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财經經驗:農民無法想象永恒的幸福,歡迎閱讀。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号:孤獨圖書館 (ID:aranya_library),作者:Pangli,圖片:鄒壁宇,題圖來源:鄒壁宇
農業生產對于氣候變化高度敏感,這些影響不僅作用于農產品,也作用于農戶的收入、健康和家庭規劃。
本文作者跟随國際環保機構綠色和平《節氣的時差:多元農戶經營主體氣候變化認知與适應策略案例研究》報告撰寫團隊,進入案例地進行創作,并結合自身多年對農業與氣候變化的觀察成文。
文中人名和縣及縣以下地名,皆為化名。
1
整個冬天過去了,一直延續到初春,山谷裡一直沒下雨。
沒雨沒雪的冬天,當是早上時,人們會因為溫暖而充滿感激,中午同樣如此,但到了下午,那持續不變的藍色天空會讓人稍感無聊。如果走出去,在這片山谷裡的山上,土壤因為缺水正在分裂。這裡的柿子樹、核桃樹和蘋果樹,它們都比人類更渴望一場雨,也許,人們的感知總會滞後于植物。
一個農戶的雜物間的桌面,放了農藥、财神、觀音與噴壺。
" 連一場雪都沒有。" 很暖和,也許是因為冬天裡的溫暖,當楊麗清脫口而出這句話時,她沒意識很多人已經忽略了氣候的異常,這能讓人理解,畢竟冬天的雨沒有人喜歡,雪,也只有小孩會愛。太陽照在這片地上,人們幾乎是用了歡欣的态度來接受陽光賜予的溫暖。對于千山縣八溝村而言,沒有集中供暖就意味着室内溫暖都要依靠柴和煤,每燒的一截柴和每燒的一塊煤都是從售賣作物的所得中扣除的。
溫暖的天氣讓他們在陽光最充足的時候,選擇關上爐子,走到院子裡。但這樣的時刻并不悠閒,仍然要在一月份撿完剩下的花生," 去年的花生收成很好,所以現在,我們要一個個挑,白天晚上挑,再去集市上賣。"
不止花生,核桃也需要不少精力。人們鑿完了核桃的外殼又要再次挑選拿去榨油,再把榨好的油拿去集市賣。這時,雨和雪也最好不要出現。整個春節,人們都享受這樣的天氣,直到正月十五過後,天空還是沒有任何一絲降雨的迹象,人們才開始擔心——當然這是農民才擔心的事——這對于急需一場春雨的作物而言,會不會又是一場災難。
農戶在院落中卸下剛剛收獲的作物。
早上六點,楊麗清起床了。她的卧室就在廚房邊上的那間屋。搬進這個新家四年了,之前的屋子因為頻繁的洪水幾乎快要倒塌。破舊和泥濘不堪的老房子雖能讓人忍受——這僅僅是她所忍受的事情裡最小的那類——但在變化無端的氣候面前,這變成了最危險的那個因素。那棟老房子,也許再也經不起一次洪水的衝刷了。她和丈夫花了積蓄加上政府的一些補貼,建立了這套新房子。
無論如何,如今她不再害怕暴雨和洪澇,只要待在這個屋子裡,她就是最安全的。她烙餅煮面後,收拾了工具去了山上。她要給山上柿子樹和核桃樹剪枝。對于這樣一個做了幾十年農民的人,她心裡十分清楚,新建的房子可以為她抵擋天氣帶來的災害,但山上這些作物卻不會。
樹,脆弱。尤其是長在這植被并不茂盛的山上時,它們經常會被困于天氣的冷和熱,雨多和雨少。正常的環境似乎在逐漸變少,就拿少雨的現在來說,盡管這裡種植的都是耐旱的植物,但誰也說不準,它們能否抵抗長時間的不下雨。不過楊麗清似乎并不擔心,她覺得春天最早的開花的山桃樹都還沒開花,離需要雨的日子還有一截,或許那時,她更不希望下雨。
" 你知道嗎?那時,我要給柿子樹和核桃樹嫁接,要是有雨就完了。"特别是核桃樹,它讨厭雨,嫁接時最好是晴日,陰天都不能有,一旦下雨,它直接面臨的境地就是死亡。現在還在剪枝,倒是來點雨也許更好,但眼下,除了突然變低的氣溫,雨,沒有任何來臨的迹象。
農戶屋外正在發酵的堆肥。
楊麗清家門口的蘋果樹,是趙先念剪枝的,他是村裡有名的種蘋果大戶,肯定比她剪得好。楊麗清家離趙先念家不遠,趙先念家在河道的邊上,以前發大水時更容易受到衝擊,不過現在,那個河道被整修了,威脅已經降低。現在,他最大的敵人就是威脅他蘋果的天氣。還有鳥。
