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汽車經驗:十堰一覺:殘殼,黑洞和野望,歡迎閱讀。
停滞是最危險的事情。
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 誰說一切都是舊?世上一切都是新的。" 電視劇《漫長的季節》裡最出圈的一句台詞," 别回頭,向前看 " ……
這兩句暗含 " 時代鬥志 ",與過去告别的話,和湖北十堰這座城,看起來缺少了一絲關聯。從還算新的十堰高鐵站出來,搭上出租車的那一刻,莫名冒出了一個感覺,這座城,被留在了舊時光裡。
來之前,我在知乎搜索十堰的年輕人,是如何看待現在的十堰?有個大學畢業留在廣州剛工作不久的年輕人,用了一個非常沉重的詞來形容," 三無 ",沒有支柱性產業,沒有進出口貿易,沒有科技發展加成,每天的日子基本是一成不變。
在十堰兜兜轉轉兩天,我覺得 " 三無 " 這個詞,只說對了一半。這座曾用一腔熱血就撬動了未來的城市,支柱產業原來是有的,甚至還很厚重。只是随着時代的變遷,宏大叙事消失了,只剩下普通小人物在時代的湍流中,承接命運。
現在的十堰人,一半被困在了時間裡,一半選擇了不願回來。
被困住的人,困在了東風汽車和十堰最輝煌的年代,緬懷再緬懷。逃開的人,不願意重復父輩的日子,一眼望得到頭,所以選擇了和十堰 " 斷舍離 "。
十堰是東風的十堰,東風不是十堰的東風
站在東風商用車公司總部大樓前面的廣場,指着被填平的噴泉,陳益的唏噓,穿越了 20 年的時空,轟轟隆隆,未有回響。噴泉的填平,似乎已經成為每一個留在十堰的東風人所感傷的事,因為象征着榮耀的落幕。
" 這個音樂噴泉,是東風總部建起來沒多久搞的,後來總部搬走了,人也走了很多,噴泉壞了,後來就被填平了。" 陳益的話,很尋常,甚至連聲調都沒有起伏變化,但是一絲淺淺的波瀾,還是出賣了他。
已經 50 多歲的他,沒有看起來那麼雲淡風輕。
父輩退休,他進入東風汽車成為 " 二代 ",在十堰工作了三十多年,雖然沒有經歷過二汽初建的艱苦年代,但也在二汽節節攀升的輝煌歲月裡,激情燃燒過,濃墨重彩過。如今,陳益卻又不想讓小孩留在十堰,因為 " 沒啥盼頭 "。
從陳益的身上,能讀取到和《漫長的季節》主角王響的類似心态。從意氣風發的火車司機,到失業失業,只需要一個詞," 時代變了 "。随着東北老工業基地的改革,王響丢掉了 " 鐵飯碗 ",成了一個 " 失意人 ",卻在往後的歲月裡,懷念過去遲遲不願走出來,直到 20 年後時過境遷,才能對自己說上一句," 别回頭,往前看 "。
陳益也失意,他的失意連接着時代,更連接着東風汽車。他剛進入還沒有更名 " 東風 " 的二汽的時候,可以說,一片生機盎然。火車鳴響汽笛,駛過原野,車廂上是一輛輛東風汽車,馬路邊,街道上,院子裡到處停着剛出廠的新車,名不見傳的山溝溝十堰,成了名滿全國的汽車城。
十堰的發迹,是先廠後城,二汽的建設開辟了一座城,也是十堰最獨特的發展模式。在二汽的引領下,昔日那個被戲稱為 " 重工業是鐵匠鋪,輕工業是豆腐坊 " 的十堰,脫胎換骨。
在十堰最輝煌的二十年,東風汽車上繳給國家的稅收,曾一度占了全國汽車產業的 60%,東風汽車的職工,在當時是人人都羨慕的對象,就像當初 " 全沈陽人都羨慕鐵西工人 " 一樣,十堰成為湖北僅次于武漢的第二大 GDP 城市。
吳曉波曾在《激蕩三十年》中描寫改革開放中的中國,熱烈而騷動,年輕人用 " 我們下海吧 " 來互相鼓勵。那時候,十堰的年輕人們也總會得到父母的一句囑托," 回十堰吧,來東風吧 "。
當時,整個十堰就是一個大工廠,十堰人幾乎全是廠子裡的職工或職工的親屬,整個十堰城,東風的印記,無處不在。" 雖然我退休了,但我三個孩子都在東風工作,兩代人都為東風的建設付出了青春,我覺得很光榮。" 東風旗下零部件公司通用鑄鍛廠的退休職工曾如此說。
像陳益一樣,接過父輩飯碗的比比皆是,也被稱為 " 東風二代 ",這是一個背負榮耀的稱呼,不能砸了父輩用血汗拼下來的榮耀。陳益背負着這個榮耀走到了現在,光芒漸淡,責任越重。
是什麼時候變了呢?是 2003 年。
東北老工業基地的復興,從 2003 年開始,十堰的落寞, 也從 2003 年開始。那一年,東風汽車為了拓寬發展邊界,把總部搬到了有着 " 九省通衢 " 武漢,只留東風商用車在十堰,直接讓十堰的經濟得了一場重感冒,GDP 增速在 2002 年還有 13.9%,等到 2003 年,增速僅有 4.1%。
所以,後有言論流行," 十堰是二汽的十堰,二汽不是十堰的二汽 "。十堰因車而建,因車而興,沒有東風就沒有十堰市,成就東風的也有中國汽車大勢,這是不可逆的歷史。
曾經相當氣派的原東風總部大樓,在如今高樓林立中變矮了,對面的工人俱樂部大樓租給了别人賣燒烤,只留下 " 二汽工人俱樂部 " 七個鐵藝大字,鏽迹斑駁裡,才看得出往日的一絲榮耀。
時代好的時候,大船順流而下,每條縫隙裡都擠滿了故事。我當時想,如果這幾個字都被拆了,陳益的過往,又該如何寄托呢?
