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電影經驗:心有「地獄」如何「破」?,歡迎閱讀。
這部電影觸動觀眾的,依舊是貼近生活的自我表達——
從普通人,包括觀眾立場上對切實影響生活的現實的抒發。
"其實,要來到這個地球,做一個人,根本就很困難,很不容易。"
道生說。
如本文開篇所言,我沒有看到任何"和解"的意味,只有"遺憾"。我認為這就是市民文化的偉大——
它平凡、真實,不懼怕鞭撻與哭訴。然後大家各自散去,該幹嘛幹嘛。
作者 | 王重陽LP
編輯|小白
排版 | 板牙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看《破·地獄》之前,如果先做足功課,"食用"效果更佳。
比如粵語及嶺南文化對于大多數内地觀眾在觀影時是否會形成認知隔閡,比如"殡葬文化"會不會讓觀眾接受無力,另外我看這部電影時間較早,也知道它壓根就不是一部商業片,導演陳茂賢此前編導的影視劇在内地知名度不高。
何止是他,連許冠文對于一些年輕觀眾而言都是很陌生的概念。
至于黃子華,大家都叫他"子華神",香港人這麼喊,内地人也這麼喊。但他曾經真的是票房毒藥,然後專心做"棟笃笑"。去年年初主演的《毒舌律師》成為香港影史上第一部票房過億的華語電影,今年年末《破·地獄》再度轟動香港,繼而影響到内地。
似乎大家終于找到一部不那麼"爹味"的電影,而且它還很"反爹":
内地觀眾認為的"套路"是"新人被老人感召,認真做起了一份職業"。
《破·地獄》是"新人認錯了,老人也認錯了。"
所以黃子華說:
"活人也要破地獄,活人也有很多地獄。"
其實這部電影可說的東西很多,作為中年人,我很贊同一種觀點:
只有經歷過生活的壓迫,才能品味其中的意味。
另外,東亞文化中的"父親"大概就是許冠文飾演的"HELLO文"那樣,他心疼别人、喜歡别人、接受别人的方式很"東方"。
這導致目前有些人片面地理解女兒文玥的處境,僅僅斷章取義地把"女人污穢"作為對外介紹的亮點,似乎只要講到"女性困境"就能拿到流量。
之所以提前提醒大家注意這一點,就是因為害怕有人在電影沒有正式上映前先入為主。
恰恰相反,已經看過點映的觀眾會被一種沉重的親情表達壓抑,同時被感動。
因為這種家庭成員之間的表達太常見了,它的結局不是"我們一起變得更好"的常見結論,而是:
遺憾?遺憾就對了,人生就是充滿了各種遺憾。
"破"地獄,就是為了消弭遺憾。
01
悲哀
以前我曾說香港影視文化核心主打的就是"市民文化",稍微留心一下會發現,在香港影視劇中,中產階級乃至權貴階層的形象大多是蠢鈍且貪婪的(如《毒舌律師》《年少日記》和《白日之下》等),基本上沒幾個好人。
市民階層當然也逃不過香港同行的揶揄嘲弄,但立場大多還是站在市民階層,對這個階層的人物以理解态度解析。
期間不乏多以喜劇元素加工渲染,這一點後面會提到。
黃子華飾演的"魏道生",無疑也是被加工過的底層人物。他是很多普通市民的鏡像,被一個時代裹挾着不由自主地改變人生軌迹。
疫情來了,消費降級,他的婚慶公司開不下去了。日子好過的時候他說"大家都在作秀",日子不好過的時候連"秀"都做不下去。他只能拜托女友的叔叔明叔(秦沛 飾)給他找份事情做。
明叔老大不情願地讓他幫忙"洗骨",他恨不得一天洗八百遍手。
這種設定下,大家都知道道生還沒遇到正主兒。
明叔也知道他就是想混碗飯吃,奈何自己老了。索性把他推給自己的搭檔HELLO文(許冠文 飾),也算給侄女一個面子。
到這裡,人物衝突預埋下來,觀眾知道這一老一"少"肯定有矛盾。
這叫套路。
否則怎麼讓後面的劇情發生,讓主題升華呢?
HELLO文不待見道生,他也知道就是給老夥計面子,給這個棒槌一口飯吃。但道生一開始不這麼認為,他多少帶着點跨界的優越感看待這種"落後的、神叨叨"的行業。
他打算引進一些先進的營銷手段,讓這個行業與時俱進。頗有些類似前些年任何行業只要标注"互聯網+"就顯得高大上一樣的心态。連"先人指路"這種噱頭都弄上了。黃子華片場對台詞的時候都在笑場:
太過分了!