秋天的末尾,天氣總是晴朗,蘋果即将豐收,壯碩的果樹上方卻有一張巨大的白色大網。網籠罩着這片蘋果樹," 是為了鳥,防止在這個時候鳥飛進來吃,要是吃了,那就白費了。" 鳥也無奈,眼下,它們,這些可憐的鳥兒不再有麥子吃啦。在千山縣,農民們很早就不再種植麥子了,缺水是一大原因,再就是病蟲害也多。所以仔細深究背後的原因,氣候的變化總是那個深層的但又容易被忽略的那個。
他全指靠這些蘋果,蘋果是他目前看得最金貴的東西。他會給它們上最好的生态肥料,那些肥料全是他自己做的,按照他的說法," 用蘋果、白糖兌好一定的比例,自然發酵,就是最好的肥料。" 那都是他從别處學來的,他像一個精力充沛的少年,在網上四處尋找着能讓蘋果樹生長得更好的技術和生态肥料的做法,并且,他親自去了附近一個學習點專門學習,而且,他好像覺得蘋果真的變得更好吃。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清楚這都會成為那些蘋果的賣點。現在他種植的蘋果都剪枝了。最近,天氣突然冷,他害怕春寒。春寒會給蘋果樹帶去致命的傷害,前幾年,這樣的事情不是沒出現過,尤其在花期,那更令人絕望,對于他這樣的普通農民而言,大棚高昂的造價令人望而生畏。
趙先念站在自己的蘋果園中,他擔心明年是否還有體力為蘋果套袋,孩子在外地工作,沒時間回來幫忙,他和老伴都老了。
所以,天氣這個詞,它有着令人類臣服的魔力,它難以讓人掌控的部分,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引發一場或大或小的災難。别無他法,無計可施,在一段時間内,人們總用這樣的說法面對它。農人們會說看天吃飯,看它的臉色,給什麼就吃什麼。即便,千山縣那些種植大戶,那些有了暖棚的專業合作社,也不能說自己不害怕任何天氣災害。
我們去櫻桃園的時候是初冬,天氣陰沉,櫻桃樹上光秃秃。每棵櫻桃樹邊都有一道深深的溝壑,那是排水專用,如果櫻桃運氣好,躲過了倒春寒,也仍會讓人擔憂好運是否能持續到它結果豐收的那一天。
死掉的櫻桃樹。
來看看一顆櫻桃從發芽到結果要經歷多少磨難:早春,它也許會遇上凍害,對于一棵尚未發芽的櫻桃來說,想象嬰兒降臨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那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當它開花時,它也有可能遇上冰雹或者大雪,這會直接影響挂果。
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前兩年,這裡的櫻桃樹經受了一輪冰雹的侵襲。後來,在本應該豐收的時節,樹上卻很少有櫻桃的身影。夏天,也許它最害怕的是突如其來的澇災,它會在土裡慢慢腐爛,最後死掉。冬天,櫻桃害怕寒冷的侵襲,也害怕一個過于溫暖的冬天。盡管現在,在那些寒冷的冬天裡,有些櫻桃能享受溫棚的待遇,但高昂的成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擔的。因此,在這個村,選擇種植櫻桃的農戶并不多。
大多數農戶和楊麗清一樣,仍然選擇那些在多變的天氣下不那麼脆弱的作物,但難題也在此,那便是,那些作物并不值錢。玉米、紅薯、花生,仍然是這些維持人類基本生存的作物被種植着,盡管它們也會因為氣候的變化減產,但那不至于帶來致命性的打擊。對于這個人均收入不高剛剛脫貧的村來說,這裡的村民早已無力承擔太多。所以對楊麗清這樣的農民而言,他們常常說的那句是:唉,順其自然吧。
遠處山坡上正待修建完工的專業大棚,更遠處是櫻桃樹的電動雨棚,平均每三棵樹上有一個雨棚。
2