東風商用車公司大樓前面,是人來人往的人民路,車水馬龍,從這頭走到那頭,短短幾公裡,承載着時代的震顫。永遠不會有人願意知道,看似熱鬧的景象,下一步就會被時代的洪流摧毀。
與時代錯位
餘秋雨在《藏書》裡寫過,當學生問他為何藏如此多明刻線裝書,藏這些原版發黃的記憶時,他說," 那是歷史的風塵,舊得有味,真實 "。
對于陳益來說,有味真實的過往,不僅僅是榮耀和好過的日子,還有近 60 年來,老一輩東風人留下的 " 馬燈 " 精神、" 蘆席棚 " 精神、" 幹打壘 " 精神,也是 " 時代成就十堰 " 必不可少的因素,是他無法忘卻的,也是希望能繼續堅守的。
可是,誰能來堅守呢?
" 我們部門平均年齡差不多快 50 歲了,不是沒有年輕人了,是很少,想找個有能力當班長的,都很難,要矮子裡拔将軍了。"
陳益感到很煩惱,年輕人不願意留在十堰了,更不願意來十堰了,真有點黑色幽默。當年,一條街道通老白的艱苦時候,全國各地的年輕人,都想來十堰參與二汽的建設,分享二汽的榮耀," 穿褲衩戴雨帽 " 搞生產,樂在其中。
一來一轉,變化來得突然,快到沒來得及剝掉依賴。随着東風的搬離,降低了十堰在湖北乃至全國的影響力,投資者的熱情銳減,各方面的設備和人才,一起 " 逃離 " 了十堰。" 當年全面狂飙的發展依賴于三線建設,未來這種機會不會再有了。" 一位 26 歲的年輕人,不願意回到東風工作,只想去外面闖闖。
狂飙的年代過了,十堰落寞了,難道就沒有想過像以前一樣靠努力,去改變現狀嗎?畢竟新的智能化時代浪潮又來了,停滞是最危險的事情,抓得住将會再次勇立潮頭。
說沒有,是冤枉了十堰。在十堰,騷動永遠都在,只是建設十堰的面孔沒有更新換代," 現在想技術創新,沒人,也被合資限制 ",讓陳益無奈,也讓李欣無奈。
李欣的女兒,去了南京讀書," 以後回十堰幹什麼呢?" 同為東風二代的李欣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的東風汽車旗下的零部件公司,東科克諾爾商用車制動有限公司,如今也在發展中掙扎。
東科克諾爾,是東風科技與克諾爾亞太共同出資組建的合資公司。前身是曾經赫赫有名的 " 第二汽車制造廠化油器廠 ",當時就靠着化油器這一個產品,年銷售收入達到 1 億元,招牌響亮," 當時核心技術,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 "。
林欣回憶起化油器時代與高手過招的時候,喜歡用 " 不服輸 "" 較勁 " 這樣的詞。後來,随着技術革新,化油器被淘汰,廠房閒置。這些東風人不服輸的犟脾氣又湧上來了,搞轉型,決定把產品由常規制動向系統化模塊化整合,希望從谷底再次闖出一條新路來。
還真的闖出來了。
ABS 項目開發團隊成功開發了高速響應電磁閥等產品,年銷售額從 700 萬元攀升到近 2 億元。" 當時核心技術握在手裡 ",林欣再次強調了這句話,1997 年進入二汽化油器廠的她,深刻經歷了這次變革。當時的東風汽車,也随着中國汽車的大勢,從自主品牌到合資品牌,全面開花。
克諾爾看中了東風汽車蒸蒸日上的業務規模,選中了化油器廠合資,意料之外的是,合資之後,新能源的浪潮很快席卷而來,東風汽車的銷量下滑,轉型也迫在眉睫。
東科克諾爾并沒有享受到合資之後的紅利,雖然產品豐富了,由制動產品向轉向系統、自動變速箱作業系統,以及線控制動、智能主動安全制動等方向延伸。但李欣說,東科克諾爾的核心技術,已經不在東風人手裡了。
" 合資後,我們手裡沒有了核心技術,為了避免與克諾爾其他公司有業務競争,我們的產品也只能供東風使用。" 李欣越說越激動,這種尴尬之下,原來 1000 多名的員工,也只剩下了 400 多人。" 搞技術的人少,常常找不到人,問題總是要拖很久才能解決。"
