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娛樂經驗:上野千鶴子在這件事上"翻車"了嗎,歡迎閱讀。
前幾天上野千鶴子的一段發言引起了争議,說彩禮習俗更像是物質主義和金錢崇拜,而非女性主義。主要流傳的是下面這張截圖裡的内容——
有人高興地說中國的 " 田園女權 " 終于被自己的 " 偶像 " 打臉了,也有人把對這段發言的質疑轉化為對上野千鶴子本人的質疑,因為它實在有點背離大部分中國女性的觀點——不論自己收不收,我們都極少會批判他人收取彩禮的行為。
出于好奇,我去看了一下原視頻,這段發言出自洪晃和上野千鶴子的對談,在今日頭條。對話氛圍比較簡單和輕松,總時長 53 分鍾,談到彩禮的内容不到 5 分鍾。
首先是洪晃提到當前 " 名為彩禮的風潮在中國盛行 "。她簡單向上野介紹了彩禮是什麼,同時說:" 大部分女性認為,如果沒有獲得彩禮,就等同于她們沒有價值。"
大約聽過日本男性同樣的抱怨,上野熟悉地評論道:" 金錢被視為愛情的象征,令年輕男人壓力很大 "。然後出于一個社會學家的角度,她擔憂這樣會導致 " 擁有結婚資格的年輕人數量将是災難性的 "。
然後洪晃提起她曾收到的一段性别未知的網友回復,對方說:"(中國的)女性主義太泛濫了,即便是醜女也可以索要房子車子和錢。"(字幕翻譯為 " 長相普通的女性 ",洪晃說的 "even ugly women")
上野就此評論說 " 這個聽起來更像是物質主義和金錢崇拜 ",兩段發言拼接,就成了引起争議的截圖。
上野千鶴子說錯了嗎?
她的觀點沒錯,彩禮的的确确,從任何意義上都不是女性主義。相反,它是女性主義極力反抗的父權壓迫的產物,代表女性的身體、生育和勞動價值被貨物化,從一個家庭交易到另一個家庭。沒有人的自我價值是通過他人的交易行為實現的。
但她顯然不了解 " 彩禮 " 這個話題包含着的復雜語境,畢竟這只是個簡短的交流。洪晃也沒辦法通過三兩句解釋清楚,而是省略了許多——彩禮在哪個地網域、哪些人群、哪種情境下普遍?她和她身邊的女性收彩禮嗎?她們會因為沒收彩禮而覺得自己沒有價值嗎?
也許洪晃第一次和外國人交流這個問題,忘了解釋這些被我們當作常識的内容。然而從上野千鶴子的回答來看,她從一開始就誤解了,以為她們所讨論的婚姻是基于愛情的結合,所以她明确地反對 " 金錢被視為愛情的象征 " 現象。
哎,真想衝進螢幕給她解釋,不是在談愛情的事!我們中國很大,各種經濟環境風俗習慣和婚姻形式并存,彩禮是盲婚啞嫁的產物,它的多發地,男女見一兩面家長談完錢就能結婚,對方臉都還沒看清,有什麼愛情啊!自由戀愛是另一套标準,農村人自由戀愛也是不收或少收彩禮。(這裡讨論真彩禮,那種男方給女方 20 萬彩禮女方陪嫁 20 萬車子的 " 名義彩禮 " 不算。)
" 彩禮 " 話題真正談論的是什麼呢?央視拍過一個紀錄片叫《隴東婚事》,講甘肅的這個小地方,每到過年期間都會出現一個 " 人市 ",裡面擠着媒人和烏泱泱的一大群男人,他們大多在外打工一年,渴望在回家的幾天裡相看一個媳婦。當地女孩越來越少,彩禮越來越貴,一個中年男人向女記者抱怨 " 沒有錢買不着女娃 ",女記者驚訝地問:" 幹嘛用買這個字?"
