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科技經驗:我的朋友李志飛上市了,創業者千萬别學他,歡迎閱讀。
今天,李志飛創辦的出門問問港股上市,成了國内 AIGC 第一股。
從 2012 年他離開 Google 科學家的職位回國創業,立志「用 AI+語音重新定義人機互動」開始算,到現在因為 AIGC 業務,終于走向業務繁盛,并跨入大模型時代,經歷了整整 12 年。
按照中國傳統,這是「一輪」——技術和人,都走了一個輪回,他的創業始于 AI,也成于 AI,很有些特别的意義。
李志飛的創業 12 年,主打一個「只要科學家内心不死,技術就會給他新的陽光」。現在想想,和他同一個時代創業的公司,該「成仙」的都「成仙」了,沒「成仙」的基本上早就都「入土」了,李志飛能把「修仙」之路走到今天,實際上是在一個公司裡,以 3、4 年為一個循環,在語音助手、智能硬體和 AIGC 上至少創了三次業。
而最近兩年來,李志飛的出門問問确實開始柳暗花明——魔音工坊等軟體產品的成功、對大模型技術的迅速跟進,讓出門問問完成了技術和商業模式迭代,也成了 AI 產品落地和大模型應用領網域的頭部公司。
回想 2012 年他以 AI 為核心技術搞創業、2014 年喊出「未來所有公司都會有 AI 部門」的預言、2019 年他在公司年會說 AIGC 是新機遇……認識李志飛 10 多年,我聽過李志飛很多特立獨行的判斷,雖然他說錯過不少,但也說中了很多。關鍵是他敢于在「非共識」上知行合一的真幹,12 年來他能這麼命硬,歸根結底還是來自于「非共識」下的有技術和能創新。
這無疑是個勵志的故事,但中國的科技創業者們,我卻建議可千萬别學他。因為你學不了,這個輪回能走完,真的有他這個人難以復制的獨特,和時代給他的難以復制的機遇。
能學習的,只有教訓。所以趕在這位朋友還沒來得及被未來的成功塑造成「傳說」之前,我自作主張主要替他「開源」下 12 年來的裡程,以及一些值得被記住的教訓:
1、科技的「酷」是最大的陷阱,只有真需求才是真力量;
2、創業的「難」是最大的借口,只有真目标才能逼出好業務;
3、不斷敢于「非共識」是創業者的核心氣質,但多快好省的驗證和放棄,也是創業者的核心能力。
因為科技圈永遠不缺天上的「神級偶像」,他們不斷在給我們定義「什麼是科技創新」,但李志飛這樣的「鄰家大哥」的故事,卻可以告訴我們「怎麼做科技創新」,以及那個更關鍵的問題——「什麼是創業」。
01 酷,可能是一種陷阱
決定創業的 2012 年,李志飛擁有一個漂亮的開局。
作為谷歌機器翻譯重點實驗室的科學家,他對新技術一直有強烈的直覺和熱愛。2011 年,他開始痴迷于語音互動的新技術。在他看來,語音互動太酷了,這就是下一代人機互動的模式,他把這個想法和 Google 做語音識别的同事反復「推銷」,卻沒得到太多正反饋。直到 2011 年底 Siri 随 iPhone 4S 的發布亮相,李志飛直接自己把自己整出了 FOMO 心态,認為再不入場就沒機會了。
2012 年初,帶着「語音助手」的想法,和自己扮演全棧工程師寫的簡陋版 App demo,李志飛在回國休假的兩周時間裡,就拿到了紅杉資本和真格基金等機構的 170 萬美元的種子輪融資。
