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企業家之城”:解碼杭州的創新方程式,歡迎閱讀。
文 | 施星輝
春節以來,DeepSeek 橫空出世,改寫了全球 AI 產業化路線圖,也引發了海外資本對中國科技資產重估熱潮。
為什麼杭州在這一輪中國創新中率先勝出?在官媒和自媒體的熱烈讨論中,可能因素幾乎窮盡了。很多城市主政者也在思考,在營商環境、雙招雙引等方面,杭州有哪些舉措可以學?
1971 年 1 月 11 日,美國記者霍夫勒在《每周商業》電子新聞系列文章中首次使用 " 矽谷 " 一詞,指代高科技產業正在興起的舊金山灣區一帶。" 矽谷 " 模式一直被世界各地在不同程度地不斷復制與效仿。歷經 50 年風雨,今天矽谷仍然是美國新興產業的策源地,與新經濟增長的主引擎。
杭州被譽為 " 東方矽谷 ",當然不是一天建成的。杭州創新的密碼,源于 20 多年前的 " 天堂矽谷 " 戰略,在此過程中也印證了矽谷大佬格雷厄姆的 " 技術路由器 " 理論:資本(有錢人)、極客(技術人才)與大學(知識樞紐)實現了化學反應。
一、資本路由器:民營沃土的财富磁極
哈佛大學計算機博士、矽谷大佬保羅 . 格雷厄姆,作為全球著名創業孵化器 Y-Combinator 的創始人,長期致力于孵化高科技企業,他對營商環境與產業創新有深刻的洞見。
在《為什麼是矽谷》一文中,格雷厄姆把矽谷比作一個技術路由器(technology hub),把兩類人:有錢人(投資者)和極客(技術人才)結合在一起,其他人才如管理人員随之而來。
在美國城市中,矽谷也是很神奇的存在。比如,佛羅裡達的邁阿密,有錢人很多,但幾乎沒有極客;賓夕法尼亞的匹茲堡則相反,極客很多,但是沒有有錢人。
杭州打造 " 東方矽谷 " 的第一步,是讓政府錢袋子鼓起來,讓有錢人更願意來。故事還要追溯到 20 多年前。
2000 年 4 月 -2010 年 1 月,王國平擔任杭州市委書記近十年;在其主導下,杭州先後制定了若幹影響深遠的發展戰略,包括:《城市總體規劃 2001-2020》,擁江發展的 " 錢塘江時代 "、打造數字經濟的 " 天堂矽谷 " 等等。這十年,确立了今天杭州的城市格局與發展空間。
2001 年,杭州完成了中國城市史上頗具魄力的空間重構:蕭山、餘杭撤市設區,主城區面積激增 4.5 倍,成為長三角僅次于上海的第二大主城區。
其後,杭州也按下了 " 土地财政 " 的按鈕。20 年來,土地出讓收入常年穩居全國前三,為城市基建和產業基金持續輸血。
實際上,就資源禀賦而言,當時的杭州既無礦產、也缺港口,唯有自然與人文的環境是最大的優勢、最重要的資產。2002 年 2 月,杭州市委九屆全會提出 " 五項戰略 ",包括 " 工業興市 "、" 開放帶動 " 和 " 環境立市 " 等内容。2008 年的十屆四次全會,更新為 " 六項戰略 ",除了 " 環境立市 ",新增 " 城市國際化 " 和 " 服務業優先 " 等等。
基于 " 環境立市 " 戰略,杭州曾向迪拜學習打造國際化品牌。時任主政者認為,迪拜的成功秘密在于 " 做環境吸引石油美元 ",杭州要做的是," 做環境吸引中國民資 "。杭州早期招商模式就有一個理念是," 以民引外,民外合璧 ";杭州一度成為省内外知名民企的新總部。
同時,受益于浙江民營經濟的整體氛圍,省會杭州在吸引有錢人上具有先天的優勢。
浙江民營經濟向來很發達,老板特别多,杭州更是獨占鳌頭。
2024 年,浙江全省市場主體達 1040 萬戶,平均每 6.5 個浙江人就有 1 個老板;其中民營企業 350.53 萬戶,占企業總量的 92.06%,每千人擁有民營企業 56 家。全國工商聯推出的 " 民企 500 強 " 是衡量民企發展質量的硬指标,2024 年浙江企業上榜超 20%,連續 26 年全國第一。