對面一群人紛紛說習慣了習慣了,說風俗習慣就是買賣。
這部紀錄片是 2015 年出的,随着短視頻的興起,大家逢年過節應該刷到過不少類似的農村,女孩家門口排着長長的相親隊。
這類視頻,鏡頭的主角還是愁眉苦臉排隊的男人,沒有女孩發出來炫耀自己今天相看了多少男人,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收了彩禮,絕大多數情況下也不歸她們享有,而是要給家裡的男人。
曾經有種段子在短視頻界流行,情節模式是姐姐向姐夫索要高額彩禮,因為家裡弟弟等着娶弟媳婦,鏡頭一轉,弟弟正和未來老婆商量訂婚,姐夫咻一下出現,把銀行卡拍在弟媳跟前說:" 反正要給你,我倆結婚得了!" 弟媳立時眉開眼笑,滿意地和姐夫離開,留下姐弟兩個幹瞪眼。看到這裡,評論裡的人仿佛出了一口惡氣,紛紛道:這就是沒有中間商賺差價!要娶就娶年輕漂亮的!
你猜弟媳有沒有弟弟呢?彩禮就像份子錢和中秋節月餅,在男人和男人之間輪轉,壞蛋倒是都讓女人做了。彩禮那麼可惡,為什麼要排隊競争一個給彩禮的機會?都不是傻子。
在彩禮這件事上罵女人沒用,她們根本沒那個決定權,你得罵她家裡需要用彩禮的那個男人。有次看到兩個網友在彩禮話題下吵架,一個說 " 應該立法禁止,彩禮入刑 ",另一個說 " 支持支持,誰花了彩禮錢誰去坐牢 ",對面立即不說話了。我見過跳出農村的女孩因為不願意收彩禮和家裡決裂的,沒見過哪個當兄弟的因為不想花姐妹的彩禮錢和父母吵嘴。
我觀察近十年才有的新現象是小部分女性可以拿到自己的彩禮,一般存在于小縣城,父母有基本收入的同時因為計劃生育沒有弟弟。她們會把這筆錢作為婚後的私有存款,用以補貼生育期間的支出,因為這些地方如果不是公務員,女性生育意味着失業好幾年,如果男方突然出軌或轉變态度不給錢,她們和孩子的境遇會非常糟糕。(真的有這種事,知乎還有人問:老婆懷孕期間真的會找我要錢嗎?)這筆錢挺有考量的,也不是花在女人自己身上。歸根結底是婚姻制度對她們的保障不夠。
上野千鶴子的理論沒有問題,問題是脫離語境的 " 正确 " 會顯得有點不近人情。任何理論到落地都有着漫長的距離,女性主義也是階段性的,不能跳過過程直達結果。彩禮既是女性廣泛失權的產物,也是某些女性在失權婚姻中唯一能給自己争取的保障,一個還吃不飽的人,不能要求她搭配得營養均衡。
一個彩禮地區的女性如果不收取彩禮會怎樣呢?首先她會得到全家人的恨,如果有兄弟的話,她以後還能不能回娘家都難說。其次,她 " 正确和高尚 " 的行為,很多情況下只感動了自己。親朋好友會在背地裡嘲笑她,受同種環境浸染的婆家,會認為那是自己兒子優秀,而她是上趕着的賠錢貨。
看到過一個特别殘酷的評論說:" 起碼收了那麼多錢,婆家舍不得打死我。" 她想必生活在農村,城市長大的人理解不了那種恐懼。我有位女性親戚曾經喝農藥自殺,送到衛生所,村醫見怪不怪的一下子就救活了,唯手熟爾。
随着娶妻成本的提高,近年農村女性的生存境遇的确有所改善,不敢随意打罵的新媳婦們,得了一個新稱謂叫 " 農村少奶奶 "。(而她們的丈夫一直是 " 農村少爺 "。)
△抖音上的熱門文案
彩禮是應該消失的封建糟粕,但底層尤其是農村女性無财產權、無繼承權、在婚姻中被嚴重剝削的現狀應該先消失,最後才是彩禮。
女性主義反對彩禮,不是說讓她們立刻不要收彩禮了,而是要呼籲保障女性權益,給農村女性分宅基地,建更多的華坪女高讓她們好好讀書不辍學,給女性提供平等的就業環境等等等等。當女性有财產有收入,不用誰反對,彩禮自然就會消失。
那麼上野千鶴子 " 翻車 " 了嗎?不,這場對談恰恰是為了達到這樣的效果。如果你完整的看完就會發現,它的本意就是進行一場跨國且跨階段的女性主義交流,日本的女性主義發展早中國二十年左右,而中國的女性意識剛剛經歷粗暴的自主覺醒,急需取經。
對談中,上野千鶴子就我們普遍存在的困惑點,都給出了有價值的理論,我簡單說幾點印象深刻的,更建議大家去看原視頻。
為什麼女性發聲時總會被男性打壓?