那個時候,從矽谷大廠回國創業還沒有形成潮流,李志飛屬于最早的一批。甚至,當時即便是矽谷的種子輪項目也不過幾十萬美金的融資額,這下他立即成了矽谷華人圈子的一個傳奇創業故事。
回到 2012 年,李志飛那個簡陋的 App 可以用聽懂語音提問給出相應回答,對國内投資人來說确實是很酷、也很震撼的事情,這讓投資人開始想象這件事最終對搜索等業務帶來改變的可能。無論是真格的徐小平還是紅杉的周奎,都和李志飛一起「燃了」。
2013 年初春節前後,出門問問發布了第一個產品,好像是一個叫火車達人的 App。當用戶需要查詢火車票時,只需要對着手機說「幫我查從北京到南京的火車」,就會出來結果。
在 2013 年,這是大眾可以用到的非常酷的功能。所以很快就有了不小的下載量,但問題來了,很多用戶只用一下就再也想不起來打開。
當時出門問問團隊把留存差歸因于「要下載和使用一個 App」這個門檻動作,于是開始基于微信公眾号來做語音助手,甚至在短時間内,公眾号擁有了 100 萬用戶,但留存依舊非常差。而且後台發現用戶「嗯、啊」的無效 query(查詢)非常多,顯然大部分用戶并不知道怎麼用,用起來也比較費勁。
其實故事走到這裡,我們今天站在上帝視角已經可以看到語音互動存在一些本質的問題。李志飛當時肯定也看到了這些問題,但卻沒有改變自己用語音推動人機互動變化的想法。「我的創業原動力,就是把一個很酷的事情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從零到一做出來,語音互動這件事當時太酷了,酷到你不會覺得它是錯的,你會不斷給這件事找它的出路和價值。」
這些年觀察下來,我覺得面對問題,身邊創業者一般有三種動力機制:
1、風帆動力的——順着大勢抓機會,風停腿住;
2、内燃機動力的——給燃料(資本)就能跑,沒燃料就熄火;
3、核動力的——使命和夢想驅動,自己能給自己加油。
李志飛可能就是屬于第三種,一般這樣的創業者再加上能力強和勤奮,即便撞上一般人認為的南牆,他也會當成栅欄想要翻過去。
很快,另一個讓出門問問酷出天際的事情又出現了,出門問問在 Google Glass 中内置了其語音助手,AR 眼鏡這個產品特性确實極大提升語音互動的必要性。雖然那時候要靠刷機來實現這一點,但是科技圈趨之若鹜大家一通追捧,以至于當年谷歌在中國賣掉的 2000 副眼鏡中,70% 的比例都是出門問問刷過機的。
别小看這麼點量,買的人可都是科技圈和投資圈的先進帳子,這讓李志飛進一步收獲了對語音互動這件事的信心,團隊也是在這種場景下發現只要用戶的硬體「打開了」,語音助手的頻率極高。因為眼鏡這樣的硬體上沒有别的互動方式,語音互動是剛需。這為團隊做可穿戴設備的 ROM,甚至最終邁向自己做硬體埋下了種子。
只不過,李志飛當時堅持經常戴着 Google Glass 被硬體發熱弄到頭疼,帶着眼鏡走路撞過電線杆,參加活動因為太顯眼被别人拍照到臉紅等等,以至于「這個產品可能有問題」的信号都被忽視了,因為找到一個語音互動的場景支持自己的夢想确實太難,技術人的「戀愛腦」根本停不下來。
02 順,可能只是一個假象
2012 年開始創業的李志飛,經歷了 App 和公眾号很酷但無法解決用戶留存和活躍度問題,也很快經歷了眼鏡上的 ROM 看起來有價值,但是搞到一半 Google Glass 自己先挂了的情況,到 2014 年公司兩年多沒有一分錢營收的情況下,下一步該如何走呢?