生活在南方的農民,同樣知曉現在多變的天對他們而言意味着什麼。相比起北方的這個少雨的春天,南方的雨水很少會在三月缺席。雖然前幾年,重慶的梨農李學峰總是感到田裡沒有像往年那般積蓄了水,這讓他無法耕田下秧。但現在他管不了那麼多了,眼下最緊張的是他的梨樹馬上要開花了。這個時間段,最好不要下雨和倒春寒,那會直接關系到梨的產量。
上一年的一顆翠冠梨一直放在冰箱裡,從夏天到冬天,青中帶黃,身體的表面有了一些黑色的小斑點。它被留在了過去的時間裡。那顆冰箱裡的梨應該知道,從開花到結果,和千山縣的櫻桃一樣,它也要經歷諸多天氣的考驗。
不過,相較其他作物,它算是 " 皮糙肉厚 " 的那個。就拿它豐收之時的炎熱來說,熱和幹旱往往同時出現,這是大部分作物都害怕的事物,對于這裡的植物而言,熱幾乎是無法躲避的一種怪獸。梨的采摘時節是陽歷的 7 月。2024 年的重慶市再次經歷了一輪漫長的高溫天氣,這樣說是因為早在 2022 年,重慶就被極端的高溫和幹旱籠罩了整個夏天直到初秋。新聞上報道得永遠不夠多。農民因此損失巨大,橘子、蔬菜、稻谷和玉米都成片死去,極度炎熱的夏天只有到了秋天的下旬才變得涼快一點。路邊的山黃一塊青一塊,黃顏色的都是死掉的樹。
農民無法想象永恒的幸福,他們必須及早預料到将會出現的危險和破滅。所以未雨綢缪這個詞,是他們一年所做的事的概括。那些日子裡,80% 由擔憂構成,剩下的 20% 是打算。翠冠梨的由來就是這裡的人 " 打算 " 和 " 未雨綢缪 " 有關——梨耐高溫和幹旱。
2001 年,翠冠梨被引進到了重慶市霧江區雙林鎮新田村,霧江區的土壤以及溫度環境适合種梨。翠冠梨屬于早熟梨,生長期在 3 中旬~7 月中旬,3 月下旬~4 月中旬開花,4 月下旬~6 月果實膨大,7 月中旬成熟。它很少擔心炎熱的侵襲,它耐寒抗旱,當到了盛夏之時,它已經被摘掉進了人類的居所了。
不過雖然它耐旱,但幹旱天還是會讓李學峰感到擔憂,因為會影響到果實的好壞。但他也沒有辦法,雖然村裡給梨地裡接通了水管,但 3.5 元一噸的水很少會有人使用。不過好在一般幹旱對梨的收成影響不是特别大。
現在它最讓人擔憂的是秋季的二次開花,所以李學峰一家在春天後最常做的事就是 " 夾花 " ——把那些次的、不好的花都掐掉。有些梨花在冬天就開花了,那是因為梨采摘後的 9 月~10 月平均氣溫比往年高,而且升幅明顯,這意味着,這些梨的生長期變長了,收獲後,氣溫需要更長的時間才會下降到果樹停止生長。所以當我們站在初冬的梨樹地裡時,看到了一些梨樹上已經開了些許白色的花瓣時,村民的臉上略有遺憾。" 二次開花後,梨就會減產。"
農戶正在摘除梨樹上的花瓣。
一開始,2001 年時,村民們并不相信種梨能帶來不錯的收入,去領取梨樹苗的人寥寥無幾,直到梨豐收後變成了金錢,梨才具有了吸引力。李學峰就是在 2003 年和他的妻子開始種梨的。在此之前,80 年代到 90 年代,他一直種水稻,但水稻讓他失望," 不值錢,30 斤梨當 100 斤水稻。" 他最初額外的收入來自幫别人收水稻,三元一天。1985 年他去城裡打工,三元一天。除去開銷後還剩兩元。他的妻子在家裡養了四頭豬,最後賣了 400 塊,又買了 2000 斤稻谷,收入 720 元。他的妻子說:" 你回來,你在外面掙的錢和我在家掙的差不多。"
梨的出現讓他家開始變得稍微富裕一些。他記得他的老房子滑坡的時候,他不得不去山上找一塊地重新建房,建房時他自己身上有一萬元,又找别人借了一萬元,一共用了兩萬元在山頂建起了一座小房子。後來正是賣梨才有了錢還賬。現在這座房子擴大很多了,房子被粉刷成粉色,這裡被稱作 " 粉房 "。
幾年前因為春天來觀賞梨花的人眾多,李學峰用這房子開了一個農家樂,安裝了空調。對于氣候變化,他最大的感受就源自這空調。明明他小時候,只需要用蒲扇扇兩下就能過暑,但現在,就算是居住在重慶山上,不開空調的盛夏也很難度過。
剛剛被補栽的小梨樹。
3
節氣指引着農民的時間。立春、春分、谷雨、立夏,每個時刻,土裡作物都被晴雨暖熱影響着,農民的一年和作物們的一年如此一致,共同生長共同承受着。