HELLO文一語中的:
"你就是不尊重死者,不尊重這個行業。"
他說得沒錯,"文哥"(大家這麼喊他)是個老古董,但他作為"喃呒佬"(粵語地區俗稱)是專業的。
這個職業在北方京津冀一帶叫"大了"(LIAO,三聲)。嶺南,尤其是香港的"喃呒佬"卻是佛道兼修,從1930年代開始,随着正一派道士入駐殡葬業,逐漸形成了香港本土特有的殡葬儀式,"破·地獄"是道家超度死者的高規格法事,旨在幫助死者解脫,讓生者有一個心理上的安慰。
結果道生"改制",一下惹上了麻煩。
人家在靈堂哭,他弄了輛紙扎的瑪莎拉蒂,人家哭得更兇了——
躺着的那位就是被車撞死的。
人家好懸沒把殡儀館砸了。
道生自我檢讨沒做好功課,沒調查死者背景。
文哥很生氣,他本來就對道生有偏見(其實不算偏見),他肯定了對方就是不尊重這個行業。
在文哥看來,死者為大,安撫死者就要"破·地獄",他也沒想過這世上有沒有神神鬼鬼,他說"上一代這麼做,我也這麼做。"
然後自己人為地營造了一種神聖感,按内地的理解叫"使命感"。
其實在觀眾看來,文哥也是個老古董,或者說是個可憐人。
因為大家喊他"文哥",連自己的一對兒女也喊他"文哥"。
看似家庭氛圍開放,但對于這種老"古板"而言,是一種悲哀。
02
認同
文玥(衛詩雅 飾)救助病人那場戲,讓這個角色反差特别大。
鏡頭中她按住病人一下一下用力擠壓胸口,給病人做心肺復蘇。
她沒有放棄這個人。
結果畫面一轉,她在酒店跟醫生"伴侶"也是"一下一下",感覺一言難盡。她的復雜性源于父親"文哥"的态度,對于父親乃至"喃呒佬"這個職業,她有向往。咱也不知道一個女孩子為啥就向往穿着道袍給人辦喪事。但"傳男不傳女"的規訓讓文哥對自己女兒的渴求視若無睹。
加之父親的情感表達有限,她與别人荒唐之後清晨回家,躲在浴室裡洗澡。文哥欲言又止,見她不出來就離開了。浴室裡穿着整齊的文玥聽見大門關上的聲音也關上了蓮蓬頭——
她害怕跟父親交流,她喊他"文哥",其實也是一種反抗。
包括她對自己職業的理解,隐隐也有些和父親較勁的意味:
你"救"逝者,我救活人。
救下了,我赢了。
救不下,我頹了。
她沒有尋到一個好的溝通方式,她的父親也沒有好的溝通方式,父女二人就這麼别扭着相處。HELLO文不知道自己子女喊自己"文哥"的動機嗎?他選擇習慣性隐忍,就像大多數中國父親那樣,對子女的抱怨甚至口無遮攔,傷心歸傷心,但也無可奈何。
而最讓他想不到的,卻是兒子文斌(朱柏康 飾)的"背叛"。
道生眼中的文斌就是文哥指定的衣缽繼承人,"喃呒佬"傳男不傳女,文哥後來說兒子讀書又不好,不讓他幹這個還能幹啥?他總得混口飯吃吧?
他也沒問過文斌想做什麼。
文哥是傳統的底層日子人,在他的概念裡,有口飯吃就是好日子。在這個基礎上,他神化"喃呒佬",講究規矩禮儀,這是底層日子人的尊嚴。只不過他不承認罷了。
所以文斌在道生看來和他父親不同,文斌就不是一個嚴謹的人,他很"活潑",給人做法事的時候還要抽空看電視,父親對他恨鐵不成鋼,他從來不反抗,更不反駁。
但道生已成家了,步入中年了,他的"背叛"理由很簡單:
我當"喃呒佬",我孩子不能當。
一個殡儀館裡的"喃呒佬",為了移民還信了天主教,自己父親中風了他也不管,帶着老婆孩子跑去了國外。
文斌的視角中,自己的父親也沒尊重過自己。他是父親的"產業",為了這個大家他舍棄了自己半輩子,現在為了小家,他要離開。
所以觀眾可能會惋惜、搖頭,但轉念一想,這怪誰呢?