2014 年李志飛參與了極客公園組織的一次到深圳研究硬體產業的創業者周末交流,走訪了大疆、比亞迪等優秀的硬體企業。那一次和我一起參加這兩天天交流的除了李志飛,甚至還有張一鳴、王興,豆瓣的阿北等,可見當時智能硬體的熱度已經明顯上升,但就在這次交流中,李志飛做智能手表的想法,開始明确了。
2014 年參加極客公園硬體之旅,參與與王傳福交流的李志飛(右 1) | 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其實在這次訪問之前,李志飛已經在琢磨做硬體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已經看到手機觸摸滑動的互動方式很難被語音互動取代,所以一定要是非手機的硬體,語音互動才可能真的重要。其實在跟極客公園去深圳之前,他已經琢磨過眼鏡、車載、機器人,智能手表這四種硬體。
當時眼鏡不成熟,戴在頭上發熱厲害;智能機器人也不行,動都動不好;車載李志飛覺得覺得離自己太遠了,看來看去,覺得智能手表行,這是一種用戶能接受、技術成熟度也更高的形态。
2014 年,出門問問先做智能手表的 ROM,2014 年 12 月份出門問問發布了中文智能手表作業系統 TicWear,2015 年 6 月,最終發布了智能手表 TicWatch。
2015 年發布智能手表後的李志飛(右 1)很享受創造硬體從零到一的興奮 | 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在這個時間做智能手表,站在產品賽道角度看切入時間點并不差,李志飛團隊在軟體和智能互動上的優勢讓他們很快脫穎而出,在國内外市場獲得了一定的用戶量,公司也在後續幾年從零收入變成了一年有幾億收入的公司,從一個 30-50 人的小創業團隊變成了超過 200 人的成建制的科技公司。
并且,在智能可穿戴設備上的 ROM 能力,讓出門問問迎來了一位重要的戰略投資人——李志飛的老東家 Google。
以前李志飛在 Google 就是一個普通員工,但據說當年談投資時,Android 的 Hiroshi Lockheimer(Android 創始人 Andy Rubin 的接班人)專門到北京來見了他。李志飛可以直接和他交流 Google 在智可穿戴上想怎麼搞的大戰略,而那個時候出門問問剛做了 ROM,還一分錢營收都沒有,Google 就投了 4000 萬美金。
将心比心,我要是李志飛,那時候也一定會有一種「虛榮心」的強烈滿足感,或者也可以換個更高大上的說法:對自己「語音改變人機互動」這件事一次極大的信仰充值。
更别提 Google 這次投資也确實讓出門問問這家公司完成了一次大更新。在知名度,招人能力各方面獲得了極大提升。我記得在 2015-2018 年那段時間,出門問問在人才密度上非常之高,這都和 Google、以及後續 2017 年大眾的戰略投資有一定關系。
一切都看起來很完美,切入智能硬體這個場景,端到端的去落實李志飛創業的初心——推動語音互動革命,看起來所有的信号都是對的。只有兩個問題有待回答,一個是 2012-2014 年在手機上的遺留問題——語音對這些可穿戴設備是不是用戶最普遍的互動方式?
以及另一個,智能手表最終是不是手機廠商的勢力範圍,可穿戴設備可以長成新的超級品類,進而滿足李志飛「語音互動革命」的目标嗎?
今年我和李志飛認真復盤過這個問題,李志飛說站在今天看,「最終發現語音互動在智能手表上不重要,語音助手在智能手表上就是一個噱頭,不要把這種技術噱頭當做用戶需求。如果今天回去再看,一定不能因為你自己對這個東西熱愛,覺得這東西很酷,就覺得用戶也是這麼想的。」
如果,就在那個時候放棄給語音互動造場景的妄念,安心做好手表這個智能硬體,是不是也可以是個選擇?李志飛的復盤也很直接:「如果再來一遍,就不應該選擇巨頭順帶幹一幹就比你要牛的品類,我就是在 2014 年的時候沒有意識到手機巨頭會變得很牛,智能手表就是這些巨頭順手可以幹的。」
所以現在回望當時,再好的勢頭和如此強烈的信仰充值,都只是一個階段的短暫幸福。
03 努力,可能也沒有機會
做智能手表一段時間之後,李志飛發現,在做 App 和公眾号時,就遭遇的語音互動對用戶使用成本過高的問題,并沒有真正得到解決。所以手表逐漸變成了一場硬體的戰鬥,李志飛想要的語音互動場景似乎還是沒找到。