而杭州的民營經濟更為強大,企業數量達到 92.07 萬戶,占全省民營企業 26.27%,居全省之首。杭州連續 22 年蟬聯民企 500 強總部最多城市,數量遠超深圳、蘇州,是名實相副的民企第一城。
另一方面,在創業氛圍上有一點很難得,浙江長期關注中小企業的培育成長。本世紀初,浙江就着手設計與完善服務中小企業的制度體系;2012 年構建 " 一中心、一平台、一碼 " 的公共服務體系:即中小企業發展促進中心、" 浙江企業之家 " 綜合服務平台和企業碼等等。杭州也是如此,用王國平的話來說,就是 " 抓大不放小 "。
因此,浙江民企不僅有頂天立地的大樹,更有鋪天蓋地的小草;活力強、鏈條全的民營經濟,本身就是創新產業化的熱帶雨林。據公開資料,宇樹科技的多家零配件供應商,很多就來自浙江本地民企。
值得一提的是,有錢人對安全感特别重視,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用腳投票。不僅要吸引有錢人來,更要留得住有錢人。
法治是最好的營商環境,浙江特别重視為民營經濟提供法律保障。2020 年,浙江在全國率先制定《民營經濟發展條例》,與《營商環境條例》構成營商環境法治化的兩大支柱。今年兩會完成二讀的《民營經濟促進法》,很多内容參考了浙江的條例。
在維護民企合法權益上,浙江态度很明确。對近年來愈演愈烈的 " 遠洋捕撈 " 現象,浙江敢于出手。2024 年該省檢察院幫助 269 家企業解除異地違規查凍扣資金 1 億餘元,甚至對外省違規執法人員追究法律責任。
在 " 環境立市 " 戰略指引下,杭州的營商環境優化工作走在了全國前列,起步早、理念新。
比如,在構建親清政商關系上,2019 年杭州就獨創了一個機制:讓民企高管特别是二代到政府部門挂職,增進了政企的相互了解。2020 年 3 月疫情正熾,杭州政企溝通平台 " 親清在線 " 上線,實現了企業訴求直達與政策優惠立享;去年杭州率先研發了全國首款類 GPT 的政策機器人,有力推動政策的落地生效。
杭州堅持 " 環境立市 ",一方面打造 " 投資人的天堂 ",持續聚集浙江乃至全國的民間資本;另一方面,充分發揮國有資本的托底作用,共同打造出一個财富強磁場。
與民資相比,國資能彌補市場信心與公共產品不足的問題。" 杭州資本希望讓更多企業家和投資人能夠關注杭州投資杭州,讓杭州的創業生态繁榮下去。"
2024 年杭州國資與民資共建的產業基金群,規模高達 3,000 億元,吸引了如達晨創投、紅杉中國、君聯資本與順為資本等全國性 VC 在杭落地。
二、極客引力場:數字高原的技術裂變
2000 年 12 月,杭州市出台 " 一号工程 " 檔案,提出 " 構築數字杭州,建設天堂矽谷 " 的發展戰略。
2003 年是非典之年,陷入困境的阿裡巴巴推出淘寶,就此步入發展快車道。正是這一年," 數字浙江 " 戰略正式啟動。
2003 年浙江省委十一屆四次全會,提出浙江發展的 " 八八戰略 ",其中 " 法治浙江 "、" 信用浙江 " 和 " 數字浙江 " 等方略,影響尤為深遠。2003 年 1 月,浙江兩會上首次提出 " 數字浙江 " 的發展戰略;9 月,《數字浙江建設規劃綱要(2003 — 2007 年)》出台。在省級戰略的加持下,杭州加快邁向 " 數字經濟第一城 "。
這契合了全球高科技產業發展的趨勢。2000 年以來,數字經濟逐漸成為全球經濟增長的主引擎;美國科技七巨頭,都是數字經濟各賽道的領軍者。納斯達克指數 2024 年突破歷史新高,主因是新一輪數字經濟特别是 AI 產業的強力拉升。
在 " 數字浙江 " 戰略推動下的數字化基建,不僅為數字經濟提供必要的發展條件,也助推營商環境的數字化探索。著名例子有兩個:" 浙裡辦 "App 和 " 最多跑一次 "。
2014 年,浙江政務服務網和 " 浙裡辦 "App 上線;2021 年,浙江啟動數字化改革元年,推動 " 一網通辦 ";2024 年 " 浙裡辦 "App 注冊用戶突破 1.23 億。