文哥後來想得開,他目睹了女兒被醫生原配扇耳光,他說"你幫我洗頭",中風的老人跟女兒沒話找話,女兒問他怎麼看待哥哥?他說"起碼他反抗了"。在文哥的潛意識裡,他愛兒子,也愛女兒。但女兒随即問他怎麼看待自己(女兒)時,他又岔開了話題。
對此,文玥表示習慣了。
直到有一天,女兒照顧父親,左一聲又一聲地喊"文哥",HELLO文沒了反應。鏡頭從他臉上緩緩轉到文玥臉上,女兒喊了一聲"爸"……
在文哥的遺書裡,他也是左一聲右一聲的"愛",他愛自己的孩子,愛他們的成長,愛他們的錯誤,也愛他們的覺醒。但他就是表達不了。
因為他是個東方式的父親,就像我們現今大部分家庭裡的父親一樣,起碼我沒見過哪個當父親的對成年的子女天天"愛來愛去",大家都努力保持着一種作風,那意味着他們就不"愛"了嗎?
最讓我感觸的,就是文哥對文玥念叨瑣事,句句沒有"愛",句句都是愛。
你要知道,讓一個中式父親對子女說"我愛你,對不起,謝謝你"等這些詞,不亞于要他們的命。
這就是東方文化熏陶了幾千年的結果。
若是問這樣好不好?
我無法回答。
只能說,作為一個中國男性,我其實挺理解影片裡大多數人的。
包括文哥對道生的稱呼變化。
這是男人對男人的認同。
03
地獄
道生的成長經歷了一個"捅婁子——賺快錢——有良心但不多——有感觸——職業感生成"的過程。
"瑪莎拉蒂"事件後,他并沒有懊悔,他只是在職業化道路上精進。一位母親笃信自己的孩子在未來科技發展時代會通過各種先進手段復活,她要把孩子做成木乃伊,說"錢不是問題"。
道生聽了後馬上接下這活,結果不出意外他又出了意外。
接着文哥救場,兩個人花了很長時間打理屍體。
母親在旁邊看着流下了眼淚——
很長時間以來,她被别人看作"颠婆",第一次見到有人尊重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這件事對道生的觸動很大,也讓他逐漸抽離了,或者暫時抽離經濟窘迫帶來的急功近利心态,開始為"苦主"着想。
倒是文哥,自說自話地為孩子"破·地獄",他的操守和固執也在影響道生,道生從這個老人身上看到了閃光點,不是動辄訓斥别人,貶低别人,而是他對職業的尊重,以及對逝者的尊重。
道生随後接觸的幾次"生意"也在貫徹一些新的主張,比如為逝者的同性愛人留一份思念,讓家屬多一份對過去的紀念。
紅磡這個地方,一邊是人潮洶湧,一邊是寂然肅穆。生者和死者的故事僅有一線之隔。如道生在電影結束時開着車駛入隧道,再從隧道駛出,迎接的何止是陽光,還有對過去的釋然:
香港市民文化講究"打份工揾食",始于紅磡的道生迫于疫情轉行,他的不甘不忿早已在故事中被一場接一場的"破·地獄"化解了。
影片開始時這股怨氣一直都在彌漫開來,始終籠罩着生者與死者,包括道生、文哥、文玥和文斌等,以及這個總是讓人手足無措的時代。
我不知道對《破·地獄》點贊的觀眾大多是什麼心态。
我看完後心情是復雜的。
直到今天,我都覺得疫情确實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軌迹。不同年齡段、不同職業、不同家庭出身的人看完這部電影大概也是百感交集。我第一時間的反應是"不妨讓自己沉下來",想一想過去,試探一下未來。
對于兩岸三地大多數人來說,一個時代的驟變确實讓人變得急躁不安。
只是有些人沒有等到那一天就悄然離去,剩下的人除了為逝者"破·地獄"之外,就是"破"掉自己心中的"地獄"。
如文斌、文玥與父親文哥之間的"地獄",如各種苦主生前死後留在世上的"地獄",如道生從婚禮到葬禮轉變時内心的"地獄",還有紅磡所在的這座城市裡每個人正在經歷的"地獄"。
影片中文哥講"老一代這麼做,我也這麼做。"
他未曾明白,自己也在"地獄"中。
直到文玥最後穿戴道袍,為父親"破·地獄"時,一股湧動的情緒迅速感染了我。
而道生作為親歷者,也是旁觀者,唯有那句"活人也要破地獄,活人也有很多地獄"最點題。
04
絕了
終于到了我最喜歡的"講古"環節。
此前内地宣傳該片時提到"許冠文與黃子華時隔三十多年再合作",我知道說的是1992年的電影《神算》,但未免有誤導之嫌。
因為當年《神算》是許冠文主演的不假,另一位男主是黎明。