2018 年,出門問問的軟硬體產品線
就像我前面說的,優秀的創業者對「南牆」的容忍度比一般人高太多了,李志飛當時的想法是,如果智能手表也不能承載他重新定義人機互動放的夢想,那他就把所有适合用語音的局部場景都做出硬體,去讓語音互動在更多的場景被用起來。
于是,智能音箱、智能耳機、智能後視鏡…越來越多的硬體開始立項和發布,關鍵是當時出門問問的團隊能力正值鼎盛,真的是軟體、硬體、算法三位一體,以 AI 為核心的軟硬結合,當時這種能力絕對是國内頂尖了,所以這些產品還真的有模有樣地都做出來了,以至于 Google、大眾等都對出門問問驚為天人,因為他們每年都能搞出一堆新東西,看的他們目瞪口呆。
2014-2018 年的出門問問是真的有錢、有能力、夠拼命,我記得 2018 年他們產品發布會一年就開了四次,那真是出門問問最好的年代。
2017 年創新大會,李志飛攜出門問問團隊帶來「虛拟個人助理如何『跨場景』互動」的主題演講 | 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李志飛甚至曾經有一年在極客公園創新大會上說了一個他的大膽預判。他認為未來,人們在手機之外的智能硬體上所花的時間總和,只要超過手機使用時長的 30%,語音互動就進入了主流的用戶習慣。我承認我當時也在台下聽的頻頻點頭,還發微信說覺得他說的有道理。當然,這也成了我們倆現在都有默契不再提起的尴尬事兒了。
在出門問問最黃金的年代,一次次用一個個的產品去撞擊「南牆」,但是「南牆」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拆不掉,團隊一直缺乏真正深入的探讨。
現在看來,首先互動需要有非常确定的結果。但是語音互動這件事的 Pipeline(環節流程)太長了,影響語音互動結果的環節太多。硬體上的的麥克風、網絡連接,AI 側的喚醒、語音識别、自然語言對話,然後找答案,這裡邊每一個地方都會有 5% 以上的概率出問題,所以端到端基本上就是很難穩定的實現。
其次互動是一個非常高頻的東西,對用戶需要盡量的「低功耗」,比如肌肉記憶是低功耗的,它不需要做實時運算,語言卻是人腦最復雜的實時運算任務之一,以至于全天下 99% 的人,實時語言能力都很差。所以滑動、觸摸這些動作,它确定性高又足夠簡單,無法被替代。
所以站在今天的上帝視角去看出門問問 2014-2018 年的黃金年代所做的所有努力,看起來都是注定遺憾的,我甚至曾經和李志飛探讨過,再來一遍那幾年的更好選擇是什麼?
李志飛當時想了想,當時出門問問在那個技術時代和產業環境裡,不做硬體,也沒有别的可以做。讓他去做個不是技術驅動的 O2O 他肯定不會去幹,因為自己創業的「核動力」就不是這個。
那麼硬體是不是只能做智能手表?其實如果以結果來論,可能做掃地機器人是更好的選擇,甚至 2016 年出門問問大概有五六個工程師,還專門做過掃地機器人的 SLAM 算法。但當時李志飛認為掃地機器人沒啥意思,最主要的原因是掃地機器人的語音互動沒那麼重要。「因為用語音互動去定義下一代的人機互動,是這家公司當時的使命,你真的執着于這個目标,你就不會去看其他,就要在這個使命裡找。」
我覺得李志飛就是那種使命驅動的創業者,在創業者要回答的「Why、How、What」裡,他的 How 和 What 都會從 Why 出發。這給了他強大的「核動力」,也不怕非共識的壓力。但這不是沒有代價,現在看來,在那個技術時代和產業環境裡,只要對于用語音重新定義人機互動這件事保持執着,這個創業就是個幾乎無解的問題。
2017 年大眾融資完成以後,高盛的亞太負責人來拜訪李志飛聊上市計劃,李志飛就給了他半小時。那個時候李志飛正在意氣風發擴產品線,覺得上市這件事太耽誤時間。
其實那個時候乘着 Google、大眾的投資,以及出門問問的營收正在高峰,雖然是虧損狀态,但 2018 年還有機會趕上海外資本市場的末班車。李志飛曾有一次和我認真復盤那個時候的自己,「對技術無比自信和執着,但對商業其實無知到可怕。」直到 2018 年做智能音箱,經歷「百箱大戰」的時候,李志飛看到補貼大戰徹底改變了行業的模樣,讓他第一次意識到了巨頭的力量,那是他自信心第一次被嚴重打擊,也是出門問問第一次被迫放棄——即便智能音箱是非常符合團隊使命的產品。
這次,他們真的撞到了南牆。
一切的動力,都來自于目标。但一切的苦難,也都源于這個目标。