一月,大雪節氣後,楊麗清在房間和院子裡挑揀花生和核桃。白天挑,晚上也挑,挑好再去集市上賣。核桃可以拿去榨油,油也可以賣。李學峰在挖土為來年種玉米做準備。給梨樹剪枝。
二月,立了春。農民全年稍微輕松的月份。正月十五之前不幹活。十五後給柿子剪枝,板栗也要剪。楊麗清以後想栽一點紅薯,先把地弄幹淨,拔草培養肥沃的土。李學峰依舊松玉米土,同時開始給梨子打藥消毒。
李學峰剛剛配置好的有機肥,還待發酵一陣子才能使用。
三月,最怕倒春寒。清明開始嫁接樹。楊麗清的嫁接技術不錯,嫁接對天氣要求很好,不能下雨不能刮風,陰天也不好。但這幾年的氣候不是很好,很多的嫁接成活率不好。三月對李學峰來說非常重要,三月中旬梨樹會開花,他要密切觀測着梨花開花的情況,祈禱不會有倒春寒和雨雪的降臨。
四月,種地的最好季節。到了谷雨,楊麗清就開始種菜雨。豆角,黃瓜,韭菜,再把蒜栽上。玉米也要種。李學峰感到氣候變化太大了,往年,秧田這個時節已經漲滿了水,但現在,田裡還幹巴巴的,無法下腳。
五月,楊麗清說她必須謹防旱災。栽紅薯。種花生。這個月什麼都可以種。遲玉米也可以。但沒有人種麥子了,它太需要水了,一旦幹旱,就完了。李學峰的五月繼續栽紅薯,也給秧苗打藥。
農戶在山坡上摘花生。
六月,鋤地,拔草,讓土變肥沃。六月份不下雨就會幹,六月連雨吃飽飯。這是楊麗清對這個月的感受。" 但這個月,也很容易暴雨發大水。" 六月對李學峰來說是關鍵的時候。如果梨樹管不好,梨容易出現麻點。所以這個月要給藥," 要消毒。" 晴天最好。溫度不要太低。但往往事與願違,高溫很早就出現了。" 經常會出現三十多度的高溫。打光腳板走在地上會燙腳。"
七月,楊麗清給她的作物打藥。也許是氣候變化的緣故,現在的蟲害比往年嚴重了很多。以前核桃樹五月到六月打藥,但這幾年病蟲害更重了,得打兩回,同時給柿子樹打藥。李學峰的七月最忙碌,全家人都會來摘梨子。七月,村裡的年輕人最多的時候。這時,所有人的祈禱是——不要下雨。
用完後遺留在果園裡的農藥瓶。
八月,楊麗清那邊的天氣十分炎熱,快到秋天的時候,便種白菜,地裡的活永遠沒個完。李學峰開始收割稻谷掰玉米。
九月,楊麗清最忙的季節開始了。所有的作物都等着收割,刨第一波早熟的花生之後再收玉米。板栗也熟了,板栗要盡快摘,掉地上了就不好賣了。李學峰會稍微閒下來一些,他開始給梨地除草。
正在收玉米的村民。
十月。天氣涼爽了不少,楊麗清還在收第二波花生,仍然在收玉米和紅薯。十月很忙,柿子也挂在了樹上等待着她去摘。十月的重慶,并不會特别涼爽,李學峰在挖紅薯。打紅薯粉。給梨地上肥料。
十一月,楊麗清做柿餅。核桃沒摘完的繼續摘,等刮風了再去山上撿核桃。重慶的李學峰開始給梨樹剪枝和上肥料。由于氣候變暖,很多梨樹已經開始開花了,開花的梨樹要夾。
金桂樹上掉落的桂花。
十二月,楊麗清和李學峰的一年收尾了。他們都會去山上弄柴火,讓屋子暖和起來,準備迎接新的一年。
4
現在,三月。我坐在窗前,外面的雨沒有停歇。前一夜下了暴雨,午夜雷震大地,閃電從窗戶一閃而過。山坡桃花被澆落,樹上的蜂巢被浸溼了。天還陰沉,空氣中氤氲着疏離、透徹和若有若無的微涼。上山摘茶葉的人大清早起來,只要不下雨,茶葉便能賣掉。
三四月冒芽的毛尖茶,湊近了看,上面覆滿微綠絨毛。茶樹上布滿了昨夜的雨水,早晨的露水,以及大風刮來的復蘇的信号。進茶園裡轉一圈,就會溼身歸來,能揪出溼答答的水花。生活經驗富足的茶農們,會準備好一塊寬大的塑料布,稱 " 膠紙 ",圖省事的,直接拿上裝肥料、豬飼料的袋子對半一剪,再用尼龍繩子系上,往腰間一捆,踏上山坡步入茶園就會聽到 " 稀稀譁譁 " 的動靜。
春雨和路上泥巴幹起架來令人難受,踩在一坨稀泥巴和滿的路上,行走笨重,如埂上老牛吃稻草,緩慢、一板一眼的,看得人焦慮不已。過了一段時間,茶葉樹裡就會出現鳥窩了,裡面有好看的鳥蛋,我見過幾次,藍藍的,好看極了,像是畫眉鳥的蛋。