黃子華在影片中戲份不多,1990年他才剛剛開始"棟笃笑",電影圈裡他是新人。演過一些亂七八糟的鬼片和喜劇,串場戲份最多。
内地曾請他出演過電視劇《非常公民》,出演末代皇帝溥儀,這部劇讓我對他印象大為改觀。近兩年憑借《毒舌律師》終于擺脫了"票房毒藥"的昵稱,他本人還演過一部電影,專門自嘲這個稱呼。
如今縱然不算徹底揚眉吐氣,至少也為他本人乃至香港電影又掙回一份面子。
至于許冠文……
1970年代許氏喜劇如日中日時,香港影壇有"一文一武""武"是李小龍,"文"是許冠文。許氏四兄弟,文武英傑,最早離開的是許冠英。
1991年為了籌集華東水災赈災善款,香港娛樂圈百位明星集體拍了一部《豪門夜宴》,許冠文和周星馳搶"雞頭"完成了"喜劇之王"的交接。
三十三年後,這位早就拿了金像獎終身成就獎的喜劇"初代目"演了一部不喜劇的電影。
今年82歲的許冠文說演完《破·地獄》自己好像也不怕死了。倒是黃子華,在片場演戲入了心躲在一邊哭,老不羞許冠文跑過去問他"你咋還不結婚……"
看《破·地獄》之前我腦補了許冠文很多的作品,後來看到有人把這部電影類比《入殓師》,我覺得有些遺憾,因為作為親歷港片時代的觀眾,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許冠文主演的《雞同鴨講》(以前寫過影評)。
類型不同,故事主題不同,但同樣是借"餐飲"改良說到"新舊交替"和觀念變化。也是上文我說的"用喜劇元素渲染加工"底層人物的行為邏輯的代表作。
1970年代的許冠文、許冠傑和許冠英,和姜大衛、狄龍等都是邵氏電影的台柱子。半個世紀後的2020年代,姜大衛憑借《白日之下》給到了我一種英雄末路的凄涼與潇灑。而《破·地獄》裡的許冠文,演繹出了另外一番《雞同鴨講》式的悲傷與深沉。
恍惚間,我對這個曾經演出過《大軍閥》《半斤八兩》和《摩登保镖》等邵氏經典喜劇的老人有些陌生,盡管他2016年還曾主演過一部《一路順風》,講述的是苦苦支撐家庭默默忍受冷落的中年出租車司機,但那部電影取景于台灣。
《破·地獄》作為香港本土電影,讓許冠文和黃子華兩位諧星出演這種題材的正劇,連英皇老板楊受成都說"人家問我找笑匠演正劇是咋想的?說得我都害怕了。"
現在楊老板不用怕了,這部電影不僅在香港地區成為年度爆款,還影響到了内地。
這讓我想起一個話題:
香港電影的另一種可能。
今年的《九龍城寨》是一匹黑馬,讓觀眾找到了幾分當年看《風雲》和《華英雄》的心情。
它的香港元素很足,但《破·地獄》的本土氛圍更濃郁一些。
97之後,大批香港電影人北上,陸港電影文化相互交融,客觀上促進了兩地文化的聯系與學習。但同時,香港電影也逐漸失去了地網域文化的特色,這一點要正視。
這兩年像《毒舌律師》《白日之下》《年少日記》和《破·地獄》等香港電影,給我最大的觸動是曾經印象中的諧星與打星們各自颠覆式的表演,《四味毒叔》也大多有過影評。
以上影片皆是直面香港社會的司法、民生、教育和家庭,《破·地獄》蘊含的香港文化元素很純粹,如許冠文與黃子華對唱的"地水南音"和電影之外最早舉辦"破·地獄"儀式的"三狼奇案",以及有各位角色的姓名含義等,感興趣的觀眾都可以自行解析一番。
目前我只能表示:
《破·地獄》蘊含的人文主義可以打動很多人。
這部電影觸動觀眾的,依舊是貼近生活的自我表達——
從普通人,包括觀眾立場上對切實影響生活的現實的抒發。
"其實,要來到這個地球,做一個人,根本就很困難,很不容易。"
道生說。
如本文開篇所言,我沒有看到任何"和解"的意味,只有"遺憾"。我認為這就是市民文化的偉大——
它平凡、真實,不懼怕鞭撻與哭訴。然後大家各自散去,該幹嘛幹嘛。
電影主題曲《普渡眾生》有一句"徘徊來生的往生,還未斷的根,求誰來憐憫,仍頑固埋首往後行。"
想來銀幕前的"眾生"大抵都在一陣沉默後久久不願散去,似乎我們都沉浸在短暫的"破"中,生怕散場後的依然故我。
做父親的會主動說"我愛你"嗎?
不會。
做"喃呒佬"的會跟苦主推銷"先人指路"嗎?
不會。
做婚禮的會主動跑去辦白事嗎?
不會。
我們每個人各自的心結會解開嗎?
不會。
所以"活人也要破地獄,活人也有很多地獄"。
唉……
這部電影,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