04 絕望,可能就是一種新的希望
2018 年 10 月份的一天,李志飛突然有一天想起來問公司财務「我們還有多少錢?」。
以前李志飛并不怎麼關心現金流,他這次詢問後整個人都立即變得不好了。因為财務說我們還有 3 個億,但是那時候出門問問工資一年就 3 個億…
然後李志飛又去看數據,發現庫存還有 4 個億,這意味着花了巨大投入的產品,并沒有真正產生價值。這兩個數字,讓那天下午李志飛特别沮喪。他突然有點慌了,2017 年 4 月份才融完大眾的 1.8 億美金,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本來覺得可以花 5 年,結果因為 2017 年做國際化,備了很多貨,團隊也從 300 多人一下子漲到 1000 人。僅僅過了一年半的時間,出門問問的現金應該就消耗了 4、5 億人民币。
在這之前,被迫放棄智能音箱產品已經讓李志飛備受挫折,所以那個下午,直到今天也是李志飛印象深刻的一個創業瞬間。第一次,這位元氣滿滿一路走來的創業者,突然第一次意識到「我可能要挂了。」而且是沒有什麼任何辦法可以扭轉過來了的那種絕望感,他對自己的能力,第一次產生非常強烈的自我懷疑。
「其實 2014 年我也迷茫過,但那是一種找不到方向的痛苦。而 2018 年那個 10 月,那個迷茫是更加具象的生存危機。」
雖然李志飛覺得這次危機更嚴重,但其實 2014 年也未必沒有生存危機,只是他在那個時候可能根本沒關心财務數字,完全沒有意識到谷歌的投資不到賬,一樣就挂了。
在這之後李志飛嘗試着去融資,最終無果。
2019 年 3 月,出門問問歷史上第一次開始裁員 20%。這是一家成立 7 年來從沒做過系統性裁員的公司,以至于裁員之前李志飛心理負擔巨大,内部演練就做了好幾次。但時間不等人,他那時候甚至已經不能先站在業務線取舍的角度來做優化,就是必須要裁員,要數着錢續命。
無法再順着硬體思路繼續走下去,這讓李志飛也經歷了艱難的心理建設。他甚至需要說服自己「我其實沒有那麼愛硬體」,最後他找到的邏輯是,如果把最初的那些「重新定義人機互動」的執念放下,面對現實,只要能避免陷在一團泥坑,他确實就更快樂一點。
直到 2019 年底,李志飛心态慢慢才恢復平靜,通過這一年的時間,将「成本失控」這顆腫瘤給摘了,将曾經搞的很多項目、庫存和團隊做了極大的「瘦身」。那個時候,李志飛覺得公司也許能活下去了。
2019 年李志飛已經沒有錢做任何新硬體項目的開發,但他忍不住總要做點新的東西。于是找了幾個產品經理帶幾個工程師做創新,方向是做軟體。當時李志飛定了三個條件:軟體、 SaaS 商業模式、核心要靠 AI 技術。雖然聽起來很有戰略方向感。但本質上這三個方向分别代表的潛台詞是:開發成本低,第一天就要能賺錢、以及能用上技術積累,也能有點技術壁壘。
這個幾個「閒棋冷子」就順着這個方向去找路了。其中有一些沒做起來的方向,比如他們做過幫你接電話的語音助手,但有一個為短視頻創作者做 AI 配音的工具項目——「魔音工坊」逐漸開始有了發芽的迹象。
這樣的工具放到 2012 年,或者 2014 年的李志飛眼裡,他可能看都不看。因為會被覺得是不夠酷的東西,也和他要推動的「重新定義人機互動」沒啥關系。但經歷了 8 年創業的李志飛變化很大,終于開始不只從技術前沿這個角度去看問題,而是從需求和商業的角度去看問題。
2020 年初出門問問的年會上,李志飛第一次和團隊講「生成式 AI 是未來」。原因就是生成式的技術,第一相對成熟,第二它生成的東西用戶可以感知。比如說 TTS(文字轉語音),它技術成熟,用戶容錯率很低,你聲音大一點、小一點、普通話錯一點都沒有關系;其次它又是直接展現出來的,用戶感知度更高,他就願意付錢。
2020 年 GPT3.0 發布後,李志飛已經開始推動出門問問在新的 AI 技術架構上的探索 | 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李志飛對生成式 AI 的判斷預言,實際上比美國紅杉點燃 AI 產業關注的同樣預言,整整早了一年半的時間。
我觀察李志飛當時核心的變化,是更加願意從用戶的需求和商業模式去考慮,而不是只從個人興奮的技術和使命角度去考慮產品。包括魔音工坊這個產品,第一天就沒有帶着李志飛的任何主觀產品設定,而是在發展過程中刻意地去看,需求到底是什麼?用戶願不願意付錢?
