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編分享的娛樂經驗:繁花迷人眼,上海面孔多,歡迎閱讀。
20 年前,鐵凝有篇小說叫《誰能讓我害羞》。
" 送桶裝水 " 發生了意外糾葛,外地打工少年心中有無法遏制的嫉妒與不服,而上海家庭女主人的冷漠和清高,激化了本就潛伏着的矛盾。結局讓人唏噓,少年成了 " 持刀入室 " 的犯人,而女主人則懷着 " 凜然的高傲 " 繼續過平凡的日子。
讓人鎖眉的是女主人的一段回憶:" 她的童年時代,住在一座筒子式的宿舍樓裡,所有人家共用着走廊盡頭的一只水管……如今她已為人母,她絕不想讓她的寶寶喝着水管子裡的未達國際标準的生水長大。她的常駐國外做生意的丈夫年節時回家,甚至都水土不服了。所以女人需要有人送水,最終她才能忍受那些送水人。"
當然,今天的上海面孔之争已經不再如鐵凝筆下尖銳,它轉化成了更為隐蔽的話語權和解釋權争奪。圍繞王家衛執導的熱播劇《繁花》,争論焦點變成了真實的 90 年代上海 VS 上海人記憶裡的上海 VS 其他人印象裡的上海。并可進一步細分為:上海土著 VS 新上海人,上海遠郊區人 VS 黃河路原住民,90 年代上海 " 老錢 "VS 上海平民老百姓……
論戰雙方表面上圍繞 93 年工資能不能開到 5000,大佬是不是揮金如土等細節,實則在争奪地網域文化乃至一起經歷過的那個時代的發言權。外地觀眾懷疑它不像 90 年代的中國,本地觀眾說這就是 90 年代的上海:" 你又不是上海的,怎麼知道阿拉當年不是這麼繁華?"
外地觀眾吐槽浮誇小時代,而上海本地人卻覺得感同身受,簡直把失去的記憶和榮耀都補回來了。在 " 撕裂 " 人群這件事上,《繁花》之功,不輸彩禮,堪比中醫。而這與當代互聯網的滬币滬籤、上海式緊繃的松弛感、City Walk 等話題,顯然具有某種内生性聯系。
而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上海?它既是那座客觀存在的大都市,也是人們的共同想象。共識的力量,并不比真實薄弱。正如馬克思韋伯所說 " 人是懸挂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 ",上海也是一座由無數文學、影像構成的想象中的都市。
四十年代的哀樂叙事
在上海影視的百年光影中,有三張面孔最為突出。
一張是 40 年代的 " 生活哀樂 ",這是上海過早城市化後的躍進式體驗;一張是 90 年代的 " 激情反思 ",在其他地區開始穩步城市化時,上海又開始思考革命與時代中的個人;還有一張是 2010 年以後,對上海的書寫既有身份焦慮,也有回望懷舊。
不說什麼大時代裡的小浪漫,也不說隔江猶唱後庭花。在 40 年代普遍的革命浪潮中,上海人卻在醉心、憂心于家庭生活,這不得不說是一種生存體驗上的 " 過早覺醒 "。
典型如桑弧三部曲《不了情》《太太萬歲》《哀樂中年》,中年中產的浮世悲歡與 70 年後的《三十而已》《我的前半生》并無本質差别。《不了情》裡中年人的婚外情動,《哀樂中年》裡離經叛道的老少戀,《太太萬歲》裡精明主婦的家庭危機,上海人可說是提前替中國人體驗了都市病。
