?"" 我在家躺着,咱倆視頻呢,我能在哪裡?" 章赫有點不高興。" 那這是什麼聲?"" 我看直播呢!" 章赫不以為然。
" 你現在端上金飯碗了,但也不能不知道努力。" 母親又開始教導。隔了幾天,母親特意打了電話過來," 你這種天天看直播的,就叫 ' 奶頭樂 '!"" 我知道啊!" 章赫心想,自己每天就是靠奶頭樂活着。
" 還是你小子舒服!" —— " 考試遊戲 " 中的西西弗斯
章赫的這個崗位在 2023 年是 56 個人選 1 人。而在這個崗位上想安穩地呆下去,除了每年考核外,還要避免陷入太不上進而被人瞧不起的泥潭。換言之,就算做做樣子,也要參加接二連三的考試。比如員額考試。(注:員額考試是為選拔特定編制類型人員而設定的,常見于司法系統、教育系統、醫療系統等。)
章赫在辦公室的日歷上畫了一個紅圈,是 2025 年員額考試倒計時牌。章赫計算了今年參加員額的通過可能性。排在自己前面的有小二十人,而且自己沒有進行任何復習。這個時候冒然參加,不免引起部門同事的注意。最關鍵的是,與看書備考相比,他更願意每天下班吃完泡面躺在床上 " 聽 " 直播。
《0.5 的男人》劇照
" 還是你小子舒服!" 在研究生階段沒有交到朋友的章赫卻和考公面試時的競争者加了微信。對方被淘汰了,成了一名民企法務。章赫看到這句話,就知道是對方又加班了。已經過去了一年多,對方依然沒有放棄考公,只是再也沒有進入過面試環節。他自嘲," 再不面我,就人老色衰了。"
" 我考公又沒過。" 和章赫同在東北生活的同學既是抱怨,也是讨教," 你當時怎麼過的?" 同樣問這個問題的還有遠在廣州的同學。那位同學入職一家建築公司的法務崗位還不到四個月就失業了。又面試了幾個律所,都不成功。于是問章赫怎麼才能通過律所助理的面試?
章赫面對這些提問,往往不知道如何回答。别人眼中羨慕的安穩,已經讓他感到窒息。章赫說不出口這種復雜的感覺,體制内的安穩讓他變得多慮,擔心别人說自己 " 裝 "。
" 小章,有沒有對象?" 這是體制内的傳統 " 社交 "。小章一點都不想談戀愛。一個月五千上下的收入,談戀愛約會一次至少要二三百的開銷。扣掉房租,就算每天都吃泡面,一個月能攢下來一千元都不算容易。這也是穩定的代價。
不想去進行 " 相親社交 " 的章赫,眼瞅着到了該開工資的那天,工資卡卻一直都沒有消息,安靜得像陷入了冬眠。
" 一直都是 3 号發工資的,現在都快 15 号了。"
" 急什麼,又不是就你自己沒發!"
" 除了咱們,别的部門不也沒發!"
聽着同事們的議論,章赫想說點什麼,但又閉了嘴。這不就是自己苦苦追求的生活嘛!
可這就是自己苦苦追求的生活嗎?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号 " 青年志 Youthology",作者:Oscar,36 氪經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