2017 年,浙江省發布《加快推進 " 最多跑一次 " 改革實施方案》。2018 年 3 月," 最多跑一次 " 被寫入《政府工作報告》。該項改革作為營商環境成果在全國廣泛推廣。
2023 年,浙江省委提出 " 雙一号工程 ":數字經濟創新提質 " 一号發展工程 " 和營商環境優化提升 " 一号改革工程 "。
另一方面,基于 " 環境立市 " 的戰略,杭州在國内較早提出打造城市品牌。借鑑巴黎 " 時尚之都 "、香港 " 動感之都 " 等經驗,2007 年杭州把城市品牌定位為 " 生活品質之城 ",從破解民生 " 七難 " 入手,持續完善公共設施與普惠服務,杭州因此連續多年榮膺 " 最具幸福感城市 "。
環境越來越好,人流加速流入。據統計,2021-2023 這三年,國内人口千萬級城市中杭州三年人口增加最多,達到 55.7 萬人;甚至高于黑馬合肥。相比之下,四個直轄市全部負增長,深圳、廣州都不足 15 萬,南京、蘇州同為 20 萬左右。
環境戰略與人才戰略的超前部署與疊加效應,讓杭州對青年人才的友好度不斷爆棚。比如為大學畢業生提供免費住宿,為優秀人才提供購房補貼等等,創新舉措不勝列舉。在高端人才流向上,杭州多年來在國内城市名列前茅。令人矚目的是,據統計,杭州三年新增 55.7 萬人口中,43% 流向數字經濟領網域。
在創新生态塑造上,作為政府 " 有形之手 " 的具象化,當地國資如杭州資本直接參與設立杭州技術成果轉化中心,并組建杭州市人才集團,推動成立產投融服務中心、創新創業學院。" 這些都是為營造杭州創投生态而服務的。創業者需要資金、市場、資源、技術、人才,這些需求都可以通過杭州資本組建的生态圈來實現。
于是,在資金、產業與人才的綜合作用下,杭州終成 " 數字經濟第一城 "。
2010 年杭州數字經濟增加值占 GDP 的比重為 11.5%,2018 年占比達到 25%;2024 年實現增加值 6305 億,增長 7.1%,高于 GDP 增速 2.4 個百分點,占 GDP 比重達 28.8%。而且,2024 年杭州連續八年全省數字經濟綜合評價第一,特别是基礎設施與數字產業化等占優。
在此意義上,DS 在 AI 應用層面的突破,是依托杭州雄厚的數字經濟基礎與豐富的數字產業資源才實現的。
三、學研破壁:知識樞紐的體制突圍
超級大學是矽谷模式的第三個關鍵因素。
斯坦福大學與矽谷存在一種自然形成的共生關系。面向產業界、致力于尖端科技的研究型大學,通過校友網絡與產業紐帶,與所在城市同頻共振,構成一個廣泛的知識擴散、人才培育與成果轉化的創新大生态。浙江大學之于杭州的關系與此類似。
上世紀 90 年代,台積電創始人張忠謀,曾向台灣當局行政負責人蕭萬長建言。他曾直言," 十幾年來 , 台灣科技產業有很大的進步 , 教育體系卻進步很少。" 大陸的情況類似,高校與科研院所的成果評價機制滞後,科研成果的產業轉化機制陳舊。
中部某省會城市的企業家曾向筆者抱怨,他們與高校教授達成的成果轉讓協定,按規定要經校長辦公會讨論;但是辦公會每月只開一次,遲遲排不上議程。
相比之下,杭州一直高度重視推進校企深度合作。王國平主政期間,杭州與浙江大學建立了戰略合作框架。2003 年共建的 " 混合所有制 " 實驗室,讓教授團隊可持有 70% 成果轉化權益。
近年來,杭州在加快建設環大學的創新生态圈,欲破解高校行政化導致的轉化梗阻。2023 年更提出打造 " 科技成果轉移轉化首選地 ",依托浙江大學等高校院所,建設環大學、環重大科創平台創新生态圈和成果轉化基地。
在 " 環浙大創新圈 " 中,之江實驗室 45% 研究人員來自企業,西湖大學科研成果轉化周期壓縮至 9 個月,杭州技術成果轉化中心累計撮合產學研合作金額超 200 億。如此高效的知識流動效率,讓杭州的數字經濟研發人員占比(15%)甚至超越了矽谷(13%)。
四、打造企業家之城:杭州模式的終極啟示
杭州此輪出圈,引發了新一波城市的反思潮,堪比 2002 年的抛棄深圳論與 2008 年的上海之問。江蘇官媒曾連發四稿,深度追問南京為啥不行?