今天的觀眾再把 1947 年的《太太萬歲》和 2021 年的《愛情神話》放在一起看,可能會感到驚訝。張愛玲營造的上海都市空間,依舊如幽靈般在《愛情神話》上飄蕩。對于高度都市化後的人情描摹,只是轉換為一種更傾頹歡樂的反思形式,裡子并無多大變化。
《太太萬歲》的女主陳思珍生活在一個需要顧忌太多的家庭裡,主仆矛盾、婆婆和女傭的不合、編幌子讓父親資助丈夫開公司、躲避婆婆耳目幫助弟弟妹妹幽會。她好像一顆陀螺,周旋在各色人等間,只為了維持家庭的表面和諧。
當然,這些煩惱中最痛心的,是丈夫唐志遠的不忠。陳思珍發現其出軌後,選擇隐忍期待對方回心轉意,甚至還在丈夫被交際花威脅時替他解決麻煩。最終她露出了中年的疲憊:" 到了今天,我實在太疲倦了。"
某種程度上,1947 年《太太萬歲》裡的陳思珍很像 2020 年《三十而已》裡的顧佳。對外遊刃有餘,對内捉襟見肘。在其他地方還在為填飽肚子發愁時,上海已提前步入 " 中年 ",開始了自己的中年危機。心境的衰老和疲倦,是人到中年的關鍵詞。
與顧佳的潇灑離婚不同,陳思珍有過一次娜拉式的出走卻放棄了。在丈夫回歸後的破鏡重圓裡,留給她的是蒼涼的淡淡傷疤。從此之後,愛之于她,恐怕只能是 " 疲憊生活 " 的 " 疲憊夢想 " 了。
早熟,是 40 年代上海影視的關鍵詞。《哀樂中年》裡的家庭成員沒有大奸大惡,對于子女虛榮的價值觀、略顯冷淡的世情更缺乏強烈批判。劉敏華的感嘆,或許正是導演的意圖。" 我覺得我們中國人只有青年和老年,好像沒有中年似的,其實中年最寶貴。"電影更多在呈現中年人在困境中的迷茫和自省:身體正值衰老,而人生是否已經蓋棺定論?
九十年代的激情反思
90 年代股市的瘋狂,00 後已經只能從長輩嘴裡當成都市傳說來領教。趕上東風,你便是《繁花》裡的寶總,吃着泡飯用麻袋裝鈔票。不小心被東風吹到地上,你便是《繁花》裡的發根,家底掉光只好跳樓。
大家也不要覺得發根啥也沒了,他留給兒子在浦東的地,看得硬糖君一整個小豬掉下巴表情。原來你們上海人說的 " 走投無路 ",其實還算 " 薄有資產 "。這段情節,讓人不禁想起 1994 年的滬語電影《股瘋》。劉青雲勸炒股想跳樓的人:" 你要跳樓,跳的應該是我。你慘,你慘什麼?"
《股瘋》的開頭極具諷刺意味,一家四口的動畫小人圍着藍色的百元鈔票打轉,一會兒拖鈔票,一會兒挂在鈔票上搖搖欲墜,一會兒像水滴一樣被鈔票擠出來,最後結結實實地被鈔票壓成了紙片人。電影展現的瘋狂,是一種小市民面對巨大财富機會的極端心理狀态。大家呼朋喚友,熬夜排隊買 " 股票認購證 ",每次開市臉都被擠到變形。潘虹飾演的範莉上班看股票被領導揪住,怒怼:" 在你這兒做死做活一個月五百塊,現在我兩個鍾頭賺了 2500,我下班了,再會!"
當然,最具預言性的是電影結尾。三寶對巴西來的表叔說:" 在我們上海做房地產買賣,那是大有作為啊!"當初的觀眾要是把話聽進去了,現在是不是早實現階層躍遷,笑看網友在小紅書扯頭花了?