從言談中可以看出,陳益和林欣,這些老東風人,都不想錯過時代,但奈何,時代不願意等待這些還未跟上腳步的靈魂。" 我們很久沒有進新人了,情況和陳益的公司一樣,找個能當班長,有幹勁的年輕人,太難了。"
他們内心清楚的是,每個人都只是時代浪潮中的一滴水,一代新人換舊人,可是沒有新人來。
新故事穿越塵埃
十堰是新的,也是老邁的。
新,城市建立不到 60 年,老邁,是奮鬥的激情少了。就像崔健的歌曲《時代的晚上》寫的那樣:沒有新的語言,也沒有新的方式 ,沒有新的力量能夠表達新的感情……情況太復雜了,現實太殘酷了……
要想獲得成功,最好的辦法,就是 "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十堰也在尋求改變。陳益最大的希望,是東風商用車的發展穩住,不能再被陝汽等企業蠶食了。" 商用車是基本盤,不能丢,然後就是轉型做新能源車。"
但是,十堰現有的配套企業,啃不動新能源的蛋糕。陳益有些苦惱,也有些生氣," 現在一個城市,還能裝起來一輛卡車嗎?" 答案,他知道是不能的,他對東風把零部件配套的選擇放在全國範圍,感到一些不理解,雖然這是大勢所趨。
十堰最大的競争對手,是江蘇、浙江的汽配企業,規模幾乎均在億元以上,與十堰的 " 散、弱 ",形成反差。二汽選擇十堰,因為山多,東風搬走,也是因為山多。東風搬走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假如十堰能提供一個 300 畝的連片土地,企業都不會遷走。
說到這,我突然想到《香港折疊》一文裡,描寫香港的一句話," 香港如老邁的怪獸,740 餘萬人擠在狹長的都市,有長長的隧道,有迷離的霓虹。" 沒有多餘的工業用地,是香港的痛點,也是十堰的。
十堰的零部件配套,裝不了一輛車,卻能讓襄陽受益。比亞迪在襄陽斥資 180 億建基地,一是襄陽的地理位置優越,另外是周邊汽產業鏈完整,之所以完整就是有十堰的支撐。
" 早晚都會被襄陽本地扶持的產業所替代 ",成為東風二代們所擔憂的。十堰是否陷入了產業空心化,是否會變成廢棄之城的讨論,很扎人心。
就像武漢不允許自己除了汽車,就沒有其他新故事,智能化的浪潮下,東風走勢往下,光谷乘風而上。在武漢打車的時候,網約車司機說," 我們現在不看東風,看光谷,這是未來。"
光谷的土地面積僅為武漢的 6%,經濟總量、規上工業增速居武漢第一,已聚集 1.5 萬家光電子信息企業,產業集群年總營收突破 5000 億元,成為武漢的創新高地。
同樣的,十堰也希望用高新科技來自救,但一樣的選擇,落點并未放在東風。這座 " 汽車城 " 轉型密碼,把新能源賽道上的焦點,放在了勳陽,這座從江底 " 打撈 " 起來的城市,經過兩次淹沒、三次搬遷。如今,深耕新能源領網域的頭部企業萬潤,在鄖陽扎根發展,成功上市,全球首款最大混合動力礦用車,也是 " 勳陽造 "。
在誕生了東風這樣規模龐大企業的地方,旗下新能源品牌岚圖,在十堰僅有萬達廣場一家店,還被問界、蔚來、小鵬等強勢品牌包圍了,和岚圖在市場的局面如出一轍。
" 東風的未來大勢,也不重視十堰了嗎?" 知乎有人發問。
可是,時代的規則越來越野,誰又能來回答這個問題呢?
" 很多商場,街道都沒有充電的地方 ",陳益說。的确,兩天的觀察發現,跑在十堰街道上的車,多數都是燃油車,那怎麼看到新能源車呢?
" 打出租車和網約車。"
到十堰的第一天,出租車師傅說,會統一換電動車跑活了。那麼,這算不算十堰新故事的一個開始?
注:文中提及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