那麼,DS 的成功與政府的主動作為,到底有多大關系?
在某投資大佬看來,問題實質是,杭州當局沒有動梁文鋒在量化投資賺的錢。此觀點說對了一半,答案另一半其實是梁文鋒這個人。
與九坤、明汯等量化私募創始人相比,梁文鋒本質上是另一種人:創新型企業家。正像張無忌在光明頂單挑六大門派,當梁文鋒苦練神功,敢于向美國 AI 巨頭發起側面挑戰,量化巨頭們還在悶聲發大财。
另外,讀書期間,梁文鋒曾到上海某科技公司實習過;浙大畢業後,他曾在成都潛心研發;最終,是杭州留住了梁。
所以,DS 橫空出世,既非政府單方面培育的結果,也不是企業家孤軍奮鬥的成果。從歷史條件上,可歸于杭州積二十年之功形成的數字經濟生态;從現實邏輯來看,則是企業家與城市的雙向奔赴。
近年來,很多京津冀企業外遷到長三角發展;而中西部城市如成都,力邀北京高校的創業成果來做產業轉化,也屢有斬獲。
因此,企業生在哪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哪兒長大。宇樹科技生在上海、長在杭州;在國際化受挫後,阿裡巴巴又從上海回遷杭州。
杭州的成功,驗證了格雷厄姆 " 技術路由器 " 理論:以重構環境吸引民營資本(有錢人),以數字經濟聚集技術極客,以體制破壁激活高校資源(大學),形成三要素的正向循環,構成了創新城市的 " 黃金公式 ":資本密度 × 技術濃度 × 知識流速 = 創新湧現率。
這個公式中的三個元素,恰好對應杭州的三個 " 第一 ":" 民營經濟第一城 "、" 數字經濟第一城 " 和 " 營商環境第一城 ";底層邏輯就一條:打造 " 企業家之城 "。
從 " 宜遊 "" 宜學 ",到 " 宜商 "" 宜業 ";杭州的一路走來,既有得天獨厚的旅遊資源,也緣于重商興業的地網域文化。
歷史上浙江一直都有濃厚的重商傳統。作為南宋都城,杭州是 " 海上絲綢之路 " 的重要樞紐。葉适、陳亮的 " 永康學派 "" 永嘉學派 ",主張功利與道德不可偏廢;明代大儒王陽明倡導 " 新四民論 "(士農工商四民異業而同道);明末思想家黃宗羲更是提出 " 工商皆本 " 的理念。
務實、重商一直是浙學的底色,民間對商業、商人較多包容與推崇。在此影響下的杭州,企業不僅是市場經濟的主體,企業家更是這座城市的主人。企業家精神在這座城市,不僅激蕩在廣闊的市場,在體制内也得到了強烈的回響。
多年來聚焦研究營商環境,筆者一直認為,激發和保護企業家精神,才是優化營商環境的最大目标。現實是,很多地方仍有迎接上級檢查與評測的應考心态。
" 創業者需要陽光雨露時,我們就是及時雨;需要獨立生長時,我們甘當背景板。" 杭州資本負責人的這句話,也道出了當地政府的理性認識與服務意識。
在《城市論》一書中,王國平曾把杭州模式總結為一句話:政府主導、企業主體、社會化運作。尊重、保護企業家的主體地位與創新精神,才能讓有形之手與無形之手更好握手,才能讓企業家在這座城市獲得安全感、存在感與價值感。
杭州、合肥等少數案例,表明一個城市的經濟增長與產業更新,也需要體制内持續湧現出更多敢于探索、包容創新的人物。
實際上,企業家精神與營商環境,是城市創新的兩大要因,相互依存、互動共生,猶如中國文化中的陰陽二氣,化生萬物。套用格雷厄姆的邏輯,就是政府創造環境,讓 " 兩種人 " 越來越多。原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會長高尚全認為,浙江(杭州)的發展體現了市場經濟的本質,企業創造财富,而政府創造環境。
創新企業家與 " 企業家之城 " 的相遇,恰是金風玉露一相逢,成果是早晚的。這正是杭州此輪勝出的終極秘密。
祝願杭州這樣的 " 企業家之城 " 越來越多。
(本文作者施星輝,全國工商聯智庫專家委員、正和島研究院創始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