90 年代的海派影視,固然也有《股瘋》《十六歲的花季》這樣反映當下的影視内容。但當時的創作者更多是扎根到左翼文學裡,争着要替 40 年代 " 補課 "。這就不得不說《子夜》和《上海的早晨》兩部電視劇了。
兩部劇的故事雖然一個在 30 年代一個在 50 年代,但都體現了政治視角對文化視角的颠覆。《子夜》小說原著兼具 " 租界文化 " 與 " 政治文化 ",《上海的早晨》則轉向了階級鬥争,高度浪漫的政治情懷壓倒了人物的多面性。過去十裡洋場的繁華與情調,被推到政治話語的對立面。
《子夜》中可以看到滿懷反抗怒火的產業工人、被資本家利用的流氓打手、形形色色的黨派人士以及他們之間復雜微妙的鬥争。更有聲勢浩大的示威活動,和日益凋敝的農村鄉鎮。看《繁花》做生意總感覺範湉湉會請個斧頭幫來砸場子,而辛芷蕾是《繡春刀》裡的高手,時時給人一種劍拔弩張不在和平年代的感覺。
硬糖君總想,王家衛的鏡頭其實更适合拍新版《子夜》。在三十年代的背景下大家這麼搞,就算宮二小姐和張學良談軍火生意,亦不覺天馬行空。
當下的回望與焦慮
沒有演《繁花》的上海人,就像是沒有演《哈利波特》的英國人。馬丁 · 弗裡曼就曾經帶着醋味說:" 我是七個沒能參演《哈利波特》的英國演員之一。" 總是滬裡滬氣的王傳君竟然沒有演《繁花》,這讓硬糖君想起了一樁往事。
2016 年底,王家衛監制的《擺渡人》口碑欠佳,自己在微博發了一段 " 我喜歡 ",眾家明星立刻紛紛轉發 " 我也喜歡 ",結果王傳君發了個 " 我不喜歡 "。其實這次墨鏡王要是真請了王傳君,哪怕客串一下也顯得胸懷寬大。當然,王傳君也可以繼續轉發一條 " 我還是不喜歡 "。
硬糖君在小紅書刷到一條 " 滬女來給《繁花》正正名 ",90 年代 2000 塊一頓飯,媽媽背着香奈兒确實和劇裡消費水準齊平了。但評論也有生活圈子在楊浦,乍浦路去一次不得了的本地土著。這讓硬糖君想起小時候居住的川西小鎮,附近山裡的人每隔半個月到鎮上采買一次物資,叫作 " 趕場 "。應該說,我們三個人的記憶都是真實的九十年代中國,區别只是城市核心區、城市平民區、鄉鎮地區的三級差别。
不知怎麼回事,近十年的上海影視,經常讓外地人和上海人同時陷入身份焦慮。就像是一顆炮彈,把大家的精神家園都炸個稀巴爛。這樣當然很有話題,大家語不驚人死不休,吵不赢不罷休,最後幹脆變成地網域論戰,陷入 " 誤解 " 和 " 無解 " 的狀态。
《三十而已》的顧佳努力向上層攀爬,既有身份焦慮也有階層焦慮。劇中海派富太對老錢的崇拜和這兩年的 " 老錢風 " 時尚一樣讓人摸不着頭腦,看了《上海的早晨》就會知道,Old Money 在 50 年代就全被幹掉啦。
上海土著鍾曉芹努力擺脫現狀後又被現實收拾服帖回歸原态,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本地人的困境。雖比外地人多了一重戶籍的保障,卻也多了一重原地打轉的凝滞。《上海女子圖鑑》裡的 kate 甚至成為不上進土著模板。"我們上海囡囡的夢想嘛就是穿着 Vera Wang,三十歲前舉行一個草坪婚禮,在法式飯店裡享受生活啰。"
焦慮之外,似乎懷舊可以讓人們暫時找到心靈的寄托。《安家》的林茂根暴發後第一時間要去老洋房 " 尋根 "。而在《長恨歌》和《繁花》裡,對小資情調和生活品質的追求永遠是懷舊式的。西餅是凱司令的好,蟹粉小籠要吃王家沙,紅房子西餐是老克勒常光顧的地方。獨吃大閘蟹是一種情調,大老板吃泡飯也是一種情調。只要上海人想,就能把 2000 塊吃一份幹炒牛河打造成英雄傳說。
需要強調的是,這種懷舊濾鏡會有意無意地模糊真實的歷史記憶。當年黃河路上的老板娘,究竟是範湉湉還是辛芷蕾,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老人們記憶模糊了,新人們則耽于幻想。00 後眼中的 90 年代,一會兒是遍地機會遍地撈金,一會兒是分配分房平順一生。
卻不知,假使所有人都重生回去,真正的寶總又有幾人?我們可能是發根,也可能是逃跑的金鳳凰老板娘,更有可能是賣魚的陶陶,一回家就覺得老婆無比地吵。