為什麼不是先定義需求然後做產品?因為出門問問即便放棄了過去對「人機互動使命」的執着,他還是典型的技術公司。技術公司很難做到完全從需求出發,因為需求太寬泛了,很多很好的需求讓你上頭,但你的技術也不一定匹配的上。
所以李志飛說,本質上 TPF(技術產品匹配)和 PMF(產品市場匹配),其實對一個科技創新公司是同等重要的。比如出門問問在手表上做了很努力的 TPF,但是沒找到更大的 PMF。
而在在魔音工坊這樣的產品上,卻用 TTS(文字轉語音)的技術,在 TPF 上跨越更深,借上短視頻的風潮,最終跨越到真正的 PMF 階段。
我記得到了 2021 年的時候,有一次李志飛和我私下開心的分享說,我們有個小產品叫魔音工坊,一天已經能有幾萬塊的收入了。「我現在每天打開後台,看到又增加了幾萬收入那個感覺還是挺爽的。」
然後到 2022、2023 我眼見着李志飛和我分享的這個快樂逐漸變成一天十幾萬,幾十萬,直到在他的上市招股書裡,這個業務已經是他的主力收入之一,一年產生上億收入。
2012 年到 2020 年,八年的時間讓李志飛最難受的就是,你覺得很酷的技術,很好玩的東西,卻沒有用戶需求,沒有商業模式。但從 2021 年開始,他突然就「妙手偶得」,魔音工坊就是出門問問依舊用語音的核心技術,既滿足了用戶需求,也做成了商業模式,甚至拿到了遠超硬體的毛利,這最終跨過了科技創新公司某種心理上的障礙。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絕望了就好辦了,出門問問的大逆轉,就是從絕望開始的新希望。
或許,一個技術公司的使命和執着,就應該是把技術帶給世界,而不是執着于世界該怎麼用你的技術——比如出門問問最早在「用語音技術重新定義人機互動」上就走了很遠的彎路。
最終,李志飛換了一個方式,還是運用語音技術,卻終于與世界和解了。
05 從快反應到慢思考
2022 年 5-6 月,我和李志飛兩個人曾經為了躲避疫情一起在全國「流浪」了 20 天,從杭州到深圳,我們一路約了超過 20 個創業者一起聊天。
李志飛對于每一個上市的創業者,或者每一個被提到的行業裡的龍頭,都會立即拿出手機來查财報,看數據,分析毛利、商業模式。
據我考證,他這個習慣大概形成于 2019 年,在那段自我懷疑的絕望期,李志飛開始真正去關注 P&L(Profit and Loss),然後就發現出門問問當時的商業模式是極糟糕的——毛利低,涉及工種和環節太多,每一個地方都需要非常精細化的運營,才有可能盈利。他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認真研究财報,去分析一個公司會不會成為一個很牛的公司,它的商業模式是不是一個好的商業模式,因為他開始相信除了技術,商業模式的選擇也決定了公司的天花板。
這件事也反過來不斷影響出門問問自己的調整,李志飛開始有興趣從财務角度和商業模式角度,花很多精力去分析一個決策的對錯。有一次他和我說:「我覺得這挺有趣的,對我來說就是在做科學實驗一樣,思考哪些地方還可以調參,能把它調正。」
故事到了 2023 年 2 月,中國創業圈對 ChatGPT 和大模型的熱情已經突破臨界值,李志飛因為對這個領網域研究早,洞察深,成為了各種創業組局和交流中的「香饽饽」。那段時間,美團王興這樣的大佬要約李志飛都需要排到夜裡 11 點之後,李志飛每天也處在神經極度亢奮狀态,他甚至覺得,如果能融資 5000 萬美金,他就足夠投身大模型創業了。
2023 年 2 月 12 日,張鵬組織的一場大模型聊天局,兩個月後,王小川、李志飛、周源分别舉行了大模型相關的發布會。(左起:李志飛、周源、王小川、翟光龍、張鵬)| 圖片來源:極客公園
那時候,一個技術人心中的火焰,又被點燃了。甚至可以說,2012 年那個自己把自己搞到 FOMO 心态,覺得再不入場就晚了的狀态,又來了一個輪回。
2023 年 3 月初,李志飛突然夜裡拉我問能不能安排個記者采訪,想要第二天就發文章宣布「All in 大模型」。最終這文章雖然是發了,決心也釋放了,但我以為他要打出一招「飛龍在天」,結果他招數立變,來了一招「亢龍有悔」。