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女性一旦站出來發言,總會被男性質疑和打壓。上野千鶴子提到了一個概念叫 " 男性同性社會性欲望 ",日本叫 "homosocial",最早提出的人是一名叫 Eve Sedgwick 的美國學者。
這個概念從命名就很好笑,男人對同性社交的渴望之強烈,讓學者做了艱難的努力才把他們和同性戀區分開,他們必須緊緊抱團把女性排除出社會核心,才能保持男性對權利和資源的壟斷。
為什麼說 " 女人最會為難女人 "?
上野千鶴子所著的《厭女》一書讓這個詞在中文互聯網廣泛流行,因為它對生活中的很多現象做出了解釋。這次她又講了 " 女性厭女 " 的問題,她是女性 " 自厭 " 的外化,根源還是父權制度。
舉個例子,當一個女孩從小因為性别被父母讨厭和輕視,她會認會自己的性别就是低價值的,不配得的。那麼當她長大,看到别的女人,自然會用同樣的标準對待她們,如果對方不肯接受,她反而會陷入痛苦之中——如果那是錯的,那我當初的忍耐算什麼?
消費主義與 " 服美役 "
洪晃說她認識的女富豪和女企業家也經常為外貌焦慮,櫻花妹對化妝與整容的熱衷就更不用說了。上野千鶴子直言是男性規定了美麗的标準,外貌焦慮的背後是女性仍然依賴于男性的認同。
日本也注意到了消費主義給女性帶來的 " 權利 ",作為消費的主體,女性仿佛在商家那裡得到了更多的注意,這是一件好事。但這種權力感是有些虛幻的,那些化妝品、服裝公司的高層們仍然是以男性為主(就像《芭比》裡那樣),受益者和掌權者是他們,上野千鶴子稱之為 " 消費主義的殖民化 "。
日本的女性主義發展了二十年,女性的生存狀況有明顯改善嗎?
好的一面是日本的年輕男性會主動學習女性主義,并在與女性的交流中更加注意,更體貼了。年輕夫妻總體上呈現一個代際轉變。
壞的一面是,同我們一樣的 " 喪偶式育兒 " 仍然普遍存在,女性還是無法妥善解決職業與家庭的衝突。
女性主義的活動在兩國都非常受限。洪晃說她有個朋友,曾經想辦一個 " 國際婦女電影節 ",拉着拉着贊助,變成了另一個名字的電影節——商家都怕談女權。最後這個電影節沒辦成。日本也如此,女性活動組織都很貧窮。
在女性主義方面,日本像一個先行的探路者,既有學習、借鑑,也有碰撞,才是交流的意義。彩禮的争議背後,是我們需要更多針對中國社會的女性主義研究。對談末尾上野千鶴子說,她覺得自己做過最酷的事是成為一名女權主義社會學家,也許這次交流的内容會點燃某個觀眾的思想火苗呢?
有意思的是,這個對談是今日頭條做的讀書日策劃,作為人們刻板印象中比較 " 直男 " 的平台,做了一個非常女性友好的内容,雖然引起小小争議,這個策劃的整體很用心,不像那些怕談女權的贊助商,它并不避諱那些可能會觸怒某些群體的問題。
其實頭條剛好是能觸達更多人群的平台 ,或許下一次,頭條還可以請社會各階層的平凡女性來談談,聽聽她們的人生經驗。或許還是可以請上野千鶴子,給她一個更全面了解彩禮的機會,這是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課題。也期待有更多更多元化的内容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