男人大多數都去外面打工了,村裡就剩下女人老人和小孩了。我是這個村裡少有的仍在村裡生活的年輕人。每個村的情況都是如此,楊麗清所在的村,李學峰生活的村都是這樣,年輕人的身影如此少見,我們幾乎不認識一些作物,莊稼對我們而言已經陌生,而天氣,對我們的影響僅僅是穿衣多少的事。有時窗外的暴雨或者暴雪,甚至能讓我們感受到一種美。我們會忘掉它的殘酷。
當我住在村裡時,我就會離自然更近一些,我就能感受到天氣究竟是怎樣影響了我所生活的世界。
我無法忽略,我七十多歲的奶奶在山腳種了一畝半的茶葉,她的時間都給了茶園。春天與夏天摘茶葉,秋天撿拾茶葉的果子去賣,冬天給茶葉剪枝。但現在她和我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茶葉發芽老去。她的雙腿幾乎無法行走了。現在,她無聊時會翻翻她的記賬本,每天的收入都有記錄。3 月茶葉剛出來時,賺的錢最多,到 7 月份,上百的寥寥無幾。現在她也不會再有任何收入來源。即便她仍然能去摘茶葉,但如今的茶葉行業也大不如從前,春茶的價格已經低廉不少,加上氣候多變,不是幹旱就是下暴雨,那些茶葉的收成也差了很多。
除了種茶葉,我的母親種了一些油菜。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能看到油菜花開了。但是,母親提醒我,油菜的收成未必會很好。要麼在開花時會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滅花朵,要麼在收獲前被鳥兒先搶一空。不過,她給家裡的油菜買了保險,是從村裡的調解員那兒花了兩塊錢購買的。
有年夏初的時候她打電話給保險公司理賠。
" 喂!我的油菜遭受了損失!" 她直白而大聲地問道。接線員是普通話很标準又溫柔的女聲。
" 您好,請問具體什麼時間發生的災情?" 女聲問。
" 就是現在!"
"8 點 30 分是嗎?女士。" 母親愣了一下繼續說,"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最近。"
接線員有點無奈,就說 " 那我随便寫個具體時間吧。"
" 請問您的油菜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自然災害導致的?"
" 被鳥,被鳥吃了!"
一輛車停在家門正前方,那是保險公司的車,母親帶領他們去了油菜地,他們登記後說理賠金會發到銀行卡裡,後來母親說應該賠了一百多元。她很高興,對于本就不指望用來賺錢的油菜,如果真有這麼多,倒算是一件好事了。
但那些真正用來掙錢的作物,卻買不到保險。母親知道,每年的茶葉旺季村裡總是會降落連綿不斷大顆大顆的雨,有時候是中雨,有時候是小雨,有時候是大雨,但不管多大的雨,她依然會去山上摘茶,只是,卻賣不到什麼錢。
我也記得前幾年的那場不間斷的暴雨,那段時間,時間消失了,盡管擔心茶葉的長勢,但我們沒有力量讓雨停下。從 7 月起,堂屋裡就多了很多的盆,塑料盆,鋼筋盆,桶。兩個鋼筋盆被放在堂屋接水,這種盆在農村很實用,抗摔,還大。雨落在它的身上會很響,不是嗒嗒而是當當。一些農人乘雨從山上回來了。他們都在山上采茶,身上會圍一張塑料布,一頂帽子和一把爛傘以及一個笆簍。小雨中雨只會讓他們采得更起勁,只有大雨暴雨才會讓他們返回家中。
雨水踩在傘上。世界遠離農人。
接着是發大水了,一場不可避免的洪災。有人在路邊喊 " 去看洪水中流淌的木頭吧 "。有人說還看見了一頭可憐的豬在湍急的洪水中掙扎,所有人都對此無能為力。河水很黃,水面上有一層霧氣。人們站在橋上看着水走,有時候水裡會出現一個茶杯,有時候出現一根巨大的木頭。" 今年是妖年。" 一個女人說。天上的雲又多又亂,看樣子又要雨又要落大,人們撐着傘,慢慢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