他雖然發布了「序列猴子」大模型,但是他最終決定,不去為了大模型融資,也不進入大模型公司的戰場,他把自己的大模型作為一種產品引擎的能力去建設,選擇讓出門問問繼續作為一個應用公司的定位,去走「產模一體」的路。
李志飛後來也坦承自己本質上還是個技術人,看到技術變革的第一反應是不大會變的,興奮、上頭,必然是下意識的行為。「但是,我覺得我成熟了,不像當年那麼衝動了。我做完這個下意識反應以後,又開始用慢思考去推演一下,這個東西是不是還是我們前面經歷的教訓,大模型是不是你的菜,模型公司是不是最好的商業模式,ChatGPT 是不是用戶的真需求。」
以我的觀察,李志飛今天對新技術的「酷」依舊還是沒有啥抵抗力的,與 12 年前一樣,看到一個新的東西,他還是會像個少年一樣很興奮。只不過作為 CEO,他 12 年前只能有下意識的反應,沒有做產品的經驗,沒有做商業的經驗,也沒有跟别人競争過。這 12 年最大的收獲,是他自己終于有了個量化的模型,有了「慢思考」的能力。
創業者的初心靠對技術的熱愛就夠了,但成功不是,成功是一個綜合性的因素。技術的判斷只是一個視角,科技競争其實非常殘酷,所有最有錢的公司,都把科技作為它的最主要的投入方向。在這個環境中,創業者怎麼利用技術找到所謂的生态位,這非常需要李志飛所說的「慢思考」。
這條路李志飛可能還會繼續修煉,但作為朋友,我認為他這 12 年的成就,反而是他身上還有「少年氣」。我身邊很多的創業者,在經歷了這麼多創業的艱難後,無論他當年因何而出發,他都已經完全沒那個熱情了。創業的艱難,會讓人被迫做很多的不那麼令自己興奮的事情,做的多了,就被困在了系統裡,甚者看任何東西都覺得沒戲了。
李志飛創業 12 年可能做了很多不該做的業務,但這 4000 多天裡,誰也沒能讓他去做他不願意做的業務。他在學習創業的遊戲規則,但他沒有變成遊戲裡的 NPC。
出門問問依舊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技術產品公司,沒有變成技術外包公司,沒有失去產品創新的能力和欲望,對一個 12 年的創業公司,這才是真正難能可貴的。
而李志飛在自己個人的技術興趣和公司CEO的職責之間,也找到了一個很奇特方式來平衡。他的"飛哥說AI"公眾号,從2023年後變得越來越有穩定的更新速率。現在,李志飛開心的研究論文,把它梳理一下,寫成文章分享出來。也能很好的釋放他對技術的那種熱愛。這降低了過去他看到有趣的東西就上頭想找人去做,結果試錯成本很高的問題,又讓他得以保持對新的東西的passion。
出門問問真正的優勢,是完成了技術和商業上的跨越時代。它的技術架構、組織形态、商業模式、還有 CEO 個人的 Mindset,都已經和上一個輪回完全不同。但同時所有的歷史苦難,又都是他們的資產,比如曾給李志飛帶來 PTSD 的硬體體系,今天看來反而在接下來會是一個很有價值的能力。我猜在這個領網域,出門問問還會有所作為。
記得 2013 年認識李志飛的時候,我問他希望出門問問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公司?他說希望是用核心技術創造一個像 Google 一樣的公司,然後有能力非常持續地去做很多科技的探索。
後來創業艱辛,李志飛一度已經害羞再說這樣的話了。但今天的上市,對李志飛和出門問問,可能都是個「The end of the beginning」(跨越了序章)。我覺得他應該敢于重新再說出當初的那個理想。
這倒不是說因為今天這種環境下上市能融多少錢的問題。有資格和敢于成為一個公眾公司,對 12 年來的股東,團隊和自己的初心都是一個合理的交代,從此可以放下歷史包袱,在新的時代,走一條新的道路。
12 年一個輪回,所有不遂之願,皆可重頭再來。
*頭圖來源:出門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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